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低着头,将杂志翻了页,「随你开心,大作家。」他毫不上心地微笑道。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事那般,悠悠将视线移至妮可脸上。「对了,耶诞节再几天就到了。听米兰达说,她似乎打算在平安夜那晚办一场规模盛大的化妆舞会,并邀请镇上的人一同参加。我猜她大约会选在下午例会找我们谈及此事。」
闻得此噩耗,妮可立即夸张地抱头惊呼:「我的天啊,又是活动?还是饶了我吧!」趴在桌上,她歇斯底里地说:「要知道,一群学生已经够惹事了,米兰达竟打算让大人也来搅浑水?」
妮可的错愕绝对不假,因为这正象征着她校医工作的危险系数,得呈次方幅度大为增加!这绝对是她不乐见的情况。
「是啊,一件无比麻烦的活。」西蒙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扇风点火:「所以我建议你赶紧打电话给米兰达吧,好说服她赶紧取消这坏主意。」他喝着咖啡,幽幽地道。
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挺想瞧瞧你会扮成什么样子的——艾伦,假使舞会『不幸』如期举办了,你能为我打扮成泰迪熊吗?那一定超可爱。」他朝着艾伦眯眼笑。
见自己突然被点名,艾伦抑不住嘴角抽动。 「谢谢,暂时没那打算。」他委婉回绝,同时心底呐喊着「超可爱」是什么古怪用词?他真希望这些无谓的职场骚扰能早日到头!
但纵使没打算扮成泰迪熊,对于这场宴会,艾伦却不像妮可与西蒙那般反对——毕竟小镇最近的低靡气氛,是如此显而易见。
走在灰褐的巷弄里,你几乎很难再看到人们的真切笑容。所以,若是身为一校之长的米兰达,想联合市长举办些趣味活动,并借此当作振奋人心的媒介,自然有她善意的考量。而眼看着仅相距一周的圣诞夜,就是一个最佳的契机。
「对了,你们认识布兰登 柯尔克拉夫吗?」趁着话题中途,艾伦不着痕迹地问。即便天生不是个爱八卦的人,窥探他人隐私也不是E国人应有的美德,但艾伦偶尔也好奇与他同处一室的男人是从何来历。
可透过这几天的认知,他顶多得知布兰登的全名,以及这家伙似乎在佛格镇待过好长一段时间——因为无论艾伦提起谁,布兰登都能对他们的身分了若指掌。譬如昨天饭桌上,艾伦聊起西蒙与妮可这两位同事时,布兰登就能无比自然地参与其中,甚至随口说出这两人的习惯与好恶。
所以艾伦猜测,他们三人大概存在一定交情,便想趁着这次聚会从唯二算得上朋友的人身上挖掘出更多关于布兰登的身分秘辛来。毕竟再怎么说,他与布兰登「毫无联系」的身分上头,还得加上斗大的「同居人」三字。他可不想对他的室友完全一无所知。
可在情理之中,又于意料之外的。西蒙与妮可却表示,他们对布兰登此名闻所未闻。
「该不是上次那位帅哥的名字吧?」随即连结到艾伦遇刺事件,妮可语速飞快地问。
看着妮可眼底隐藏的熊熊烈火,艾伦心中不祥感油然而生。但见这个问句在逻辑构筑上没有冲突,他也只好点头承认。
果然,得了对方的应肯,妮可就像打了鸡血般兴奋地道:「我就说吧,你们肯定有戏!所以呢,你们开始交往了吗?亲吻过了没?正式交往还是一夜情?该不会——」
她拉长了音,大声喊道:「你们应当同居了吧!别否认了艾伦,我能读懂你的表情!」妮可兴奋地拍着艾伦的背,似乎对艾伦勾引男人的手段感到钦佩不已。
「一夜情?同居?」西蒙挑眉,像是捉奸在床的妒夫般,很快捉住关键字。 「嗯哼,挺好的尝试啊,艾伦。」他说,虽然依旧平和地笑着,语气却有说不出的凉薄。
感到周遭餐厅里其余客人的怪异目光,艾伦将脸埋进双掌里,事实上他真想挖个洞,干脆把自己就地埋了。直觉告诉他,再将这话题延伸下去,珍贵的小命迟早被旁座的灼热视线给烧没。所以在一番随意应答之后,艾伦又赶紧将话题再扯回耶诞晚会上了。
