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压低重心,凭借手腕的力量持起重剑,向后一撤,弯下腰去,重剑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杨念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这黑小子有这么大力气?
李晟以剑做支点,连着做了几个旋子,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紧接着就是向前急奔,挥舞着手中重剑……
宋喜听见后院一阵惊叫,心说不好,赶忙奔了过来,正好看见杨念双目呆滞的坐在地上,食盒里的花糕震的稀碎。
李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本以为是他军中的兄弟来探望他,还想着吓唬吓唬对方,这算是搞砸了,望向宋喜求助。
宋喜赶忙扶起来杨念,“念少爷,您还好吧?”
“……”杨念眨了眨眼,回了魂,“好剑啊。”
“啊?”李晟一头雾水。
“我说好剑啊!”杨念跳起来,情不自禁去摸李晟的那把重剑,“你怎么能练得这么好!怎么使上的劲儿啊,来,你教教我。”
杨念比那重剑高不了多少,小手握住剑柄都很费力,李晟有点愣的捉着他的手,支支吾吾的念着口诀,教他把剑举起来。
宋喜呼了口气,“两位小主子,厨房那边做的差不多了,先用过膳再切磋吧。”
“好好好,李晟你可得告诉我你这是拜得哪个师傅。”杨念兴奋地牵着李晟的手,往主厅里走。
宋喜捡起食盒,想着自己主子虽是个郡王,但在这京城里的地位其实远不如这个相爷家的嫡子,若不是杨念和李晟从小玩到大,又是好相处的人,想必这事也不好解决。宋喜心里默默佩服起先皇后的决定来。
只是,宋喜端起那磕了一角的象牙棋盘,这可不是件能赔得起的玩意啊。
杨念在桌上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学艺路上的艰难险阻,有一万个理由让他练不好这剑,偏偏不提自己懒得动这一件。
李晟当然听得明白,“我是在军里试练地多了才有长进。”
“是吧!”杨念点头,“这你总是自己练就是练不出什么来,就得有个对手。”
“教我练剑的将军,此次也跟着回京了,”李晟说,“你无事的时候去他那坐一坐,让他指点你一下,也许就会有大进步。”
“好啊,”杨念兴奋,“这是我家丫头做的,用得进贡的花蜜,可惜那一食盒里就这么一样还幸存。”
李晟拿筷子夹起花糕,放嘴里嚼了嚼,甘而不甜,很是好吃。
“我姐特意叮嘱过不能给你做得太甜,我都没让人加砂糖。”
“谢谢凤儿姐姐这么上心了,”李晟赶紧道谢,宋喜站在他边上耳语几句,李晟又说,“你的棋盘砸坏了,我也不知赔你些什么,你看看这府里有什么贵重的就拿去罢。”
宋喜低头,这主子说话也是直接。
“贵重的?你这宅子,估计能算的上贵的只有你这个主子了。”
“……”李晟想了想,“那……”
“诶,我可不要你以身相许啊,”杨念连忙摆摆手,“你那把重剑我看着不错,方便借我玩两天吗?”
“借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那剑重近三十斤,你不容易拿得回去。”
杨念一想你这是瞧不起我啊,当天下午就拖着重剑往家里走,直到夜色上浮才堪堪进了府。
第三章
后花园的凉亭里,杨凤儿拇指食指一按,轻轻取出瓜子仁放到一旁的瓷碗里。皇上轻阖着眼,随一旁的琴声用手指打着节拍。
杨念站在亭下,用着未开刃的剑,给帝后展示展示自己的水平。他拼命着回忆看李晟舞剑的几个架势,应着急拍使力刺出一剑,剑身随他的动作抖了一抖,仿佛有了气势。
皇上看这样子鼓了鼓掌,“念儿这剑术进步了不少啊。”
“……”杨凤儿翻了个白眼,“皇上你可别瞎夸他了,我看这与那些作法吓人的鬼道士差不多。”
“你总得多鼓励他啊,不然怎么再有长进。”
“皇上说的是,”杨凤儿迎合,“解意你等他完了,给少爷递杯糖水,别累着他。”
“我听说你和晟儿去皇陵,回来就被母后罚了?”
