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个毫无理智可言的决定？
与左亭相识以来的种种如吉光片羽，在乔江心间不断飞掠。相识时日尚短，他们的回忆委实算不得太多，乔江很快便理顺了自己的情感脉络。
初见时的救援，再加上后来的事件调查，让他对少年的孱弱深有体会。虽然有些失礼，但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个弱者，人们总是更宽容也更不防备，他亦未能免俗。
少年的柔弱可爱则教他联想起陪伴自己度过童年的那只小熊猫。父亲们总不在家的空旷大宅里，那只漂亮的小生命带给他无限欢乐，陪他度过了漫漫时光。
如果只是单纯瞩目左亭的可爱也就罢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份新鲜感就会消失。但发现左亭身带残疾的那一刻产生的震撼惊讶，却足以教乔江一生都忘不了这个坚强的少年。
他欣赏少年的坚忍不拔，但是，他还同样欣赏其他人的美好品质。如果是那些人的话，他愿意彻底卸下防备么？
不用深入思考，乔江便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那么，他为何单单愿为少年做到这个地步呢？
像是在叶面滚动的水珠遇到了梗结，乔江的思绪开始停滞不前。直到左亭辛苦背完光屏按键的位置，也未找出头绪。
“接下来该做什么？乔？”
见身下的青年毫无反应，左亭不安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心说该不会是自己体重超出预估，把人家整个人都压得麻木了吧？
被左亭再三呼唤，乔江终于回过神来。
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说道：“今晚还有一点时间，我们来实际操作，你先看我示范一次。”
说着，他给待机许久的凯恩发送了战斗邀请。
这是左亭最期待的环节，立即连连点头。看看视镜外摩拳擦掌的凯恩，又看看一脸沉静的乔江，兴奋不已。
长时间沉浸在思考中的乔江忘了自己已经关闭五感。直到准备将精神力探入机甲却落了个空，才发现自己遗忘了什么。
多年经受军事训练的身体反应总比意识更快一拍，在记起自己为何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已然将感观同步到100%，做好战斗准备。而兴奋的左亭压根没差觉到自己的不当之举，还是坐在老地方。
五感同步的瞬间，尴尬反应再度席卷而来，让乔江面色铁青。
还来不及推开左亭，对面的凯恩便将重型迫击炮瞄准宙斯机首，射出炮弹！
第29章 你只能找我
两具机甲之间的距离足有近两百米，但这点差距在出膛炮弹面前不值一提。
伴着高速撕破空气的嗡鸣，金属弹头越来越近，转眼迫在眉睫！
凯恩显然是想和这位同僚军官切磋认真一下，所以一上来就大开大阖发动猛攻。若在平时，乔江不介意同他玩一局，但现在情势微妙，对于凯恩的鲁莽，他狠狠在心中爆了无数粗口。
如果放任炮弹不管先解决尴尬问题，那么承受了轰炸的宙斯为了抵消冲击波将会把余劲分散到整个机甲。自己没有问题，但精神力不高的左亭却将在震颤中感到目眩耳鸣。
如果选择迎击，危机解除的同时，被放松的左亭发现异样，他将来还怎么面对左亭？
留给乔江抉择的时间只有不到半秒。电光石火间，无数次危急关头铸就的本能发挥作用。乔江果断将宙斯切到紧急自动模式，随即下线。电流波一闪，他整个人骤然消失在虚空之中！
左亭只觉身下一空，闪躲的机甲急速移动，巨大的惯性立即将他甩进了座椅深处，安全带随之自动弹出，将他牢牢固定。
“乔？！”他大声呼喊，声音旋即被隆隆炮火淹没。
躲避成功的宙斯开始还手，仅凭一架激光点射枪便笼罩了凯恩的周身要害，将他逼退到了角落。
弹药炸起的硝烟尚未散开，宙斯已夺过对手掌中的钛盾，反手切回。在它举重若轻的操纵下，笨重厚实的稀有金属盾牌像机械零件般精妙地卡进凯恩机甲的活动关节缝隙。
这一下子，无论凯恩再怎么灌注精神力狂按光屏，都无法再活动。失去还击能力的机甲沦为一座显眼的靶子，如果在真正的战场上，他已经被敌人收割了头颅。
整个战斗过程干脆利落，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才短短四十三秒而已。