幸好,妮可对那场象征万恶之源的晚会显然怨念更深,没费多大精力,艾伦便顺利转移了攻击目标。至于西蒙本来就心不在焉,没多久,又与妮可展开了另一话题,俩人如冤家一般的你来我往、继续争论不休。
聆听着两人嘈杂的交谈声响,艾伦将头撇至左侧——现在好不容易才得空喘息,他感觉真当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又惊喜地发现,透过洁净玻璃窗,今日的天空是如此明亮且呈现罕见的水蓝。
以往总笼罩在小镇上空的乌云,不知何时已不见所踪。雾气几乎淡薄难见,暖阳穿过薄雾徐缓照下,他能感受到晴天的柔和温度。再从坐落地势较高的餐厅放眼望去,难得的佛格镇美丽全貌便能收归眼下。
一切静美如画。
所以谁也不知晓。在这片无垠蓝天之后,竟酝酿着下一波风雪将至。
#注:Early to bed and early to rise, makes a man healthy, wealthy, and wise.--班杰明 富兰克林。
作者有话要说:
随着真相即将揭晓,错综复杂的蜘蛛网也愈发难织了。现在就剩三个死者而已哦,还不加个收藏,共同迎接完本的曙光吗?╭(>w_ 嫉潜阋膊惶糇炝耍暇沽氖び谖蓿嗪燃副苁悄茏淼摹?br /> 于是当艾伦转过身时,他才倏地惊觉:身后那本该好好悔过的家伙,居然在不知何时跑没影了!这让艾伦的气不打一处来,更加强他苛扣某人伙食费的决心。
然而虽说如此,没了布兰登在旁出乱子,隐约患有斯德哥尔摩初期征状的艾伦,多少也感到不习惯。他看着布置用心的会场,聆听着悠扬的音乐,观察舞池里各张面孔不熟悉的人群。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隔了层玻璃罩似的,有种不真实的抽离感。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沉默了会,艾伦只好开始研究起周遭环境。
从晚会的布置来看,米兰达的美学观念果真不差。这次的主题是『星夜』,于是象征夜晚的黑色成了主轴。
黑色墙面缀着细致的玻璃珠,在昏黄灯光映照下反射着柔和的微光。仰望天花板,你能惊喜地发现顶空还有一片由细碎灯泡装饰的漫天星斗。它们晶莹闪烁着,几乎要让人迷眩在点点星光里。
恍惚间,艾伦听见他的右方不远处,有几个人正交谈的声音。
「上帝啊,你们看看那处,那女人又在勾引男人了!真不知羞耻。」一个刻薄的声音道。
「别这么说。若不靠这些手段,凭她的才能又怎能爬上那位置?还听说镇长也是她的座上嘉宾呢。」
「是啊,据说她还曾经为他怀了一胎——记得那会她刚生孕时特别得意,还遛狗似的带着婴孩四处游荡,只是不知某天起那孩子忽然就没了。」
「大概是拿去变卖了吧,听说外头贩售婴孩能换不少钱呢!」
「有道理,否则她那些高档次的服饰,倒不像一般人担负得起的......」某个声音娇笑着说。
艾伦回头一望,只见斜后方处,有三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高声谈笑。
无一例外,她们皆穿着中世纪的宴会服饰,面上蒙着精美的蕾丝罩纱。从衣着精致度判断,她们显然为这场盛会耗费不少心思,且略有身家。但那副大嗓门及带有攻击性的唐突言语,却惹得旁人嫌恶侧目。
看着她们的身形与说话语态,艾伦臆测,她们应当不存在他所熟识的人口名单里头。毕竟这小镇虽说不大,却也有逾千人。大抵是他抵达佛格镇的这四个月来,那些尚未接触的上流镇民。
其实在平时,艾伦对这些八卦是不感兴趣的。毕竟光是平日的课堂设计等等,就已然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但或许是此时真无聊到了极致,艾伦便顺着她们的目光朝前望去——却惊讶地发现,原来她们所议论的,正是他向来所追崇的米兰达!
这下,艾伦是真的歇不住了。即便他不是爱和女性较真的人、认为那不该是绅士应有的作为。但他可以非常确定,比起这些实质意义的毁谤,卸除绅士风范的罪责绝对要轻得多!
