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虽说如此,这些假设还是存在部分疑点的。譬如,他们也检测出当时已呈现昏死状态的艾伦,体内其实被注射了松弛剂与安眠药等药品。并且剂量之高,应当让艾伦不该有一丝反抗可能,更别说要他击杀一名成年男性。种种矛盾之处,都让布兰登百思不得其解,更难从中理出头绪来。
自那场不愉快谈话后,转眼又过了两天。这两天,俩人也不算好过。至少布兰登能明显感知艾伦的不满,因为他再没在餐桌上看见荷包蛋以外的食物。而从布兰登发白的脸色,我们可以获知,这将成为厨娘艾伦史上最有力的反击。
所以,说是为了许久没派上用场的凋敝味觉也好,或者自己欺瞒在先的前朝旧恨也罢,布兰登决议先退一步主动示好。于是这天,他难得勤奋,先是花了点时间将卧室稍做整治,以确保里头不再萦绕烟酒臭味,又趁着艾伦出外买橄榄油时,使用警校学来的「毁尸灭迹」清扫手法,将整间屋子打点的一干二净。
也许是特别满意自己的做事效率,自信心过度膨胀的布兰登似乎开始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于是在扔完垃圾之后,他将眼神往旁凌厉一瞥,看向厨房的锅炉——就他印象中,平时艾伦做饭的模样似乎挺轻而一举?他摩挲下巴思索道:既然自己如此天才,弄一顿像样的晚餐总该不是难事。
所以,这就是艾伦返家时,看见厨房被弄得一团糟的原因。
冰箱被翻空、报废食材漫出垃圾筒便罢。他完全无法置信,流理台里那些焦如黑碳的破铜烂铁,竟是陪伴他多时的厨具好伙伴!而再连系桌上的炒蛋,艾伦就能大致猜出这混乱状况的成因。但最气人的还不只这些,可恨的是那造就一切的该死祸首,居然还悠闲地坐在桌前、感觉良好的准备邀功?先别说别的,难道桌上那盘炒蛋该是绿色的么!
「布兰登,天杀的......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艾伦低头说道,被棕发掩住的额角有青筋浮动。
沉溺自己世界的布兰登当然没察觉艾伦的怒气,只摆出一副「我早知你有此一问」的表情,愉悦应道:「没什么,我总在各方面展现极高天赋。 」他傲慢地说,并将炒蛋往前一推。他以为艾伦是在夸奖他。他已经习惯大家的赞赏,这次也不例外。
但布兰登显然想错方向。艾伦不仅没打算夸奖他,简直想将他碎尸万断。他瞪着布兰登,心道自己实在受够这自恋狂、惹事精,除了把自己生活搅得一团乱以外,根本一无是处的生活白痴!
终于,感受艾伦投来的凶悍视线,布兰登即便再迟钝也察觉出那似乎与自己预想的感激或欣慰之情不同。何况,他也不是迟钝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酿了大祸。这时,恰好,宁静滞涩的气氛中,一只苍蝇悠悠地停在那盘青绿的诡异炒蛋上。俩人看着它磨磨蹭蹭地吃了一口后,很快的,再也飞翔不能,翅膀振了两下,痛苦地倒在盘子边抽搐。
顿时,艾伦眼神凌厉如刃,再度射向某人的小心脏。
看着对方的凶恶表情,布兰登眼睛眨巴眨巴地。 「呃,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他说,选择装无辜,衔着一抹略微尴尬的笑。他深知自己再不找回场子,未来几天恐怕连荷包蛋也别想吃了!
