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所谓每一次事件唯一的存活者会复活这个传说是假的。最后身体最完整的尸体,也只不过化成一个能自由移动的僵尸而已。而你,”白铤和陆桐目光相对,“则是50年前僵尸事件中留下来的二哥的尸体。”
“不错,”陆桐笑道。“大致是没有问题的。”他也看向白铤,目光却十分柔和:“那么白铤,你今天晚上来找我,大概也是想先杀死我,然后自己再被敬椿杀死。最后剩下陆罗一个人,让他所谓的‘活’下去吧。”
白铤不说话,默认了陆桐的说法。
“然而,”陆桐看着白铤,说到,“你有没有想过,陆罗真的愿意变成我这样吗?一个没有心跳,不老不死的僵尸?”
白铤沉默了一会,回答:“这是最好的方法。”
陆桐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铤:“那么陆罗明天早晨站在这里,看到你四分五裂的尸体,会是什么感受呢?”
白铤感到心突然被攫住了。他瞪着陆桐,一言不发。
“白铤,”陆桐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陆罗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在利用你的感情,使自己最后成为活下去的那一个。”
白铤听完,反而心情放松了一些。他微微笑道:“那倒好了。”
若是我活下去,定然也活不快乐。如果他有利用我活下去的意图,便让他活下去好了。白铤想。
陆桐看着白铤,突然笑了:“其实你没必要为这个烦恼。僵尸传说是真的。最后会有一个人复活,重新获得生命和心跳,而另一个人则成为可以自由行走的僵尸,也就是‘监察’。”
白铤愣住了。他看着陆桐,仿佛在质疑他的话的真假。陆桐笑着看向白铤:“我说的都是真的。白铤,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很喜欢陆罗。”他随即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睛:“陆罗会后悔的。”
白铤似乎回过味来,忙问:“那周萱是……”
“周萱就是所谓的‘监察’。”陆桐说,“若是在一星期后,有多个身体完整的尸体的话,监督者决定谁将要复活。同时监督者也可以自己死亡,来选择新的‘监察’。”
“那天周萱在仓库里找到我,和我说了全部事情。她说她在一次事件中死亡,被阴差阳错选为监察。而我的祖父,这栋大宅的建造者,就是将周萱卷入事件的仇人。他由于害怕报复,自己将这片地购入,建成了自家大宅,并且将卧室做成一样的,来迷惑外人,同时修了连接各个卧室的密道,以便紧急时刻逃脱。他本以为只要将这片僵尸复活的土地归自家所有,周萱这个外人就没有进入的可能性。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来了。那时祖父已经死了,她就将自己所受的厄运,报复到他的后代身上。”
“周萱和我说完这些,敬椿就进来了。然后一刀将她的头砍了下来。”陆桐平静地说。
“等等,”白铤突然说,“你说有一个人可以完全复活成正常人,那50年前,这个人是……”
“当然就是他了。”陆桐微笑地看着陆敬椿。
陆敬椿显然震惊了,他瞪眼看着陆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二哥,我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
陆桐偏了偏头,依然微笑着说:“敬椿,你真以为你会在僵尸的乱斗中活下来吗?周萱说你一出门就被人击中了后脑死了。只不过你自己都没发觉而已。至于为什么让你活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为了复仇啊。”
陆敬椿和白铤同时怔住了。“复仇?”陆敬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对。”陆桐毫不在意地说,“周萱本来打算直接让你-陆家本家最后一人-体验一把活死人的滋味的,这样她的复仇就直接完成了。但我阻止了她,我说我也要复仇,将我变成监察吧。”