然而,就在他预备踏出第一步时,却有人比他先行一步。
「傍晚好,亲爱的女士们!」一个做燕尾服装扮的高挑男士说道。听这装腔作势的语调特别熟悉,艾伦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西蒙 皮尔森?
只见西蒙单手后背,牵起其中一位夫人的手,屈身在她伸出的白手套上落下一枚轻吻。 「许久未见,您今日同样亮丽动人。芮丝女士。」他抬起头,露齿笑道。惹得芮丝等人羞涩地掩嘴直笑。
不过三言两语间,三位女士就迷眩在优雅的西蒙特意释放的高浓度费洛蒙里。不仅全然打消对米兰达的偏见,甚至还试着接受西蒙所刻划的米兰达新形象来。
如此巨大的剧情转折,看得旁观者艾伦都想起身鼓掌了——不仅是为了米兰达名声被洗白而庆贺,光是西蒙这手逆天的忽悠本事,就让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而大约是早发现艾伦的存在。待芮丝那方周旋完毕以后,西蒙就随手从桌面拿过两只高脚杯,迈着胜利者的轻松步伐走来。
「你的口才真是不错。」艾伦真心称赞道:「好在剑桥的夏绿蒂公主殿下(#注)年纪尚幼,得幸逃过了一劫。」大约是心情不错,艾伦竟难得地向西蒙调笑。要知道,通常面对西蒙,艾伦只有单方面被调戏的份。
西蒙笑着将酒杯递给艾伦,并且举杯。 「承蒙谬赞。破除谣言的唯一方法,就是另辟新谣言。」他分享经验道。或许是想配合艾伦的反常,一向高调的他,竟也难得地表示谦虚。
看着艾伦啜了一口红酒,他又笑着问:「这里待久是挺闷的,你还想待在这儿吗?」他将眼神瞥向外头。
艾伦想,他应该懂西蒙的暗示——确实,现在所有人都各自忙碌着,生性孤僻的他也没别的聊天对象,或许跟西蒙出外透气也是个好选择。至少,总比在这儿当活布景自在。
于是他微笑应道:「哦,当然不。」而后眯起眼,一口喝完仅存的酒,并随着西蒙走出会场。不知为何,他感觉此刻心情特别愉快,就想出去转转。
这几天,随着耶诞降临,气温也跟着开始骤降。夜里,飘起是年最后一场雪,原本干洁的地面再度铺盖上一层白薄被,并在月光映射下泛着迷离银光。
两人走出会场,站在围墙角落。而旁边屋檐底下,恰好挂着一株槲寄生。
在E国文化里,槲寄生是极为吉祥的代表,每年耶诞节,家家户户便会换上新的槲寄生,为自己招来新年的好运。
眼看那掩于青绿里的红色浆果显得鲜嫩欲滴,上头还别有一截手艺并不别致的赭红缎带——艾伦记得,那是今早他亲手系上的。红与绿搭配下,它们鲜艳得异常喜气。
「这确实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梅格已经许久没参加这种聚会了。」望着站在门口正与米兰达交谈的梅格,西蒙突然说道。
艾伦偏头看向他,他似乎能感觉体内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也许是这个缘故,他发现自己霎那无法理解西蒙的话语,耳里像有一千只蜜蜂嗡嗡鼓噪着。
「她的女儿玛丽莲本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西蒙说,并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他看着梅格消失在视野边界,又低声缓缓地说:「她是一个天真活泼的高中孩子。还记得,那晚是新年晚会,她在派对里喝了点酒,说要出门透透气之类的——就如同我们这般。却没想到,这么一出去,就再没回来了。」
而后,他将目光移向了艾伦。那双总是迷人多情的蓝眼睛,此时躲藏在朦胧月光与氤氲白烟之后,显得尤其深沉,让人看不清里头装载的情绪。但隐约间,艾伦感觉那双眼似乎不仅是模糊地看着,而是在仔细审视自己的一切反应。
所以也许,是酒精催化了气氛,又或是这暧昧氛围加速了酒精的效用。艾伦努力睁着眼,感觉身体有些燥热,两眼也逐渐发昏。他扶着墙垣,看着本在眼前一明一灭的烟头,居然从一变俩,又从俩变四。连西蒙的脸孔,也成了好几个残影,多到数不清。
最后他只听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艾伦,如果你能像泰迪熊般永远一无所知,那该有多好......」
#注1:罗姆人,即吉普赛人。流浪的印度民族,以神秘形象著称。历史上多从事占卜、歌舞等职业。
#注2:剑桥的夏绿蒂公主(Charlotte Elizabeth Diana),英国皇室剑桥公爵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子妃的女儿。目前一岁多。
第20章 教学楼与死者四号(5)
由于前两次的醉酒劣迹,艾伦这阵子对酒精异常克制。依某同居人的话来说,他近期生活简直拘禁得近乎修道。
但当然,这句话是经由道德规范修饰过的,印象中布兰登说得似乎是「即便修道院老处女都没你禁欲」一类的可怕文句。艾伦一点也不想深究。
所以在艾伦印象里,他确实在这次聚会仅止喝了果汁而已。譬如柠檬水,或者几杯兑了水的浓缩葡萄汁。毕竟他还得恪守那该死的「戒律」。就连米兰达前来邀酒,他也只用葡萄汁回敬——直到离场前,他才终于卸除心房,咽下西蒙所提供的小半杯红酒。
谁晓得,竟就败在这最后一着!
