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鑫的加油声在他上跳台后停止，刘阳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一眼锁定了坐在他身后的姚烨。
远远的，能看到姚烨嘴角勾起的笑，然后他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点了一下头。
不要多想，尽自己的努力，规范好自己的动作，你就能赢。
很奇妙的心有灵犀，可是刘阳觉得他确实明白了姚烨的意思。
是啊，游泳这项运动是与他人拼搏的同时对自己的挑战。
超越自己的体力，耐力，力量，爆发力，一切一切的极限，然后在酸痛劳累中品味果实的味道。
美味与否，只有在自己辛勤的付出后才能知道结果。
震耳的枪声响起，刘阳的腹部夹紧，腿部骤然施力，飞在了半空中，像一只飞镖射向标靶的中心。
打腿，出水，划水，一气呵成。
很可惜，刘阳的脑袋不适合停止思考，在这么剧烈的运动下，他依然在想自己在第几位，该在什么阶段加速。
姚烨站起身走到了王亚鑫身边，双手握在栏杆上，手臂支撑自己的身体，注视着刘阳的双眼上眉头紧皱。
很糟糕的前25米，有4个人在他前面，虽然差距不大，但是如果刘阳再是这种状态那么绝对无缘决赛。
刘阳在强迫自己放空脑袋，他不断的提速给自己增加压力，滚翻转身后几次剧烈的划水动作终于将这份压力推到了极致，脑袋瞬间空白，只对手臂划水和打腿的动作下达简单而有效的指令，加速，加速，加速！
奇妙的感觉再次出现。
四周很静，透明的液体是由细小的气泡组成，划过皮肤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水的流动，它们擦着皮肤发出沙沙的声音，很舒适的感觉，紧绷的身体被动放松，而他确实在这一刻知道该怎么去利用这些气泡让身体前进的更快，手腕灵活的曲线转动，巧妙的回避水的阻力，由而产生强劲的推动力。
于是，一个划水动作完成后，他很轻易的感觉到了身体窜出的距离，很轻松的，达到了之前需要花费巨大力气才能完成的前进量。
刘阳的心中猛的一跳，还没等惊喜，手就碰到了岸边，瞬间从这个感觉中脱离，就像被人强制的从一处美妙的世界拉到了现实，懊恼、气愤，还有闷闷的心堵。
刘阳紧紧抓着池沿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脑袋里拼命寻找那一刻的感觉，完全忽略了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所进行的事情。
急促的哨音像针般刺入耳朵。
刘阳猛然惊醒。
游泳池里就剩下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全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
刘阳淡定的游到池边，不慌不忙的起了水。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脸有多烫，皮肤有多燥热，丢脸的恨不得直接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换衣服的时候刘阳听到了自己的成绩，58’09，小组第二，比预赛要糟糕，能不能够参加决赛还是个未知数。
意料之外的，刘阳并不是很懊恼，比起失去这次进入决赛的名额来说他更在意险些被他抓住的水感。
换好衣服后，他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将右手伸到自己眼前，从手肘处动，手腕带动手掌，慢慢地，曲线地从高到低均匀移动，类似于太极的感觉，他闭上眼，想象自己还在水里，皮肤上都是冰冷的液体，这些液体有浮力也有阻力，他的手在划动间寻找水的间隙，规避开水的阻力后将其转换成推动力。
如果说第一次比赛的如鱼得水的感觉是虚幻缥缈的话，那么这次比赛确实让他抓到了一丝痕迹，可惜消失的太快，刹那间消失无踪。
10多分钟后，王亚鑫和叶书文来找的他，语气中吞吞吐吐的带了那么一点安慰的味道。
刘阳笑了笑没有解释，任由自己享受这种队友间的情谊。

第34章 比赛（六）

12：30分，上午的比赛结束。
刘阳被姚烨拎着去查了入选决赛的名单。