陆桐表情轻松地指向陆敬椿的方向,又指着自己:“因为我知道敬椿特别喜欢我。”
他看着陆敬椿,笑眯眯地说:“所以当得知你奋力杀死周萱想要将我复活,而我自己却选择当监察时,你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陆敬椿脸色铁青地看着陆桐,抿着嘴一言不发。陆桐却仿佛看不见他表情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这不过是第一步。”陆桐扳了扳手指。“事件后,我很快就离开了家。因为我不能让敬椿发现我并没有真正复活。我需要为50年后,我的真正的‘复仇’做准备。”
“但到底怎么办才好呢?怎样才能让那个人痛苦呢?我本来毫无头绪,直到三年前在火车上遇见赵杜仲。”
“赵杜仲和我一同前往这座城市。他因为被毁容而很难找到工作。我顿时有了主意,让他从语言行动上冒充‘我’,并提点了他一些细节,让他到陆宅来应聘医生。而我自己,为了防止赵杜仲露陷,也伪装成自己的儿子,来到陆宅。”
“敬椿开始认为赵杜仲就是我。他给了赵杜仲极大的信任和关爱。而我则用这张脸,做着和敬椿熟悉的二哥完全不同的事。敬椿厌恶我,却因为一个‘二哥的儿子’的身份而对我感到有愧,不敢动我丝毫。”
陆桐看着陆敬椿,脸上闪现了一丝哀伤,但瞬间换成了一股恶意的微笑。
“看着敬椿对假的‘我’爱护有加,而对真的‘我’鄙弃厌烦,真是有趣。”他轻轻地说。
“但这不过是前奏而已。”陆桐接着说了下去。“真正的复仇,是从僵尸事件开始的那一天。”
“那天早上,我估摸着时间,在陆艾和赵杜仲要进入房间之前,拿刀佯装要杀了敬椿。陆艾他们果然扑过来阻止我,我便将刀插入自己的胸口,伪装出一副死了又复活的假象。
“这座大宅表面平静,其实早就暗潮汹涌。很多人都在等着一个机会来除掉对自己不利的各个因素,而僵尸事件就是这样的机会。他们可以杀人,可以隐藏杀人时间,也可以轻易地抛尸。所以不出我所料,当我死了之后,由于各种原因出现了不同的死者,而敬椿因为对他的二哥心怀愧疚,想要保全他的子嗣,不得不尽力地保证我能复活,所以将死者一个个地分尸,使他们真正死去。”
“敬椿早知道陆艾要害他,为了使陆艾放松警惕,他和赵杜仲串通,装作中风躺在床上躺了一年。只有晚上会在密道和仓库内走动,防止肌肉萎缩。这几天的黑夜,他就在密道里来回穿梭,亲手剥夺自己亲人生存的机会。”
“第一晚,他想要杀白铤。没有成功。”
“第二晚,明樟50年前7 躲在仓库听到了我和周萱的对话,知道我的身份,一心想杀我。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敬椿就将他的堂弟杀死,并将尸体分解。”
“第三晚,陆罗去追陆艾,但并没有真的追上,为了不让白铤起疑,他直接返回了房间。是敬椿在后半夜找到了陆艾,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第四晚,他杀死了赵杜仲。”
“但是杀掉赵杜仲是我没有想到的,”陆桐笑着看向陆敬椿,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本以为你会一直将他认成我,在昨夜将我-陆桐-杀死,然后让所谓的‘二哥’活下去。这样的话,真正的、你最喜欢的二哥会亲自惨死在你手下,而一个假的‘二哥’会在你的保护下安然自得的活着。这样的你,若是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痛苦,杀掉自己的至亲和最爱,却保全了一个陌生人。”陆桐冷冷地说,“这样我的复仇就真正成功了。”
“然而你没有,”陆桐摇了摇头,“你似乎认出了我真实的身份,而选择将赵杜仲杀死。”
他望着陆敬椿:“我自认为和赵杜仲配合的很好,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身份的?”
陆敬椿不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桐,眼里却没有怒火,只流出深深的悲伤。
“陆老师,”白铤看着二人,只觉得心里难过。他轻声问:“你真的恨陆老爷吗?”
