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姬冰雁没有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他刚刚提出找人请曲无容过来的建议，一点红已迅速地站起身道：“我去问她。”
看着一点红很快就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胡铁花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中原第一杀手，追起女孩子来这么猴急！”
姬冰雁瞥了他一眼，道：“人家为朋友担心，你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还要脸不要？”
胡铁花立刻指着坐在身边的楚留香怪叫道：“你看看这个人，哪里像是中毒快要死的样子！我猜他是跟石观音在一起待久了，伤了些元气是真的，养两天也就好了！”
楚留香看着胡铁花快要指到自己鼻子上的手，无奈道：“当着小王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铁花还未回答，黑珍珠已在一旁笑起来，道：“没关系，我就当作没有听到。你也确实该多休养些日子，我叫他们多做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
她这话楚留香怎么听怎么别扭，注意地望了她一阵，才见那双海水般深邃的眸子里果然带着促狭的神情，只得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闭口不言。
一直听着他们打趣的花满楼却拍了拍楚留香的手，悠然道：“其实胡兄口中说得虽刻薄，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像我那天背你回来，也不知是谁见到的时候连声音都变了，急着替下我来，背着你足足走了半天，还不让别人帮忙。”
胡铁花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着道：“小花这孩子跟谁学坏了，专门会揭人的短！”
楚留香盯着他，首先笑出声来。跟着是花满楼，姬冰雁，黑珍珠，就连和大家并不算太熟悉的柳烟飞，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在这一群人的心目中，似乎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
◇ ◆ ◇
一点红来到了曲无容的门前。
曲无容就算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还是戴着面纱，遮掩住她那明显是被人恶毒地损毁的容貌。而一点红的样子就像没有看见她有些退缩的目光，仿佛她就是会吃人的魔鬼，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一点红直接问：“七日摧心散的解药，你可认识？”
他们攻破石谷的时候，将所有的房间都搜过一遍，药房中的药也尽数拿回来了。只有那温泉边的罂粟，却放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曲无容微微怔了一下，反问道：“楚留香……他中的是七日摧心散？这怎么可能？”
一点红道：“为什么不可能？”
曲无容道：“他进石谷有多久了？那毒七日便会发作，他怎么会活到现在？”
一点红道：“听说是另一种毒与摧心散互相牵制，所以毒发较缓。”
曲无容道：“什么毒？”
一点红道：“噬心花，你听过么？”
曲无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蓦地闪过一道冷光，讶然道：“他还中了噬心花！”
一点红仔细端详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很棘手么？”
曲无容顿了顿，却恢复了她平时冷若冰霜的模样，转过头去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们？”
一点红道：“你若是说了，就可以走。”
曲无容又是一怔，道：“走？”
一点红道：“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不要再回那石谷去了。”
曲无容冷笑道：“我回不回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点红沉默了一阵，才道：“你……你很好……我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些。”
这本是一句最笨拙的话。一点红从来没有说过情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讨女孩子的欢心，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没望着曲无容，而是转向了另一边。
曲无容却猛地转回头来，看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突然一把拉下了面纱，冷冷道：“你看着我。”
一点红依言望着她，在目光触到她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时，似乎也震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移开。
曲无容道：“你看看，我是不是很丑？”
一点红摇了摇头，道：“你不丑，你很好。”
曲无容的神情似变得激动起来，厉声道：“很好？我这个样子也算是很好？他们都说我是丑八怪，你没有听到吗？在你们来之前，我一辈子只走出过石谷一次，一个孩子看见我，顿时吓得大哭！你还认为我不回去能过得很好吗？”
一点红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才道：“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看你。”
曲无容停顿了一下，道：“是，还有花满楼。你们两个简直一样的傻，不，你比他还傻，你明明能看到我的脸……”
这次一点红突然打断她道：“看一个人不是看脸的。花满楼看人就很准。”
曲无容愣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懂了，我确实不应该留在这里。摧心散和噬心花的解药我都认识，我告诉你们。但这两种毒混在一起，就会发生一种意想不到的变化，即便服下解药，也不能完全解毒。”
一点红像是还想问她前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听到最后，目光便是一冷，道：“那会怎么样？”
