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女子,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此时推掉帽兜,露出一张精致可人的小脸来,秀气的眉不悦地皱起:
“吴义,你这是干什么?”
已经换下了将军甲胄的禁军统领吴义,穿着一身普通的武士革甲常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辆专属楚非绯的乌棚红木的车驾前,冷冷地一抱拳:“吴义曾在御前夸下海口,说有吴义在,定能保邵大人平安。吴义不想御前失信,既然不能阻止邵大人任性妄为,只好自己跟在邵大人身边,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
楚非绯一皱眉还要说话,吴义已经截口道:“禁军大队人马由副将李凯统领,李凯曾经带领过数万兵马在北漠杀进杀出,也有过统筹粮草的经验,大人可以放心。”
楚非绯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被吴义堵了回来,只好转向下一位:“夏少元,不是说了让你留在营地,从旁协助?”
夏少元一身书生儒袍,淡雅地笑:“临行前,陆大总管与崔先生都对少元多有嘱咐,少元不敢辜负嘱托,只好一道跟着。”
楚非绯呼吸一滞,好。搬出陆大哥和先生来,欺负她不敢违拗他们的话是不是?
楚非绯又看向下一个。
张守逸袖着手,露齿一笑。
楚非绯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边的杜子淇身上。
“他跟着做什么?”楚非绯好像很不待见杜子淇,眉心皱得竖纹都出来了。
张守逸呵呵一笑:“我这人吧,话多,喜欢路上找个伴。要是非绯不喜欢他跟着。那我找其他人说话也是一样的。”张守逸说罢笑吟吟地瞅着楚非绯。
楚非绯有预感,如果她不让杜子淇跟着,这张守逸一定会来烦她的。
“随便你。”楚非绯冷哼一声。上了自己车驾前的登板。
站在车缘上回首望去,那薄雾中闪着微光的潭水,已经恢复了澄碧的颜色,似乎昨夜那血腥的一幕只是众人的幻觉。
张守逸顺着楚非绯的目光望去。淡声道:“这么快就能恢复水色,想是这潭底连着海眼。”
牵马过来的吴义奇道:“这离海远着呢。哪来的海眼。”
张守逸嗤地一笑,冲着吴义拱手:“在下瞎说的,吴将军就当没听到吧。”
海眼......难道被禁术召唤来的东西是从海里而来?楚非绯心里微微一沉,弯下腰正要进车。一个黑影从她的脚下窜过,楚非绯微惊,随即怒道:“臭猫。又去哪里疯了,把脚擦干净再上车!”
众人额头挂着黑线。看着那只肥硕的黑猫,从车上不情不愿地跳下来,在一旁的草地借着露水擦了擦脚掌,又草草地用前爪洗了洗脸......
这猫会不会也太通人性了?吴义是第一次见那黑猫的作风,惊奇地挑着眉。
张守逸袖着手,看着这猫整理着皮毛,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杜子淇这时却突然上前,似乎是要抱起那黑猫,那黑猫却如临大敌地跳了起来,如风般地窜回了楚非绯的车里。已经放下车帘的楚非绯,奇怪地打起帘子,想看看是什么将自己的猫吓成这样,却正对上杜子淇那张不辨情绪的脸。
两人对视了片刻,楚非绯扁扁嘴:“我的猫不喜欢你,你离它远一点。”我也不喜欢你,你也离我远一点,楚非绯在心里补充道。
一旁的张守逸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杜子淇沉着脸,盯着楚非绯,那目光暗沉看不出情绪。
楚非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好歹是一品尚宫,大将军衔,张守逸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那是因为私下打过太多交道,彼此间又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故而熟了。
这杜子淇一个小小的七品,却敢直视于她,态度上也是不卑不亢,似乎并没有将自己这个一品官放在眼里,这让楚非绯觉得有些古怪。难道此人竟然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楚非绯下定了决心,等到了河道上,一定让这家伙去挖河泥,也算教教他什么是官场的规矩。
楚非绯想到这里,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放下车帘,车驾启程。
