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最后是否答应跟陆全合作,这先听听大家的想法是不错的。
那就先问一下娘子的意见吧。
所以接下来顺娘又从枕头下把陆全写给自己的那几张纸摸了出来,再点手叫谢二娘坐到自己身边来,接着把昨日陆全来找自己,跟自己谈的话说细细地说给了谢二娘听,还有她自己是怎么想的都告诉了谢二娘,最后她把手上陆全给自己的那几张纸也展开了,道:“娘子,你看,这就是陆全给我的他帮我联系的可以卖石炭的地方……”
不想,谢二娘看都不看就说:“我不想你跟陆二郎搅合在一起,即便他以后会做大官,飞黄腾达,咱家现如今赚的钱也不少。官人,就按咱家送着的这四家正店,还有底下那些小脚店的种生和石炭,咱家一年下来比我娘家赚的钱还要多好多。更何况咱们在枣树街的铺子打开了,这左邻右舍买石炭的越来越多,我想,再过上一两年,咱家的石炭买卖比现如今还要好。就这样,咱们也能一年买得起一个汴梁城里的院子了,比这汴梁城里一般人家那是强了不知道多少,更别说跟杨柳镇的那些人比。官人,我觉着如今已经很好了,这会儿赚的钱,让咱们安居乐业,抚育孩子,照顾老小,都够了。我不想为了赚更多的钱而担上风险,万一,你跟陆二郎合作了,被他牵扯到官场上的事情里头,那就不只是做买卖亏钱那样简单了。轻则牢狱之灾,重则丢掉性命,要是你有个好歹,这一家子咋办?”
这大概是所有嫁为人妇的像谢二娘这样的小女人都会说出来的话。
谢二娘出生在一个小富之家,爹娘又宠爱她,言传身教,教给她的就是他们两夫妻过的日子是幸福的小日子。大富大贵,他们不曾想过,也觉得不可能。与其如此,还不如踏踏实实勤勤恳恳过安稳的日子。这样的小民之家,尤其强调要安稳,不惹事生非,回避任何一种风险,让整个家庭一直保持一种安稳的状态,家人可以和睦度日。谢乙的做事原则便是不结交官吏,也不往来匪类,潜移默化的,谢二娘当然也认为一个家庭要安稳和睦就要像她爹那样做。
恰恰,这个提出要跟顺娘合作的陆二郎一下子两样都占全了。在谢二娘的心里,他就是个类似于匪类的坏人,原先在杨柳镇,他在包括陆家人心里就是个跟那些无赖泼皮混在一起的不良少年,后来,进城去踢蹴鞠抱京城里权贵的大腿,可是那给众人的印象也还是不好。主要是他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行事不着调的风格没有任何改变,让谢二娘记忆深刻的就是陆二郎纠缠大嫂齐氏的事情。大嫂已经明确拒绝他了,可他还在胡搅蛮缠,谢二娘想,不怪大嫂看不上她,是个女人估计都不会看上这么个浪荡子。这都不说了,这一次回娘家,陆二郎上自己家去讹诈了爹娘五十贯,尽管她爹娘不承认,但是谢二娘却敢肯定,这让她对陆二郎的印象就更加不好了,在心里把陆二郎直接跟匪类挂了钩。
再有,陆全这一次帮着顺娘拓展的销售石炭的渠道都是跟京中权贵相关的,顺娘方才也说了,陆全现如今抱上了十三团练的大腿,而这个濮王的第十三子以后既有可能会当上皇帝。要是真得濮王的十三子当上了皇帝,陆全就会因为是他的身边的亲信而飞黄腾达当上大官。顺娘要是跟他合作了,不是就会被牵扯进官场里面去了吗?陆全做了官,不出事还好,顺娘会因为跟他合作赚大钱,成为京城里面的顶级富豪,可要是陆全出事了,作为跟他合作的顺娘,不是也会跟着倒霉吗?