一堆裁判员坐在小房间里吃着便当，讨论比赛上的一些话题，很意外的，刘阳在里面看见了罗新华的身影，他和这次比赛的裁判长坐在一起，两人低声说着话。
罗新华一如以往，见到人就勾手指，姚烨和刘阳急忙狗腿的走了上去。
他站起身介绍，“姚烨，这是你叶叔叔。”
“叶叔叔。”姚烨站直身子恭敬的叫了一声。
刘阳看着这位精神抖擞，上嘴唇留了一撇胡子的总裁判，心里琢磨了一下，也跟着小声的打了个招呼。
叶黎呵呵的笑着，在姚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好好，姚烨是吧，不错不错，这次亚运会好好加油啊，给你舅拿块金牌回来。”
姚烨不好意思的咧嘴笑，“这次名单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呢。”
叶黎眼睛一瞪，胡子翘了起来，“担心什么，没志气，我可是知道的，上次澳大利亚举办的世锦赛你可是为国争光拿了块银牌，这次去广岛要是没有你，我老叶第一个去闹。”
刘阳的眼睛哗一下就瞪圆了，世界游泳锦标赛银牌，世锦赛银牌，银牌，银牌……白色的闪闪发光的小牌子开始不停的在脑袋里晃荡。
这边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话题终于绕到了刘阳的头上。
叶黎仔细的打量了刘阳几眼，对罗新华说，“你说的就是这孩子？”
罗新华点头。
“年纪看起来挺小的，12岁……”叶黎皱眉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那行，就按你说的，决赛前再比一次争夺名额。”
罗新华见刘阳一脸的疑惑，解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下午还有一场比赛，别再到处乱跑。”说完这些，见刘阳继续挂着满头的问号微张的嘴看着自己，罗新华笑了，在他脑袋瓜上拍了拍，“这么说吧，你和预计参加决赛的最后一个名额成绩很接近，就少了0.01秒，刚刚我在和叶裁判讨论这件事，比较了一下两名计时员的即时记录，认为有必要再比一场。”
闪闪发光的小牌子嗖的一声消失无踪，刘阳的眼睛一亮，顿时热血沸腾，不能言语，想要握住罗新华的手狠狠地摇，又怕过于唐突，整个人激动的手脚不知道怎么放，只能不断的弯腰道谢。
罗新华和叶黎对视了一眼，呵呵的笑着把人给撵走了。
后来刘阳才知道，他的两个即时记录是58’08和58’10，取的中间值为58'09，与他争抢名额的选手即时记录分别是58’06和58'11，取的中间值为58'08。
正常来说，刘阳将会因为这0.01秒的差距无缘决赛，可是罗新华却抓住了他的对手中间的分差大作文章，再加上套了那么一点近乎，终于帮他抢下了这次决赛的后补票。
从那时候开始，刘阳对罗新华的信任几乎瞬间的达到了顶点，实际年龄32岁的某阳差点感动到抱着罗大叔的大腿情真意切的喊上一声，舅~~~
咳！咳！
这是后话，我们继续关注阳阳的比赛历程。
从裁判员休息室出来，姚烨舒了口气，在刘阳的肩膀上拍了拍，“放心了吧？”
刘阳点头，意料外的惊喜让他笑逐颜开。
姚烨在小脸上掐了下，丢了句，“傻了吧唧的。”
事实上以一位年龄12岁的孩子有机会入选男子乙组100米自由泳的决赛已经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了，带队的教练们见着刘阳可谓是亲切和蔼的笑，摆出了几分孺子可教的表情。
面对这些大叔级别的猥琐笑容，刘阳笑的更加灿烂，心里一直蹦跶出个声音说，看到没？看到没？省队的教练注意我了，说不定比赛完了我就能进省队了。
确实，对于刘阳意外的突出表现几名教练员开了个小会，刘阳的大名已经被蓝色的钢笔画上了一个圈圈，入省队已经毋庸置疑，但是归谁门下可就要教练员们好好的内部分配了。
罗新华叼了根烟抽着，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有教练问他的意向。
他回了句，观望中。
众人唏嘘，果然门槛够高。
因为下午没有比赛，刘阳心里着急水感的事情，请过假又拉着姚烨去了那家宾馆。
姚烨掏钱，刘阳大摇大摆的享受。
蒸桑拿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腰上搭了块小毛巾，嘴巴捂了块打湿的帕子。
里面雾蒙蒙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偶尔视线扫过又飞快的移开。
