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流!”太后一掌扇在我的脸上,我的头被大力带的歪去一边,眼前虚影顿失,我抬眸,见太后焦急担忧的神色和跪了一地的宫人,突然觉得委屈至极。
“皇祖母,”我大声哭了出来,嘶哑着,压抑着大哭出来:“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抄家!我要灭他九族!”
***
安定侯府书房。
安定侯爷笑道:“却没想到这次行动如此成功,听说那两位还没醒过来。尤其是符家那个,碍手碍脚了那么多年,总算要拔掉了。行祯,这次都是你的功劳。”
南行祯一笑,眉眼潋滟,唇齿有泽,只是脸颊上那道凶恶的疤痕让人触目惊心。
“舅舅过奖了,行祯不过是部署了一下,最重要的还得二妹妹里应外合做得好。”说着便要拍安云落的手。
安云落不动声色的避开,声音平淡且没有起伏:“还是表哥运筹帷幄的妥当,身在瑠国多年竟对京城各条道路这么熟悉,云落实在佩服。”
安定侯爷不赞同的看了安云落一眼:“落儿,怎么跟你行祯表哥说话呢。”
南行祯低头笑道:“无妨,行祯素知妹妹与阿流关系亲近,定是见如今阿流受伤昏迷,心中多有不忍罢。”
安云落冷冷的看着这个所谓的表哥,若她会武功或是留着长指甲,定会一把将这个恶心鬼的脸抓破。
“父亲,你说过此次行动意在符泠,为何当日的冷箭却箭箭射向公主?”
安定侯爷看向南行祯。南行祯不甚在意道:“弓箭手都是外乡人,哪里认得了那么多人,当日人多眼杂的,一时认错了也是有的。”
安云落气息一哽,不再讲话,事实上,她不管站在谁的角度上,此刻都没有资格讲话。
这个局很大,很早以前就铺展开了。
而她,最开始就站错了队伍。
之后走的每一步,即使都是错的,也都回不了头了。
“侯爷不好了!”
小厮连滚带爬的冲进长廊,被管家拦下。管家斥道:“慌个什么?老爷在见客人,你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小厮吓得脸色苍白:“出事了,出事了!”
安定侯阴沉沉的说道:“进来。”
小厮进了书房,见房内只有自家老爷和二小姐,也不顾虑了,连忙说道:“相爷出事了!”
侯爷眉间一跳:“怎么了?”
小厮道:“宫中传了消息,说相爷有谋逆之心妄图谋害公主,公主亲自下旨抄家,现下已经相爷和夫人押进了大牢!”
“谋逆?谋害公主?”安云落站起来,“怎么谋害公主了?”顿了顿,声音隐隐有些激动:“她醒了?”
小厮只擦着汗,苦着脸道:“派魏大人去抄的,据说在相爷书房里搜出来了写着公主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上面扎满了针。”
安定侯面色一白:“怎么会!”
“小的不敢胡说!魏大人搜到了证据才将相爷和夫人们带走的,现在还在抄家清点东西,怕是快要贴封条了。”
砰的一声,茶杯摔在地上,侯爷气道:“这个废物!此事怕是要连累我们侯爷府了。”
安云落温和道:“父亲莫急,待我去相爷家看看什么情况,现下没有消息传到侯爷府,说明宫里并没有疑心我们。”
安定侯沉默片刻:“你去看看吧,谨慎些。”
“是。”
安云落退下。
安云落刚命人套好车马,却见安襄离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你去哪儿?”
安云落不应声,欲上马车。
安襄离挡在她身前着急的问:“是不是有了阿流的消息?她怎么样了?”
安云落不理会她,自己爬上马车。
安襄离见状也立即爬上马车,死活也坐进了车里,气呼呼道:“你要去宫里?那我也去!我也好几天没见阿流了!”
安云落叹了口气,这才将相爷家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
谁知安襄离听了表示并不相信,并执意要求一起去一验真假。
“……”安云落捏了捏眉间,“随你便。”
马车悠悠起行。
安襄离突然问道:“这次行刺,是你安排的吗?”