杨凤儿动作迅速,沿着桌边赶忙跪下来,“臣妾坏了陵里的规矩,惊扰了先人,当罚。”
“起身吧,”皇上伸出手,“你知道母后向来在意宫中规矩,也不是针对你。”
杨凤儿不敢迟疑,搭上皇上的手,又重新坐回位置,“我当然知道,我位分不同,最当好好守规矩的。”
“晟儿那边?”
“晟儿确实长大不少,也很懂得规矩,还让我代他谢谢皇上的恩情。”
皇上嘴边含笑,“是很懂事啊,前些日子杨统领和我讲了禁军缺人的事,我就打算让晟儿领了那个空缺。”
杨凤儿一惊,“禁军守护整个京城,这责任是不是太大了。”
“他带过边境上的那些兵,管理禁军那几个兵还能是问题?”皇上端起茶杯底座,“他是朕的兄弟,自然会尽心尽力。”
杨凤儿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拿手绢掩饰了下自己的表情,“皇上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只看晟儿刚回来,已忙得乱转,连他那郡王府都没收拾好。”
“那你着几个人去替他整理整理就好了,不讲这些,念儿准备科举了?”皇上轻轻闻着茶香。
杨凤儿看着围着一块巨石疯狂乱刺的杨念,露出担忧的神情,“他啊,就是凑热闹,大家都没有当真。”
“你可不要这样讲,念儿是着着实实有天赋的。”
“晟郡王到。”内侍的声音高亢。
杨念怕献丑,赶紧停了动作,解意站在他身边连忙递上准备好久的糖水。
李晟路过杨念,看杨念往身后藏着什么,也没去在意,向他点了个头之后就朝皇帝直接跪下请安。
“晟儿安顿的怎么样?”皇上也没叫李晟起身,只问。
李晟抬头,大概讲了讲自己的郡王府,说雅致的很,比军营里好得太多。
杨念在心中腹诽,说当真是雅致,景观全是自然天成,那苔藓几乎爬满了整个花园。
“你满意就好,”皇上笑了笑,朝向杨凤儿,“我听你说的还以为亏待了晟儿呢。”
杨凤儿窘迫,“都是臣妾道听途说的,不是故意混淆圣听的。”
“你最近也是,什么都很郑重似的,朕开玩笑呢。”
杨凤儿勉强笑笑,她最近的确是揣摩不好圣意了。
她去年落了孩子,身体还没痊愈,就被太后逼着给皇上选秀。那时候哭肿了的眼睛只是能看清递上来的画像里的影,她没力气指,索性全部都批了。
宫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变成了太后想要的人丁兴旺的样子。
平时最爱和皇上一起逛的那条碎石路多了几抹扎眼的颜色,搔首弄姿的样子让她觉得没来由的羞耻,只得绕道;夏日里她本是最爱在御花园里听着蝉鸣来阵小憩,也因为蝉鸣中混着莺声燕语而觉得刺耳,让她放弃;后来她发现即使成天躲在自己的寝宫也逃不过每日没完没了的行礼和琐事,便常常称病,把事务全交给了她那闲不住的姑母,只招杨念来解闷。
她的计划实在成功,越来越清净了,原本还经常来陪伴她的皇上也很识相的半月才问她一次。她随遇而安,既然自己太后眼里是生不出来的废女人,那就老老实实做个贤惠的好皇后吧。她甚至劝着皇上去那些新纳进宫的秀女住处去,她越来越不会难过,越来越放的下了。
杨凤儿侧头看着皇上的侧脸,想,我把你推得远了些,你还真的远了那么多。
“谢主隆恩。”李晟磕头,接受了禁军次统领的职位。说是个统领,但这算是禁军基层的位置,管的人只有天天换防巡逻的一队不过十余人,这对一个刚下沙场的将军实在大材小用的很。
杨凤儿十分欣赏李晟这份逆来顺受,想让杨念多和他亲近一下,“晟儿,我听念儿说你的剑术十分了得啊,不如收我们念儿做个徒弟。”
李晟愣了一下,推辞,“我也只是略通门路,还不到可以教人的地步。这次和我们一起回朝的任勉将军是使剑的好手,常指导我,皇嫂若是愿意,我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把杨念介绍给他做徒弟。”
“好啊,”这回是皇上答,“朕小时候也听过任将军的名声,杨念,你还不快谢谢晟儿。”
杨念心想,你们夫妻俩是打算合着伙卖我啊,谁问过我的意见了,但他当然不敢说,只低着头向李晟行礼道,“有劳郡王了。”
杨凤儿看盛瓜子仁的小碗满了,便招呼来解意,“在核桃酥上多撒点。”
“你倒是会吃,”皇上笑,“也快到午膳时候了,咱们一起,等糕点熟了,你们再出宫,一人好带上点。”
杨念和李晟谢恩。
四个人围坐一桌用膳还是五年前的事,杨凤儿着御膳房做了几道新鲜菜,又把自己去年秋天酿的桂花酒端了出来,说什么也要好好庆祝一下。
皇上见她四处张罗,也有点唏嘘,杨凤儿入宫久了,他几乎忘了她是个怎样活泼爱热闹的人了,怜爱之情陡然上浮。
李晟在饭桌上很是拘谨,生怕自己哪里失态,可是杨念在他一旁活宝似的,变着花样的讲笑话,活跃氛围,让他也轻松了些许。
“诶,郡王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师父啊?”