这边刘阳同学心里嘀咕，啧啧，瞧这身材，瞧这肌肉，瞧这挂着水珠闪闪发亮的健康肌肤。
那边姚小爷心里赞叹，啧啧，瞧这脸蛋，瞧这小腰，瞧这蒸的红通通的粉嫩肌肤。
当然，这心里的心思是秘密，谁也不会找抽了说出来，十来分钟的桑拿硬是让彼此看了个通透。
因为不是专业泳池的原因，池子的外形是不规则的，深浅区都能踩到水底，刘阳和姚烨蒸完桑拿后并没有刻意找地方，直接选了个近的地方就下水了，毕竟比起旁边带按摩的小池子来说，这座池子的人少的有点可怜。
浅水区那边几对男女打情骂俏，游泳圈在旁边漂着，水花四溅。
姚烨和刘阳不约而同走开了几米。
刘阳边走边说，“谢谢啊。”
“谢什么？”姚小爷眉头一抬，满脸疑惑。
“我说出来练习你就陪我出来了，还帮我给钱。”说完这些，刘阳心里又觉得娘们兮兮的，一张脸笑的顿时有点僵。
“哦。”姚烨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原来我是被拉来当冤大头的。”
刘阳一下就笑了，“得得得，以后我有钱了请回你，还给你找两个美女按摩。”
姚烨笑的一脸古怪，猿臂一揽，勾着刘阳的脖子就给人拉到胸口了，“哎。”他低头看着他的脑门顶，“发春了？”
刘阳猛的抬头看他，没好气的说，“是啊，发春了，我刘阳也长胡子长喉结也是个男人了，怎么滴？”
没想到刘阳会这么回答，姚烨愣了一下，闷声笑了，胸口被震的微微颤动。
两个人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几近赤裸的抱着，贴合的肌肤将水挤开，传递着对方的体温。
轻微的动作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碰触的肌肤什么地方分开，什么地方重合，尤其在姚烨的胸口震动时，就像两个人被水波带着，一次又一次的撕开皮肤又再粘上。
诡异的暧昧感。
两个人都愣住了。
刘阳尴尬的笑了笑，退开了一步。
姚烨咳嗽一声，靠在池边，双手搭在上面，懒洋洋的说，“行，男人了嘛，请问这位男人今天把我拉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欠揍的表情，欠揍的语气，刘阳斜了他一眼，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埋到了水里。
再次起来时人已经游了出去。
他游的很慢，似乎在规范自己的动作，又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姚烨看了一会，起了水在池边的沙滩椅上休息。
学游泳的，尤其是他这种学了十多年游泳的，对水本身会有一种厌恶的感觉，并不是说他真的讨厌，而是大部分在水里的时间都会因为训练而显得枯燥和疲惫，潜意识的，人脑会排斥这种地方，所以姚烨除非必要很少会到水里娱乐，比起在水里泡着他更情愿去外面踢踢足球，打打篮球。
正是因为这种深有体会的排斥水的潜意识，让姚烨对刘阳好奇，在他的观察中，如果有可能，刘阳几乎希望自己24小时都能在水里，可是将其归结为对优秀成绩的渴望也不尽然，刘阳的表情，态度，无一不在告诉别人，他爱水，爱训练，爱游泳。
想到这里，姚烨无限唏嘘赞叹，真是个有理想有目标的好孩子。
刘阳在水里做什么？自然是在寻找水感。
他回想姚烨说过的话，让身体放松，倚靠微小的肢体动作防止自己沉下去，手臂慢慢从水下划过，用肌肤感受水的流向，偶尔直直的从头推到身后，偶尔使用S型路线，一次次重复。
前面有人游过来，横冲直撞的似乎没有发现可以斜到外国的路线，眼见着人要撞到自己身上，刘阳急忙起身让开。
那人像辆坦克，轰隆隆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路飞上天的水花前进，动作看起来还算过的去，充满了力量，可是刘阳就觉得他那是扑腾啊，扑腾的又累又闹心。
坦克男碰了岸，紧紧抓着池边大口喘气，一副力竭的模样。
刘阳在这一瞬间忽然抓住了什么东西。
他埋下头学着坦克男的样子狠狠的划水，脚踢的高高的，手臂划水的动作直而有力。
游到岸边直接转身，动作姿势猛的一变，交叉打腿的脚由大腿带动着，像鞭子一样抽打水下，一下一下的，充满柔韧感和力量感，脚下的气泡鼓而不破，像烧开的水，而手臂在头顶前方时无限的延伸，想象自己游起来的时候很高，像在跳芭蕾一样，无限的延伸，然后将手腕轻勾，带着一捧水以S型的路线，巧妙的规避水中的阻力，整个人反而很轻松的被带了出去。