安云落抬眸,对上安襄离满目的不信任:“我说不是你信吗?”
显然不信。
安襄离低头开始看小说。
安云落定定的看着跟她赌气的安襄离,轻轻一叹。
“阿离,你真不该回来的。”
到了相爷府,正见魏子明正在院子里清点家仆。安云落叮嘱了安襄离一句不可离车,便走近了相爷府。
魏子明闻声抬头,皮笑肉不笑:“小安大人止步,这里如今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地方了。”
安云落停住脚步,和气道:“原本只是经过,见府邸中喧闹不已便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原来如此。”魏子明假装顿悟。
安云落笑道:“这是做什么了,搞这么大阵仗?”
魏子明打太极:“许是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小安大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中,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小安大人了解始末是迟早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子明还有事情处理,那就……”
安云落知情识趣,且她本来就没想着能打听出什么来。安云落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了,告辞。”
魏子明笑眯眯拱手:“代我问侯爷安。”
“自然。”
安云落掀开车帘,却见车内空空如也。
蹙眉:“安襄离呢?”
随从:“四小姐在车里啊……”一挑车帘,愣住:“欸?四小姐哪里去了?”
安襄离熟门熟路的走进被封了的清雅别院。
这院子主人虽不在很久了,但院子内外一尘不染,竹林郁郁葱葱,连秋千架都被擦拭都干干净净,仿佛那个温柔却又爱干净的女子从来没有离去似的。
安襄离推开那扇门,挑开碎玉做的帘子。
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闺房,房中除了首饰珠宝还有文房四宝,古琴琵琶,般般样样都是清隽雅致。
安襄离坐在闺床上,轻轻抚摸着素色的帐子的软榻。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终于还是忍不住,埋头趴在床上痛哭出声。
“阿雅姐姐,阿雅姐姐……”
第42章 名曰忘忧
第二日午膳后, 魏子明抱着小红来宫中探望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小红睁眼睛, 黑漆漆的大眼睛就像是黑宝石一样洁净无暇,见我一脸虚弱的靠在太师椅上,还长着小手咿咿呀呀的让我抱。
因自家女儿对我表达了好感, 使得魏子明有些吃醋,冷哼一句:“你昨日派我去抄了相爷的家, 今日还不去审审他?抱我们家小红玩什么?”
“先关他几天, 让他吃尽苦头再去审他。对了, 符泠怎么样了?”
“阿泠还没醒,”魏子明苦着脸说:“箭上抹了毒,又救的晚, 说是伤口都溃烂了。”
我挣扎着起身要去看她。
嘤嘤嘤, 我的泠, 你受苦了。
魏子明拦住我:“你现下还是别乱动的好,白达大夫已经去过了,说再休养几日就没事了。将军府够乱的了,你要去还得着人伺候你,且别去添乱了。”
魏子明说的是,但是添乱这话听着还是有些刺耳。好在我此刻没有与他计较的心情,只一心都挂念在符泠身上,我又抽泣了一下:“我的泠因为白受了许多伤。”
魏子明瞥我:“你知道就好。”
“等她好了, 我要好好报答她。”
魏子明挤眉弄眼:“怎么报答?”
我很想说涌泉相报, 但这个词实在是意味深长, 且我与小明再亲近他都终归是男子,说这个实在是不方便。
我假装没听到这话。低头顺手逗弄了一下小红,小红咯咯咯的笑出来,裂开嘴,露出两颗小白牙。
我扒开她的嘴角看了一眼:“长牙了啊。”
魏子明道:“你管,把小红还给我!”
我不给,把小红往怀里抱紧了几分,蹭着她软软的脸蛋满足的感慨道:“好香啊,你喂她吃什么了?”
魏子明焦急:“你别这么压着她,你看她都快喘过气来了!”
