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煊甩不开他,又忍不住不断上涌的恶心感,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的一颗柳树旁,扶着树干便吐了起来。
他没用午膳,适才也不过才吃了半块糕点喝了两口茶,很快就吐干净了。可呕吐还是没能停下来,最后吐出的只剩下酸水,弄得他喉咙火辣嘴里发酸,说不出地难受。
俞方行被他吓了一跳,想要伸手帮他拍两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感觉到有一只手触到了自己的背,南宫煊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敏感地退开了。他吃力地将一瞬间乱掉的呼吸调节好,勉强止住了干呕,抬起衣袖胡乱在嘴上蹭了两下。
俞方行半举着手僵立了片刻,默然折回房里,为他倒了杯茶水来,“漱漱口吧。”
“多谢。”南宫煊接过杯子。
“属下叫人找个大夫来给教主看看吧。”俞方行不无担心地道。
南宫煊摇头,“不必,我没事了。”
“小曦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教主身边,教主为什么不能试着去信任别人?”俞方行的语气有些重了。
南宫煊闭了闭眼,道:“我只是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没得病,休息两日也就没事了,你就别操心了。”
俞方行莫名生起气来,转身便要走,道:“那教主歇着吧,属下不打扰了。”
“方行,”南宫煊又迟疑着唤住他,低声道,“我……真有你说得那么糟么?”
俞方行停下,苦涩地回过身来,道:“阿煊,你……我只是希望从前的你能回来。”
南宫煊勉强挤出个微笑来,“我尽量吧。”
这是还不想和自己多说的意思,俞方行心里惆怅难抑,静静地望着他,眼里像是藏了千言万语。
“我有点累,想再躺会儿,就不送你了。”南宫煊按了按发闷的胸口,无暇理会他复杂的情感,径自回了房。
本以为那天的头晕胸闷呕吐不过只是身体上一时的不对劲,过两天便会好了,却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那之后每隔个三五日,他总会没来由地便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有时甚至只是闻到稍重的食物香便要犯恶心,胃口一日不如一日。至于头晕和胸闷,则差不多是天天伴着他了。
他夜里本就睡不好,如今又因为害怕呕吐而不愿吃东西,这般又过了一个月,人已是憔悴了不少。好在那天后俞方行没再来找过他,免去了被唠叨的麻烦。
即使人被折腾得不轻,起初南宫煊倒也没怎么把这当回事,毕竟他曾经有过比这惨上百倍千倍的经历,这点病痛实在不算什么。
直到四月初一那晚他练功过后,发觉自己的内力无法完全提起时,才意识到问题不小。可他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脑中却突兀地滑过一个可怕的可能。
关于自己所练的这套邪功的传说,荒谬到可笑的传说,一个自己初时听说便半点没信后头更是彻底忽略掉的传说。
南宫煊想起许明曦走之前闲来无事便要给自己诊脉,他那时要留意的大概就不是什么风寒,而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发生了异常的变化。
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既然许明曦那时没说什么,就代表没出状况,说不定只是自己想多了。
……
可万一变化是许明曦走后才发生的……
南宫煊有些庆幸这段时间的难受都是他自己挺过来的,没有叫旁的大夫来诊治,不然若真如自己所猜那般,事情可不是要闹大了么?
不急,不能急……
顺利的话,许明曦半个月左右后便会回来了,到时无论是真是假,他都能帮自己解决,所以没关系。
南宫煊穿戴整齐,从昏暗的山洞里走出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南宫煊想着某人那双欠揍的桃花眼,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字来,“否则天涯海角我也必要将你找出来,亲手结果你的性命。”
第7章 暗流
遇上什么不好办的事,荣弘帝最先想到的总是他的亲弟弟。
新提拔上来的官员便会认为这是皇帝信任端亲王,对他委以重任的表现,而那些在朝中混了多年的前辈们则都清楚,事实恰恰相反——李云慎只是不想让李云恪在都城久留,这样端亲王就没那么多时间去结党营私了。
李云恪一年当中若有半年是在颍中度过的,那大概还是李云慎心情好,破天荒地不想去为难他。不过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少,一般来讲,一年到头他能在王府里住上三四个月便是不错了,大多还都是逢年过节太后想他想得紧,才会开口让李云慎将他召回都城多住上几日。
因此李云恪并不意外于李云慎将此事交给自己去做的决定,毕竟这又是个能将自己赶出颍中的好借口,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可这一百精兵……
自己一个都能当一百个人用了,他真不是骂人呢么?
不过他是皇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李云恪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行礼道:“臣弟遵旨。”
出了宫门,李云恪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送他进宫的王府马车还在宫门外等着,一见他出来,便有个小少年从车上跳下来,奔到近前道:“王爷累了吧,回家休息?”
小少年只有十五岁,名叫孔迎,是端亲王府管家的小儿子,打小在王府里养大的。李云恪虽然不常留在王府,但每次出门回来总会惦记着给他带回点什么来,将这孩子当自己弟弟疼了。
他捏了捏孔迎的鼻子,把手臂架到小少年的肩上,有气无力道:“回家也没得休息了,迎迎,哥又要出门了,回来还能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开心不?”
