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天经地义的事。只因他对于楚留香的信心,比对自己的还要坚定。
花满楼,的确是这世上最了解楚留香的人。
张洁洁愣愣地看着他的笑容,半晌才道:“你……你认为我也在骗你,是我把那些人引来的?可我又为什么要害你?”
花满楼缓缓道:“他们自然先见过楚留香,在那里碰了壁,所以想用我来设下圈套,也未可知。只可惜我并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尤其是我最好的朋友。”
张洁洁道:“所以你生我的气,讨厌我?可我真的……”
花满楼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道:“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你和他们并不是一路的。”
张洁洁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跺脚道:“什么都……都是你说的……我就是坏人,最坏的坏人……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说着,她果然一扭身,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花满楼只好在后面追。
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口中虽然说着“不要见你”,心里还是希望别人能追她的。
花满楼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何况这个女孩子一直和他同行,他已在不知不觉间把“照顾她”的责任揽上了身。
张洁洁一定还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他,但在东瀛人的这件事上,她应该是无辜的。所以花满楼就更内疚,更想要安慰她。
然而他还是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就在花满楼跟着张洁洁向前跑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前面的人蓦地刹住了脚步。然后,从他们迎面的方向,传来另一个脚步声。
一个很轻盈的脚步声,虽然比不上楚留香的踏雪无痕,也能听出轻功已臻化境。
奇怪的是,在这极轻的脚步声中,又能隐隐察觉到一种不可避免的沉重,仿佛这个人手中或是背上正带着什么又大又沉的东西。
无论是新来的这个人,还是能看到这个人样子的张洁洁,如果知道花满楼单凭一双耳朵就能听出这些事,一定会惊讶万分。
张洁洁当然不知道。所以她只是停在路边,盯住了来人。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人,相貌也很英俊,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白。很难说他的脸和他身上穿的衣服哪一个更白一些。
严格地说,他的衣服并不是白色的,而是焕发着奇妙的银光,像是用特殊的布料做成的,连一条布缝都看不见。
张洁洁早又忘了刚才的事,只顾盯着这个人。她想起以前好像听说过一种衣服,叫做“天衣无缝”。
这种衣服当然不是真的来自天上,只不过它不是用普通布料剪裁缝制,而是完完整整地织出来的。织这种衣服的线,非丝非棉,乃是极细的银丝,所以这种衣服虽薄,却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个看上去像个讨人厌的自负公子哥的人,为什么会穿着这种奇妙而罕见的衣服?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手里,又为何会托着一口箱子?
◇ ◆ ◇
走在路上的人,是不会托着一口箱子的,走在哪里的人都不会。
这箱子是上好的香樟木做的,角上包着紫铜,盖子上还挂着把大锁,就像是从哪个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里搬出来的。
光是这口箱子本身,恐怕就得有几十斤重。
一个人若是穿着“天衣无缝”,还单手托着这么一口箱子,走到哪儿都会被人看成是怪物。
张洁洁就盯着这个“怪物”,一眼也不眨地盯着。
“怪物”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花满楼,开口道:“你们在找人?”
他甚至没有把箱子放在地上,就那么托着说话,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他怎么知道花满楼在找人的呢?
花满楼走上前去,客客气气地道:“请问阁下是……”
“怪物”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花满楼花公子,只是不知你是否听过我的名字。”
张洁洁看着那张脸上的笑容,简直想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再把他的满口牙都打掉。
她从来没见过笑得这么傲慢自负的人,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应该跪在他脚下求他一样。
花满楼却还是那么淡然,那么安静地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是薛穿心,银箭公子薛穿心。”
张洁洁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不好,越来越想打人了。
她头一个想打的,就是这个自称薛穿心的人。
因为他说的是“我是薛穿心”,而不是“我叫薛穿心”,仿佛他不是在报名,而是在告诉别人一个很明显的事实,仿佛别人早就该认识他似的。
然而花满楼又客客气气地道:“恕在下孤陋寡闻,没有听过阁下的名字。”
张洁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自称薛穿心的人却像没有听出话里的讥讽,又道:“那么,花公子可认识楚留香么?”
这是一句废话。
废话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答案,还一定要问出来的话。
如果薛穿心知道花满楼,就不可能不知道花满楼和楚留香的关系。所以他问的是废话。
但花满楼只是回答:“楚留香正是在下的好友。”
张洁洁突然在想,一个人是否高贵,并不是看他有多傲慢,而是看他有多谦和。
只因真正高贵的人,并不需要向人证明自己的身份,而他所受的家教,也一定会让他表现得礼数周全。
这个自称“银箭公子”的薛穿心,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薛穿心不知道张洁洁在想些什么,只是笑道:“花公子是在找楚香帅么?”
花满楼道:“正是。不知阁下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薛穿心笑得更“讨厌”了,他望着花满楼淡然的神情,缓缓道:“我当然知道。我若不知道,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这一次张洁洁抢在花满楼之前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不要告诉我们,楚留香就在这口箱子里,所以你特地送过来。”她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禁笑得弯下了腰。
花满楼怔了怔,道:“箱子?”