魏子明一惊一乍时实在讨人厌,我只好松开小红,帮她掖了掖衣角。
手刚碰到小红的胸前,我突然注意到她锁骨处有什么东西一样。“这是什么?”我好笑的掀开她的衣角。
小家伙儿的小锁骨上,有一块褐色的胎记,在她粉嫩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这胎记狭长恐怖,像是被人用刀具割伤后留下的疤痕。
我跟魏子明开玩笑道:“你家女儿上辈子锁骨上被人砍伤……”
话音戛然而止。
那个让我恐惧的画面骤然跳到我的眼前。
——恨我啊?你又能怎样?她势必要死的。
——打死她。
——你不该恨我的,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的喜欢你。
漆黑阴暗的地牢中,侍从拖着铁棍,走近那个浑身污血的女子,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打在她的身上。女子挣扎着的在地牢中爬行,却又被拉扯回来继续受刑。她温柔的眉目被污血覆盖,血浆一点点的盖过她的鼻骨和嘴唇。
被我绑在枷锁上的黑衣人激烈的挣扎着,她的喉间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嘶吼声,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捡起一个铁钩,掀开这个人的衣领,抚摸着她白嫩细滑的锁骨。然后将尖锐的铁钩,狠狠地穿进了她的锁骨。
——南卿流,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捏起她的脸颊,看着她俊秀如画的脸,垫脚吻了上去。她紧紧闭着口,拒绝着我的一切。我捏开她的唇,在她口中胡乱的搅弄着。
她死死的盯着我,怨恨的怒视我,一口咬住了我勾弄她的舌头上。
血腥顺着我们紧贴的地方流出,混着她肩头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阿泠。
我怎么会如此对待阿泠。
我闭了闭眼,想要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可这些画面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引出了更多的记忆。
白茫茫的一片。
纸钱,白衣,白幡儿。
桑相爷抱着桑姝雅死前穿的衣裳在灵堂嚎啕大哭,身后跪满一地曾受她生前恩德的奴仆。
符泠身着黑衣,乌发用白丝带挽起,再没有梳理寻常女子发髻的模样。她站在哭泣的奴仆身后,极尽哀婉的望着那个漆黑的棺木,咬唇握拳,将悲伤压抑到最低。
桑姝雅被我杀了么?
符泠作为桑姝雅的朋友,怕是恨死我了罢。
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眼泪像是决堤一样的往下落。我咬着手,不允许自己哭出声音,可心中的酸胀疼痛却像是将我撕裂了一般提醒着我,那个人真的死了。
不知为何,有一个念头突然从脑袋中跃出,缓缓荡漾开来。
——从此我这一生,也许会有爱人,会有亲人,会有朋友,可是,却再也没有知己了。
正当我感动的泪眼婆娑之际。
魏子明又抽我。
我炸了:“你是不是要死?上回夜探相爷府时你也抽我来着,现在还敢抽?”
魏子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小红从我怀中抱走,爷俩大眼瞪小眼的看我,魏子明低头摸了摸小红的脸蛋,温柔道:“姑姑脾气好暴躁,小红乖,不要学姑姑。”
小红柔和的眉眼一弯,笑眯眯的咿呀了一声,仿佛在回应他一样。
“???”我一脸问号。
魏子明道:“你是怎的了?动不动就跟灵魂出窍了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的空气,恐怖的很。好在我家小红乖,要是惹她哭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啧啧出奇:“你倒是越发小媳妇儿了。”
还再也不理我,你贵姓?
魏子明合理推测大胆求证:“你不会是又想到以前的什么事儿了吧?”
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躺回软榻上窝着:“嗯。”
“什么事?”
