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洁遗憾地道:“是啊!就算我有二十万两,我妈妈也一定不准我买个老臭虫回去的。所以这口箱子只能卖给这位姑娘了。”
薛穿心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花满楼,像是要抑制住骂人或者打人的冲动似的,终于保持着还算平静的神情转向樱子,道:“既然如此,这口箱子就是属于姑娘的了……”
他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一个从谁也想像不到的地方发出来的声音。
“不行!二十万两怎么够!要买这样一口箱子,少说也得二百万两!”
除了花满楼,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薛穿心本来站在箱子旁边,这时也猛地向后纵跃出去,倒像是箱子里有什么鬼怪一般。
箱子上的大锁不知怎么“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然后箱子盖就慢悠悠地开了。一个人从里面站起来,摸着鼻子道:“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
如果薛穿心是个卖鱼的,看到自己的鱼突然从篓子里跳了出来,还悠哉游哉地跑掉了,他的表情也不会比现在更不可思议了。
花满楼却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似的,走上前拉住那个从箱子里迈出来的人的手,笑道:“你以为自己值多少钱?”
楚留香故意哼了一声,道:“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怎么也值个几百万、一千万的,可有人却只想出八千两。”
花满楼的笑容更深了些。他知道楚留香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这种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模样,这似乎已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种乐趣。
张洁洁却眨了眨眼,在旁边笑道:“这边有位姑娘出的价高一些,你要不要考虑她?”
樱子看着张洁洁指向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已被她变成了一块猪肉,定了定神才勉强道:“可是我……”
张洁洁笑眯眯地道:“你刚刚说过,你要买的就是这口箱子,难道现在要反悔了么?”
樱子生硬地笑了笑,道:“可是,箱子里面的人……”
楚留香回头望着她,道:“你想让我跟你走?”
他的笑容好像最温暖的春风,但他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刀,锋利的刀。
了解楚留香的人都知道,他从未用这种眼光去看过女孩子。他现在就像面对着一个真正的敌人。
花满楼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已听出他语气中的严厉,不禁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像是抚慰。
樱子的目光也闪了闪,便又笑起来,道:“怎么会呢!我又没有买下你,也没有买下这口箱子。”
张洁洁马上接上来道:“没有么?我记得你刚才出了二十万。没有人再比你出价高了。”
樱子笑道:“可是楚香帅也说了,我的出价不够高,而我又没有二百万两。”
楚留香突然冷笑了一声,道:“这是银箭公子的生意,又不是我的。你出二十万两?7 庀渥泳透檬悄愕摹!?br /> 这本是张洁洁想说的话,听他说了,忍不住想鼓掌赞同。可是看着他像要咬人一口似的神态,又慢慢地放下了手。
樱子这次也变得识趣起来,老老实实地掏出一大叠银票,就捧起地上的空箱子,转身走了。
薛穿心盯着楚留香手上的银票,忍不住道:“那箱子好像是我的。”
楚留香立刻转过脸,用同样的目光望着他,道:“那箱子的确是你的。”
薛穿心咳嗽一声,道:“那么卖箱子的钱……”
楚留香翻了翻那叠银票,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薛穿心完全呆住了,道:“这……这……”
楚留香道:“这是你卖箱子的钱。”
薛穿心讷讷道:“可她给的是二十万。”
楚留香道:“那是因为我在箱子里。如果没有我,那箱子二十两也没有人买。”
花满楼也笑道:“不错。你方才若告诉我箱子是空的,我一两都不会出。”
薛穿心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花满楼,最后瞟了一眼张洁洁,咬着牙把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抓过来,纵身一跃,就消失在路边的树丛里。
花满楼摇了摇头,笑道:“我以为我已经很不讲理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讲理。”
楚留香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
花满楼道:“你心情不好。”
他用的是一种陈述的语气,只因他早已感受到楚留香的反常。
平时的楚留香,就算面对敌人的时候,态度也是轻松而风趣的,如果对方是女孩子,说不定还会开上两句玩笑。
但他刚才把樱子和薛穿心打发走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强盗。
楚留香摸着鼻子,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 ◆ ◇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路边的小面摊上人也越来越少。
这里离最近的小镇子只有四五里路,能到镇上吃饭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只有个棚子的小摊子上吃面。
楚留香他们围坐在一张小桌边,一人面前放着一碗面,可是谁也没有动一筷子。
他们本就不为了吃面,而是为了找个清静地方坐下说话。
镇子上的酒馆,毕竟人多眼杂了些。
花满楼坐在楚留香左手边,张洁洁则坐在他右手边。这个姑娘看见楚留香本人,就像见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一个劲盯着不放。
楚留香看了看她,居然没有开口赶人,只是敲着桌子道:“老板,有酒没有?”
酒虽有,但这种小摊子上的酒,又能是什么好酒?
