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烨的眼变得深邃，黝黑的似没有星光的夜晚，望不见黑幕后的色泽。
他在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孩子在自己心中渐渐变的重要了，只要看着他，似乎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他散发的热量可以点燃身边所有的人，叶书文、王亚鑫、李逸朋，还有自己，被他引领着重燃了当初对游泳热爱。
很多时候，他都会在见到刘阳的同时回想起这些年训练的点点滴滴，入选国家队的欣喜，夺得大赛名额的兴奋，还有击败外国选手的骄傲，痛苦的回忆变得充实。
这份被疲劳和汗水消磨的日渐稀少的热情。
不觉间，手探到了那边少年的头上，轻轻的搭着，看着他转头惊讶的脸，姚烨说，“哎，笑个。”
少年疑惑眨着眼，黑蝶翩飞。
然后……笑了，似五月的阳光，温暖灿烂的直照入心底。
姚烨将这份笑容收入记忆的盒子，小心的锁上。
就要回去了啊，回到充满竞争的残酷世界，希望你的笑容能够伴我风雨无阻的走下去。
刘阳，你要加油，努力的向自己的理想迈进，让我们再会在泳坛的最高点。
他如是祈祷。
车开了几分钟，刘阳明显感觉到不对，这路线正是直奔他们正在举办比赛的地方，急忙让师傅再换个地方。
师傅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粤语，坐在车后的两个人也没有听懂，最后才在对方结结巴巴的普通话中听了个明白。
原来他们附近除了那处外基本没有正规游泳馆，如果只是玩玩水他倒是能给他们带个路。
两人没意见，任由师傅给带走了。
事实上刘阳和姚烨真没想到所谓的玩水的地方是这么个地方。
下了车，仰头一看，20来层楼的最顶上立着硕大的招牌，广粤宾馆。
师傅从车窗探出头，特好心的用蹩脚的普通话为他们解释，“这里虽然系宾馆，但系楼下有汤池，可以洗桑拿啦，仲有游泳池呀。”
姚烨哭笑不得的把钱付了，拉着刘阳走了进去。
说句实话，刘阳一听里面有桑拿，第一时间就鸡血了，美丽的按摩女郎，纤细的手指，软哝的话语，上辈子的记忆一股脑都涌了上来，小步子嗖嗖的，迈的比姚烨还快。
姚烨在后面跟着，见刘阳像大人般的让貌美高挑的迎宾带他们去桑拿馆，一路上询问按摩方法，时段价格，姚烨的脸上抽了抽，无语。
当然，真的进了里面，刘阳没忘记自己的年纪，本本分分的与姚烨面对面的在桑拿房里蒸了一会，就跳到了水里。
两个人惬意的靠在池边仰着头放松，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水，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天基本有1/3的时间在与水接触，可是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在水里花费力气游来游去，很少会这么放松的泡在水里，单纯的将它当成休闲娱乐的东西。
这么泡了一会，姚烨在水里站直了身子，他对刘阳说：“我等下来做一个动作，你仔细看，开始和结束什么区别。”
刘阳顿时知道正事终于开始了，认真的点了点头。
姚烨把脑袋埋入水里，双手手臂抱膝，整个人顿时卷成了一团，后背渐渐的露出水面，在微微波动的水面上漂浮，10多秒后，后背露出水面的位置越来越多，肩膀和尾椎都露了出来。
刘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钻到水下细看。
水里的光线被扭曲，不规则的线条将他们环绕，魔幻一般，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姚烨的短发发端散乱漂浮着，双眼微微阖上，浓密的睫毛看着就像他虚合着的眼，眉毛浓丽，浅色的嘴唇轻轻的抿着，虚弱般的感觉。
这张脸，被镀上了一层银膜，虚幻的有些不真实。
合着的眼睛缓慢张开，一瞬间的摄人。
刘阳忘记了呼吸，忽然想起了初次加训那一刻姚烨出水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想法是什么？
朦胧的光，围绕在身上，瞬间的吸引眼球。