这时,隐在林子里的一个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才跟了上来。马上的骑士虽是普通武士的打扮,但一看就知道是精兵,一个个身材高大,面色冷峻。马上的吴义微微做了个手势,这队骑士便无声地分为前队后队,将中间的几辆车马保护起来。更有几个斥候打着快马,前面探路去了。
楚非绯的车辆都是经过改装的,比寻常运粮草的车辆不知快了多少,只要道路合适,马匹奔跑起来,与快马也没什么两样,这样,刚到了第一个驿站时,已经甩出大部队三十多里了。
此时已经近午,众人便在驿站小作歇息。
驿站的小吏殷勤地忙前忙后,这里距离天都城不算太远,官吏的消息还算灵通,这天下第一宠臣邵非绯的大名,这官吏是如雷贯耳的。而且此处是大队的必经之处,那官吏早就做了准备,此时摆出来的菜肴竟然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楚非绯沉着脸坐在主座上,一旁的吴义也是脸色不善。
官吏本来还在一旁陪着笑,笑到最后已经笑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擦汗。
“当初筹粮的时候,调集了几百石的粮食就已经费了本官老大的气力。如今看来,本官却是使劲使错了地方。”楚非绯冷冷地看向那驿站官吏:“这位大人,你这驿站的库房,不知道方不方便本官参观一下。”
官吏此时已经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大人容禀,大人容禀,这些确实都是附近郊县的百姓们自愿捐赠的,并非卑职巧取豪夺啊,这些山珍,都是附近的猎户送来的,这些鲍鱼干货,也是附近的富户捐出的存货,大人,卑职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还是我心眼好
队伍离开驿站时,后面的车上堆满了鲜活的鸡鸭不说,连骑士们的马上也大大小小地挂了些活的野味。
一时车队中鸡鸣兽吼,好不热闹。
楚非绯一脸的讪然:“那个,对不住,错怪了你,害得你跪了一跪。刚才在你的后院似乎看到了小孩子,这个小玩意就拿去给孩子玩吧,权当我的赔礼。”
楚非绯说着从腰带上拽下了一腰坠,那是一个相当精巧的金色貔貅,不但栩栩如生,而且造型也独具匠心。
官吏连忙惶恐地连称不敢。
楚非绯不由分说地将那东西塞进了官吏的手里,自己急急地转身上了车。
车队开始行进,吴义打着马从那官吏身边过,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要是你就找个地方将那东西埋了,然后就当这赏从来没得过。”
官吏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捧着这东西,像捧着烫手的山芋。
夏少元的马跟着路过,冷冷地跟了一句:“记住,邵大人没赏过你任何东西。”
张守逸路过时,看了眼那无措的官吏,仰天长叹一声,跳下马来:“还是我心眼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金子,径自将那貔貅抓了过来,然后将金子塞进官吏的手里,然后脸色严肃地道:“记住,你从没有见过这东西。”
说罢上马扬长而去。
杜子淇淡淡地看了眼那尚搞不清状况的官吏,打马跟上,与张守逸走了个并排:“你们几个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张守逸拎着手中的腰坠,对着光打量:“到底是御赐之物,确实是珍品。”
“御赐?”杜子淇哑然。这丫头居然随手就将御赐之物拿去赏人,还真给皇帝面子。
不过想起那吴义等人的态度,看来对这丫头也是诸多维护,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放心了?
杜子淇抬起眼,看着前面那辆乌棚红木的车驾,心里又闪过了那只古怪的黑猫,便觉得应该再等等。让他将那只黑猫的事弄清楚了。再离开也不迟。
杜子淇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还是他真的想弄清楚那黑猫,又或许他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借口罢了。
再往前走。就进了梁州的地界,然后就要进山了。
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里的山路虽然不算多么险峻,但是到底不是平坦的大路。
当晚在山间休息时。楚非绯面前铺着一张桌面大小的羊皮地图,用一只炭笔在她现在的所在位置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又在几座山后的晋州那里画了一个圆圈。
楚非绯支着下巴看了会,用炭笔在两个圆圈间画了一道直线......