薛穿心却一下子像偷到了鸡的狐狸,笑着把那箱子“砰”的放在地上,敲着箱盖道:“不错,楚留香正在这里面。”
◇ ◆ ◇
楚留香这个名字,是江湖中的传奇,有人甚至认为他战无不胜。
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他也会失手,也会犯错误。
花满楼和他一同亲身经历过失败,也体验过被人追赶的狼狈。但若说楚留香会被人捉住,装在一口箱子里,花满楼却怎么也不能相信。
薛穿心似乎也看穿了这一点,笑道:“花公子不信么?”
花满楼沉吟道:“这……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张洁洁也大声道:“说大话谁不会?下次我也拿个箱子,告诉别人我捉到一条龙,就装在箱子里呢!”
薛穿心点点头,道:“好。”
他竟没有再分辩,一手把箱子抄起来,转头就走。
张洁洁忍不住道:“你去哪里?”
这种时候,女孩子总是最好奇的。说不定薛穿心正是在利用这种好奇。
因此薛穿心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花公子是楚留香的好朋友,所以才把这箱子送过来。既然花公子不要,我留着也没有用,不如丢到河里算了。”
张洁洁奇道:“你这箱子里当真装着楚留香?骗人是小狗!”
薛穿心连人带箱子转过来,冲着她正正经经地道:“我若骗了你,我就管你叫姑奶奶。”
张洁洁想笑,却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觉得薛穿心说的也可能是真的。
花满楼道:“阁下怎么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楚留香?”
薛穿心道:“只因是我亲手将他装进去的。”
花满楼的眉梢跳了跳,道:“阁下捉住了楚留香,又把他装进箱子里去?”
薛穿心道:“花公子好像对我不太有信心。”
花满楼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抓他,又为何没有杀了他?”
薛穿心道:“久闻香帅威名,我早就想和他比试比试。但我们又没有深仇大恨,就算他输了一招半式,我也不会要他的命的。”
张洁洁“嗤”的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口中嘟嘟哝哝的,好像在说“吹牛”。
花满楼却沉吟道:“阁下是专程来把这箱子交给我的?”
薛穿心道:“是卖。我想把这箱子卖给花公子,不知你愿不愿买?”
花满楼道:“卖?”
薛穿心笑道:“堂堂楚香帅,总要值点钱吧?”
花满楼忍不住咳嗽一声,道:“我能不能先验验货?”
张洁洁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好像真要做起买卖来,就不禁好笑,抢先跳到薛穿心跟前,道:“没错!不看一眼,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口空箱子!”
薛穿心却退后一步,道:“等到这箱子属于你们了,自然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花满楼笑道:“这么说,是要我赌一赌了?”
张洁洁道:“赌?”
花满楼道:“赌这箱子里有没有一个楚留香。”
薛穿心听着,眼中渐渐发出光来,和他身上的银装一样亮的光。跟着他道:“花公子是好赌之人么?”
花满楼道:“我偶尔也喜欢追求一下刺激。”
张洁洁望了望他的脸,似乎要确定他是否认真,然后就拍手笑道:“好啊,那就赌了!”
薛穿心道:“请花公子出价。”
花满楼道:“你是卖家,难道没有底价?”
薛穿心顿了顿,道:“好吧,底价是十万两。”
张洁洁惊呼道:“十万两!一个老臭虫,竟然要卖这么贵!”
薛穿心看着花满楼道:“花公子同意么?”
花满楼笑了一下,道:“一万。”
薛穿心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道:“什么?”
花满楼道:“我说,我出一万两。”
薛穿心那傲慢的脸上,也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困难地道:“难道……不是十万两起价么?”
花满楼笑吟吟地道:“你并没有说是拍卖,不是么?何况就算是拍卖,也无人跟我竞价呀!”
薛穿心克制着脸上扭曲的肌肉,吃吃道:“花公子的意思是……”
花满楼道:“我们觉得十万两太贵,所以我在跟你砍价。”
张洁洁又已笑得弯下了腰,勉强道:“是啊,十万两实在是太贵了!”
薛穿心忍着气道:“可是……这砍价砍得也太狠了……”
花满楼悠然道:“不瞒阁下说,我身上连一万两都没有,就算阁下答应了这个价,我还要请你打个八折哩!”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老楚回归……其实回归了,对吧?【被揍
下一章肯定就出来了,箱子里太闷,这大热天的……
以及,就算是剧情歪了也罢,我个人是太喜欢花花砍价这段了XDDD
如果不是篇幅和剧情限制,后面还打算这么发展:
薛穿心:不行不行,一万两不卖!
花花:我实在没那么多钱啊……要不然打个商量,能拆开了卖吗?
薛穿心:怎么个拆法?