曲无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世上恐怕没有人知道了。”
◇ ◆ ◇
一点红还是将曲无容找到的两种解药都拿了回来。楚留香在听到他复述曲无容的话后，却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笑道：“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是么？”
花满楼突然紧张起来，握住他的手道：“你……你莫要说得那么吓人，这毕竟是解药，不是毒药。”
一点红却缓缓道：“毒性愈烈，解药也愈猛。”
这回连胡铁花也挠头道：“小红你真会给人泼冷水！这么说老楚怎么都不会好过了？”
姬冰雁却平静地道：“也许不会太好，但总不至于更坏了。”
楚留香反手用力握了一下花满楼，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黑珍珠想了想，却道：“你们真相信那个丑八……曲无容的话？万一她……”
一点红不等她说完便斩钉截铁道：“她不会骗人。”
胡铁花只得看着一点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今天才知道，爱情的力量是这么伟大。”
楚留香道：“既然是‘爱情的力量’，我们更应该相信，是么？”他并没有再犹豫，而是直接将那解药吞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楚留香不想让朋友们失望，但他的微笑已渐渐维持不住，额头上也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
他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但见过他毒性发作的胡铁花等人都已看出，他现在的痛苦比那时也不遑多让。而一直和他双手相握的花满楼则索性走到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
这个温暖的怀抱让胸中像是被无数刀刃搅动着的楚留香感到了一些安慰，随即他便觉得那种疼痛和烦闷猛地冲上了喉咙，“噗”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姬冰雁的眉梢跳动两下，沉声道：“解药有效了！”
胡铁花看着楚留香变得和缓的脸色，大声笑道：“我就说过，小红这‘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楚留香无力地咳嗽两声，苦笑道：“你莫要说得像我跟一点红有什么……”
几乎同时，一点红也冷冷地“哼”了一声。
于是屋里所有的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又一次齐声大笑起来。
在这样一群人面前，的确没有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
◇ ◆ ◇
楚留香开始恢复的时候，大家也听说了曲无容要离开的消息。胡铁花自然头一个表示反对，并扯着一点红要他去说服曲无容留下来。就连素来对曲无容没什么好感的黑珍珠，这时也只是旁观，并没有出言阻止。
一点红没有说话，就匆匆地走出屋子。
胡铁花气道：“你们说，小红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什么喜欢人家却又要放她走？”
楚留香向姬冰雁望了一眼，才道：“这不就是你说的‘伟大的爱情’了么。”
姬冰雁也淡淡道：“就是因为喜欢她，才不肯束缚她。一点红的脾气，你是头一天才知道么？”
胡铁花挠着头想了半天，还是跺了跺脚，大声道：“不行！我去叫小红把她拦下来！不然就凭他那个笨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找到一个女人了！”
第六十章 爱情与阴谋
胡铁花跑得很快，屋里的人竟然谁也没来得及追。姬冰雁只得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也该去找那位曲姑娘谈一谈。”
姬冰雁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这种感情的纠葛，他一向不愿意参与。但既然胡铁花在热心帮助一点红，总不能让被劝回的一点红再次失望。所以他说找曲无容谈一谈，就是也想去劝说曲无容接受一点红的感情。
这就是姬冰雁帮助朋友的方式。
楚留香却慢慢站了起来，摸着鼻子笑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姬冰雁目光一动，道：“你去，我就不去了。”
有楚留香出马，只怕死人也要被他聒噪得活过来，何况曲无容还是个女人。
如果说有什么人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心，那非楚留香莫属。
姬冰雁自然知道这一点。
但黑珍珠看了看他们，却大声道：“你们真麻烦！我让人把她叫到这里来说话不就行了！”
楚留香想了想道：“也好，只是……”
他还未说完，花满楼已走到门边，回头笑道：“我去请她。”
如果在这世上，曲无容也有一个不能拒绝的人，那一定是花满楼。
这也许并不因为花满楼可以完全无视她被损毁的容貌，也不因为花满楼是第一个对她说“你是个好姑娘”的人。这些事，一点红也都能做得到，而且一点红还曾经在被她打伤的情况下，硬是将她带离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山谷，希望她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事实上，一点红付出的越多，曲无容就好像越是本能地要拒绝他。
但花满楼不同。
花满楼似乎是一个永远不会给人压力的人。他的笑容就像和煦的春风，轻轻柔柔地吹进人心里，也像连绵的雨滴，一点一点滋润着缺乏感情的、干涸?9 男牧椤Ｋ髅髅挥幸蟊鹑巳魏问拢党龅幕埃苁橇钊宋薹ň芫?br /> 曲无容沉默地跟着花满楼进了屋。
她的脸上还带着面纱，但她的眼神依旧无法抬起，而是显得忐忑、游离。那个在石谷中孤身一人还在与一点红交手的顽强而冰冷的女孩子，此时已变得有些惶恐不安。
她很快地扫视了一遍屋里的人，最后目光中才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但又像满意地呼出一口气。
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的姬冰雁暗暗发出一声喟叹。
她在找的当然是一点红，然而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如果真看见了一点红，她究竟会高兴还是害怕。