凯恩没料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快，不禁用力捶了一下光屏。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却是对这位不知名长官的佩服。轻吁一声，他心悦诚服地宣布：“我投降。”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由于擂台从未有过对外租用的先例，谁也没有想到要关闭防护罩外屏的同步播放功能。观众们见难得有人挑战凯恩，而且是具难得一见的新型机甲，一开始都在兴致勃勃围观。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具新机甲却始终一动不动。渐渐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发出嘘声各自散开。可谁也没有想到，战斗会毫无预兆突然开始，而且又结束得这么快，让人咂舌。完全应了那句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保持不败神话的凯恩居然亲口承认落败！到底是谁打败了他？！
整个大堂的人都死死盯住屏幕，迫切地想要一睹这位“勇者”的真面目。人们下意识地认为，那多半是位比凯恩来得更加壮实的肌肉男。
但在众人瞩目中现身的神秘机士，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那竟然是个略显瘦弱的漂亮少年，不但与他们臆想中的强者模样截然不同，而且那面带迷茫、四下张望的样子，也和胜利者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
怎么搞的？难道是撞了大运才战胜凯恩？
虽然有些失望，但众人仍旧牢牢记住了这场比赛，这个少年，准备稍后到登记处打听他的名字，看看这到底是位与众不同的高手，还是个莫名好运的幸运儿。
左亭可没空理会观众的猜测，也没理会看到舱室里只有他后一脸wtf的凯恩。跳出舱室寻找片刻，却哪里也找不到乔。正奇怪又着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刚才有没有被冲击*及到？”
“乔！”左亭立即转身，焦急地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上下查看，“你是因为机甲故障才突然离开的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乔江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少年是误解了他突然离开的原因。
注视着少年写满焦急关怀的面孔，他心中不禁生出浓浓的负罪感。
但真正的原因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含糊着对少年撒了个小谎：“我没事。只是突然收到一件封重要邮件，必须下线处理，所以才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好在宙斯储存了我的常用操作模式，会挑选最合适的方案保护你。”
乔江原以为左亭会埋怨他擅自离开，但听罢解释，少年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我一直怕你出事。你是为了我才坐进机甲的，如果又发生意外，那我可真是……总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又？听到这个词，乔江顿时察觉到了什么：左亭虽然平时绝口不提，但看来上次的事故还是给他留下了一定的阴影，所以刚才才会那么紧张。
发现这点，他愈感愧疚，同时也为少年的善良宽容暗暗心折。之前停滞的那滴小水珠，似乎随着这份怦然心动缓缓前进了一点，但仍旧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如果继续相处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一念及此，原本因为刚才的尴尬想要取消蓝星探访计划的乔江，不禁又开始动摇。
略一思索，他决定做好两手准备。等抵达蓝星处理完公务，再决定要不要见面。
于是，他说道：“今天不如先到这里，明晚我再教你实际操作。”
“也好。”左亭点了点头。虽然有基因改造剂帮忙，但他的精神力仍需要时间康复。经过刚才的意外，他感觉有些精神不济，需要及时休息。如果勉强继续学习，也很难集中注意力，效率不高。
