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放在跟前的酒她没动,拿起的筷子也没有夹菜,她在等着宋贵说话。
果然,宋贵喝了一杯酒,吃了一会儿菜之后,看向顺娘说:“大概你也晓得我要对你说甚么了,我见你不急不躁,见了我也不慌乱,远比你这个年纪的郎君镇定,我那妹子瞧上你果真也算有点儿眼光。不过,要是你以为就凭你这样就想勾引我妹子,成为她的官人,成为宋家正店的主人,那还是太简单了些。”
“勾引?我自问我从未做过这样不耻的事情,还有,宋大哥你也把你妹子说得太不堪了吧?”顺娘淡声道,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她当然不会承认。
宋贵微微一笑,再次看了顺娘一眼,说:“好,算我说得不妥当,那我问你,你可曾肖想过我妹子呢?”
顺娘顿了顿,轻声道:“宋娘子是个美人,见过她的人,若是连肖想也不曾,那是心口不一。”
宋贵点头:“嗯,难得你倒是大方承认,不遮遮掩掩的。好,既然你不遮遮掩掩,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那妹子对你有些不切实际的想头,若是没有韩衙内呢,我这做大哥的也由得她胡闹去。然而韩衙内既然瞧上了我妹子,想要讨她做娘子,你呢,就该成全她。韩衙内是什么人,韩家是什么样的名门世宦之家,你去打听一下,就该明白我叫你成全我妹子不管对你还是对她都是最好的。之前,我妹子对你青眼有加,让你从一个以樵渔卫生的人变成了一个卖种生,如今每日也有七八百文收入的小买卖人,你其实该知足了……”
顺娘:“我挺感激宋娘子,一直想着该如何报答她。”
宋贵便说让他告诉顺娘怎么报答他妹子,那就是回杨柳镇去跟那个谢二娘成亲,再亲口告诉他妹子,她跟谢二娘成亲了,让他妹子彻底死心。
“甚么?”顺娘万万没想到宋贵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要求算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而且也是万不可行的,她一个女子之身,怎么能够跟谢二娘成亲呢。谢二娘要发现了她的女子之身,自己如何跟人家交代,还有她断定谢二娘是想要嫁个男人的,嫁给自己这么一个女人不是毁人家终身吗?
看顺娘的表情,宋贵就知道眼前这个喜二郎十分不愿意娶那个谢屠户之女。他派出去的人打听清楚了,喜二郎之前因为杨柳镇上传的一些不利的谣言,跟隔壁谢屠户之女摆了定亲宴,可却还没正式下定。后来还是杨柳镇的郭里正为了他的女婿杨青巴结上自己好在家主跟前美言几句,得到升迁,才出面帮着喜二郎澄清了谣言。他妹子后来派人来给了他一封信,引荐杨青,他也见了杨青,收了他的礼,答应杨青,适当的时候帮着他在家主跟前美言几句,让他往上再升一升。这样看来,喜二郎一定是帮着郭里正在自己妹子跟前说话,自己妹子才帮了这个忙。
他妹子这些年来可是甚少帮忙引荐谁的,由此看来,她应该一定是很喜欢喜二郎的,否则,也不会连人家韩衙内也看不上了。
宋贵之所以提出让喜二郎跟谢二娘成亲的要求,实在是他认为如此一来才能彻底切断自己妹子对喜二郎的念想,喜二郎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就应该爽快答应自己的要求的,可看他脸上的吃惊和犹豫,宋贵判断喜二郎还真是天真,他难道真以为就凭她妹子对他的喜欢,他就配得上自己妹子吗?