花花:我只买箱子,一百两。
薛穿心:………………只买箱子是个什么鬼啊?!!!
花花:你卖老楚我买不起啊,只能买箱子了。麻烦你把老楚拿出去……
【老楚:花花你不要我了吗花花 T T
#论商人之子的砍价功力#……
第五十九章 楚留香的愤怒
张洁洁此刻无比崇拜花满楼。
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连质问别人都不会说一句重话的如玉公子,居然会跟别人砍价,还砍得这么畅快淋漓,砍得对方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早已忘了自己还在生花满楼的气,扑上去抓住花满楼的手,连声道:“你简直太厉害了!下次我去逛街,你一定要陪着我!”
薛穿心却已气得连箱子都托不住了,又“砰”的一声丢在地上,大声道:“花公子是没有诚意做这个交易了么?”
花满楼笑道:“原本这就是一场赌局,我并不能确定楚留香在不在这箱子里。倘若我花了八千两银子,只买到一口空箱子,我岂非成了冤大头?”
薛穿心冷冷道:“你不敢赌?”
花满楼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可不想因为一时刺激,把自己搞得倾家荡产。所以你要赌的话,我只能出八千两。”
薛穿心还没说话,忽听一个声音道:“八千两?堂堂的楚香帅,怎么可能只值八千两?我出八万两!”
薛穿心转过头去,就看到树丛中走出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身影。那身影梳着和式的发髻,衣袖上绣着红色的樱花。
樱子。
樱子竟然又回来了!
这次她没有带那些麻衣人,脸上也没有之前那种冷酷的神情,一双流转的秋波就在薛穿心身上打量着。
薛穿心的心情立刻好了很多,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重新现出傲慢自负的表情来,缓缓道:“这位姑娘也要出价买楚香帅?”
樱子笑道:“我要买的是这口箱子。不管这里面装着楚香帅,还是什么都没有,我都想买。”
薛穿心道:“倘若箱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姑娘花八万两银子买去,岂非吃亏?”
樱子道:“那我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人活在这世上,能得到有益的教训,也是值得的。”
薛穿心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姑娘这么豁达,这么有胆识,可比很多男人都强多了。”
张洁洁听着他俩一搭一唱,讥刺着花满楼,不禁气得瞪大了眼睛,想了想便道:“女人花起钱来,总是比男人有胆识的。而且就算花钱上了别人的当,也要嘴硬到底,绝对不会承认吃亏的。”
樱子忍不住向她瞟了一眼,却也不生气,吃吃笑道:“看来这位小妹妹也是同道中人。”
张洁洁也笑道:“没错,我只要一逛街,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常常会买一大堆没有用的东西回去。如果别人和我看中了同一件东西,我更是非买不可。”
樱子道:“这么说,你也看中了这口箱子?”
张洁洁道:“这口箱子本就是我先看中的,可惜这位薛……薛公子根本没有问我,就想卖给别人。”
薛穿心笑道:“姑娘不是和花公子一起的么?”
花满楼道:“我们只是走在一起,我也并没有说过我可以代表她呀!”
这几个人好像在比胡搅蛮缠的功力似的,每个人说出话来都毫不讲理,而且连脸都不红一下。
薛穿心盯着花满楼道:“可是花公子说过身上没有钱?”
花满楼笑了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女孩子的身边,总会比男人有钱的,不是么?”
他说得那么随便轻松,连张洁洁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身上带着几十万两的银票了。看到薛穿心半信半疑地打量自己,张洁洁便索性道:“不错,别的不敢说,我至少能保证,身上的钱比这位姑娘要多。”
薛穿心道:“那么你想出多少钱来买这口箱子?”
张洁洁笑道:“我也保证比这位姑娘的出价要高。我出八万零一两。”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樱子和薛穿心却都气得脸色铁青。
樱子转了转眼珠,又笑道:“原来这位小妹妹在开玩笑。”
张洁洁正色道:“我哪有开玩笑?我要买这口箱子,我的出价也比你的高。”
樱子道:“高一两也算高么?”
张洁洁道:“当然,高一枚铜板也算高的。”
樱子试探着道:“我若出十万两呢?”
张洁洁道:“那我就出十万零一两。”
樱子道:“你总是要比我高一两就对了。”
张洁洁嫣然笑道:“我妈妈总是说我会乱花钱,所以我想尽量节省一点,能花一两的就不要花十两。”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看到现在的情景,一定不明白,这两个女孩子到底在搞些什么。
花满楼就站在旁边静静地微笑着,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他难道不关心楚留香的安危?
还是,他已察觉到了什么?
樱子这时又道:“我出二十万两。”在张洁洁开口之前,她很快地补充道,“这已是我能拿出的最大数目了,如果小妹妹你仍然比我高,这口箱子就是你的了。”
张洁洁却顿了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是……我并没有二十万两。”
一直看着她们俩一来一往竞价的薛穿心,这时也有些意外起来,道:“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