这时，只听乔江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房间里有什么特别的摆设吗？”
“有个很大的小熊玩偶。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一个朋友准备要小孩。随便问问你，参考下到时送什么礼物合适。”其实，乔江是想知道左亭喜欢什么，但又不便直接询问。
“我又不是小婴儿，没有参考价值，你该送益智玩具之类的东西。”左亭发现，乔江看似稳重完美，实际还是有不着调的地方。
看到他鄙视的眼神，乔江就知道自己被误解了，偏偏却无从分辨。略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提醒道：“快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是。”左亭上前同凯恩打过招呼，这才准备下线。
但刚要离开，却突然又被乔江叫住：“左亭。”
“什么？”
“答应我，以后学习机甲只能来找我。”尚不明确自己心意的乔江将提醒归之为责任感，认为自己有必要防止缺乏常识的少年做出错误行为，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隐含严厉，简直像个嫉妒的丈夫。
左亭则把这当成了变相的教学承诺。想到因此节省的大把学费，立即笑弯了眼：“当然。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还想和长官再聊会儿的凯恩左看看右看看，莫名有种被秀了一脸，无从插嘴的郁闷感。
第30章 完成支线
第二天早晨，左亭提前几个小时爬起来，趁没人在身边，用完最后一支基因改造剂，抓紧时间学习棋谱。
不知是不是接连两天都注射药剂的原因，这一次精神力增长速度比之前都要快。但超高效率地结束学习之后，左亭却有些犯愁：他拿不准c级的精神力强度标准，如果超出太多，说不定父母和老师真会起疑。
好在涂刚那里的设备并不完善，不像正规院校，有专门的精神力测试器，只是用改良过的征子题来测试。才让左亭有了藏拙的余地。下午在老师家破题时，他比上一次测试多计算了几目，估摸着差不多了，不顾仍有余勇可贾便主动收手。
事实证明他分寸拿捏得不错，计完数目后，向来稳重斯文的涂刚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半天没停下来，宣布他已经达到了c级。
好消息传到父母那里，罗曼立即调了班次，和左茂买了一大堆食物来到老师家，三个大人一起和左亭庆祝到深夜。如果不是三彩不停咬扯左亭的衣袖试图把他拽去一起睡觉，说不定还要通宵。
下一个工作日，左亭向对战堂确认了海底探险使用的声波探测仪，能够和他的可视系统对接，抢在截止日前一天报了名，准备前往日本国遗迹。
在出行的前两天，他又接到了罗密欧的报喜电话。说他的祖母兰女士对效果绝赞的减肥蛋糕爱不释手，准备马上和协会的人洽谈注资合作事宜，争取用减肥可可做出更多各类的甜点。
得到这个消息，左亭彻底放下心来。他一直担心单靠门店售卖没法在规定期限内赚够系统要求的65多万，还想趁探险时把减肥可可带到酒店，向未来机师们宣传一下这款保持身材的利器。谁知财大气粗的兰翔居然? 切断通讯后他开心地抱起三彩转了几圈，又在它软软的尖耳上结结实实亲了几大口，弄得它哼哼唧唧地直撒娇。有兰翔帮忙，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一定能完成任务！
这个好消息不但让左亭免去了后顾之忧，对协会的其他成员来说也是一剂强心针。邹韩还代表众人，专程登门感谢左亭把这么好的产品交给他们打理，并请他务必继续努力，给他们这些残疾人继续争光。
至于机甲训练方面，因为乔说近期要出差，没法保证上线时间，教会他基本操作之后又提前传授了两个技巧，点明所有要点，让他这段时间自己练习。
左亭记下技巧的同时，也愈发感谢乔在百忙之中不计回报地倾囊相授，暗暗决定准备送一件礼物表达谢意。
现在他可以支配的钱不多，只能挑件比较有创意的，大礼等将来手头宽裕了再说。但想来想去，蓝市都没什么合适的特产，便打算这次出行时留意一下。