但凭着布兰登随兴且邋遢的生活习惯,以及狭隘的交友圈,他琢磨再三,还是带着艾伦来到布尔先生的地盘,也是俩人第一次的见面地点:那座白杉酒吧。
听见这个提议,去过两次的艾伦很清楚,酒吧菜单里其实没提供什么正式餐点,仅有一些简单的下酒菜。但布兰登似乎很自信,以自己与布尔先生的酒肉交情,绝对能换得几片果腹用的披萨。艾伦怎么也拗不过他,虽然不予置评,还是给布兰登最后一次挽救机会——当然,家里那些形同焦碳的锅具只是暂且摆着,晚点还是得刷。
布尔先生的酒店距离宿舍有段距离,从学校徒步过去还得二十多分钟。所以,为表示道歉诚意,布兰登难得体贴地拦了台计程车。俩人坐在车里,观看窗外笼着夜色的街景,偶尔聊个两句,几分钟后气氛倒也没那么僵滞了。
这是圣诞假期的第十四天,算来也来到一月中旬,尚未到北方正式回暖的时候。阴郁天空飘降着稀疏雪片,朦胧月光映在上头,泛着青色萤光。它们在空中浮荡着,乍看带有一股幽异魔性。
经过一个街角时,艾伦突然叫住司机。 「嘿!先生,麻烦靠边稍停一会!」司机被吓得不轻,赶紧将方向盘左撇急煞。待车轮一止住,艾伦便即刻开门往后走去。留下车里不明就里的布兰登,皱着眉头跟着往后看。
只见距离七公尺远的门阶处,坐着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头漂亮金发,长得几乎能盖住她的全部身子及表情。单薄的身形仅穿着一件白色薄洋装,垂头抱膝的模样看来楚楚可怜。艾伦正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他似乎对她说了什么,但她不接受,将大衣丢还给艾伦,转身又跑了。艾伦望着她的背影原地伫立了会,半晌后才往车子走来。
布兰登不确定艾伦与那女孩的关系,也不想多问。他原以为以艾伦孤僻的个性,大概很难主动谈及此事。不料艾伦倒是主动开口了。 「那就是布尔先生的女儿,我们学校的学生。」他解释道。并扬了扬大衣,在狭窄空间里重新套上。
「哦......也许我们待会得告知布尔,让他劝她回家。毕竟附近连路灯都欠乏,要一个女孩夜行是挺危险的。」布兰登应道。他有些讶异艾伦主动对他坦诚。但很显然,艾伦还是没将话说明的习惯,也不接下语,只是转过头沉默地看向窗外。布兰登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抵达酒吧时,布尔先生正转着白方巾擦拭那几只酒杯。
就艾伦的观察,布尔对这些细节似乎有异常的坚持,即便在场观众只有艾伦一人(布兰登那没有半颗艺术细胞的家伙自然算不得数),布尔还是把那些花招耍得完美无缺。无论看几次,都是这般如梦似幻。
所以一时间,艾伦是有些看傻了眼。他联想起第一次造访这里时,他也如同现在这般坐在吧台前观赏布尔先生的演出。那时陪同他前来的是西蒙?皮尔森。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可不若现在轻松,一心只晓得逃避西蒙的目光,局蹙地盯着布尔先生不放,险些错过一场有趣会谈。
随后,他又想起同在那时,他们也谈到了莉迪亚——她是布尔先生的独生女,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也是西蒙班上的三年级学生。但刚刚前来酒吧的路上,艾伦却看见她蹲守街旁无比彷徨的模样。她的脸上有瘀青,脖颈处还有来路不明的红痕......
这时,艾伦骤然感觉肩膀一沉。 「嘿!布尔,莉迪亚最近还好吗?」布兰登欺着他的肩膀在他右侧落座。从艾伦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布兰登的侧脸,他嘴边衔笑,态度十分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艾伦想起他的曾经身分——一名受过系统训练的警察,熟知一切拷问技术。他怀疑布兰登是在套布尔的话。
思至此,艾伦又隐约察觉了什么——譬如,布兰登是真的因为无处可去,才选在他的住所落居么?现在想来,以布兰登的能力与手段,要弄个临时居处应当不难。再连结布兰登过去的劣迹,他不确定他所知的布兰登,会否只看见他愿意展现的那一部分。
艾伦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无法看清布兰登隐瞒在海面下的真实想法了。偶尔他甚至不禁思索,布兰登在他面前的一切行为,会否跟他现在所做的同样,只是场具有目的性的逼真演出?就如同住院期间前来探访的彼得所做的那般,种种看似巧合的举动,其实只是层层天衣无缝的安排?
听见布兰登的问话,布尔擦拭杯子的手一顿。 「哦,她和朋友去首都玩了。」他说,并放下手上杯子,换了另一只,继续转着方布擦。他的动作如此流畅,此时速度更是快得让人眼花撩乱。仿佛,他只想借此遮掩眼底的惊慌。
所以不仅是布兰登,就连没受过讯问教育的艾伦,都能轻易看出布尔的古怪之处......毕竟艾伦才刚在路上遇到莉迪亚,布尔的说词不攻自破。艾伦突然想起当他劝说莉迪亚赶紧回家休息时,她那苍白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眼底深处亦有掩藏不住的恐慌。
这令艾伦不禁暗自质疑:究竟莉迪亚是真的不愿回家,或是恐惧回家之后,可能遭遇的人?
