见我不继续道歉,小老头继续冷哼:“微臣犯不着气。”
见我还不接着道歉,小老头嗤笑:“微臣不过为主子办事,既然办完了微臣就没作用了, 不如微臣明天辞官告老还……”
“哎呦喂我的白先生。”我把他拉到太师椅上坐下, “您就别恼了, 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意远哥哥处处为我着想,我刚刚脑子坏了说错话了,我接受得了,全部都接受得了。”
百事通朝天的鼻孔稍微回收了一点,稍微缓和了些神色:“卖忘忧香的老板现下住在京中客栈,殿下可要见见?我看你中气十足的样子身子怕是全好了。”
我有点懒得动,听他这么说连忙歪在椅子上虚弱道:“哎呀闪腰了好像,白先生,是我不争气,今天怕是去不了……”
***
“……了。”
福禄茶楼这四个金灿灿的字有点亮眼,我木着脸看着居高临下望着我的百事通:“白先生真是个行动派啊,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呢。”
百事通示意小厮将我放下来,又掏出银子打赏了他们:“受累了,这位姑娘的确有些重,这些银子拿去买点吃的补充体力罢。”
小厮们擦着汗拿着银子千恩万谢的
我:“……”
我挣扎着从担架上爬下来,扶着老腰站都站不稳,这一路百事通专挑颠簸的路走,我这腰板原本无事也被颠坏了。
我问他:“白先生,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
百事通讶然:“你记起来了?”
我:“……”
我扶着墙摸进茶楼:“喝什么随便点,公费。”
“那我就不客气了。”
茶楼挺有意思,桌椅板凳都是用竹子做成的,墙壁梁柱上都挂着笔墨丹青,一派雅致之气。
茶楼左侧有一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小桌子,一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在桌子前写着什么。
百事通见我盯着这人看,一脸嫌弃的说道:“姑娘不会连说书先生都没见过吧?”
我叉腰:“你这以下犯上的一出到底是跟谁学的?魏子明吗?”
百事通选了个清净地方坐下,唤来小二,一口气点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有肘子猪蹄之类的油腻食物。
我摸了摸钱袋,心里有些抽疼。虽说是花国库的钱,可这也花的太狠了些。
我强笑道:“白先生,这么油腻不怕吃出病来?”
百事通捋了捋胡须,赞同的点了点头,又唤来小二:“再来壶顶级普洱刮刮油。”
我:“……”
我服。
我从今以后改名叫南很服。
等菜的功夫,百事通跟我解释道,这卖香料的老板喜爱荤腥,这就是在讨他的好印象,到时候问他话时也能方便些。说完又嘱咐道,他未曾跟那老板点明我们的身份,所以等下两厢见面最好不要说漏嘴了。
我最喜欢这种神秘兮兮的事情了,当下就应承下了。
正闲聊着,方才趴在桌子上写东西的男子瞥见了我,神色一怔,缓缓转化为惊喜。
“轻瑠姑娘!”他惊喜的喊道。
这人声音高亮,他这一喊,茶楼里的人都顺着他的声音望了过来。
还好我打扮成了寻常姑娘的模样,脸前又被酱肘子堵住了,所以客人们也并没有认出我。
当然有也可能是,本宫吃胖后,本身就没有了,辨识度。
百事通疑惑的看我一眼,起身挡在向我乐颠颠跑来的男子身前:“这位公子,请问找我家姑娘是……”
青衫男子一愣,看看我又看看百事通,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忙正衣行礼:“在下顾润之,以前在梨园说戏,如今是福禄茶楼的说书先生。”
顾润之?