我回想起方才的记忆,背后一阵阵起鸡皮疙瘩,我假装不耐的说道:“管得着吗你?我累了,要休息了,你该干啥干啥去。”
魏子明撇嘴,把小红举高高:“好嘞,姑姑不想搭理我们了,那我们就去找意远伯伯玩去好不好。意远伯伯长得比姑姑好看多了。”
小红可怜巴巴的看我一眼,小胳膊环住魏子明的脖子,咿咿的说着什么。
魏子明一副好的爹爹都明白的表情,听完小红的话跟我说道:“小红说再也不理你了,哼。”
我:“……”
我疲惫的捏了捏鼻梁骨,小红被这个不靠谱的魏子明喂养着,以后定然会成为第二个欠打的魏子明。
我闭目养神了会儿,宫人来禀,说是白达大夫求见。
白达百事通的身份比较特殊,虽是大夫,但挂的却是刑部侍郎的官儿,调查的却是大理寺少卿干的活。因意远的关系,又能在宫中自由走动,所以宫人都敬他几分。
百事通倒背着手嘚嘚瑟瑟的进来了。
我与他许久未见,这次一见面仍旧互相嫌弃。
百事通嫌弃的看着我:“殿下又浑圆了。”
我嫌弃的看着百事通:“你可算是洗漱了。”
百事通抓了抓后背:“不洗还好,一洗觉得更痒了。”
我止住他的动作:“住手!”
百事通挑眉看我。
我缓缓道:“饶命,我当真不想接你的跳蚤了。”
百事通:“殿下惯会说笑。”
我艰涩:“这次没说笑。”
静默。
我问百事通:“你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符泠有什么事情?”
百事通道:“小符大人身子无大碍,再休养几次就好了。不过微臣此次前来找殿下,的确跟小符大人有关。”
“说。”
百事通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却没有递给我,而是问我道:“殿下可记得当时微臣在殿下失忆后第一次给殿下诊治时,曾跟殿下说过一个名为忘忧的香料。”
我略略回想,颔首道:“是了,你说我失忆的原因可能不是因头部的伤患所致,而可能是因为一个名叫忘忧的安神香料。”
百事通点了点头:“是。自那日以来,微臣就有些奇怪。殿下日常起居都12 有人管理保护,忘忧香料的味道虽不说奇怪,却也与寻常宫中点的香料不一样,为何殿下日日点着却没有怀疑奇怪之处?”
“嗯,继续说。”
“微臣推测,是有殿下信任的人假将这香料当做什么滋补的好药进献给殿下,殿下不疑那人自然更不疑香料,所以日日点着,这才出了事情。”
我心中一紧。
百事通继续道:“微臣劳烦师兄弟们人在江湖上打探忘忧香料的出售人,几经辛苦,总算找到了。”
“白先生的意思是说,有我身边亲近的人,去那人那儿买了忘忧香料,哄我点着使得我失忆?”
百事达:“从目前的推论来看的确是这样。”
“那会是谁呢?”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百事通将手中的一叠白纸递给我:“微臣斗胆,将与公主殿下相熟的人都画成了小像,由那个老板辨认。好在忘忧香极贵,知道功效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许多年来也少有人买。所以老板倒也记得买香料的人的相貌姿容。殿下且先看图纸,待殿下身子大好后,微臣便带殿下去老板那儿细细询问。”
“好。”
我翻开纸张。
纸张画着许多的人的小像,栩栩如生。
画像之人都是我熟悉的人,有太后,皇上,意远,行祯,安云落,魏子明和符泠等人。
所有人的纸张上都干净的很,唯有一人的小像旁被圈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第43章 说书先生
看着画纸上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我咧开嘴很想笑, 可嘴角就像是被铁汁子凝固住了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
我挂着一个自以为在笑的表情, 把画纸揉成一个小团,随手扔进炭盆中,炭盆火苗蹿出, 瞬间将纸团吞噬。
我揉了揉眼睛,掀开毛毯从软榻上下来, 笑呵呵道:“白先生, 搞什么啊?怎么可能呢?”
百事通倒背着手高深莫测的看着我, 似乎料定我不会相信,捋了捋泛白的胡须,摆了摆手:“既然殿下不信那就算了, 反正已经开始恢复记忆, 等改天全记起来后微臣再来罢。”
说着就要走。
我连忙拉住他, 陪笑道:“先生别生气,我倒不是全然不信。只是她待我太好,要我相信以前她曾害过我,确实是有点接受不了。”
小老头傲娇的要命,鼻孔朝天:“微臣才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