这说明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红那笨拙的言辞、诚恳的行动，已打动了曲无容的心，她才会蜕去那坚冰的外壳，变得这样敏感。
但她和一点红都太单纯，太不懂得感情，因此这本来应该是美好的情缘，并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容易成就。
对旁人的看法还一无所知的曲无容，只是在花满楼的招呼下坐了下来。但她马上看到楚留香走到自己跟前，躬身一礼，就惊讶地又站直了身体。
“你、你这是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道谢呀。”
曲无容看着他那令任何人都感到熨贴的微笑，也没法板起脸来，只得垂下目光道：“我没有救你，而且你的毒也没有全解。”
楚留香道：“我现在不会每日都发作，运气也不受阻碍，已经觉得够好了。剩下的事，不妨慢慢再说。”
曲无容似乎也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愣了一阵才道：“你倒是很容易满足。”
楚留香摇头道：“我不是容易满足，也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但我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去做。如果你肯帮忙，解决得快一些，我也就能快一点去考虑解毒的问题。”
曲无容听他说得理直气壮，不由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忙？”
楚留香笑着，用手指搔了搔鼻梁，道：“朋友之间，不是总会互相帮忙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就去看花满楼。而花满楼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也转过脸来，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我们都不完美，所以才需要彼此的帮助和谅解。
这是花满楼对他说过的话。楚留香发现，花满楼说的话，自己总是记得特别清楚。
曲无容却有些发怔，顿了顿才道：“朋友？”
她并不像要反驳，却像是有些迷茫，因为她不再去看楚留香那充满了盈盈笑意的眼睛，而是毫无目的地四下扫视着，仿佛想找到一个支持她的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花满楼平静而温暖的神情。
花满楼似乎在仔细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是以身子微微前倾，而且侧过头来，让一边的耳朵更朝向他们的方向。
只有在这种时候，曲无容才能意识到他真的看不见，他和自己、和大多数人都是不同的。
然而这个人，却和屋里的所有人亲密无间地相处在一起，仿佛和大家都没有什么区别。
曲无容突然由衷地佩服起花满楼来。她觉得这个人一定拥有最强大的心灵，才能这样安然地生活在正常人之中，而自己却永远也无法取下那条面纱。
就在这时，楚留香轻声道：“你的脸……是石观音划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也没有用任何激烈的词汇，就像曲无容的脸上只是偶然出现了一个小伤口。
曲无容低头道：“嗯。”
楚留香道：“我见过一个人，她也是被石观音毁掉了容貌。”
曲无容的目光跳了一跳，道：“哦？那她以前……”
楚留香道：“我虽没有看到，但我能够想像，她年轻时一定是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曲无容忍不住重复道：“年轻时？”
楚留香点头道：“她年纪已不小了，容貌也已受损，即便如此，她现在的风姿也一样令人心折。”
曲无容道：“你认识她？她在……外面？”
她自幼生活在石谷里，几乎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更没有接触过人世。所以她问得虽然很幼稚，楚留香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点头道：“她在外面，而且她还嫁了人，和她的丈夫幸福地生活了二十年。”
曲无容道：“她有丈夫？她的丈夫……还有别人……都是如何看她的？”
见这冷冰冰的女孩子突然流露出热忱的目光，楚留香忍不住笑道：“她的丈夫很爱她，他们是在她容貌被毁之后才成婚的，而她丈夫对她依然很好，甚至比从前更好。”
曲无容本来急切地听着他的话，突然神情就冷了下去，喃喃道：“那只是怜悯……我并不需要怜悯……”
“怜悯也是一种爱。”
曲无容有些讶然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花满楼的笑容。花满楼笑着继续道：“别轻视怜悯，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怜悯他人。而且……他们成婚二十年，不会是只靠怜悯的感情维持的。”
曲无容想了想，仍然摇头道：“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
楚留香笑道：“那你又如何确定一点红不是这样的人？”
曲无容哑然半晌，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她以为楚留香要说的会是关于石观音、关于他所中的毒的话题，但绕来绕去，竟又回到了她最想逃避的事上。
更令她惊慌的是，她的心似乎开始动摇了。
她当然知道一点红对她的态度是真诚的，但她并不能肯定，这种态度是出自怜悯和同情，还是爱。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有应对的准备。
可是楚留香也没有告诉她答案，而只是以鼓励的语气，让她去自己发现。
一点红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又会如何看待他对曲无容的感情？
曲无容觉得心中正有一点点好奇的萌芽，在一点一点地向外拱，让她觉得痒痒的。
她不敢再往下想，就咬了咬嘴唇，冷声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楚留香似乎已预料到了她的回应，虽然话题转得十分生硬，还是很快地接上来道：“你知不知道石观音的弟子，有一个叫‘画眉鸟’的？”
曲无容一怔，便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人的外号么？”
楚留香点头道：“我想是的。那么有没有人的名字与之相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