刘阳游到岸边，哈哈的笑了。
姚烨抬头看他，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抽风呢？”
姚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顿时把刘阳给点燃了，手臂一撑，带着一溜水就窜出了水面，一下就扑到了姚烨身上，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低吼，“放松？啊？放松是吧？你看着我为了水感纠结，笑的开心是吧？”
姚烨憋着笑，指自己的脖子。
“不放！”刘阳的手上又用了点劲，“你就在逗我玩呢？啊？是不是？狗屁水感，这东西根本一直都在练着，从我学游泳就一直在练，还放松呢，你就骗我吧。”
姚烨立起三根手指，做严肃状。
刘阳瞪了他一会，见到瓷釉般的眼珠子里蔓延出的血丝，终于松手了。
脖子一得到自由，姚烨就边咳边笑，“我说，拜托，我怎么骗你了？水感这东西能说的出来吗？再说了，我们学游泳练的是什么？体力，力量，耐力，技术，对不对？技术是什么？就是让你找水感的。你说说，练习的时候你有好好体会水从手臂上划过的感觉吗？有感受过身体在水里的流畅感吗？”
“那你也不能让我抱着膝练浮力！”刘阳继续瞪眼。
“我叫你练浮力了？我让你放松。”姚烨支起身子，把刘阳从身上推开，看着他站起来，一条腿从身上跨过站定后才接着说，“水感本来就说不清楚，要靠你自己用身体去体会，怎么体会？先从放松的时候开始感受，接着在训练中不断融入身体，才能够在比赛上用到。熟悉这种感觉，并且能够在比赛那么大的压力下完美发挥才是最佳的状态。”
刘阳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滩椅上，红着眼圈继续瞪他，“那你早点这么说不行？”
“你说……”姚烨也坐了起来，与他面对面的看着，“你说你现在明白了吗？用你自己的身体去体验比我说一万次都有用，还记得小时候教练教过你什么吗？怎么划水，怎么在水里前行，你们身体是记住了，但是进到心里没有？没有嘛，不然为什么你们比赛会那么焦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拼的就是自己身体里的那点力气？”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深深的看着刘阳，“那么现在告诉我，你明白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刘阳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悠长的吐了口气，整个人顿时蔫蔫的，“果然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一步登天？哎，还是要不停的练啊。”有感而发的话，刘阳说的极其煽情，颇有几分文艺青年的味道。
姚烨看着他，笑的有点温柔，眼中的黑色眼球被池子里的水映出不断变换的光泽，他说：“你很好了，真的，没有别人点醒，自己在比赛中找到突破口，这么一路跌跌撞撞的过来，还是让你找到了真正的答案，真的，你比任何人都优秀。”
刘阳抬起眼皮看他，肚子里的怨气消了许多，回想起来，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姚烨不直接告诉他，就像姚烨说的，对他最好的就是用身体去记住，用心想通透，可是同样的，姚烨不明白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不明白他想变强的心，想要追上这个人，强到可以站在中国泳坛的最高点，可以与这个人平视的高度。
这个人是他的标靶，他们的距离还很遥远，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被人认可，如果，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直接进入国家队，可以直接站在最近的距离追逐。
当然，这些不过是奢望，但是想要做点什么，想要进取的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