顺娘要是倒霉了,她这个爱顺娘的人不得伤心死么,还有,要是她们抱养了孩子,孩子们失去了顺娘这个名义上的爹,他们又该怎么办?另外的喜家人,还有算是个老人的婆婆,以及守寡的大嫂,还有大嫂的两个孩子。这一家妇孺,能够承受得住顺娘出事的打击吗?说起钱财,谁不爱,可是要是这大的财富会有让喜家这条平稳行驶的小船翻覆的危险,说什么谢二娘也是不愿意的。
跟陆全合作这件事简直违背了谢二娘一直以来认同的谢家处事的原则,她坚决反对也就是情理中事了。
顺娘听了谢二娘的话之后,摸了摸鼻子,道:“娘子说得有理,可是你可曾想过我对你说的另一层担心,那就是即便咱们谨小慎微的做买卖,可这汴梁城里还是有人会为难咱们,咱们没权没势的又该怎么跟人家斗呢?毕竟这里不是杨柳镇,厉害的角色多了去了。若是跟陆全合作有可能被牵连到风波里面的话,那不跟陆全合作似乎也有另一种可能遭遇危险,这两种,无论哪一种都有可能让咱们喜家失去安稳富足的日子。除非,咱们退一步回到杨柳镇去,又或者再退一步回到喜家庄去。昨日我跟陆全相见之后,也想了许多,这会儿听你说这许多后,我想问你,也是问我,人一辈子是不是就该一退再退呢?一直退无可退?还有啊,你可曾想过,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即便你退到深山老林里面,为了生存也得跟财狼虎豹,也得跟雨雪酷暑相争?”
“……”听了顺娘的话之后,谢二娘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了,她只觉顺娘方才问自己的那些话,她根本想不出理由来反驳。而且她还觉得要是反对不了顺娘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意味着顺娘想要跟陆全合作的可能比较大呢。
但是,陆全这个人太不靠谱了,她从心里讨厌他,总觉得他会给喜家带来危险,远比他给喜家带来富贵更多,再加上她根本就不稀罕大富贵,只想要小富即安。
她扑进了顺娘的怀里,紧紧抱着顺娘,恳求顺娘别跟陆全合作,她说自己觉得陆全不可靠,她说自己不想要大富贵,就算顺娘有朝一日回庄子上种地,她也不怕吃苦,愿意跟顺娘一起。
顺娘心下感动,轻抚着她的背,沉吟道:“咱们再好好想一想,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来,好不好?”
谢二娘听出了顺娘的犹豫,越发将她抱紧了,轻声说好。
……
吃晚饭的时候在饭桌上,顺娘同样把昨天陆全来找自己说合作的事情对老娘和嫂子说了,她同样提及了陆全现在服侍的那位主子将来贵不可言,以及陆全将来有可能飞黄腾达做大官。
刘氏听了,连饭也不吃了,扯着顺娘的衣袖问她,是不是以后陆全的官比那个曹侍郎还大。
顺娘点头:“极有可能。”
刘氏瞬间睁大了眼,接着转脸看向齐氏,大声道:“你听听,陆二郎以后要做比曹侍郎还大的官哩!你若是改嫁了,嫁给他,可是要做诰命的。你就舍得不做这诰命夫人,在喜家守寡?要真是这样,也是傻到家了。”
齐氏咬唇低下头,捧着碗,僵住了。
顺娘看出了齐氏的尴尬和忐忑,便对老娘说:“娘,我问你跟不跟陆二郎合作,你怎么扯到嫂嫂身上去了。嫂嫂不是早说过,不愿意嫁人,要在喜家守着的么?还有,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婆婆要上赶着把家里守寡的媳妇嫁出去的吧?”