“喜二郎,我做事向来是先礼后兵,你可不要存了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认为只要我妹子中意你,你就能攀附上她,财色双收。说实话,就算没有韩衙内,你也配不上她。我不跟你说废话,你就给我一句准话,到底答不答应?”宋贵看向顺娘寒声道。
顺娘咬唇,她觉得答应宋贵跟谢二娘成亲是属于饮鸩止渴的办法,虽然可以逃过宋贵的打击,但是却会有负宋玉姐,还欺骗了谢二娘。
可要是不答应宋贵的要求,那么她的豆芽买卖绝对是做不成了,甚至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宋贵嘴巴里说的先礼后兵可不是说着玩的,凭借他在曹侍郎府上做了十多年大管家来看,他绝对有这个手段。
“可否别让我跟那谢二娘成亲,我愿意亲自去与宋娘子说,我并不中意她,我中意的是其它小娘子,我可以永远不见她。”顺娘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来,心下异常难过。
她权衡了现实情况,选择了放弃对宋玉姐的那一丝肖想,选择了有负宋玉姐,保全自己。
她想,就算是这样,她都难以保全自己的买卖了,因为有可能宋玉姐一怒之下,她现在的豆芽买卖全部做不成了。但这也好过自己被人打,被人阴,连在杨柳镇安家也不能。她做了最坏的打算,至少要在杨柳镇住下来,宋玉姐的那条路不能走了,她还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拓展豆芽的销路,还能凭借这个赚到钱。
第47章
“你就如此看不上那谢屠户之女么?按说,谢屠户在杨柳镇也是上等户,你这个外来户能跟谢家结亲,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难不成那谢屠户之女丑陋无比还是你心里头依然对我妹子不死心?”宋贵听完顺娘的话之后看向她若有所思道。
还别说,宋贵的话问住了顺娘,她垂下眼眸,一时之间无法解释。
“哈哈……”宋贵突然干笑两声,“许是两者兼而有之?不过,喜二郎,我倒还真有些喜欢你这性子,还真像个男子,这天下间的男子谁不想娶美人为妻,哪想要丑女朝夕相对?即便穷,在娶妻之事上也不苟且,你倒比许多人强多了。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硬逼着你去娶那谢屠户之女断我妹子的念想,你只要答应我去与她说清楚,你心另有所属,让她死心就好,且,从此以后不再见她。我想,她听了的话,也再见不着你,慢慢地也不会再挂念你了。毕竟,你与她也是才相识不久,她对你有些想法,可却不会多深,毕竟,成为了韩衙内的娘子,就再也不能抛头露面,你跟她没有再见的时候……”
顺娘没想到宋贵居然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之前,她说出来的时候可是异常忐忑的啊,因为她想过如果自己是宋贵,也会坚持让一个被他妹子牵挂的人成亲来彻底断绝妹子的念想,没有必要做得这么不彻底。如此看来,这个宋贵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他只是出于他的立场和身份来做这件事情罢了,他自认为他做的事情为了妹子好。而且,他还没有用特别恶劣的手段,这说明他也是有底线的人。
“小的,小的多谢宋大哥肯体恤一二!”顺娘立即抬起头来看向宋贵道。
宋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撮了一小口,这才看向顺娘继续说:“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晓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就把我要你去做的事情办好吧。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妹子在听了你的话之后,还是不死心,那么,你得答应我,求娶那谢二娘,让我妹子彻底断了念想……”
后面他没有再说下下去了,只是握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晃着,看里面的酒在杯中旋转,舔湿杯壁,等着顺娘说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顺娘还能说什么呢?
沉默了一会儿,顺娘点点头答应宋贵:“好。”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就等你回覆我佳音了!”
“那小的……什么时候去见宋娘子呢?”
“再等上半月吧,这月底八月三十日你就去见她,九月一日之后就不要再见她了。自然,你的什么柴鱼以及种生都不要往宋家正店以及底下那些小脚店送了,免得再与她牵扯不清。据我所知,韩衙内可是不喜欢你见我妹子的,为了以后陡生事端,你跟宋家正店之间的买卖还是别做了好。”
“……好。”
宋贵见顺娘艰难说出了个好字,停了停继续对顺娘说,他晓得顺娘不跟宋家正店做买卖了,那么多种生就卖不出去了,每日也就赚不到那几百文了。所以他就就再发一回善心,在顺娘办妥了他要顺娘做的事情之后,就把他相熟的几个汴梁城里正店的老板介绍给顺娘认识,顺娘到时候跟他们谈一谈这送种生的事情。他相信,他们看他的面子,顺娘卖出去的豆芽不比卖给宋家正店的少。
“这……”顺娘望着宋贵有些吃惊,然而眼底还有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在迅速地考虑要不要接受宋贵的所谓的“善心”?