第26章 小酒吧与死者五号(6)
由于这点疑虑,心照不宣的俩人没在酒吧里待太久,寻个借口便打道回府了。晚餐最后还是倚靠冷冻柜幸存的微波食品解决。
所以面对厨房留存的残局,布兰登很有觉悟地卷起袖口、着手整理。这让被拱去客厅休憩的艾伦有种不切实际的感受——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布兰登老爱躺在沙发了,原来用看厨房里忙进忙出的身影,是如此爽快。
待布兰登忙完后,时间已经来到十点多。对于布兰登今日的积极转变,奴贩艾伦表示很满意。于是他长手一挥,便召布兰登来沙发坐着。
这时,电视正拨映影集,色调黑沉沉的,没几句台词。身为艺术盲的布兰登看了十分钟也没看出主题,便站起身进房间拿几瓶美酒助兴。他轻手轻脚地将两只高脚杯放置桌面,为艾伦与自己斟了满盏。
按理说,艾伦是不该喝酒的。毕竟他前几天才办理出院,医嘱里也写明要他好生休养(虽然艾伦想了几天,还是没想到住院原因)。但此时艾伦感到一股难得清闲——确实,虽然许多事情尚未获得解答,可就像催紧的发条那样,他偶尔也渴望得到几分宽懈。
所以也许是想偶尔放纵,艾伦并没拒绝这次邀约。他爽快地接过那杯酒,仰首便一口饮尽。热辣的口感像要灼伤他的口腔,顺着食道汩汩滑下,几乎要在心脏熔出一个洞——他仰头半眯着眼,迷醉地持续感受这股灼热感,渴望这把火能将那些烦心事烧个精光。
「嘿,别喝太急,小心呛着了。」旁边,布兰登皱眉提醒道。他知道艾伦平时不碰酒,否则首次见面也不至于发酒疯。若艾伦因此被烈酒呛伤,那可不是有趣的事。
还好艾伦很快就缓过劲来。 「没事,这种感觉棒极了!」他微笑道。虽然声音还有些嘶哑,但里头确实盛满欢欣之情。他迫不及待地捉起酒瓶,为自己再斟了一杯,也替布兰登补上一些。他明白为何布兰登喜欢酒精了。这是能令人麻痹的瘾,任谁也无法抗拒。
然而按他这种牛饮喝法,就是酒量极佳的布兰登也不堪折磨。但他能看得出艾伦心中愁苦,并希望能陪他排解忧愁。于是他也不多阻挠,只是客随主便地一杯接一杯喝着。直到最后不省人事,直到所有酒瓶都干枯。
恍惚间,布兰登感觉似乎有谁吻着他。那副躯体如此炽热,仿佛一颗 恒星,令人依恋又唯恐灼伤。他情不自禁地回拥着,用着像要把对方揉进骨子里的力度。津液交换是毒,饮鸩止渴却成为所需。随着时间滴答流逝,衣服一层层被剥离,俩人的赤/裸本能也彼此坦见。
说起来,要俩大男人挤在这座小小沙发,实在勉强了些。但正是这种逼仄感,更添几分刺激。布兰登伏在上头,轻吻着那双向往已久的碧色眼眸。抬起头时,他看见那双总清澈的眼底正半挟着潋滟春/色,倒映自己的模样。他低喘着,再度忘情地啃吻上那只仰起的白皙脖颈,并一路向下吻。欲让那副诱人躯体的每一吋肌肤,都留存自己的痕迹。
此时的他,不再受那些该死事件所牵绊。抛开那些成见,再丢开戴维斯警官的沉重身分后,他布兰登仅是一介凡人。他只想顺应本能,感受这难得的愉悦,耽溺在比酒更醉人的情/欲之中......
