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地，那里的人大多以恶为念，你此去定要谨慎，不可大意。”

“多谢提醒，莫雨明白。”

二人并不是不能去寻那所谓救下了明非染与毛毛的人，只是他们心中始终存有一丝恐惧，唯恐那不过是一场空念。宁愿等到三月之后，也不愿此刻希望破灭。

就在素天白一面飞鸽传信告知自家师尊小师弟出了意外，一面护送莫雨去寻隐元会的马车时，昏迷中的明非染与毛毛早已被林瑜、孔真二人送往最近的浩气盟据点。明非染因为护着毛毛伤势较重，一直未醒，而毛毛却在昏迷了大半日后渐渐苏醒。

“穆玄英？”林瑜诧异道，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见女子神色奇异，毛毛略带好奇的多看了一眼，这的确是他的本名。原本他也记不太清了，只是后来随莫雨流浪在外，时常做着一些相似的梦。梦中常常重复出现的一男一女好几次如此呼唤过他。久而久之，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此刻他的重点还是放在了昏迷中的银发少年身上。
阿染哥哥又一次救了他，却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目光黯淡，一脸沮丧。无论是小雨哥哥，还是阿染哥哥，他似乎……一直都是拖后腿的那个。

毛毛在心里自责不已，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大意又太弱了，现在他们也不会和小雨哥哥失散，还害得才重逢的阿染哥哥重伤……

“啊！我想起来了！盟主要找的那个孩子不就是叫穆玄英吗？！”一旁苦思冥想的林瑜和孔真忽然恍然大悟，又望向毛毛询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毛毛略带忐忑的答道：“……快十一了。”

孔真掐指一算，顿时惊喜道：“岁数也对上了，莫非当真如此巧合？”

“先传信告知盟主一声吧，说不定正好是他要寻找的人呢。”

“也对，我这便去写信。”

待孔真走后，林瑜笑道：“别担心，我们盟主找一个叫穆玄英的孩子已经好几年了，你的年龄刚好符合，只是看看，并无什么问题。”

松了一口他的毛毛顿时放下了方才提起的心，又十分担忧的望着床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银发少年，他从高空坠落却只被震出了些内伤与擦伤，阿染哥哥一定伤得不轻。

“我们已经寻了附近的大夫来帮忙看过了，你的问题姑且不算大，但他就不同了。好在万花谷的裴神医恰好游历到附近，此刻正在来的路上。放心吧，裴神医医术高明，你这兄长定不会有事的。”

毛毛与明非染虽无相似之处，但江湖上异姓兄弟十分常见，林瑜并不奇怪，只是明非染身上的纯阳服饰与那头宛如月下苍雪般的银发倒是令她不由侧目。

裴元坐在床榻边替昏迷中的银发少年把脉，眉间微蹙，感觉此人体内一片混乱，外伤倒是不成问题，可这内伤就不好说了。
思量了许久，他才写下了一连串的东西，将之递给了一旁的林瑜。

“有些麻烦，但好在未曾伤及根基，否则那位纯阳掌门就该头疼了。”想出治疗方案的裴元略带无奈的笑了笑。
这几年明非染虽未曾离山，却也没放下过医术方面的修习。纯阳擅长的是炼丹，而非医术，李忘生见小徒弟对此感兴趣，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便写信那位医圣搭桥牵线。
说起来，裴元与明非染之间还有几分师徒之谊。明非染天赋过人，无论学什么都要快人一筹。二人通信颇多，虽并未真正见过面，可关系还称得上不错。这个年纪的纯阳弟子，又是如此显眼的银发，他若认不出来那才是蠢到家了。

一旁的林瑜、孔真微微抽气，“他是……”

“我与非染也算旧识，他是李观主亲传三弟子——明非染，因为年幼一直在山上少有外出。只是他究竟遭逢何事？竟然受了如此重创……”

毛毛红了眼眶，语带哽咽，“阿染哥哥是为了救我……当时我们被人追杀，后来我跳下悬崖，他也是因此才……”

裴元了然，“生命可贵，望这位小兄弟往后也要珍重自己。”

“多谢先生教诲，玄英……明白。”他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那只会连累身边之人，却未必能达到自己所想。他已托二位姐姐帮忙打探过了，紫源山上只留下一片打斗过的痕迹与尸体残骸，并无疑似莫雨哥哥的身影，他应该平安无事。
现下他们失散，就只能等三月之后稻香村重聚了。

随后，裴元仔细打量了一下毛毛，面染异色，“小兄弟，可否让我替你把一下脉？”

毛毛不明所以的将手递了过去，见他闭目深思，神色难辨，忍不住好奇道：“先生，请问……”

裴元心中此刻也泛起了波澜，他曾随孙思邈四处行医就诊，翻阅大量医书，见过许多疑难杂症，而三阴逆脉与三阳绝脉正是属于其中一种先天绝症。那位藏剑山庄的大小姐正是三阴逆脉之体，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遇见三阳绝脉。