孔迎俊俏的小脸冷下来,道:“王爷,皇帝又刁难您了?这才在家里住几日,又要让您去哪儿?”
“嘘,小点声。”李云恪高出他许多,整个人堆在他身上,看上去有些没正形,“这里人多口杂的,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治你的罪。”
孔迎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
“你不怕我怕。”李云恪站直了,在他背上拍了下,道,“你先回吧,我明日一早离开颍中,今日就四处走走,晚点自己回去。”
孔迎眨着一对杏眼看了他片刻,猜他此时心情定然不怎么好,便没再多说什么,点头道:“那王爷也别太晚了,否则明日赶路要累的。”
“知道了,小管家!”
孔迎走后,还不等李云恪离开,后头便有人叫住了他。他转身看过去,见兵部尚书齐岚正小跑着往这边赶,便往回迎了几步,道:“齐大人有事?”
齐岚已是四十过半的年纪,跑了这一小段便有些喘了,向他行的礼也显得不那么规矩。他倒是像知道李云恪不会在意这种事一样,也不告罪,直接压低声音道:“王爷,此1李云恪状若不经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笑道:“齐大人,我们在众目睽睽下一起走了,只怕更要惹有心人多想。”
齐岚一时为难。
“边走边说,无妨。”李云恪说着,已经迈步往前走。
齐岚跟上,也学着他的样子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让自己看上去更光明磊落些,但声音却仍是低的。
“王爷,”他道,“这次的事预感很不妙,只怕不单是五十多个虬厥兵将那么简单,这些人说不定会在承宁境内掀起大风浪,王爷此去一定要加倍小心。”
“齐大人的想法与本王不谋而合,恐怕这只是个开端。”李云恪笑着对他点了下头,“多谢齐大人关心,本王定然不辱圣命。”
齐岚听得想翻白眼,心说谁管你辱不辱圣命了,顾的是你的性命!不过他当然不敢直说,又道:“如今兵权三分,一分皇上亲自紧握手中,一分在兵部,还有一分本由王爷控着,现转到了章帅那里……”
李云恪用闲话家常的表情和语气道:“齐大人,皇上将兵权交到兵部和礼新手里,却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真到了动兵的时候,还得是他一人说了算,你们若敢妄动,只怕会先于敌军触怒他。本王知道你们的心意,可切不可为我一人将自己给赔了进去,这万里江山,靠得都是你们这些忠臣良将守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伤及自身。”
齐岚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了。
年前李云慎以边境军情吃紧为借口,将李云恪手中的兵权转给元帅章礼新,彻底将他的权力给架空了。然而多疑的荣弘帝却不知,章礼新一直是暗中支持着李云恪的,似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这也是众人对兵权转移一事并无异议的原因。
承宁表面依旧是一派祥和,可看得清局势的都知道,这个王朝的繁盛只剩下一个华美的驱壳而已,如果朝廷再不做点什么,战乱迟早会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皇帝不作为,一些良臣便开始寻求出路,第一个看上的便是愈发出色的端亲王李云恪。他们私下里秘密联系,一点一点扩大,到今日,已经足以和李云慎的势力抗衡了。
可李云恪却始终没什么表示,说他有意,他却只像个想帮兄长守天下的忠臣;说他无意,他又总是在每一个关系到这些人安危的时候挺身而出,闹得这群人永远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事不简单,可也不至于太凶险,我猜虬厥还没想有大动作,这应该只是一次刺探。”李云恪眼里亮起一团光,道,“他们来得正好,我也想了解一下虬厥到底有多大的实力,才好决定后头要怎么安排。”
齐岚听得似懂非懂,却直觉李云恪是要做什么他们都想不到的大事,没来由便是胸腔一热。
可还不等那热度漫向四肢,便被后头泼来的一盆冷水给浇熄了——齐岚听到身后有人喊皇叔,面色不由沉了沉。
“齐大人先走吧。”李云恪简短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回过头去,对往这边走的年轻人礼貌地微笑点头,“见过太子。”
太子李诚是个人和名字正相反的人,为人奸猾得很,至少李云恪是这样认为的。李氏皇族的人都有一副好面相,李诚也不例外,可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太子爷心里算计别人过多,李云恪总觉这人刻薄多于英俊。
“皇叔可折煞侄儿了,侄儿是特地追上来给皇叔请安的。”李诚对他微微颔首,嘴上说请安,却看不出对这人有多尊敬。
不过想来也是,李诚是李云慎的长子,不过就比李云恪小了三岁,虽是按照辈分口称皇叔,却是无法将他当真正的长辈去对待的。
李云恪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太子这安请得倒是及时,不然再晚一天我就走了,再要请安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李诚干笑,“皇叔说笑了,不过是区区几十的贼兵,想来有个十天半月皇叔便能解决了。”
李云恪连忙摆手,“这话我可不敢说,这群人潜入境内后便不知所踪,十天半月能不能将人找到还不一定,更不要说解决了。若是拖得久了,皇上怪罪下来,还请太子多帮我说几句好话啊。”
李诚撇嘴,“父皇可舍不得怪罪皇叔,谁还不知这些年来为我承宁社稷奔波得最辛苦的便是皇叔了,他若还要降罪于您,那这天下人还不得反了啊?”