一转眼便到了出行的日子。原本说定由时间比较灵活的左茂伴随涂刚和左亭一起出门，照顾他们的起居。但因为兰翔突然提出投资意向，左茂只得临时改变计划，留下来商谈业务，改为由罗曼陪同。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罗曼请假很不容易，但这次医院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原因无他：左亭以前体质弱，三天两头又是住院又是紧急出诊，差不多整个医院的人都认识他，对他颇为怜惜。
大家都以为左亭会这么过一辈子，却没想到他的情况竟奇迹般有了好转。当从罗曼口中得知左亭晋级的消息后，他们和左家夫妇一样高兴，听说左亭开始尝试像普通少年一样参加团体活动，自然是全力支持。
罗曼本就为儿子开心不已，得到同事们的善意帮助更是兴奋。巨大的喜悦让这位精英女性摇身一变成了爱碎嘴的慈母，从家里一直到长途飞行器，她无论看到什么都能无缝对接到夸奖儿子。
“‘垃圾处理中心船只破损，经初步清理，确认弄丢待处理的报废机甲一台’？如果他们的工作人员能有小亭的一半努力，这种意外就不会发生。”
满座的长途飞行器上，罗曼翻阅着免费提供的日报，信口点评。
“小亭，刚才转向时那个乘务员把果汁弄洒了。如果她像你一样，精神力再提升一点的话，就不会有没法平衡身体的困扰了。”
飞行途中，罗曼附在儿子耳畔，低声说着刚才看到的小意外。
左亭简直哭笑不得。对象是别人的好，儿女是自己的棒，这句老话放在今天依旧适用。只是理解归理解，如果让他就这么听一路，他还真有点受不了。
清了清嗓子，他赶紧搬救星：“老师，你昨天说这次探险我能看到有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涂刚原本在旁边闭目养神，见弟子突然搭话，也不点破他想拿自己当挡箭牌的小心思，忍笑说道：“你向来独自学习，所以大概不知道，一些比较热血的人会在操纵机甲做最后一击时报出自己最擅长的棋术名字，称之为必杀技。比如擅长三十三手镇神头的人，会将之简称为镇神头。”
左亭想像了一下那情形，果然很有趣，简直就像武侠小说的战斗情形。如果不是老师提醒，骤然看到那一幕，他九成九会笑场。
至于三十三手镇神头，则是一道难以掌握的杀局，这一术语典故出自比西元时代更古老的中国唐朝，是当时的大唐国手战胜日本国王子时所用的棋局。那是一个多达三十三手的大型定势，陷阱无数，对手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
因为比较复杂，大多数人对它都只是略通皮毛而已。有自信拿它当必杀技的人一定是位强者，想来水准应该和s级的老师差不多吧？
左亭忍不住问道：“老师，你例举的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涂刚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嗯，一个朋友。只是在我受伤之后，就不方便再见他了。毕竟……”
涂刚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句不方便已经足够意味深长。
左亭不禁猜测，也许因为两人是对练的伙伴，老师伤感于无法再操作机甲，便主动疏远了这位朋友；或许两人是潜在的竞争者，老师不愿让昔日对手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又或者，老师其实喜欢那人，怕拖累了对方？
看不到涂刚的表情，左亭无从判断哪个猜想才是正确的。听老师不愿多说，他便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师生两人聊了一路，直到抵达目的地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飞行器停靠的地方，是遗迹附近的海岸。连绵起伏的山谷下方，柔和的海潮轻轻拍在岸边，惊起鸥鸟低鸣盘旋，愈显幽静。让远远看到这一幕的乘客赞叹不已。
嗅到扑面而来的清新海风，左亭精神为之一振，几乎迫不及待想马上下去。但罗曼却拉住了他，直到其他乘客走得差不多了，才把涂刚扶到轮椅上，一起下车，换乘前往统一酒店的陆行车。
平时在家不觉得，出门在外，左亭才真正感觉到了残疾人的不便之处。政府设施不够完善，就连老师这样的强者如果没人帮助都会很麻烦。
而且这还只是日常生活，在社交里，不知有多少携带基因缺陷的人像老师一样，因为“不方便”而放弃了友情甚至爱情。
他不禁悄悄询问系统：“基因改造剂可以给除我以外的人使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