陆桐转身看着白铤,白铤看不出他的感情。
陆桐轻笑道:“白铤。你面前这个人,他母亲杀死我的母亲,他父亲霸占我的身体。他的兄长抢了我的未婚妻,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又将黑锅甩给我,最后砍下我未婚妻的头颅。”陆桐脸上露出讽刺的表情,“白铤,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陆老师。”白铤摇了摇头。“若是你真恨他,又何必做出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若是这间宅子里没有人杀戮,那岂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陆桐笑了:“怎么可能不会杀戮。这座宅子大家都各怀心事。当他们看到我死而复生,得知僵尸事件是真的后,他们就开始筹划着如何杀人了。”
“但是,”白铤看着陆桐,说:“赵医生和陆艾早就知道僵尸传说,他们在你诈死之前,就已经将保姆小杨杀死了。”
陆桐眼神动了动。“那是我告诉他们的。”他说。
“既然你打算在他们面前演一出假死,又何必提前告知他们传说的事实?”白铤摇头。“况且,赵医生和陆艾他们已经串通好,每天都在饭菜里给陆老爷下毒。”白铤顿了顿,“陆老爷信任医生,甚至让他帮自己伪造中风,根本不会怀疑他参与毒害自己。”他盯着陆桐“若不是有人暗中替换掉□□,陆老爷早就死了。”
陆桐一脸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不想让他死的太快,这样太便宜他了。”
白铤叹了一口气:“那么说,这几天你天天守在书房,也是怕谁突然进去一刀捅死陆老爷,让他死得太舒服了?”
“白铤,”陆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老师,”白铤盯着陆桐,缓缓地说:“你自己没有发现,你虽然表现得很不正经,但其实是个不擅于伪装的人。”
“你大概不知道,每次你说谎或者说违心的话时,都会装出一副随便和毫不在意的样子,那副样子非常不自然。”
“陆老师,”白铤轻轻地说,“我只认识了你两年,我都看出来了。而他,”白铤指了指陆敬椿。“他同你一起长大,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他会看不出来吗?”
陆桐静静地看着白铤,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似的。顷刻,他缓缓转向陆敬椿。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轻声问。
陆敬椿并没有回答他,他盯着陆桐,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表给赵杜仲?”
陆桐望着陆敬椿的眼睛,答道:“他前天找我要的。他说你好像在怀疑他的身份,他需要这块表证明一下。”
陆敬椿仿佛有些生气,他双手抓住了陆桐的上臂,看着他的脸,问:“所以你就把表从这里——”他将眼睛移向了陆桐的胸膛“掏出来给他了?”
“对。”陆桐笑了。“这块怀表虽然时间不准,但也可以多少伪装下心跳。”他看着陆敬椿:“你发现了?”
陆敬椿依然抓着陆桐,眼神悲伤又无奈地看着他:“我做了半辈子表,这只表又是我花时间最长的一只。擒纵叉和心脏的声音我还是分得清的。”
陆桐看着陆敬椿:“是你让他找我要怀表的?”
“对,”陆敬椿答道,他又摇摇头,低声说:“我是在做最后的确认。我和赵杜仲说我给了我二哥一只表,里面刻了家里的密道的信息,我的祖父把很多财产放到密道里。真正的你是知道表里刻了什么的,但他不知道。他直接拿来表,想打开它,却给弄坏了。”
陆桐叹了一口气,他仿佛习惯似的,伸出手摸了摸陆敬椿的白发:“你都知道是我了,还确认什么?白白弄坏了一块表。”
陆敬椿低下头:“我怕杀错人。我怕你又是在用计蒙我。”
“但我已经把它修好了,”陆敬椿随即说,他看着陆桐,眼神像个少年一般。“我从赵杜仲房间里找回来了零件,拿了个新的表壳装起来了。”
“不用了,”陆桐看着陆敬椿,笑了笑,“已经不需要了。”
陆敬椿沉默了,他的手依然紧紧抓着陆桐的肩膀,双眼用力看着陆桐,仿佛要将他看穿似的。
少顷,他轻轻说:“二哥,我能再抱抱你吗?”