引诱人忍不住想要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看清楚被细碎的光围绕的身体，还是他看似无拘却小心翼翼保护好的迷茫的心？
刘阳为自己的联想感觉到好笑，这个男人怎么会迷茫？他的目光中有标靶，他强大而自信，他生活在光明中仰头挺胸的前行，怎么会出现这么脆弱的形象。
可是心脏确实很疼，剧烈的跳动，几乎要破开胸腔蹦到眼前。
困惑。
疑惑。
不断的袭扰。
这张脸不断的在眼前被放大。
刘阳看到这双眼中的自己，惨白的脸，惊讶大瞪的眼，还有不断从口中溢出的大口气泡。
“哗啦——”出水的声音。
瞬间回到了人间。
肩膀被他狠狠的捏着，剧烈摇晃，视线颠簸间，游离的思路终于回归。
“咳咳！！”他转身趴在池边咳嗽了几声，并不是呛了水，只是觉得有必要让这个人暂时离开自己的视线。
姚烨在他后背拍了拍，脸上还带着隐忍的笑，“竟然会被水给呛到？”
刘阳转头瞪他，眼眶微红，眼球上镀的银膜不知道是水还是泪，亮晶晶的迫人。
姚烨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呃，那个，看明白了没？”
这边刘阳还在脑袋里分析这张脸到底哪里妖了，简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就这么个大众脸怎么会吓的他连呼吸都忘了。
“哎？听到没？”姚烨又拍了拍。
“恩，看明白了。”刘阳收回散乱的思绪，认真的点头，“很明显后面的浮力要多的多，怎么做到的。”
姚烨擦着脸上的水分析说，“对于我来说，只要放松身体，尽量让自己亲近水就可以做到，但是你的情况就需要自己在水里面找了，毕竟每个人的水感都不一样，对不对？”
理论上来说，姚烨的说法并没有问题，可是刘阳在里面依然在里面找到了疑问，“放松自己？比赛的时候怎么可能放松的了？”
“对嘛。”姚烨点头，“所以我只能带你来泳池自己体会，只有在水里面，靠你自己才能够找到这种感觉。”
刘阳若有所思的点头，学着姚烨的模样将整个身体抱成了一团。
这是练习游泳最基本的入门训练，不依靠任何支撑物，搂着自己，闭上眼，用身体去感受水的浮力，让心去明白只要敢面对就会知道水是多么温柔的东西。
刘阳能够理解姚烨用这个动作来举例的原因，就像为了盖一栋高楼大厦，它的地基永远是最重要的，游泳的地基很多，体力，技术，力量，当然，还包括对水的亲和度。
后面这个词是刘阳刚刚领悟到的，姚烨做出来了，却并没有总结出来，或许这和姚烨的学历有关，毕竟专业运动员的文化成绩总是很糟糕，但是不妨碍他用身体来演练，用自己的感受来说明。
亲和度。
对水的亲和度。
这样来总结，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水包容一切，却像个孩子，当你讨厌它的时候它也会讨厌你，当你喜欢它的时候会发现能够从水里借助的东西很多，每一个波浪，每一丝浮力，都能够成为承载体重的物质。
刘阳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和池水融合在了一起，这些透明的液体沾染在皮肤上，细微的晃动，钻入汗毛孔，还有无数的肉眼看不到的气泡围绕在身体四周。
当然，他是看不到的，却并不妨碍他发挥想象力，想象自己在一个充满了气泡的物体中漂浮，这些小小的气泡里充满了氧气，氧气托着他的身体，他渐渐飞了起来。
窒息感依然如期而至，刘阳松开双腿冒出了水面，他扭头期待的看向姚烨，姚烨摇了摇头。
刘阳吐了口气，也没露出失望的表情，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埋头找感觉。
姚烨趴在池边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双目专注的看着刘阳起起伏伏的身影，嘴角露出了笑容。
第33章 比赛（五）
2个小时后，虽然姚小爷对刘阳同学求知若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刻苦钻研精神感到万分的满意，但是在时间的催促下不得不拎着刘阳的脖子把人给拽了回去。
一路进了招待所，5楼，就见到罗新华搬了张凳子坐在正对楼梯口的房间门口，淡着张脸做忧郁状抽烟，见到他们上来了，眼皮子一抬，手指头一勾。