总觉得接受了,似乎这一件跟宋玉姐断绝关系的事情就变味儿了,从一开始的被逼迫,到最后的被利诱。
后一种,让她心里有羞耻感,然而,那的确是很大的诱惑啊。
“哈哈……”宋贵看着顺娘又干笑了两声,接着说顺娘有点儿意思,还让顺娘别急着回答自己,他给顺娘时间考虑,反正他不是还要等顺娘的好消息吗,这条件可是要顺娘办成了事情才能兑现的。
顺娘接下来也没什么心情吃饭,默默坐着,拿起筷子草草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嘴里,只觉味如嚼蜡。
宋贵也不是成心到这酒楼里面来吃饭的,跟顺娘谈妥了这件事,他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起身往外走了,顺娘呢,也跟着站起来,离开了这间酒楼,宋贵临走之前不忘提醒顺娘,别忘了八月三十日去见他妹子,然后九月一日还是来这家酒楼的这个隔间见自己。
说完,带着手底下的人扬长而去。
顺娘走在街上,心情糟糕得不行,只觉如今虽然还是秋天,但长街尽头刮过来的秋风已经带了寒意。
走去见了石头时,石头看她脸色难看,就关心地问她没事儿吧?
顺娘摇摇头,接着跟石头分手,跳上牛车赶着牛车出了汴梁城,慢慢赶着回杨柳镇去。今天她的牛车赶得特别慢,半途上,她甚至停了下来,坐在牛车上呆呆地看着远山。
远山依旧如黛,可近处的那些原本青翠的树木已经在秋风吹过之时,飘落下来了黄叶。
似乎不久前,她赶着牛车每日在这条杨柳镇通往汴梁城的路上急匆匆来回时,一直觉得周围的景色一如既往的青绿,季节也是一如既往地停留在夏季。是什么时候,秋天已经来临了呢?
大概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顺娘的心情,那就是:悲秋。
她心里涌上绵绵不绝的悲伤,以及无奈。
身后是汴梁城,可从今以后里面就只是住着一个一想起就让她觉得悲伤的女人,而不是那个让她隐含热望,想要去爱和拥有的女人。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眼角凝聚了一颗泪珠,在将要坠下时,她抬手将它擦了去。
其实她明白,她跟宋玉姐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所以也说不上结束,那牵连两人的情愫也如同隐形的蛛丝一样,感觉有,但真正去找寻,却不见踪迹。
旷野上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直到吹得顺娘全身冷透,打了个喷嚏,她才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之中缓过来。
远方天与山相接处压下浓墨乌云,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
顺娘扬鞭赶着牛车往杨柳镇赶,她不想淋雨,不想因此受寒生病,因为她可是喜家的顶梁柱,她要是病了,她的豆芽买卖没有人可以顶替她做。宋贵说了八月三十日去见宋玉姐,告诉她让她死心的话,可这还有十来日呢,她必须要把这买卖继续做下去,才能收到钱。以及,她还要考虑在这十几日里面再去拜访汴梁城里的其它正店和脚店,为自己的豆芽买卖拓展销路。她可以想到,八月三十日之后,她的豆芽就不能销往宋玉姐的正店还有那几十家小脚店了。而她,也不准备接受那个宋贵的善心,这让她觉得羞耻。
所以,收拾起那不合时宜的悲伤和无奈吧,她不能就这样被打倒了!