我见着人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虽衣衫简朴处境寒酸,却神采飞扬目光炯炯,举手投足皆是读书人的风度,一眼就能看出与寻常说书的略有些不同。
且他方才叫我轻瑠,又提到了梨园。我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轻瑠是我与一个叫做竹芽的人通信时用的笔名,照我当时那么宝贝的藏信件来看,这个名字应该算是我的秘密,照理说不会轻易被人知道。且梨园虽是看戏耍玩之处,可前段时间樱落曾提点过我这个地方,可知此处定有乾坤,这人今日又提出来,那我更要问个仔细。
“顾公子是吧,请过来坐。”我给百事通使了个眼色,他点了点头,拉来一个屏风挡住我们,然后守在外面替我们看守着。
“用过饭了吗?”
顾润之笑道:“用过了,轻瑠你不必跟我客气。多年未见,你过得怎样?”
“还好。”我顺着话茬道,“你呢?”
“我后来不在梨园做事了,拿着你和桑姑娘给的本子出来做了说书先生,你别说,这本子写的真棒,不管在那儿说都是场场爆满。”
我打断他的眉飞色舞,凝眉道:“谁?桑姑娘?哪个桑姑娘?”
顾润之摇头笑道:“轻瑠记性倒是变差了,就是桑竹芽姑娘啊,几年前你来梨园回回都是同她一起的,你们关系可亲密了,本子据说也是你们一起合写的。”
“桑,竹,芽。”
桑竹芽?
竹芽?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温柔的眼眸。
——取木连朱,叫我株雅如何?
——那再隐隐,叫我竹芽如何?
不会是……
不可能。
怎么可能。
我端起普洱来咕咚咕咚咽了几口,这才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说起这个,顾润之的神色也温和了起来,唇角还挂着羞赧的浅笑:“桑姑娘喜穿铅袍白衣,眉目温柔周正,啊,眼角的那粒多情痣最是好看……”
经顾润之一描述,桑姝雅的姿态容貌缓缓的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原来,与我通信的人是她?竟然是她?
我猛的咳了起来。
顾润之一吓,忙上来给我顺气,边顺还边取笑我:“你怎的了?怎么就跟不记得她了似的。你们明明是最要好的。”
“要好?我和她要好?”我咳的更厉害,连守在外面都百事通都进来瞅了我一眼。
“对啊,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两个总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感觉你们之间极有默契,你刚说了什么,我们都还反应过来呢,她就笑了。啊对了,那时候你们还跟着戏班子学演戏,其中还学什么打人装死的戏,说要吓唬一下某人。”
顾润之含笑望我:“怎么样,最后吓着了吗?”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想逃开这个地方。
现在,立刻,马上。
他托腮奇怪的看着我,复又问道:“桑姑娘如今可还安好,多年未见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小戏子。你们那时候为何突然不再来了?班主还念叨了许久呢……”
顾润之的话离我渐远,我压住脑海复苏的记忆,勉强扯出一丝笑:“因为……”
“她死了……”
第44章 道士卖香
顾润之的神色倏然暗淡下来。
“死、死了?”
他的喉结微动, 一向巧言善变的嘴巴张合了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来。他笑了一下, 唇角颤抖的厉害, 扭头避开与我目光的对视,盯着那展屏风看了好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顾润之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哑声道:“桑姑娘是个好人,大善人。”
我想起那个在亭子歪着头夸我文字写得好的女子, 干涩的笑了一下:“是这样的。”
“园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她, 当然, 也喜欢你。但是她看起来更温柔更好相处,你身上贵气太重,孩子们不太敢接近你。”
“她的确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 ”顾润之低下头, 一滴泪水滴在青衫上, “没人能比得上她。”
顾润之擦了擦眼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轻瑠姑娘,桑姑娘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她……”
百事通突然敲了敲屏风,低声道:“姑娘,祁老板来了。”
祁老板字连云,是卖忘忧香的老板。
我看了一眼顾润之,顾润之立即站起来道:“轻瑠姑娘定还有事,润之便不叨扰了。”
“也好。”
顾润之说着就走了。
“润之!”我又叫住他。
顾润之顿步。
“改日、改日你与我回园里看看罢。”
顾润之转身作揖, 温雅含笑道:“那润之便在此恭候姑娘了。”
***
百事通引祁老板从屏风后走进来。
祁老板看不出年岁, 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人却是干干瘦瘦,还穿着一身特别宽松的道服,脑门上头发明明稀疏的可见发根,却仍倔强的绑着一个道士头。
我忙站起身来施礼:“祁……”一顿,有些不缺定如何称呼:“祁道长?”