凌晨四点,半梦半醒间,布兰登感到有冷风迎面袭来。他不耐地拉过毯子,将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努力地塞进沙发缝隙——毕竟宿醉的感觉总是不好,他只想抱着脑袋浑沌睡去。但身后紧接传来的脚步声,却又令他不得不反射性地睁眼警戒。
黑暗中,他看见有道身影站在门边,它正轻手轻脚地阖起门。咿呀声响在空荡的房里回荡,如同古堡里百龄老妇的呢喃。说起来,它的动作不特别鬼祟,却有种说不出的幽逸,仿佛它根本不存于世。
但布兰登还是认出了它。 「嘿,艾伦,这么晚了你去哪?」他揉着酸胀的眼,慢慢支起身,毯子从他身上滑落。 「呃,你......我们......你昨天还好吧?」他不安地问。此时看见自己的光裸身躯,他才迟钝地忆起昨晚的激情。霎时间,包括艾伦的破碎呻/吟及相关零星片段,瞬时萦绕在他耳际——这让布兰登不禁又起了些许反应。
可布兰登很清楚,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不确定昨晚的自己是否过分失控,这让他感到无比忧心。他希望昨天的意外插曲,不至于让艾伦将他扫地出门。毕竟他可没忘了上回,不过是一句调戏,就惹得艾伦羞愤的一拳。那家伙总是过分害羞。
听了布兰登的询问,艾伦也向他徐步走来。
「没事,我很好。」他说,语调很轻,尾音即刻便飘散在空中。他扶着布兰登的肩,缓缓屈下腰。借着稀疏月光,布兰登能看见他的脖颈有昨晚留存的星点吻痕。 「你昨晚表现很好,让我......很舒服。」艾伦于他耳边轻声说。并微笑着,在布兰登的唇角落下淡淡一吻。
而后也不待布兰登回应,他又飘着步上楼了。离开时嘴里像在哼唱着什么,显然十分愉悦。但布兰登却高兴不来,因为对手走了,就留他与情/欲抗争。他只好恨恨地瞪着天花板,镇夜无眠。
失眠这段时间,布兰登也不算一无所思。黑暗中,他反覆思索自己的过去经历。包括那段蒙纱的童年,与艾伦相识的过程,以及昨夜艾伦的一切反应。最后它们在他脑里炼化成一首歌:「你看不见自己的真正模样,你所见仅是你的阴影(#注)......」和着艾伦离去前的呢喃,在他脑里反覆回荡。
※
翌日十点,被睡魔挟持的布兰登才缓缓苏醒。
由于艾伦昨夜那挑逗一吻,以及宿醉本身的后座力,布兰登整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竟折腾到将近七点才正式入眠。稍醒这会,他喉咙干渴的近乎龟裂。所以即便没睡够,他也只好扶着额际离开沙发——当然,放缓速度还是必须的,力道过猛只会让他呕出一片汪洋。
起床后,他便发现,不仅那股宿醉的晕眩感尚未消退,昨晚屈就小沙发更让他全身酸疼。到厨房喝过水后,他又拖着沉重步伐前去厕所稍作洗漱。本来只想醒醒脑,后来又干脆洗了场澡。冲洗完毕,布兰登才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衣服似乎全搁置在二楼艾伦的房间——他可不打算再拾回地上那些肮脏衣物,那简直比不洗更令他恶心。
于是在腰际围了条浴巾,他又径自上了二楼。反正他昨晚已确知艾伦的心意,此时吻醒那迟归又晚睡的睡美人,也只是增添浪漫气氛。他甚至计画着也许待会能趁着风势,还能在床上再战几回合。
而说到迟归这回事,布兰登还是多少心存不满的——即便昨晚喝多了,但他一向自诩床上功夫惊人。以往同枕过的女人,也确实没个隔天还能轻松下床。可谁晓得,艾伦这家伙竟是接连破了两个「戴维斯式」先例:不仅是他的第一个男性对象,也是完事不久,便能行走自如的第一人。
但要知道,昨晚他们可足足持续两个钟头!布兰登咬牙在心底低吼着。虽然男人的体能多比女人更佳,但他实在不认为艾伦能有如此好的根柢。且再想起昨夜过程中,原本无比诱惑的艾伦突然崩溃似的哭喊,几乎严重到他以为艾伦后悔不做了(虽然他不认为男人的「贞洁」,能比象征自尊的眼泪更珍贵)。还好,在自己「性致」流失以前,艾伦即时打住情绪,转瞬又勾缠上布兰登的腰,才让这美好夜晚得以往下延续。
所以很显然,能从文弱书生变质成媚骨妖精,这只有一种解释:小小艾伦只是耐着生命危险勉强逞能。所以一切行为,包括他半夜的若无其事,全是他欲情故纵的手段!
思至此,自恋的布兰登心里也总算舒坦多了。果然,宝刀就是宝刀,即便许久未磨也不改锋利。若上帝能再为自己增添一些「厨艺」,那他可真是完美无缺了!他愉悦地想着,哼着歌敲敲眼前那扇门,然后便迫不急待地径自旋开门把——他又转了几次。天杀的,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门把:这道门竟然落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