陆桐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来吧。”他张开了双臂。
陆敬椿像个孩子一样,伸出手搂住陆桐。头深深埋在他的肩上。
“敬椿,”陆桐轻声说,“你既然早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没有心跳。我和赵杜仲在你眼前像小丑一般演戏,想必很可笑吧。”
“不。”陆敬椿仿佛要将陆桐揉到自己的身体里般,紧紧地抱住他:“你只要觉得高兴。我怎样都无所谓。”
“是啊,”陆桐笑了,“我看到你为了我做的那些事,砍杀了那么多人的尸体,我应该是很满足的。因为我恨你呀,”他手攥抓住了陆敬椿的衣服。“你害我如此,我恨不得你永远孑孓独行,孤单终老。”
“然而太奇怪了,” 陆桐背对着白铤,白铤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如此温柔,但又如此悲伤,“我明明那么恨你,却又看不得你痛苦。”
他顿了顿,声音嘶哑而难过:“我诅咒你永远孤独,穷尽一生的同时,却又从内心里愿你能够平安喜乐,安享晚年。”
陆桐摇了摇头,轻轻靠在陆敬椿肩上:“我不懂啊。”
陆敬椿说不出话来,他闭着眼,用力地抱着他的哥哥,泪如泉涌。
陆桐抚摸着他的头,像安慰一个孩子一般。
“这次是真的告别了,敬椿。”他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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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35年 1月27日
今天下了大雪。我在屋内烤火读书,突然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发现是敬椿来了。
他身上穿得很单薄,被冻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我赶忙把他拉近了火炉边,给他热了一碗汤喝。
敬椿一定是又和家里吵架了。他每次和家里吵架,都会坐火车跨过好几个城市来找我。有时候即使家里没事,他也会找个理由来看我的。
果不其然,敬椿一边喝着汤,一边抽抽搭搭地讲着他和父亲怎样争吵,他怎样一气之下跑出了家。
虽然他现在长相已经俨然是个青年人模样了,但内在还是个孩子啊。我想。
我安抚了一下他,但心中又觉得家里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毕竟只有16岁。父亲也老了。若我回家的话,于敬椿于我都不利。我想将敬椿接到我这里住,但父亲不会同意,他的母亲也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觉得我的语言一定是很无力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敬椿反而心情变好了起来。他从小就是一个善于自我调节的孩子,看着很坚强快乐,也很让人心疼。他催我去读书,自己安静地坐在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上,敬椿留宿,和我挤在一张床上。不知为何,我迟迟未入眠。敬椿仿佛也没有睡着。
“二哥。”他小声叫了一声。我没有回答,装作熟睡的样子。
他大概以为我已经睡着了,轻轻地用脑袋抵在我后背上。
过了一会,我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湿了,并且听到敬椿轻轻的啜泣声。
唉,这孩子。
我心乱如麻。我想转身抱住他,让他留在这和我一起住,却一动也不能动。我想带他离开那个家,那个阴暗又恐怖的地方。带他远离父亲的控制和大哥的暴力。然而我不能,我自身难保。我自己弱小得像一粒尘埃,谁都可以轻易地将我从这世界上抹去。我不能连累他受苦。我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逃离。
若我说让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会同意吗?我痛苦地想。敬椿那么懂事,他知道有一个家要靠自己支撑,他有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定然不会就这么跟我走了的。
我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性命。若是有人要用我的性命来换敬椿的命,我毫不犹豫。
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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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桐轻轻地拍了怕陆敬椿的背,让陆敬椿放开他。陆敬椿松开了手臂,依然眼神不错地看着陆桐。
“白铤。”陆桐看向白铤,“你想要活下去吗?”
白铤也看着陆桐:“我要做监察。让陆罗活下去。”
陆桐的眼神动了动,轻轻地说道:“你没想过陆罗……”他摇了摇头,改口道:“你没想过自己会后悔吗?”
白铤摇头:“我不会后悔的。”他看着陆桐,低声说:“我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