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下撇,这才端过蛋炒饭和青菜粥,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沈寻问:“蛋炒饭味道怎样?”
他实事求是道:“蛋很香,饭也好吃,但我吃不惯春芽。”
沈寻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你们啊,都是些不识货的家伙。”
上午10点多,省厅的人果然来了。不仅将警员们前一日搞到的案件资料全部拿走,还挨个找办案民警谈话。
乐然一看这架势竟然惊惧地发起抖来,接连往后退。乔羿按住他的肩膀,以为他只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笑着安慰:“就进去谈个话,咱又不是犯罪嫌疑人,怕什么?”
“不……”乐然一脸惨白,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嘴唇哆嗦,话也说不清楚,“我,我不想进去。”
乔羿诧异地看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吓成这种样子,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
他靠在墙根,慢慢滑下去,双臂抱住脑袋,声音极其压抑,“能不能不去谈话?”
乔羿大学时接触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与案例,一见乐然这个样子,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思索片刻后将他扶起来,搂在怀里道:“别怕,不想谈就不谈,咱不怕他们。”
这时,刚谈完回来的小白喊:“乐然,到你了。”
乐然眸光一紧,脸色又苍白了一分,不安又无助地看着乔羿。乔羿在他背上拍了拍,耳语道:“别担心,交给沈队。”
说完冲小白说:“你寻哥呢?”
“跟特别调查组的人闲聊呢,怎么?”
“叫他回来一趟。”
“啊?现在?”
“现在。”
小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乔羿难得正儿八经叫他办事,他猜到一定是什么要紧事,立即朝楼下跑去。
2分钟后,沈寻回来了,见队长办公室的门关着,而乔羿坐在乐然的座位上,眼角一勾,“怎么了?”
“这次所有人都得进去交待案情?”乔羿问。
“原则上是。”沈寻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以前不都是这样吗?往省厅转移案件时,参与侦查的队员都得和那帮人聊聊。”
“乐然有点不对劲。”
“嗯?”
“他好像很怕单独面对省厅的人。”
沈寻侧过脸,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勾勒在他挺拔的鼻梁与利落的下巴上。他顿了顿,眉间微皱,“什么原因?”
乔羿看看关着的门,“我猜……和他在部队的经历有关。空了你问问他,不过我估计他不会说。有机会你跟你那帮权贵哥们儿了解一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跟省厅的人打个招呼,就说乐然刚到,啥也不懂,别问了。”
负责问话的警员见“下一个”迟迟不来,从小办公室里走出来,冲刑侦队的大厅喊:“乐然,谁是乐然,磨蹭什么,怎么还不来?”
沈寻转过身,方才还皱着的眉已经展开,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朝警员走去。
乔羿推开队长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没事了,沈队已经跟省厅的人说去了。”
这次下来的警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愣头青,只知道按规章制度办事,学不会人情通融,更不知道面前这请自己帮个小忙的刑侦队长不止是个刑侦队长。
读书太多未免清高,小警员靠着本事考进省厅,虽然还只是个打下手的角色,“下”到市局执行任务也端起了架子,丝毫不给刑侦队长面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坚持道:“不行,每个参与办案的人都得来做个记录,这是领导的意思。”
沈寻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懒得跟小警员辩论,自然更不会置气,仍旧拿捏着风度问:“你们领导是老陈吧?”
小警员背脊一挺,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陈队今天也来了,就在楼下。”
沈寻当然知道这陈姓领导就在楼下,刚才对方还一脸谄媚地阿谀奉承,倒像他才是省厅下来的领导。
正在此时,陈姓领导上楼看记录得怎么样了,一见沈寻,立马满脸堆笑地跑过来,“沈队,刚才你队员来叫你,我还以为你又辛苦出警去了,怎么在这儿?”
小警员的脸色有点难看。
沈寻笑了笑,“我带的一个小警察有点不舒服,不太方便过来做记录,陈队能不能通融一下?他昨天整天都跟着我,了解的细节我都知道,你看我替他进去记录行吗?”