刘氏便说自己这是为了齐氏好,自己可是天底下最开明的婆婆,不会拘着守寡的媳妇不嫁人的,更何况嫁给陆二郎那么个前途大好的男子。齐氏嫁了去,可成以后也是官家的衙内呢,这身份贵重,以后可成不管是做官还是娶媳妇,都容易些。
她这样一说,顺娘抚额,觉得自己这个老娘真是会想,居然想到了嫂嫂嫁给要做官的陆全之后,可成就会跟着成了衙内了……
然而听在齐氏和谢二娘的耳朵里,却是觉得刘氏说的不是不可能,齐氏呢,甚至头一次有了一种想法。这想法和她之前想过的,一直在喜家守寡看着一双儿女长大,还有等着一双儿女长大后去跟齐氏一起生活的想法一起并列成为了第三种可能的选择。
她一直认定,在她的生命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她的一双儿女,其次是顺娘,最后才是她自己。
要是陆全真得当了大官,她要是嫁给了陆全,一双儿女因此会改变身份,成为做官人家的衙内和小娘子,甚至可成能够做官,慧儿能够嫁给权贵之家的郎君做娘子,她觉得自己这娘才是好娘。孩子们获得幸福,就相当于她自己获得幸福。
“娘,咱们先别说嫂嫂改嫁的话,我就想问你一句,你觉着孩儿是否该跟那陆二郎合作一起做买卖?”顺娘阻止了老娘在那什么可成做衙内的话题上展开之后继续问刘氏。
刘氏立马说她当然觉得顺娘该跟陆全合作,发大财,以后在这汴梁城里横着走,没人敢招惹喜家人。至于要是跟陆全合作了,有可能会遭遇到什么官场的不测带累顺娘和喜家倒霉,她觉得那完全是想得太远,比方才顺娘说自己想着齐氏嫁给陆全后可成做衙内还要远。就好比一个人见到了一张烙饼,若是不吃在嘴里根本就不晓得这饼子是咸的还是甜的,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对于便宜娘说出这样的话来顺娘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刘氏爱钱,而且是执着的爱钱,觉得钱越多越好。眼里只有钱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到那横财之后的危险。然而她那吃饼的比喻尽管粗俗,可也不是没道理,人生本就不可预测,谁都不晓得下一个路口你会遇到什么。悲观者或者会看到危险,乐观者就会看到机会,然而折中者会是混得最好的人,这大概也是圣人一直提倡中庸之道的原因吧。
尽量走得稳当,大胆进取,将风险控制在最小程度,多看几步,折中者应该会这么干。
顺娘这个穿越者呢,想做折中者,在悲观者和乐观者之外的第三种人。
接下来她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下嫂子的意见,齐氏果然说她无法发表意见,因为她什么都不懂,但她强调了一点儿,无论顺娘做什么选择,她都选择支持顺娘。这些事情,顺娘拿主意就行了,她相信顺娘比所有人都聪明,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第109章
顺娘在做出是否跟陆全合作的决定之前,倒是先给宋玉姐写了一封言辞委婉的信,她说自己要开拓石炭的销路,接下来会非常忙,恐怕以后很难再去赴她的约,一起做饭吃又或者一起吃茶,故而抱歉,然而她希望宋玉姐一切皆好。
这封信写完之后,她把谢二娘叫到跟前,给她看了这一封信,然后问她:“这样行吗?”
谢二娘仔仔细细地看完了一遍这信,放下信,她点点头,唇角翘起,轻声说了个“嗯”字。
顺娘望着她说了一句:“你呀,要信我,当然我也要做些事情来让你相信,这便是其中一件。”
谢二娘又问顺娘,跟陆全各合作的事情想好了么?
顺娘说先别忙做决定,她把跟新近谈下来的两家正店底下的那些小脚店中一些没谈好的拿下再说,在这一段儿日子里面容她再好好考虑下,毕竟一旦定下来了,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将会完全不同。
“那,又要多久呢?”谢二娘问。
顺娘舔一舔唇,说:“十天半个月总要的。”
谢二娘道好,她等着顺娘做出抉择,跟齐氏一样,她也说出了顺娘是聪明人的话,要是顺娘做出了选择,她也会听顺娘的。这和一开始她的态度稍有不同,一开始,她可是很希望顺娘听从自己的建议,她深深地忧虑顺娘跟陆全合作,会陷入危险里面。不过,一家人在饭桌上各抒己见之后,她也认识到自己跟嫂子一样,是个不如顺娘有眼界有手段的女人,要是顺娘做出了选择,那一定不会是盲目的,而是深思熟虑的。特别是这会儿听顺娘说要用十天半个月来考虑跟陆全合作的事情后,她更是认为听顺娘的没错。
顺娘提到了让她相信她,大概除了在宋玉姐的事情上,还有这件事吧。
……
宋玉姐收到了顺娘写给自己的信之后,心情有点儿低落。
顺娘的信,她当然看懂了,那就是要跟自己疏远,回到谢二娘身边去。
为何顺娘会特意写这样一封信来,宋玉姐也能推测出应该和上一次顺娘在自己这里喝醉了,谢二娘上门来接她回去相关,两个人回去之后一定爆发了争吵吧,然后呢,顺娘妥协了……
如此说来,谢二娘到底是赢了,联想到那一夜谢二娘来接顺娘时,可怜兮兮说的那个话,还有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宋玉姐想,这会儿她不会在得意的笑吧?
不知道为何,她有点儿后悔自己轻敌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放顺娘回去,那么现在,或许就不会是这个局面吧?