李云恪挑眉,道:“太子,祸从口出,话可不是乱说的。”
李诚哎哟一声,在自己嘴边轻拍了一下,“侄儿失言,皇叔莫怪。”
“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明日离都,还有些东西要准备。”李云恪心知这位太子比自己那小心眼的皇兄还要忌惮自己,不愿再和他多说,找个借口便要离开。
“皇叔,”李诚在他手肘处拉了一下,道,“侄儿想问问您,看父皇那意思是想叫您将入境的贼兵收拾了,这事便算完了,似乎没有要向虬厥追究的意思。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们却还要忍气吞声,您觉得,他这样做丢脸么?”
来了,李云恪想。
可这算什么,试探?那这试探是来自他父皇的,还是来自他本人的?
李云恪清楚李诚对于李云慎这几年的诸多做法感到不满,私底下没少忙乎他自己的那些事,对他父皇也不过就是表面孝敬,心里指不定多希望李云慎能出点什么事,好让他能早日登上皇位呢。
若李诚足够聪明,这个时候比起挑衅端亲王,他更该表现得亲近些,将对方收为己用。可这家伙也是现实得很,年前李云慎将李云恪的兵权一收,他对这位皇叔便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了。
李云恪实在是被这对父子弄得烦了,连敷衍都懒得,道:“我只是个办事的,没什么想法,丢脸不丢脸,太子还是去问皇兄吧。”
第8章 确定
南宫煊焦躁地等了几日,没将许明曦等回来,倒是先等回了别人。
自打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特别的猜测后,这些天一直没怎么理会教务,各种大小事情能推都推了。可这一件他推不了,相反,他十分关心。因此一有弟子前来禀报说黑月护法回来了,他便立刻唤人来书房相见。
“属下参见教主。”外头走进来一个身材稍矮的男子,见了面先要向南宫煊行礼。
南宫煊伸手过去,并未碰他,只在他手臂下方虚托了一把,道:“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在洵口出现的人当真是刘敬文么?”
男子遗憾地摇摇头,“属下带人到那里,将附近都找遍了,也问了不少江湖朋友,都说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刘敬文。教主,这可能不单是误传那么简单,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想要引教主前去?后来对方发现去的不是教主本人,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没露面。”
南宫煊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会给我设圈套的,除了刘敬文本人,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教主,既然知道了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往后您可千万小心,莫要中计。”男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刘敬文沉寂了两年多,怎么又突然有消息了,还好这次教主是派了属下前往,而不是亲自去了,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南宫煊对他点了下头,“辛苦你了周焦,去休息吧。”
周焦应了一声,却没急着走,看了看南宫煊的脸色,道:“教主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属下离开还不到三个月,教主怎么瘦了许多?”
南宫煊捏了捏眉心,道:“没什么,只是没睡好罢了。”
“听说青玉护法不在教中,”周焦道,“那教主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看大夫啊。”
南宫煊又开始觉得胸口发闷,也没心思再答对他,摆手道:“我没什么大事,左右青玉这两日便回来了,到时若还不舒服,再叫他来给我看看便是。”
周焦见他面露疲色,不愿再多说,只好将其余话咽了回去,识趣地告退了。
听着他脚步声远了,南宫煊才用力吸了几口气,抬手在胸口上狠狠捶了两下。
练这功夫是为了对付刘敬文,可不要在收拾掉对方前自己先出状况。眼下能指望的没有旁人了,南宫煊只希望许明曦能快点回来,将这大麻烦早早解决。
也许是他期盼得太过殷切,许明曦没有在路上多耽搁,按照预计那样,在外出两个半月后回到了修罗山上。
许大夫十分兴奋,没先去见南宫煊那个教主,而是带着自己的药,直接找去了俞方行那里。
南宫煊也没去催,只在房中等他过来。
这一等便一直到傍晚,婢女连晚膳都送来了,许明曦才追着香味跟进了他的房间。
南宫煊闻到食物香气便觉不舒服,自己走到窗边去站着,半个身体都快探到窗外了。
“教主,大喜事!”许明曦从桌上抓起一只鸡腿,边吃边道。
听到“喜事”两个字,南宫煊扶在窗边的手一哆嗦,目光不由落在自己至今还没什么变化的腹上,眉轻轻皱起。
许明曦没留意到他的情绪,继续道:“我在褚家堡没花钱便顺利换到了百草蚔和杏黄香,还有其他不少好东西,收获可真不小。对了,回来的路上我还制好了帮表哥疗伤的药,一共七颗,他只要每天服用一颗再辅以内力调息,内伤就无大碍了。经脉理顺了,剩下的便是养,再有个一两年,定然会痊愈。”
南宫煊本来没什么精神,听他这么说也算放下了两年多来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我饿死了,教主,就让我留这儿跟你一起吃行么?”许明曦举着鸡腿走到他跟前,“够不够两个人的,让他们再送点来?”
被靠近的肉香一刺激,南宫煊立刻觉得胃里有了反应,一时没忍住便干呕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