她的身后还有依靠她的一家老小啊。
顺娘很快收拾起心情,重新振作起来,今年秋天的第一场秋雨飘落下来,虽然凉意渗人,可却洗刷去了她心中残存的软弱。
到家的时候,齐氏迎上来见她全身被雨淋透了,忙让她上楼去,说自己就拿干净衣裳来给顺娘换,让顺娘把被雨淋湿的衣裳脱下来换了。
顺娘问老娘呢,齐氏说她抱着慧儿,带着可成去隔壁梁家玩了。
隔壁梁家的梁二娘有个两三岁的女儿,跟可成年纪差不多大,两个小娃儿玩得拢,故而婆婆带着可成过去了。
顺娘哦一声,被嫂子推着上楼去了。
背对着嫂子脱掉衣裳,齐氏拿来干帕子替她擦背,顺娘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来就行了。
齐氏咬唇也有些脸红心跳,她把手里的帕子塞给顺娘,接着嗫嚅着说那她下去给顺娘烧热水,让顺娘一会儿下去洗热水澡,然后再给顺娘煮点姜汤,她怕顺娘淋了秋雨生病。
顺娘轻声答应了。
齐氏便咚咚咚地走下楼去,还在楼梯上抚了抚胸,她其实并不是真要趁着顺娘脱衣裳看她的,而是她真得想给顺娘擦拭被淋了雨的身体,就像是照顾可成和慧儿一样。
但直到拿着手的帕子给顺娘擦拭着赤裸的背时,她才惊觉此刻自己离顺娘有多近,顺娘的肌肤透出的热度那样清晰地传到了她手下。
曾经偷偷看过的顺娘那比寻常女子稍宽一些的肩背涨满了她的眼,她轻轻擦拭着的时候,竟然想若是靠在她背上,脸贴着她细腻的肌肤会是怎样让人心满意足……
以及,她顺着顺娘肩背往下,看到顺娘挺翘饱满的臀时,想着若是自己的手停留在上面,手下该是多么丰盈的握感。
一霎时心悸不已,只觉口干舌燥。
她不敢保证自己若是再多停留一会儿,会不会做出不妥当的事情出来,好在顺娘接过去了帕子,说她自己擦就行。
顺娘在齐氏下楼之后,擦着身体时,忽然想到自己在嫂子转身下楼时回头看她一眼,看到了嫂子半边侧脸,以及她的一个耳朵,似乎都染了层霞红?而且她说那要下去烧水的话时,声音有些哑,透出些许不自然?
难不成嫂子也受寒了,而且发热,有些感冒?
顺娘打定主意一会儿换了衣裳下楼去问一问嫂子,她是否哪里觉得不舒服,别光顾着关心别人,自己病了就不好了。
齐氏在厨房里面坐在灶前烧水,把柴火往灶堂里面塞的时候,她忍不住还在胡思乱想,灶堂里的火苗在舔着锅底的时候,溢出的热度烘烤得她的脸更加发烫,竟然有细密的汗珠从她前额和鼻尖溢出。
“嫂嫂,你没事吧,适才我听你嗓子有些哑,脸色似乎也不对?”顺娘撑着伞从外面进来,收了伞,抖着伞上的雨水问正在烧火的齐氏。
齐氏听到顺娘的话,身体一震,回过神来,她想到是不是自己方才的失态被顺娘看到了,她起了疑才这么问。
“哦,奴家没事。”她带些慌乱地回答,接着抬手擦额头和鼻尖的汗水。
顺娘把伞放在墙角,朝着齐氏走过来,走近她,蹲下身,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立即惊道:“挺烫呀,该不会是受寒发热了吧?”
齐氏忙说自己这是被火烤的,她真没事儿。
顺娘嘴角噙着笑,忽然伸出手去,用手掌擦拭齐氏的额头,以及鼻尖。
齐氏被顺娘带着亲昵意味的举动镇住了,一动不动,一颗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失了衡,东突西冲的。
顺娘擦了几下,替齐氏擦干净了才说:“多大人了,烧个火还把自己弄得象一只花猫……”
“唔……”齐氏这才会意过来,自己方才拿抓了柴的手擦汗,把脸给弄花了,于是也羞赧地笑了。
顺娘跟着笑了笑,端了一根小木凳子来往齐氏身边一放,让齐氏挪动一下,她要来烤一烤火。
齐氏赶忙把自己坐的小凳子往里挪了挪,顺娘就挨着她坐了下来,伸手往灶堂前翻着手心手背烤,一边继续跟嫂子说些闲话。
“叔叔今日怎么比往日回来得晚呢?”齐氏往灶堂了塞进一根大木柴,问顺娘,“是被雨阻住了?3 矗俊?br /> 提起这个话题,顺娘刚才放松了些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凝重,齐氏眼角余光瞟到,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顺娘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顺娘知道自己这个嫂子胆小懦弱,所以从来不向跟她说那些容易让她担心害怕的事情。
所以她摇头说没事情,可齐氏却说她不相信,明眼人一下子都能看出来顺娘不对劲儿,她让顺娘说出来,说出来说不定心里就舒服多了。
顺娘心说,这还用你说吗,只是我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让你担心岂不是多余。
坚决地摇头,顺娘说没事儿,只是她想要扩大豆芽的销路,可能明日起要比今天还要晚回家了,因为她要去拜访汴梁城里别的正店和脚店。齐氏就问她,这往宋家正店送豆芽送得好好的,怎么还要想着扩大销路呢,难道每日赚七八百文钱还不能让顺娘满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