陈姓领导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就是走个流程而已,沈队你忙,我们哪能耽误你时间。小钟记录完了吧?收拾一下,回去再做整理。”
被叫做小钟的小警员道:“不记录了吗?可是那叫乐然的……”
陈姓领导连忙打断,“没听见沈队怎么说的?乐,小乐是他带的警察!”
沈寻礼貌地点头,“谢谢陈队,案子麻烦你们了。”
陈姓领导哈着腰,“不麻烦不麻烦,小钟不懂事,沈队别跟他计较。”
沈寻转过身,走得远了还听到陈姓领导训小钟:“你啊,有点眼力见儿行不行?知道他是谁吗?沈寻的要求你也敢拒绝?他要是记着你了,你这身警服他妈的都不够扒!”
“他?他不就是市局的刑侦队长吗?我们省厅下来指导工作,他有什么资格不从?”
“小兔崽子你懂个屁!还刑侦队长?你以为他身份单是市局刑侦队长这么简单?我告诉你,他家……”
越是接近刑侦队大厅,噪音就越大,陈姓队长后面的话已经被警员们的大嗓门淹没了,徐河长灌了一口热茶,吼道:“沈队,人都打发走了?”
沈寻:“中午陆局好像还要招待他们吃个便饭,不过没我们什么事了。”
乔羿上前,朝队长办公室抬抬下巴,“安静下来了,去吧,能谈则谈,不能就……随便安慰几句。”
警员们都不知道乐然刚才怎么了,乔羿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说乐然初来乍到,见到省厅的犯怵,现在已经没事了。
沈寻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乐然那尚且留着一抹惊惧的眸子,隐隐有些心疼,却勾出一个温和的笑,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抛过去,“来来来,吃点儿甜的压压惊。”
乐然见到进门的是他,竟然觉4 得如释重负,方才挤压着五脏六腑的不安顿时散去,在体内奔流的血液似乎也重新有了温度。
彼时,还无人意识到,这种感觉有一个奇妙的名字——依赖。
沈寻给自己也剥了一块,“有没什么想跟我说?”
乐然将巧克力放入嘴里,抿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沈寻不勉强他,一看快到饭点了,“中午想吃什么?今儿不吃食堂,我们出去解决。”
他抬起头:“为什么不吃食堂?”
“开迎新会啊。你们几个特警过来轮岗,虽然不会常驻,也算是新兄弟,照例都得出去搓一顿。昨天前天忙案子,把这事儿给耽误了,今天刚好周五,几个中队的人也比较齐,正好去打打牙祭。”
“这个……会挪用公款吗?”
沈寻额角跳了跳,“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餐费怎么算?AA?”
“AA多俗啊。”沈寻掏出钱包拍了拍,“队长请客,说吧,想吃什么?”
乐然想了想,“不用征求其他人意见?”
“平时我说了算,今天就你说了算吧。”
乐然还真思考了起来,双手撑着下巴,睫毛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又长又密。沈寻若有所思地看着,唇角不经意地扬起。
几分钟后,乐然回过头来,迎着沈寻安静的目光,朗声道:“吃鱼头火锅行吗?”
沈寻笑着点头,“当然行。”
第14章 第十四章
市局附近就有一家鱼头火锅,场地挺大,但档次不高,菜品虽然新鲜,但油有地沟油的嫌疑。好在无人介意,拉开板凳就坐,也不管凳面上是不是糊了一层油。
沈寻代表全队欢迎几名前来轮岗的特警,乐然在听到自己名字时眼睛一亮,第一次发觉沈寻的声音好听而沉稳,念他的名字时有种说不出的温和。
饭后,警员们成群结队往回走,连小白和乔羿都跟其他人走了。沈寻在前台结账,乐然站在一旁等他,有意无意地瞄总金额。
沈寻回过头,笑道:“看清楚了?不会再说我挪用公款了吧?”