“我会写一封信与师父，你们派人送去吧，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老人家手中。”裴元一脸郑重的说道。
还是待师父亲自查探过再议吧，这种情况可比明非染的伤还要麻烦啊。看来这少年身上的内伤也不能按照先前的医嘱来治疗了，不然必受影响。

“先生？”

“待确定后再说吧，你先好好养伤，其他无需多虑。”

“……是，那便麻烦先生了。”

纯阳宫，李忘生先是收到了二弟子的来信，说明非染出事了，他此刻还在寻找他的下落。不过他倒是没说自己送了莫雨一程，助他前往恶人谷。

这个坏消息令这位一向稳重的掌门霎时惊怒，要知道他的三名弟子中唯有明非染是他从一个婴孩抚养长大的，何况他们师徒二人向来感情甚笃宛如父子。他不过是想让越来越沉默的小徒弟出去散散心，怎么会突然间跳下悬崖至今下落不明？

在真正证实明非染生死之前，他不想将这个消息传给吕洞宾，以免他担忧。就在他与于睿（这时候也只有师妹才能帮他了……师弟靠不住啊）商议如何寻人之时，裴元的一封飞鸽传书令二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又将心提了起来。

倘若不是明非染天生百脉俱通，体内经脉又粗壮坚韧胜于常人，只怕此次就算他活了下来最终也会伤及根基，武艺难有寸进。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庆幸，怎么这孩子的运气如此糟糕？
不过他也是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天白说当年稻香村那两个孩子如今还活着，今次非染下山还恰巧与他们重逢，当真是不得不令人感叹啊……

“传信天白吧，告诉他非染在浩气盟，另外医治非染所需之物我们尽快收集齐全一同派人送去。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也不知他们三人谁更不幸一些了……”于睿叹息，难怪会成为挚友，三人的倒霉程度简直不遑多让。
都是孤儿不说，还尽遇上这样的糟心事。

“……徒弟都是债。”李忘生心中感慨，三个弟子中，就属明非染耗费他最多心思了。果然自己捡回来的就是不一样……上心程度都更高。

一个月后，顺利送走莫雨的素天白终于在师尊的指引下找到了（丢失的）小师弟，顿时唏嘘不已，虽然折腾了一番但好在人没事。

当然，这个时候的穆玄英也在那位激动过度的浩气盟盟主的关怀下如坐针毡。
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盛情难却！
用在这里简直再好不过了。

毛毛坐立不安的坐在落雁城侧殿的内室中，一脸窘迫。

看着面前目光殷切的望着自己的中年男子，毛毛心里苦哈哈的想着，就算我真的是大叔你要找的人也用不着这么……热情吧？一脸激动的看着他扑上来就喊‘玄英’不说，还上下其手！
想他毛毛除了当年稻香村的小伙伴们之外，还不曾与谁这般亲近过呢！╭(╯^╰)╮

大叔……你真的是浩气盟的盟主吗？！

谢盟主可冤枉了，他只是见毛毛长相与他恩公轮廓十分相似，再加上姓名年龄皆符合，心绪过激（我终于找到天磊的儿子了！），这才会那么稍稍热情了那么一点，想亲手确定自己所见非虚而已。

其实人家谢盟主只不过是因为终于找到了恩公的孩子一时过于激动这才话多了些，他平时可严肃了，一点都不罗嗦。

嗯，这点军师（全浩气萌）可以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好像不小心吐槽了？
☆、第十四章 信任

自从半个月前被送到落雁城后，穆玄英的心理状态一直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境地，有尴尬，也有感动。

此前劳累了不少人做准备工作，医圣大人亲自为他诊断后确认他的确是三阳绝脉。
好在当初坠崖时明非染全力护住了他，使得他的内伤并不算严重，否则以他的特殊体质恐怕想要恢复就需要高人耗费一甲子的内力为其打通经脉，梳理真气。如今武林中能达到此等条件的唯有纯阳吕仙人与少林的渡启高僧，可惜二人皆云游四海下落不明。

至于明非染的内伤也耗费了不少珍稀之物，如今已在逐渐恢复中，此番破而后立，或许他还能因祸得福再进一步。

“绝脉”是一种天生的人体经脉阻塞造成的先天绝症。

这种绝症有轻重之分，有三、六、九三种。女子属阴，人体十二正经皆为阴脉，故称三阴绝脉、六阴绝脉、九阴绝脉。男子反之，人体十二正经皆为阳脉，即三阳绝脉、六阳绝脉、九阳绝脉。
一般不治疗的情况下，三阴绝脉27岁左右病发，六阴绝脉18岁左右病发，而九阴绝脉则在9岁左右就会病发。当初藏剑山庄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将那位身体虚弱的大小姐顺利抚养长大。
三阳绝脉的病发时间与三阴绝脉相差无几，只是症状恰好相反，发病时周身如火烤，不能根治则会脱水而亡。

起初在得知这一消息时，谢渊心中大震，悲恸不已，却又强自压下波澜起伏的心绪想尽办法要替穆玄英续命。

这是天磊唯一的儿子，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恩公的孩子就那样死去。何况还是一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袖手旁观……他又于心何忍？