“人家收你了吗?师父都叫上了。”杨凤儿无奈。
李晟含笑,“你若是急,今天下午就随我同去罢,我也要去修习剑术。”
“好啊!”
“念儿这个性就是太急了,随你。”皇上哈哈大笑,看着杨凤儿说。
杨凤儿也笑,“晟儿就是太老实了,说什么是什么,随你。”
全桌人都笑了起来,可杨凤儿却恨不得把舌头割了,当作自己没张过嘴。
第四章
任将军的府邸,说是府邸,其实只是间不大的宅子,不过前院的空间很大,摆着许多靶子和模型供练武用。
杨念乖乖地站在李晟的身后,等着宅子里唯一的小厮去请将军。
“你们这些武将,是不是都不太在意这个家居布置啊。”杨念打量了一下周围。光秃秃的平地上泛着土腥味,只有棵参天的古槐孤单单的撑着一片绿荫,古槐下面一个石桌,几张木椅,非常不搭。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回这京城住几天,荒废着也正常。”李晟答,“据说任夫人还是很喜欢侍弄花草的,但她过世之后,无人打理,满园只剩了荒草,将军就把整个院子给砍光了。”
杨念叹了口气,十分惋惜。
“小心,”李晟把杨念推到了一边,向后一抓便夺过一把木剑。
木剑的主人是个小个?div align="center"> 由倌辏贩⒁槐咭桓鲂【荆┳哦躺溃Q逍愕墓帧?br /> “筱筱,杨念他没有功夫底子,你这么戳下去,他得躺个好几天。”李晟有点生气。
小少年别扭的转过头,“我以为晟哥哥的朋友都得是大英雄呢,谁知道是个笨狗熊。”
“筱筱!这是相爷家的公子,你怎么如此无礼!”任将军声如洪钟,震得杨念耳膜生疼。
杨念赶忙摇摇手,“没事,没事,令媛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等武术造诣,想必将军的剑法一定是有过人之处啊。”他倒不气小姑娘无礼,他气的是李晟上来就把自己贬得那么低,戳一下就能躺几天,真当自己是个草包吗?
“惭愧啊惭愧,”任勉把任筱筱招了过来,“还不谢谢杨公子。”
任筱筱瞪了一眼杨念,做了个鬼脸,就钻到任勉身后了。
“这孩子!一点家教都没有。”任勉很生气,但又不能当场发作,“郡王早就派人来交代过了,但杨公子,我暂时还不能收你做弟子。”
杨念点点头,想起来李晟先前提醒过他的事,“我懂得,习武之人必须自身人品端正,任将军必是想先考验过我的为人,才能安心收我为弟子,不为师门抹黑。”
“就是这个意思,”任勉吃了一惊,本以为世家子弟顽劣的很,又如杨念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应该更变本加厉,没想到却是一个通人情知礼仪的谦谦君子,“但我依旧会授你一些基本功,作防身之用。”
杨念笑笑,双膝弯下去,就行了个大礼,“能得任将军传些基础功夫已是荣幸,我也不敢觊觎太多。”
任勉赶紧拱手,表示担当不起这等大礼,着小厮去给大家上茶。
“基本功就是扎马步啊。”杨念两腿弯曲,站在阴凉地里抱怨,石桌上摆着个香炉,插着熏香。
一旁的任筱筱也是同样的动作,只是明显神情轻松地很,“叫你拍马屁。”
杨念斜眼看她,“小姑娘,你这嘴可真是不饶人啊,以后舌头会越长越长的。”
任筱筱头一歪,朝杨念吐了吐舌头。
杨念笑了笑,还好不是只有自己在这里苦苦练功,否则一定无聊的很,他看着满院子跑的李晟,心想这任大将军的教学方式确实挺能防身的,这是练逃命呢?