姚烨就嬉皮笑脸的上去叫了声“舅，您老人家在干嘛呢？”
罗新华用眼尾扫了他眼，看向了刘阳。
“干嘛去了？”罗新华问刘阳。
“带他找水感去了。”姚烨插嘴。
“问你呢。”罗新华无视姚烨，继续盯着刘阳，“干吗去了？”
一看这架势，刘阳就暗叫了声糟糕，无视组织，无视纪律，无故离队的罪名哐当一声就扣在了脑门上,砸的他头昏眼花。
心虚啊，当初怎么就忘记先找教练员请假了？
一想起眼前笑的犯贱的某人，刘阳同学的心里就流出了一滴血，别人当运动员，你也当运动员，还是国家队的，怎么就不提醒下要请假的事情？
现在嘛，算是说什么都晚了。
刘阳只能乖乖的走到罗新华面前，态度特诚恳的半鞠了个躬，“对不起，罗教练，没有请假就出去是我错，下次不会了。”
“第二次了啊。”罗新华轻飘飘的说了句。
虽然看着面色没变化，可是在刘阳耳朵里就自动变成了，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再有下次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刘阳急忙点头哈腰的保证不会有下次。
罗新华也没吱声，直接搬着椅子进了屋，刘阳和姚烨谁都没敢跑，乖乖的跟在罗新华屁股后面。
到了屋里罗新华叫他们两个坐，姚烨找了张床大摇大摆的就躺了上去，刘阳知道自己什么身份，挺着背脊坐在床上，只沾了半边屁股，睁着大眼看他。
等大家坐好，罗新华直接说：“虽然你今天是跟着姚烨出去的，但是该请的假还是要请，这是最基本的组织纪律，团队意识。”
他说的慢慢悠悠的，语气也不重，就像平时唠嗑的样子，可是刘阳心里打鼓啊，急忙站起身“恩恩。”的点头。
“那行，我直接说，明天早上100米自和200米自都有半决赛，你觉得你游的下来不？”
刘阳一愣，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只能乖乖摇头。
“游不下来就放弃一个，你自己想想，1个小时候后报给我。”罗新华办事带了点雷厉风行的架势，进屋不到三分钟，把事情一交代完就开始撵人。
刘阳脑袋正被水感的事情搞的迷糊，傻了吧唧的问了句，“罗教练您觉得呢？”一句话说出口，刘阳自己先愣了一下，接着眼中又闪出了几分期盼。
罗新华看了一眼姚烨，垂下眼认真想了一会，说：“100米自由泳吧，你游的不错。”
刘阳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的定了。
出了房间姚烨站住脚扭头看他，表情很严肃。
刘阳也不得不站直了身体严正以待。
姚烨说：“你自己真有想好吗？”
刘阳点头。
姚烨脸上的表情微松，“说来听听。”
“现在？这里？”刘阳惊讶。
姚烨看了一眼走廊，虽然大多数是关着门的，但是在这种公众场合长谈确实不合适。
最终两个人进了姚烨的房间，两张床，刘阳选了一张床坐，姚烨起身给自己和刘阳都倒了杯水，再把泳裤拿到洗手间去晾。
等到一切做好才坐在刘阳对面说，“说吧，为什么同意这个选择？”
刘阳拿过杯子在手里晃，他并不渴，只是在组织语言，等了一会，抬头问姚烨，“为什么要我说出选择的具体理由。”
“取舍这种东西，只有你自己想明白了才行，我不希望你把什么都推给教练，认为他们说的都对，要知道圣人也会犯错误，你要多分析。”姚烨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解释。
刘阳愣了一下，单举一只手，“OK，我说，你别讲那么多的大道理，直接说想听我心里怎么想的不就行了，”刘阳咳了下嗓子，下巴尖微微抬起，双目平视姚烨，开始汇报，“首先，如果200和100米在同一天举行我确实游不下来，就算勉强把后面的比赛完成了也不过是在敷衍，不如不比。”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见到姚烨点头，他举起杯子递到嘴边，上弯着嘴角浅浅的吮了一口，“100米自我当时的表现很好，呵，当然，这种突然爆发的成绩确实不稳定，而且还有魏汶等人?2 拇嬖冢岬媒迸迫肥凳且患芾训氖虑椋潜绕?00米自来说却反而会简单一些，我的持久力不强，这绝对是我的硬伤，基本每次超过100米我都会出现力竭的状况，但是同样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爆发力，100米自完全可以把我的优点显露出来，所以我想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会做出扬长避短的选择，至少100米我还可以拼一拼不是？”说完，刘阳眨了眨眼，流转的光华一闪而逝。