祁连云小眼睛一眯,大方敞亮的摆摆手:“白客气辣,姑娘就叫俺连云就中。”
“好的。”我从善如流的叫他:“俺连云就中。”
百事通:“……”
祁连云:“……”
百事通握拳轻咳,低声道:“他说让你叫他连云就行。”
啊,这样啊。
我臊得脸红。
请祁连云坐下:“为表尊敬,名字就不称呼了,还是叫您祁道长罢。”
祁连云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囊你愿意叫啥那就叫啥罢。”刚说完,目光就扫到了桌子上的酱肘子和油炸小排,不由抹嗒了下嘴,摸着小胡须道:“俺那娘啊,咋这肥呢。”
百事通忙帮他布菜:“祁老板请用。”
祁连云收回手,推辞:“安阳这样不好吧,弄滴俺好像是来蹭你们滴饭一样。”
我忙道:“道长别这么说,是我们请道长来的,饭菜自然是要准备的,这些够了吗?不够随便点。”
祁连云笑成一朵花:“够辣够辣,”刚拿起筷子又是一顿,“这些就给俺吃,囊你俩银吃什么?”
什么叫我们两个吃什么?
我看向百事通,百事通又低声道:“我点的都是他的饭,殿下你要吃再另点吧。”
我:“……”
我摸了摸空空的钱袋,呵呵笑道:“我们用过饭了,不饿。”
“是了?”祁连云放下心来:“囊俺就不客气了。”
说罢,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不过须臾,桌子上便只剩下几块啃干净的骨头在盘子间摇曳。
望着最后一个猪骨头的骨髓被他嗦干净,我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道长可是吃饱了?”
祁连云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还算中吧,还几天都木吃这么好滴饭了。”
我奇怪道:“道长卖香料应该不少赚钱罢,怎么却吃不到好饭?”
祁连云打了个饱嗝:“姑娘是有所不知,虽然俺卖香料卖了不少钱,但是都花光了。”
百事通大概也没听过这茬,也凑过来奇怪道:“这是为何?”
祁连云有点不好意思:“俺那不是练丹药嘛,那个丹药有时候放料放的不对它就喜欢炸,一炸就把俺道观炸木有了,俺就得修道观。这些年卖香料的钱都用来修道观了囊。”
我跟百事通面面相觑:“那您多久炸一次道观啊。”
祁连云更羞涩:“一年也就七八次。”
“……”
祁连云见我们一脸看不靠谱的江湖术士一样看他,忙道:“俺总有一天能练出灵丹妙药来!”
“好的好的。”我和百事通怕他一气之下走了,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对他的信任。
又喝了会儿茶,百事通见祁连云面露满意之色,便着小二把残羹剩饭撤走,又重新泡了壶茶上来,为他斟满,这才指着我说道:“实不相瞒,这次请道长来,主要还是为了忘忧香那事儿。”
祁连云喝了一口茶,烫的差点蹦起来,复又坐下道:“嗯,你说。”
百事通看我。我上前接话茬问道:“请问道长,上次您在画像上圈出来的人您还有印象吗?”
祁连云回道:“有。”
“那您能详细说说当时她买香时的情形吗?”