乐然立即转过身,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回市局的路上,沈寻绕了个道,带乐然来到一家中型超市,拉过一架购物车道:“屯点儿粮,顺便消食。”
乐然没意识到这粮是给谁屯的,还以为是沈寻自己想吃,于是跟在购物车后面,沈寻每次问“这个喜欢吗”,都敷衍地答一句“喜欢”。
没多久,购物车就几乎被塞满——零食不多,大部分是丸子、面等加餐食品,还有一个电磁炉和一个小型不锈钢锅,最重的是一箱纯牛奶。
结账后,乐然自告奋勇提起最重的三包,剩给沈寻的只有一口袋轻飘飘的膨化食品。沈寻伸出手,指了指那箱牛奶说:“我来吧。”
他摇头,紧跑两步,“这点儿重量,小意思!”
沈寻跟上去,一想他的特种兵出身,便由着他去。
两人掐着下午上班的点儿回到市局,乐然怕迟到,快步往办公楼里跑,沈寻却站在后面喊:“回来,先去你宿舍。”
乐然回过头,不解道:“去我宿舍干什么?要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沈寻朝宿舍方向走去,“跟上。”
乐然只好往回跑,追在后面喊:“沈队,你想把这些东西先放在我宿舍?不让其他人看到?”
“给你屯的粮,当然放你宿舍。”
乐然停下来,1秒后说:“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沈寻也停下来,目光含笑地看着他。
“我……你,你没必要给我买这么多东西!”
“谁说没必要?你不是晚上老饿吗?饿了就吃方便面啊?”
乐然尴尬,“我也不是每天都饿。”
“行了,别跟我犟。”沈寻转身继续朝宿舍走,“方便面这种东西呢,虽然味道不错,但吃多了对健康还是有坏影响。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肆无忌惮。咱们食堂的晚餐不赖,你要半夜老是饿,晚饭就尽量多吃些。如果还是饿的话,就用电磁炉和小锅煮点干面,加几个丸子,再热一盒牛奶。实在想吃方便面了,去买袋装的,自己在锅里煮,别用盒装的泡,塑料吃多了不好。”
乐然听了一路的唠叨,竟然没觉得不耐烦,反倒感觉心脏上涌过一股柔软的热流。
掏钥匙开门时,沈寻倒退几步,刻意回避。
乐然奇怪地看着他,“沈队,你躲什么?”
“你不先进去整理整理,再请我进去?”
“里面很干净啊,为什么要整理。”
沈寻眉峰一抬,跟着进去,眼角流露出一丝诧异。
乐然的单人宿舍,简直……干净整洁得完全不像一个20岁男子的窝。
单人床的床单没有一个褶子,被子叠成周正的豆腐块,地板一尘不染,擦得干净的鞋子规整摆在门口,桌上只有水杯、台灯,整个房间里不见一件随手乱放的衣服,更别说袜子和内裤,似乎它们都被整齐收放在柜子和抽屉里。
屋内一丝异味都没有。
“你……”沈寻眼皮跳了跳,难得目瞪口呆一次,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房间我以前好像住过。”
他是真住过。
虽然从小就没差过钱,但警校毕业刚被分到市局时,他不想显得太过特殊,于是和同届的外地警员们一同领了宿舍钥匙,在这里一住就是一年。
乐然扯了扯被单让他坐,惊喜道:“这么有缘!”
他没有坐去床上,一方面是不忍心破坏那褶子都没有的床,一方面觉得坐别人的床不礼貌,哪知乐然非常坚持,“沈队你坐吧,这床软,比椅子舒服。”
沈寻还是没坐,提起放着速冻丸子的口袋蹲在墙角的小冰箱边,拉开门一看,里面竟然漆黑一片。
一旁的插头都没塞进插座……
“怎么不用冰箱?”
“没有需要冻的东西,开着也浪费电。”
沈寻悄悄翻了个白眼,将插头插上去,又挽起袖子给冷冻室做了一次清洁,才把已经有融化迹象的丸子放进去。
这一番折腾,上班时间早就过了。
乐然有点急,“沈队,咱们迟到半小时了。”
“你有任务吗?”
“啊?”
