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诺过的话，就一定会完成。我说过陪着你，就一定会在你身边。无论你发生了什么。”
他侧头看着许磊，轻声说，“我希望你能更信任我一些。我会陪着你直到我判定你好起来。或者我认为……有一天，当你真的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许磊的眼神颤动。他抖着嘴唇，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能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他用一种无比小心而轻缓语气问，“可如果，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呢？”
肖染笑了一下，轻声说，“那我就永远陪着你呗。”
许磊闭上了眼睛。
他喉结微颤，嗯了一声，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喟叹。
他扭过脸，眼眶里蕴含的水汽，终于化成一滴泪，流了出来。那滴泪划出一道水痕，带着些微血迹，滚落在脖颈间。
第35章
许磊在不知不觉中，靠在沙发上沉沉睡过去了。肖染看得出来，他其实醉的很严重。
否则以许磊的性格，绝不可能言辞如此激烈，甚至袒露出那些埋藏至深的恐惧。
肖染半拉半拽的，将许磊弄到了卧室的床上，然后关上门回到客厅。
他一点点将地板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将沙发上的血迹擦除，又把两个人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房间里依然弥漫着浓重的酒精味道。仿佛昭示着，一切只是酒精作用下荒诞的闹剧。
然而肖染那一颗始终冷硬的心脏，却在这酒意之中，慢慢化了开来。
第二天早上，肖染比往常醒的晚了许多。
他看看表，已经十点多钟了。打着哈欠，去浴室洗漱完之后。来到客厅时才发现，许磊竟然没有走。
要知道以往的周一，无论肖染早起或贪睡。许磊永远都是在肖染出现以前就消失不见的。
今天这样的状况，着实让肖染有些始料未及。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许磊的样子，也像是才刚起来不久。他大约是洗了个澡，用来冲掉身上的酒气，此刻穿着浴袍，头发上的水还没有完全干透。
“醒了？”他冲肖染打了个招呼。
见肖染正一脸茫然的盯着自己发呆，便笑了笑，指了指餐桌说，“我刚做了早餐，这会应该好了，一起吃吧。”
他一边这样说着，便一边进厨房将早饭端了出来。
是两碗飘着些葱花和玉米粒的软糯白粥。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与两颗圆溜溜的白色柴鸡蛋。
肖染懵里懵懂的在餐桌前坐下。
然后看着对面的许磊，用一双修长灵巧的双手，变魔术一般的将一颗水煮蛋剥的干干净净的，递到他面前来。
肖染的视线终于对焦。他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声谢谢，闷头开始吃饭。
其实除开醉酒，或者焦虑等情绪发作时，许磊会偶尔表现出，些许退行般的幼稚。但他在大多数是时候，在大多数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成熟且稳重的男人。
就像现在，即便经历过昨夜的激烈的争吵。他依然能毫无芥蒂的坐在肖染对面，从容的吃着早饭。
反而是肖染，感觉到几分别扭和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抬头，偷偷观察着男人嘴角结痂的伤口，和下巴上的淤青。
那些皮肤之下的淤血与创口，显然是极疼的。以至于在许磊喝粥的时候，都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进食，不敢有太大动作。
肖染觉得有点心虚。他不断的抬头看许磊，想要道歉，似乎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许磊在捕捉到肖染的目光后，却毫不犹豫的直视了回来。
男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轻声感叹道：“想不到肖医生生气起来，还挺吓人的呢。”
语气里含着几丝揶揄。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的，可他看着肖染的目光，却又分明温柔而包容。
几乎像是个无可奈何的长辈。
肖染呵呵干笑了两声。他狠狠瞪了一眼许磊道，虚张声势地说，“既然知道，就别惹我生气了！”
许磊听了，便立马笑着点头，嘴里连声说着，“是、是，以后都不敢了。”
一副谦虚的不得了的样子，其实却好像很愉悦。
肖染轻轻的哼了一声。
吃完早饭，许磊起身要收拾桌子。肖染连忙把人拦了下来。
他想了想，问出了昨天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的问题。“你公司到底怎么回事？”
许磊叹了口气，重新坐回餐桌。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试图言简意赅的讲给肖染。
“其实这两年，公司一直在尝试转型。毕竟大势所趋，房地产市场逐渐萎靡，设计公司一批一批的倒……”
“很多项目收不回款，施工方又不能拖欠。所以公司里面其实烂账死账，远比想象的要多很多。”
“我一直希望公司能慢慢转型，但是我的一个师弟……从公司创立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到现在的合伙人。”
“他是现任公司的副总，公司的第二股东。我们对公司发展的方向，出现了分歧。”
“前段时间，有个新人的设计图出错，导致工期延误，需要赔款。”
许磊慢慢说着，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停顿了一下。
肖染似懂非懂的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许磊摇头笑了笑。