对于他这么全面的自我分析，姚烨除了在他脑门上拍拍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由得，姚烨忽然觉得有点遗憾，遗憾刘阳为什么这么小，这种年龄差距让他不得不扮演好大哥哥的角色，不得不将很多话吞在肚子里，不得不在与他就某些相驳观念争吵时的让步。
如果刘阳再大一些，哪怕与张维佳他们同样的年纪，他都可以与他讨论各个形式的话题，可以倾述一些心事……
把刘阳送出门口的时候姚烨突然拽住了他。
看着转过来满是疑问的小脸，姚烨忍不住在小脸蛋上掐了一下，“记得，比赛的时候不要想太多的事情，水感这东西不是你想去找就能找到的，更多的时候反而是无意间出现的。”
刘阳眨巴着眼。
姚烨顿时失笑，“算了，让你这小脑袋不想事情也不可能，明天好好感觉100米自的急速运动吧。”估计到时候你想要乱想也没办法了。姚烨把后面一句话吞到了肚子了，只是又在小脸上掐了一下，才把人给放走了。
第二天早上下了场小雨，空气中的水雾染在身上黏黏的，不适的感觉。
可惜就算是发霉了，比赛依旧要进行。
游泳馆里的人增多，半决赛已经足够吸引一些没比赛的运动员进来为队友打气加油。
于是，刘阳出场的时候很悲剧，王亚鑫那孩子大嗓门一扯，整个馆里都是他的声音，刘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被分在第2组，第1组的参赛选手们此刻正站在台子上准备比赛，中间泳道的男孩子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了笑。
刘阳认出他是魏汶，整个人站在台子上看起来很轻松，刘阳可以确认这种轻松源于自信，但是弯腰准备出发的瞬间刘阳在他身上看到了姚烨的影子，像一只已经学会猎食的小豹，食髓知味的感觉，准备在这次比赛中再次捕猎自己的猎物。
刘阳挑了挑眉，发现自己要走到更高的地方首先要征服这只小兽。
少年组的比赛确实没有青年组那么激烈，身体的轮廓虽然已经展现出完美的趋势，但是却依然差了那么一点，少了充满爆炸性的东西。
但是魏汶确实很强，一路领先，从姿势的标准性到动作的流畅性几乎可以称之为完美，可惜他的年龄注定了他的成绩,少年组的比赛永远不能和青年组持平。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他以13岁的年龄领军中国少年游泳界，还有两年的时间，待到参加青年组比赛又会是怎样的让人心惊。
魏汶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半决赛的小组胜利，出水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脸上多了一丝淡定。
刘阳搓着下巴想，或许他并没有尽自己的全力，他的爪子只伸出了一半，他在期待最终决赛时刻的搏命一击。
想要同台较量的热血瞬间席卷了刘阳的五脏六腑。
第二组的选手进场。
鉴于预赛时的表现，刘阳的泳道被安排了在第四位，两边都是比他高比他壮的选手，夹在中间，外面的人看着总是会产生出一种瘦弱的可怜感。
王亚鑫热血沸腾，鸡血浓厚，握着栏杆大叫，“阳阳，加油！阳阳，加油！……”
刘阳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面对这么热情的呼喊声，他除了举起手臂，握紧拳头挥舞，已经没有别的能够回报的。
比赛的哨音吹出，刘阳站在了跳台上。
他的心里波动并不大，就像100米和200米的预赛，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但是却恰到好处的让整个人处于一种兴奋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