就在谢渊为了自己未来的徒弟忙得团团转之时，踏入恶人谷的莫雨也正在处于杀戮之中。

站在恶人谷的入口处，莫雨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素天白的劝诫，然而他也有着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

遥望着谷内那若隐若现的恶劣环境，少年抿紧唇，义无反顾的踏上了三生路。

善如何，恶又如何？这些年来他早已看透。
正邪之分难辨，唯今只愿以我一腔热血，守护我心中不灭的守望。既然这片江湖将你我逼上绝戮，那便换它一场血雨腥风以护你们安好。
只要能够让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去守护自己所要守护的一切，那么即便是从此堕入地狱他也绝无后悔！

少年埋葬着仇恨的眼眸中写满坚定，神色冷冽。这条路上充满腥风血雨，或许将来他可能会迷茫，然而他却绝对不会回头。

踏入自在厅的莫雨因为他人的出言侮辱而大受刺激，再度病发，疯狂中几乎屠戮了在场所有人。
一手捏碎了出言不逊之人的心脏后，发狂中的莫雨显然没有罢手的意思。只见他身形展动，已闪入人群之中，出手便插岭南巴二虎胸膛，生生将他身子整个切了下来。巴二虎身后却是他拜把子兄弟刘扈，莫雨从刘扈双眉间破脑而入，刺死刘扈，莫雨也不转身，飘然倒纵，双手连挥，专截肢体。
莫雨武技与中原武技大异，他横挥竖斩，往往看来尚且不成招式，便在中途转折，让人难以预测。他身法诡异，竟能将身子在那刹那之间硬是移到合适之位。他刺击斩杀之处，若非一击致命之处，也是令人去腿断臂，无法再战之所，武功低弱的却被他一一斩杀。
恶人谷中众人多是一方豪强，流血搏命，本是他们的本分，但几时似这般被人像鸡一般一只只斩杀？
有人欲从门逃出，但莫雨总能抢在前面将其手脚斩去，一时间，自在厅宛如人间地狱，嚎叫之音不绝……

门外，王遗风负手而立，一一看在眼中，这少年眼神疯狂之中深藏痛楚，只有他才看得出来……
不过半个多月，这少年人的武技又有进步，似乎带着一丝半点他的影子。看来他的天赋悟性果真很高，合该是他王遗风之徒。

莫雨知道有人在看他，便看到门外那白衣之人。那眼神平静无波，不是畏惧，不是鄙夷。他赫然抬头，疯狂忽然平静、消散，无限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

他又一次失控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连阿染和毛毛……也会被他亲手杀死？

即便已然遗忘，然而在疯狂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是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的罪。

沾满鲜血的少年惶惑茫然的望着那白衣人，门外便是这恶人谷中唯一了解他之人，那双平静而透彻的眼眸这一刻仿佛看穿了他心底深处拼命掩盖的恐惧。

莫雨血洗恶人谷自在厅，谷中恶人尽皆反对他留在恶人谷。只因众人虽恶，但绝不愿与一个随时会发作的疯子共处，何况是个武技如斯可怖的疯子。
他们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唯独在乎自己的命。
只是“雪魔”王遗风却力排众议，将莫雨留了下来，并负担保之责，从此莫雨与王遗风一同居住。
从发狂中清醒的莫雨恢复了众人初见的那般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但凡恶人谷中人，都绝不会忘记莫雨那天疯狂之状，对他能避则避。

莫雨虽与王遗风居于一处，却尚未拜他为师，只因心底那一丝隐晦的怨怒。
当初在紫源山，王遗风显然早将一切尽收眼底，可他却直到毛毛和阿染都坠崖后方才出手……倘若他能早一些出手相救而非冷眼旁观，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生死不知？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责怪旁人，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去救一个陌生人，可是，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迁怒。

很显然，王遗风也能察觉到他心底的忿怒，然而他只是一贯的替莫雨压制他的病症，教导他凝雪功控制自己，偶尔指导一下他的武功，并未提出收他为徒。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已有师徒之实。
王遗风何等敏锐之人，他心知时候未到并不心急，想要一个合他心意的徒弟还是得徐徐图之。
他有种预感，这孩子……一定会是最适合继承他绝学的弟子。

明非染的伤在裴元的精心调养下渐渐康复，不宜行动的这段期间内，他一边接受着裴元的诊治一边继续向他学习医术。

莫雨之事，素天白早已私下告知了他。

‘小师弟，你不担心他吗？’素天白如此问道。

明非染却安然答道，‘我相信莫雨。他这个人，与其说是恩怨分明，倒不如说他只信奉真实。无论外人怎样评论，他都只以事实来断论而非听信他人之言做决断。那里的确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可我却相信他能在那里活下去，并且比其他人活得更好，因为他心中已有必定要实现的愿望，所以他不会退让。’

恶人谷……

在素天白看不见的角度明非染蓝眸微沉，那样混乱的一个地方，他如何不担心？只希望莫雨能够坚守本心，莫要迷失了自己。

深夜里，银发少年独自一人斜倚着窗眉宇微蹙，银色的月光穿过窗棂映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令人难以看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