“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没想到，会有人借题发挥。”
“他连同另外一家一直和我们竞争的公司，将债权打乱了。”许磊用了“他”这个很含糊的代称。
“他算是……算是让我不太好过吧。最坏的时候，我连朝法院递交破产重组的申请材料都准备好了……”
肖染插嘴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时候。”
许磊回想了一下，低着头说，“九月。”
肖染叹了口气。
他虽然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但他能料想到，按照许磊的性格，想必已经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了。
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
反而是后来，许磊见肖染表情戚戚，笑了笑安慰他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段时间，白思霏替我穿针引线，公司接下了杭州一个不错的项目”
“定金能让我们缓上一阵子。而且上个月，我也已经收购了一个空壳公司，等级资质都齐全。
“借此将公司彻底转型是个好机会，我能处理好的。”
肖染撇了撇嘴。
他说：“我是不太懂这些的。不过我想着，有钱终归是有用的。”
“今天早上，我看了下自己的股票账户，把几只目前都不错的股票都卖出去了。一会凑个整数，都转给你……”
许磊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肖染瞪了他一眼，皱眉说：“你能接受白思霏帮你，我就不行吗？你非要和我这样，什么都划得清清楚楚？”
许磊被肖染噎了一下。
他默了默，低头小声道：“谢谢。”
然后他想了想，又突然笑着说：“你转给我钱，财务也不好做账啊。要不给你公司股份吧，就当……”
“没兴趣！”
许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肖染打断了。他一脸嫌弃的样子，皱着眉，好像有点不耐烦。
许磊讷讷看着肖染。
肖染撇嘴，冷冷道：“这钱你到底用不用？”
许磊犹豫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肖染你放心，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 肖染却突然之间，想起了那张地图。
他于是借机问道：“我看到你工作台上有一张地图？”
许磊回忆了一下，起身把地图拿了过来。
“和商贸大厦的合约快到期了，公司现在到一定程度，也没必要非得占着黄金地段。这次转型，会将公司的规模缩减，所以需要搬迁。”
“选了几个位置，条件都不错……还没最终决定。”
他边说，便将地图上圈出来的几处指给肖染看。
肖染凑过去问：“你想选哪？”
许磊思索了一下，试探般问肖染，“你说呢？”
肖染半真半假的指了地图最上面的那个红圈。“这里不错，离我家近。”他说。
没想到许磊却立即点头，笑眯眯道：“其实我也最看好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肖染。
本就英俊的面容，更衬的五官之中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尤为吸引人。
他的目光总是温柔。专注的盯着你看的时候，便仿佛深情。
肖染有些仓促的起身，动手收拾着碗筷。
他同许磊说，“饭是你做的，我刷碗吧！今天周一，你不用去公司了吗？”
许磊稍稍退开一些，点了点头，“一会要去的。最近会比较忙，可能要经常出差。”
肖染于是说：“好，你赶快去吧！”
许磊有点委屈的抿了抿嘴唇。
他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肖染正在低着头洗碗。
青年的衣服有些宽松，他低头的时候，便露出脖颈后的一小块皮肤。
许磊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肖染。”
肖染放下手里的碗，抬头看许磊。
许磊轻轻笑了笑说，等我回来。
第36章
那天许磊没有回来。他因为临时有事，紧急订了机票，去杭州出差。
肖染再见到许磊，已经是三个月以后。
新办公楼的合约已经签好了，经过简单的装修，马上就能搬过去。许磊下飞机回来，先去新址室看了一眼，便让司机开车，将他送到了肖染家。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许磊敲门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来的时候，只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而真的站在门口了，却又觉得唐突。
他刚要转身离开，结果门已经被打开了。
肖染开门看到许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淡淡说，“进来吧。”
这是许磊第二次踏入肖染的房间。
室内的摆设，与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明明已经时隔将近两年。
许磊拉着行李箱进了屋。三个多月的时间没见，肖染没什么变化，许磊却晒黑了一些。但是他整个人的精神，却比前段时间要好很多。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然后趁着肖染去倒水的功夫，将箱子打开，找出了给肖染带的礼物。
那是一件铁灰色的丝绸衬衫，样式时尚，剪裁大方。
肖染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把衬衫拿在手里摸了摸。水一样的丝绸料子，极为顺滑，让皮肤的触觉感到异常舒服。
他笑了笑问，“你挑了多久？”
许磊回忆了一下，像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般，只好笼统的回答，“很久。”
肖染点了点头。他让许磊先去冲个澡，洗一洗乏累。
许磊不安地点了点头。