楚留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就灌了下去,马上被酸得咧了一下嘴。但他的手却迅速地摸过酒坛,又把面前的杯子倒满了。
花满楼没有动自己的酒杯,轻声道:“你心情不好。”
他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依旧是一种陈述的语气。但这种陈述,同时也代表了疑问。
楚留香笑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就尽管问吧。”
花满楼还未开口,张洁洁已抢先道:“你是怎么被装进箱子里去的?莫非你被人捉住了?可你又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还自己从箱子里走了出来?你……”
她这一连串的问话简直像在爆豆子一般。楚留香不禁皱了皱眉,用手指搓着鼻梁道:“我认识你么?”
张洁洁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还亲耳听到你在人家寿筵上放了个屁!”
她本以为,楚留香这么爱面子的人,听了这话就算不红脸,至少也会有些尴尬的。但楚留香就像听都没听见她的话,又端起酒杯,猛地灌下那酸得发苦的酒。
花满楼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楚留香要去拿酒坛的手。
楚留香转头看着他,笑道:“我从哪里讲起比较好?从我替人放了个屁,还是从我被装进箱子里卖给你?”
花满楼摇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好像从没见过你这么愤怒。”
只有花满楼能发现楚留香压抑在平静的外表下的怒火。他没有大喊大叫,喝酒也不比平时快得太多,但他确实已非常愤怒,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在冰冷的青灰色石头下翻滚、涌动。
楚留香放在酒坛上的手蓦然收紧了。
“有人杀了我的朋友,”他说,“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完全无辜的朋友。杀他的人,应该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两人中的一个,也许两个人都有份。”
张洁洁一下子屏住呼吸,似乎不敢相信听到的是“杀人”这么残忍的事。花满楼却已明白过来。
“我们都不能容忍有人在面前杀人。”
初识楚留香的时候,他们就已有了这样的共识。轻视生命、滥杀无辜,正是楚留香最憎恶的事。
何况这一次,受害者是楚留香的朋友。
花满楼握着楚留香冰冷的手指,缓缓道:“那是个很重要的朋友,是么?”
出乎意料的,楚留香摇了摇头,涩然道:“并不算很熟。几年前,我帮过他一次忙,跟他和他的兄弟们喝过一顿酒,仅此而已。”
花满楼愕然道:“那你……”
楚留香道:“是我把他卷进来的。如果没有我,他现在还快快乐乐地活着。我从未像这样对自己感到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老楚一回来就这么低气压,一定是盒饭吃多了【啥
第六十章 裙子和刀
“金太夫人应该告诉你们,我带着焦林离开的事了。”
楚留香这样开始他的讲述。
“你带焦林去了哪里?”花满楼问。
提起这个话题,楚留香终于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神秘秘的:“一个安全的地方。”
“什么安全的地方?”花满楼又问。
“百花楼。”
◇ ◆ ◇
“这是什么地方?”焦林望着面前的小楼问。
他是一个杀手。即便是已决定退休的杀手,但浸透在他骨子里的警惕是无法抹掉的。
他一定会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
但楚留香只是为他推开虚掩着的大门。
“这是我朋友的住处,你可以放心地待在这里,至少三个月。”
焦林跟着楚留香走进小楼,但脸上的神情仍未放松下来。
“你的朋友?他同意我住在这儿?”
楚留香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带他走上了二楼,走到挂着自己写的那块匾额的跟前。
焦林抬头看了看,便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这里就是百花楼。”
百花楼是花满楼的居所。而花满楼这个名字,在他和楚留香、胡铁花、华真真他们一起从蝙蝠岛归来后,就变得加倍响亮起来。
江湖中纷纷传说,他和楚留香一起铲除了为祸武林的蝙蝠公子,打败了神水宫主“水母”阴姬,就连远在大漠的魔女石观音,也连同她所种植的罪恶之花一起,被这两个人连根消灭。
楚留香是居无定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但花满楼却喜爱安定平静的生活。花满楼住的地方,常年盛开着各色各样的鲜花,就像他的人一样充满着勃勃生机。而他的大门则是永远敞开的,任何人遇到困难,都可以去百花楼寻求帮助。
焦林完全放下心来,然后问:“花公子在哪里?”
楚留香道:“我正要回去找他。”
◇ ◆ ◇
花满楼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到了万福万寿园?”
楚留香道:“就在你被认作月读命的时候。”
花满楼怔了怔,道:“当时你也在场么?”
楚留香摇头道:“我到的时候,你和老胡已跑掉了。跟着我便看到黄病夫和黑竹竿要杀焦林,实在来不及去追你。”
花满楼道:“这么说,我们恰好错过了。”
楚留香望着他,突然又笑了笑,轻声道:“幸好没有一直错过。”
花满楼没有说话,张洁洁却在一旁拍手道:“咦,你们两个脸红什么?倒好像大姑娘一样!”