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局面呢?制造矛盾,让两人分开,自己再和喜顺一起?
这或者是一种隐形的渴望,宋玉姐却耻于承认。
总之,顺娘写给她的信让她产生了挫败感以及对于以后生活的盲目感。从江南回来之后,她重新执掌宋家正店的买卖之后,忽然发现在赚钱上头她已经没了以前的那种干劲儿,就连喜顺上次来见自己,问自己可否打算做石炭买卖也不曾考虑过。钱财,儿子,她都有了,剩下的她只需要一个喜欢的人,想跟这个人一起过完余生。以前她认为这人该是男人,直到遇到顺娘后,她才发现原来对一个人有感觉是跟男女无关的。不无遗憾的是,当她明白这一点儿后,又发生了韩衙内纠缠自己引起的一系列的事件,让自己跟顺娘最终失之交臂了。
接下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烦躁之余,她派人去请了曹琦红到家里来吃饭。
自打从江南回来之后,两个人各自处理因为大半年不在汴梁所堆积起来的一些杂事,竟然还没有约一次呢,曹琦红接到宋玉姐的邀约,便也欣然应约了。原以为见到宋玉姐时,她会因为解决了堆积的那些琐事而心情大好,笑脸相迎的,哪想到出来迎接自己的她却是落落寡欢的样子。
落座之后,曹琦红就问宋玉姐这是咋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宋玉姐默默地给曹琦红倒了酒,说:“琦红,你陪我一醉方休罢!”
曹琦红望着宋玉姐推过来的一碗酒道:“一醉方休不是不可以,而是,你可否跟我说一说你到底遇到甚事了要喝醉呢?”
宋玉姐不吭声,自己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了,接着又给自己斟满一碗,继续要端起来喝。
曹琦红赶忙伸出手,压住酒碗,不许宋玉姐这样喝下去,她道:“你这么喝下去,很快就要醉了,尤其我瞧你这会儿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可是奇了,到底是甚事让你这样?”
宋玉姐抬眸看向她,唇边挤出一丝苦笑,道:“你猜。”
曹琦红微微一笑:“若是我猜着了,你就跟我掏心窝子说下真心话好么?”
宋玉姐默了默,然后道好。
曹琦红闭眼,一只玉指揉了一会儿眉心,等到再睁开眼时,就望着宋玉姐嫣然一笑,问:“可是为了那喜二郎?”
宋玉姐垂眸,咬了咬唇,拿开曹琦红犹然盖在酒碗上的那一只手,端起来一气喝了半碗,放下酒碗之后,吐出一口浓重的酒气,这才点点头承认:“正是。”
曹琦红闻言,长长叹一口气,然后说她就知道宋玉姐这个女中大丈夫,只会为了那个叫喜二的臭小子失去分寸。之前为了那喜二装病摆脱韩衙内的纠缠,以及不想宋贵逼迫喜二娶她远赴江南,都是跟喜二相关。还有从江南返回汴梁时,在汴梁街头偶遇喜二,宋玉姐看喜二的眼神,这些都说明宋玉姐还在惦记着喜二那个有妇之夫呢。
她说她就不明白了,那喜二到底有什么好的,要说高也不甚高,俊也不甚俊,有钱有权这些更是沾不上边儿,她怎么就非得去惦记那样一个人呢。况且喜二那个人还娶了妻了,她觉得宋玉姐再不放下这么个人有点儿不合适。
宋玉姐听了苦笑,道:“琦红,你是不明白的,我也自知这样不好,可就是放不下她,实话与你说了罢……”
也许是心中郁闷,又喝了酒,又或者是答应了曹琦红若是她猜到了自己为何心情低落,就跟她说心事的,宋玉姐在喝了酒之后便跟曹琦红掏心窝子说了自己的心事。
曹琦红呢,一边陪着宋玉姐小酌,一边听她断断续续说着从江南回来之后跟喜二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听到谢二娘上门来讨要喝醉的喜二时,她不禁莞尔,听到喜二写了信来委婉地表示要跟宋玉姐疏远少接触时,她又莞尔了。
宋玉姐见曹琦红笑,就嗔怪她取笑自己,自己这可是掏心窝子跟她说了心事呢,原想着自己说出来之后,足智多谋的她能帮自己想一个法子摆脱现在这种困境的,谁知道她却是笑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