他不是第一天在这里过夜。但却又好像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在这里过夜。
肖染趁着许磊洗澡的时候，进房间，将衬衫换上了。
衣服的领口设计的很有意思。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是藏在里面的暗扣。
扣子扣上的时候，便显得有些刻板禁欲。于是肖染想了想，用手解开了那两颗扣子。
镜子中的男人，有着修长的脖颈。领口的位置开到胸前，露出锁骨中间的凹痕。肖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间便有些失神。
他想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花这样的大心思，去给另外一个男人挑选衣服呢？
他其实不太了解所谓直男的思维。他想又或者如果收到礼物的换作一位女士。
这是否又暗示着什么？
肖染出去的时候，浴室的门正巧打开。许磊穿了一件与他衬衫同样颜色的丝绸浴袍。
那件浴袍同肖染曾经借给他的浴袍款式相似。只是大小明显更为合身。绸缎的浴袍服帖的帖在许磊的身上。中间腰部的带子仿佛轻轻一扯，便会柔顺的打开。
他在用毛巾擦着头发。动作的时候，胸前领口的位置，也在不停地变换着开合的角度。
许磊察觉到肖染的目光，便望了回来。
他看着肖染上身的衬衫说，“真漂亮。”
那声音暗哑而柔和。几乎能让人想象成枕边的情话了。
肖染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在某一个瞬间，他觉得许磊的目光，几乎像是要将那件衣服脱下来。
但转瞬之后，肖染便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些微羞恼。
他在许磊专注的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只看到了欣赏与赞叹。所有侵略性的含义，都只不过是错觉。
他像是仅仅因为肖染穿上了他送出的礼物，便欣喜的好似拥有了全世界。
他那样依赖肖染，而又信任肖染。
肖染回避开了许磊的目光。他竟因为许磊毫无保留的注视，而开始胆怯。
他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许磊于是笑了一下。这时候睡醒的九月，突然姗姗的走了过来。
在许磊出差过后，肖染就暂时把它接到了自己家里。
九月闻到了许磊的味道，它开始绕着许磊的腿蹭着，确认了以后，整只猫都高兴得飘飘然。它扒拉着许磊的裤子，喵喵叫着要许磊抱它。许磊抱起它以后，它就用舌头不停的舔着许磊的手和脸。
肖染看着被抚摸地满足的眯着眼睛的九月，然后突然，有些鬼使神差的问，“要不然你干脆搬过来住好了。”
就像许磊曾经对肖染说，“我的房子离你的咨询室更近一些”一样。
如今肖染也有了理直气壮的借口。他说，“这里离你的新公司更近。”
许磊想了想，点了点头。他说：“我可以把我的房子租出去，租给朋友做会所，那么每个月就有八九万的房租了。”
他说：“我把房租给你好吗？”
肖染偏头想了想说，好。
于是许磊又笑了起来。
他像是只是单纯的开心，能够和肖染在一起而满足。
而肖染却明白，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期待的远比同居更多。
那天晚上，许磊睡在沙发上。肖染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而许磊没有走进卧室。
他是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像住在肖染家，他要睡沙发，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甚至当他已经将房子租了出去，准备开始搬家的时候，都没有再问过肖染，“我应该住哪里？”
两个人的生活，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氛围中。
许磊在刻意地忽视着什么，而肖染在试探着开始些什么。
于是同居之后的三个月，肖染陷入了一种极端矛盾、纠结、后悔，而内疚的情绪里。
他最初只是设想，如果许磊需要他的陪伴，那么住在肖染家，会比肖染借宿许磊家，更能让他安心。
这就好似某种偏执的错觉，如果肖染过去，许磊会担心他随时有可能不声不响地消失。
但如果许磊搬进了肖染的世界，一切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像是能因此获得了某种安慰与保证。——如果他要赶我走，至少，我能提前知道。
他为了能够进入肖染的世界，而感到被信任的欣喜，与被容纳的满足。
他好似从未思索过，当肖染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背后隐含的意义。
第37章
肖染有某种奇怪的坚持，或者说是底线。
——他绝对无法允许自己，成为主动踏出那一步的人。
心理咨询师，其实有一条严明的条例。在与来访者结束咨询后的两年之内，严禁与来访者发展任何形式的亲密或性关系。**
其本质的意义，在于保护来访者，避免剥削。
如今，距离他们的最后一次，正式的、在咨询室内、合法有效的付费咨询，已经两年有余了。
然而他们之间的咨询关系，却仿佛在咨询师外，以某种模糊而暧昧的方式，始终进行着。
哪怕伪装成友情，或者别的什么，都无法否定肖染是咨询师，而许磊渴望着肖染帮助的事实。
这让肖染充满了背德的罪恶感。
同居的三个月里，若即若离的关系，让肖染开始焦躁。
他开始主动拉开距离，甚至有些刻意的回避许磊，然后又因为许磊流露出的不安，与亲近的渴望，而再一次忤逆心意的靠近他。
肖染不断在脑海里质问着自己，这究竟算不算剥削？
他在利用许磊吗？利用他的依赖与信任，将他圈进在自己身边。
又或者其实，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个人。
许磊所有的依赖、或者那些若有若无的迷恋，都只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当有一天他终于好起来的时候，也许所有的感情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