花满楼连忙咳嗽一声,道:“对了,你替她放屁的那个蓝裙子姑娘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这你也知道了。”
花满楼微笑道:“就算没有我们这位张洁洁姑娘描述得那么绘声绘色,拜寿的宾客也都是见证人,亲眼目睹了楚香帅‘英雄救美’的壮举。”
楚留香无奈道:“当时她就站在我旁边,我若不认下来,难道还指着人家一个大姑娘说‘屁是她放的,与我无关’?”
张洁洁瞟了他一眼,捂着嘴笑嘻嘻地道:“你这么一认,人家大姑娘一定感激死了!她怎么没跟在你身边,生死不离?”
楚留香道:“她大概借钱去了。”
张洁洁怔了怔,道:“借钱?”
楚留香悠然道:“我不惜当众丢人,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是不是该要点报酬?何况她也亲口说过要谢我的。”
张洁洁莫名其妙地道:“所以呢?”
楚留香道:“所以我就找她要五百两银子。她拿不出来,现在只怕正在筹措吧。”
张洁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
花满楼一下子明白了楚留香的意思,心里顿时变得滚烫,好像喝下了一碗醇厚的佳酿。
一个大姑娘说要“答谢”一个男人,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但楚留香却拒绝了。
就算不了解楚留香、只听过他的名字的人,也知道他是花间的翩翩公子,却远非见钱眼开的守财奴。他找那姑娘要五百两银子,只有一个意义。
他想拒绝那姑娘的答谢。
花满楼知道,自从楚留香确定了和自己的感情,他就再也没跟任何女孩子有什么暧昧的举动。他也许会开开玩笑,和漂亮的姑娘走得近一些,但仅此而已。
楚留香不是柳下惠,花满楼也从未想改变他。他这样做,完全是自己愿意的,所以花满楼才会感动。
这样的行动,本就比口头的千百句诺言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上天好像不打算让这感动持续太久似的,当他们还没有继续话题的时候,桌旁已出现了另一个人。
楚留香、花满楼和张洁洁一人坐在桌子的一边,这个人恰好坐在了空着的那边,正正面对着楚留香。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
如果花满楼看得见她,一定会马上想起那个小店的店主对他和张洁洁说过的话。
“一个长得很漂亮、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这里和一个穿蓝衣服的人说了几句话。”
穿蓝衣服的人当然指的是楚留香。难道这就是和他说话的那个女人?
然而花满楼的耳朵再敏锐,也无法分辨出她裙子的颜色。
楚留香当然是看得见的,但楚留香又没听到过那店主的话。
那么张洁洁呢?
不知为什么,张洁洁一见这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脸色立刻变了变,然后就拼命低下头,好像她已喝醉了,趴在桌上起不来了。
她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在嫉妒?
新来的这个姑娘很年轻,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皮肤也很白,确实长得很漂亮。张洁洁虽然活泼可爱,但眼睛就小了一些,也没有她那种媚人的目光。
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现在就盯在楚留香的身上,一眨也不眨。
楚留香却不会在意女人这样的目光,就算换了更美丽、更魅惑的女人,他也经历过。
所以他慢慢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
穿红裙子的姑娘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终于开口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楚留香道:“不想。”
他回答得很干脆。这或许是为了在花满楼面前再次证明自己,或许是他的心情还很不好,又或许,是他一贯对付女孩子的方式。
女孩子故作神秘的时候,一定是想让别人问她的。
所以红裙子姑娘撅起了嘴,在撅嘴的时候,她仍然保持着那种吸引人的媚力。
然后她说:“其实……我不是个人。”
楚留香侧过头去,看了看她的身后。
此时天色已黑,这小小的面摊也掌上了灯火。
有灯,就有影子。
楚留香看着这姑娘的身后道:“鬼没有影子。”
红裙子姑娘道:“我也不是鬼。”她好像还在等楚留香再次和她对答,但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只得自己继续道,“我是五百两银子。”
她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起来,一双大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水汪汪的。
花满楼顿时明白她是谁了。
她应该就是那个在万福万寿园中和楚留香相识的姑娘。
没想到这姑娘竟如此大胆,为了“答谢”楚留香,连人都可以不做了。
楚留香却“嗯”了一声,道:“是艾青叫你来的?”
花满楼又奇怪了。听楚留香的话,好像他真的不认识面前这个姑娘。
艾青又是谁呢?
红裙子姑娘吃吃笑道:“不错。艾青是我姐姐,我叫艾虹。我姐姐欠你五百两银子,可是她又没钱,所以就拿我来还账。”
花满楼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如果她口中的艾青,就是和楚留香结识的那个蓝裙子姑娘,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妹妹来献身于自己有好感的男人?
艾虹又道:“你看我值不值五百两?”
她问的当然是楚留香。
楚留香又喝了一杯酒,淡淡道:“值。不但值,而且还不止五百两。”
艾虹笑道:“那你愿不愿意让我来抵我姐姐的欠账?”
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桌子突然发出“当”的一声响,好像是张洁洁在下面踢了一下桌子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