“周五下午是运动时间,算是福利吧。没有任务的警员一般会去运动场打篮球,有任务的当然得忙自己的事。我今儿反正没任务,也没收到开会通知。你有?”
乐然一愣,“没有。”
“那就行。这儿收拾好了,我们也去打篮球。”
出门时,乐然执意要将“屯粮”的钱还给沈寻,沈寻不收,笑得略有深意,“你跟了我,我有义务照顾你。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亲人,有什么难处呢,可以尝试着依靠我。”
乐然指尖被麻了一下,极浅极轻,他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又抬起眼,看着沈寻认真地点头道:“嗯。”
运动场上果然有警员在打篮球,沈寻本想带乐然也去玩一局,哪想刚走到办公楼就被领导的电话叫走。乐然一个人回到刑侦队,没什么事做,坐在座位上看了一会儿前阵子的案情资料,昏昏欲睡,刚好小白不知从哪儿回来了,两人都无事可干,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乐然对沈寻有点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于是委婉地跟小白打听道:“沈队以前破过很多案吧?还没30岁就当上刑侦队长了。”
小白又偷了两袋果汁,自己一袋,乐然一袋,“厉害是厉害,不过也不单是厉害。”
“嗯?什么意思?”
“我们进公安系统都是从下面往上面爬对吧?但沈队不一样,他是从上面降下来,再一步一步往上走。”
乐然听得云里雾里。
小白又说:“这么解释吧,沈队本来就是上面的人,他就像那什么来着,你们部队里的……对了,索降!他从直升机里索降到咱们地面上来,镀一层金,再原路返回。”
乐然咧了咧嘴,眼底生出若有若无的憎恶,“你的意思是沈队家里很有背景?”
“不是很有,是非常有,大大地有!”
乐然脸色不太好看,略显失望道:“哦。”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他其实已经察觉出沈寻有些“关系”,但不清楚这“关系”有多深,如今听小白一说,才知沈寻的背景也许是能够通天的那种。
而他最恨的,便是只手遮天的权贵。
这么一想,心里就很是别扭。
一方面沈队人挺好,照顾他,给他讲案子,还买了一堆食物让他夜里饿了吃。另一方面沈队却是权贵阶层,是不用怎么努力就可以踩在别人头上,将普通人的人生与梦想践踏得一无是处的人。
他无法忘记自己在这类人跟前吃过的亏。
离开军营时,他甚至觉得一辈子都被这些人毁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寻开完会回来,不知他心理起了变化,经过他的座位时在他头上一拍,心情似乎很好道:“周末有安排吗?”
他下意识地一躲,头都没抬,“没安排。”
沈寻以为他只是不喜欢肢体接触,索性收回手,也不尴尬,“上次说好指导我射击,明天行吗?”
乐然险些忘了这茬,心里虽有些不乐意,但想着答都答应了,反悔未免太小人,于是点头道:“没问题,明天几点?”
“上午10点吧,我睡会儿懒觉。”
下班后,乐然去食堂吃了饭,休息片刻后又赶去器械训练场锻炼,9点多回到宿舍,洗澡洗衣,一通忙活下来,虽然没饿,但想着冰箱里有食物,嘴里就有点馋。
忍到10点多时,理智终于败给了食欲,他拧出一包虾饺快速撕开,又拿了一包干面,蹲在地上馋兮兮地等水煮开,倒上固体汤料,吃出了火锅的架势。
洗碗筷时,他又很自责,倒不是怕吃太多长肥,而是吃了“嗟来之食”。
自打知道沈寻家里“不得了”,他心里就有点堵。
想来想去,他决定将钱还上,但怎么还,他打了个嗝,暂时没想出来。
次日,沈寻果然按时到了。
与工作日不同,周六的刑侦队长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远远看去,显得身材修长,两腿尤其惹眼。
乐然却还是穿着一身警服,像个周末加班的倒霉孩子。
沈寻笑着走近,英俊的眉目似乎比工作时温和许多,往他背上一拍,笑道:“师傅,今天就麻烦你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