虽然现在才意识到是晚了,但若有预知能力,艾伦绝对宁愿对「老处女」封号甘之若饴!因为他现在十分清楚,那杯红酒的成分,就如同西蒙的心思一样——绝不仅止是酒精那般单纯!
确实,即便艾伦酒量不佳,也绝无一杯就倒的道理。也肯定不会是浓度过高的缘故。毕竟所有酒精饮料摆上桌前,还得经过妮可那关,她可不容许高出五个百分比浓度的危险酒品,出现在会场任何一隅。
所以再就这方向稍一推析,艾伦也想起,似乎上回与西蒙去酒吧,他也是这般的失态脱序——事情到了这景况,就是再缺心眼也能猜出来,自己绝对是被下套了!并且跌倒一次不丢脸,可耻的是,他居然在西蒙这坎连摔了两次!
但西蒙图的又是什么呢?
幽暗里,艾伦看着天花板苦思道。他记得稍早前,面临精神涣散那一时刻,西蒙似乎在他耳畔说了些挺重要的话。无奈,那时他耳鸣症状严重,连保持意识都尚有难度,遑论听清那些细如蚊蚋的呢喃碎语。那实在过于强人所难。
可再环视周遭的环境,艾伦也确知事情的严重性——若他不能在西蒙回来之前将事情症结理清、并近快想出妥善对策,他的小命很可能会不保!
毕竟这地方……不,应当说西蒙?皮尔森这个人,实在太古怪了!
现在,艾伦正处在一间幽暗房间里。
他是在十五分钟前醒来的。乍醒时,他感觉双手腕有冰冷陌生的禁锢感。于是他下意识想抬起手臂查看,却不料牵动捆在床头的铁链——铁环交互撞击下,发出尖锐的铿铛声响。
如此古怪的状况,也瞬间惊醒他尚未自睡梦完全脱离的驽钝脑子。于是他蹙着眉头,边看着手上的枷锁,缓缓坐起身来。
幽暗房间里没有点灯,唯一光源只有从红色窗帘透进来的些微日光。所有光线被布幔染了色似的,鲜血一般地漫洒在房间四壁,将之蒙上一层涂抹不去的浓郁血色。
于是本来还疑惑为何自己被铁链拴绑、且始终浑身无力的艾伦,此时也看清墙上的装饰物——那是满满的,一件一件的古怪刑具;以及数具人形骨架!它们布满四面墙。沐浴在血色光线里,仿佛也披挂着象征罪恶的冠冕。
艾伦难以置信地环视一切,那是一堆他叫不出名称的物事,似乎与性/爱,或者别种极刑相关。至于那些骨架,他也不敢思考它们的来源与真实性。因为光是看着这幅景象,就让他产生强烈恶心感。
于是他捂着嘴,开始干呕。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收藏这些东西。更无法想像,这些刑具曾实际运用在人体的可能性(或许,这正是那些骨架的来由)。这将是何等恶心的作为,就连略经思考,都是对神的亵渎!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它们最终停在门口,门把传来镫当解链声。
聆听一切动静的艾伦,下意识屏住呼息——虽然装死是最消极的作为,却也是最初阶的动物本能。他现在别无选择,只好赶紧躺平,闭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