“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孩的?”任筱筱小声问,她想了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杨念回过神,“啊,哪有小子长得像你这么水灵。”
任筱筱脸不可自觉的红了起来,但还是嘴硬,“我看你也挺水灵的。”
“我夸你呢,你要真诚的说谢谢,再还嘴可不好。”杨念微微一笑。
“哼。”
“诶,李晟这得跑到什么时候?”
任筱筱抬抬下巴,“你看见桌子上那两柱香了吗,短的那根灭了,咱们俩可以休息,长的那根灭了,晟哥哥才可以休息。”
杨念点了点头,想起了刚刚李晟贬他的话,大声喊,“李晟你打过败仗没?”
李晟跑过他们身边,回了句“打过。”
杨念又喊,“那你在边疆有小情人吗?”
“没有,”李晟绕了一圈。
“那你逛过青楼吗?”
任筱筱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过了一会,李晟又绕了过来,“有过。”
杨念闭嘴了,心里憋屈,他都没去过呢。
过了一会儿,李晟停了下来,捂着肋部,走到了石桌旁,沿着木椅坐了下来。
任筱筱担心地问,“晟哥哥你怎么了?”
“岔气了。”杨念尽力憋住不笑,解释,自己只是听说跑步时候说话可能会岔气,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李晟知道杨念是故意的,但也不清楚自己哪招惹了他,看杨念那柱香已经快烧完了,伸出一只腿,使了个绊子,让杨念扑倒在地。
任筱筱一乐也破了功。
最后三个人坐在木椅上,一起吃从宫里带出来的核桃酥。
“你什么时候去禁军里任职啊。”杨念把瓜子仁捡出来,一个个吃。
“再过两天吧,等正式的公文下来。”
“禁军里的人可和你们关外的那些不一样,都是权贵家里出来的,仗着自己武艺不错,各个都自负难管的很。”杨念倒了杯茶给任筱筱,“你倒是有点吃相,别噎着。”
“这个怎么那么好吃!”任筱筱感叹。
“我知道,那他们贵的过我这个郡王吗?”
“你可别拿自己当头蒜了,”杨念知道李晟不在意礼仪举止,与他也不用虚伪做作,“真那么贵,早就让你当总统领了,你瞧着吧,你一迈进门里就得给你个下马威。”
李晟想着军人只要能恪守自己义务,服不服从他倒是其次,低调一些也好。
他记着杨念的话,但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他整了整禁军服上的几抹长穗,攥着调任的公文,走进自己所管辖的禁卫队的值班室,发现空无一人。
李晟把脚挪了回去,闭上眼睛,把脚重新迈了进去,再睁开眼,
空无一人。
李晟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杨念的脖子能在眼前,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掐断掉。
第五章
艳阳高照,奉皇后的懿旨,杨念又提着小食盒来找郡王爷叙旧了。
李晟自从接了次统领的任务,就把家搬进了禁军营里,和他的手下们吃住一起,好亲近一些。
但他的政策似乎没什么用,杨念绕过跪在门口的一大群人,习以为常地直接走进李晟队里的营室,看满头大汗的李晟跪在正前面,想来又是集体领的罚。
这李晟也是上赶着和大家同甘共苦,杨念心里这么想着,朝李晟甩了甩食盒。
“你先吃吧。”李晟显然跪的有些虚弱,他还没用过早膳,今天禁军受检视,他的队伍来得最晚,被点名批评了
杨念十分乐意地领了命,自己爬到榻上,把糕点碟一一摆了出来,他姐还着人做了点鲜花饼,味道非常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