祁连云又伸手抓了把瓜子,噼里啪啦的磕着:“哎呀,这得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罢。”
***
三年前。
祁连云因为没钱交房租被包租婆赶了出来,还差点被当神棍抓进了官府。
好在拉扯中一骑着黑马的束发女子路过,顺手给了他一锭银子帮他解了困顿局面。
之后女子要走,祁连云拦着不让,说是要替她占卜一卦来回报银子之恩。
女子被纠缠的不行,只得下马同他坐在茶棚里。
祁连云要给他算卦,女子否了,只求他一事,希望他能跟她死去的挚友传一句话。
祁连云觉得奇怪又有趣,就问是什么话。
女子淡淡道:“阿泠自私至极,今生只想与仇人在一起,不能为挚友报仇,只愿来世当牛做马以弥补今生私心。”
祁连云记了下来,并保证回了道观便为她传话。
又见女子眼下尚有乌青,只怕是夜夜不得安枕,便同她说道:“俺小道有一香料,名唤忘忧,日取一粒点燃便可安神沉睡。”
女子却道:“食欲不振可以香料能解?”
“自然,籽香便可。姑娘也食欲不振?”
女子道:“两种香都给我罢,家里有人日日茶饭不思,我担心她再饿下去就瘦脱像了……”
末了,女子又淡淡的补了一句:“本来就不怎么好看。”
第45章 有点奇怪
祁连云说完了, 磕着瓜子瞅瞅我又瞅瞅百事通, 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眼底八卦之光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无奈:“道长你这求知欲也太明显了,你想知道什么?”
祁连云忙道:“俺就想知道,那个女子口中的挚友是怎么死滴?”
我看了百事通一眼, 见他也疑惑的望着我,似乎在等我解释。
我喝了口茶, 压住内心的波澜, 假装无所谓的说道:“被我害死的。”
百事通没什么神色变化, 倒是祁连云眉间一挑,抚着胡须说道:“有趣。”
“嗯?”我奇怪,“有趣什么?”
祁连云明显想到了什么, 但他却偏不直接了当的对我说, 而是摸着肚子感慨道:“今天是吃饱了, 也不知道俺明天还能吃什么。”
敲诈,勒索。
我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冷冷道:“道长既然会算卦,竟算不出我是何人吗?”
祁连云小眯眯眼一瞪,倒吸了口凉气:“你可白威胁我。”
我说:“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我,否则,我也保不准你会不会有命能吃明天的饭。”
这种戏本里坏人的腔调我说起来竟然顺畅的不得了,阴森森的语气让百事通都不由抖了抖, 也许我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演戏天才罢。
祁连云缩了缩脑袋, 小眼睛在我和百事通之间来回溜达, 最终叹了一口气,认命道:“囊说就说吧。”
***
祁连云去临时住所里翻出忘忧香和籽香,又扯了两块红纸包了起来,递给那女子:“两种香长滴一样,我这又只有一种纸了。你且记得左手边是籽香,右手边是忘忧香。两种香都可以掺和别的香料中用,每日只点一粒就够了。只是……”祁连云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女子没动:“只是什么?”
祁连云笑道:“其实没什么,刚想说只是这忘忧香最好别与离魂香一起点,但又想起,这离魂香早几百年前就绝迹了,想点也没处点去。”
女子接了香:“嗯。”
“记住了哈,左边是籽香,右边是忘忧香。”祁连云又叮嘱了一遍。
“谢了。”说着又摸出一锭银子来:“传话之事就拜托……”
“包在俺身上了!”祁连云记明白往生者生辰八字后认真的保证道。
女子骑马离去。
祁连云见有了修缮道观的钱,也不在这尘世中啰嗦了,便扛着行李回了道观。
又惦记着女子所托之事,所以选了个日子,便开始做法招魂。
据女子所说仇人报仇等字眼,祁连云推测死去之人乃枉死。而枉死含冤的鬼怨气极大,恐不好招来,也不好交涉。所以祁连云备好了安魂道符,辟邪桃木剑,又备好一斗糯米,这才开始做法。
结果招来招去,也没有把魂魄招来。
祁连云当下觉得被骗了,恐是个没死的人,还要他硬要传话,活人用鬼招魂此乃大忌,会折了修行人的寿元,祁连云气的一脚踢翻了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