这时,已经快马赶上来的阿房,捧着水盆。进了帐篷,一边倒着热水,一边凑近地图瞅了一眼。然后笑了:“主子,这是干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样能最快地赶到晋州。”楚非绯蹙着眉头道。
阿房笑道:“主子选的那条路自然是最快的。不过主子得长上翅膀才行。”
楚非绯叹了一声,丢开炭笔,仰面倒在身后的软榻上:“后有恶人追命,不快不行啊。”
阿房拧了热手帕,一边替楚非绯净手,一边道:“主子是想将那夜袭击的人甩在后面?”
“嗯。”楚非绯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们是快车快马,又走的是大路,前后二十里之内都有斥候来往奔驰,那人就算也是一样的快马,却要隐藏行迹,想要追上我们却是不容易。”
阿房觉得有理,连连点头:“不错,那人行的是暗杀的手段,自然不敢跟得太近,以防我们有了防备,不过我们在这里过夜,那人不就能赶上来了?”
楚非绯点点头:“所以我打算后半夜就出发,那人就算赶上来,也只能被我们拖着走,同样,这后面的路,他不敢跟得太紧,又会拉出一段距离去,等我们前面休息时,他才能抓紧时间追上,等他追上时,我们已经又开始赶路了。”
阿房眼睛一亮:“主子的意思是,将那人拖得精疲力尽,无力再出手?”
楚非绯叹了一声:“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好在这次吴义带来的都是精兵,各个武艺上都能以一当十,且战斗经验丰富,又相当机警。现在我也就盼着这法子能有点用吧。”
这时,营帐外传来了一阵击节的高歌声:“黑云万里摧,怒涛千帆竟,华楼玉阁连霄汉,转眼都成云烟......”
阿房见楚非绯侧耳细听,笑道:“这是吴将军在唱呢,是此地流传的一首歌谣。”
楚非绯挑了挑眉,这吴义平时看上去板着一张脸,要多无趣,就多无趣,没想到倒是有一副好嗓子,这歌谣唱到高处,真有直冲霄汉之感,这要放在二十四世纪,恐怕也是一红星啊。
楚非绯披了斗篷,走出了帐子。
帐前燃着巨大的火堆,火堆前坐着吴义和夏少元,其他将士也纷纷在周围席地而坐,这是在外面,本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何况下半夜还要继续赶路,军士们也是匆匆就了水吃了干粮,便互相背靠着背,抓紧时间休息。
吴义看到楚非绯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忘形,没吵到邵大人吧。”
楚非绯笑了笑:“唱的很好,怎么不继续了。”
吴义难得腼腆地岔开了话题,举了举手中的酒囊:“这是此地的特产,红娘酒,邵大人要不要尝尝?”
“咦,这酒的名字好别致。”楚非绯就着吴义的手闻了闻那酒:“就是太烈了些,我还是算了吧。”
夏少元笑道:“说到这酒的名字,这本地倒是有一个传说......”
正说到此处,张守逸连着杜子淇走了过来。
张守逸笑嘻嘻地扫视了一圈,看到了刚钻出帐子的阿房,招了招手:“来,老规矩,给你家主子烤了。”
阿房狐疑地上前,接过张守逸手里的东西,见又是脖子被折断的几只鸟儿,不禁奇道:“怎么这里也有这种鸟?”
一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什么鸟儿?拿来看看?”
阿房放低了手,借着火光,让众人看清了,那几只鸟个头也就比麻雀大一点,蓝羽红嘴,颜色十分鲜艳。
“这鸟的毛色好奇怪,以前从来没见过。”吴义惊讶地道。
楚非绯也是好奇地上下打量,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觉,她觉得她好像在哪见过这种鸟,在哪呢?想不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皇城旧事
时近子时,天都皇城像静夜下的一座巨兽,昂然倨坐,俾睨众生。
然而这皇城的内部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多年前的那场政变,给这座辉煌了数百年的皇城留下了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就像是隐藏在巨兽毛发下的那些丑陋的疤痕,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发现。
天都皇城经过数十位皇帝的修缮改建,时至今日,规模之宏大,已经远超历朝历代。然而当今皇帝的后宫规模,却是最小的,也正因为如此,这皇城之中,大部分殿宇都是空置,尤其是曾经血流满地的地方,如今更是荒草萋萋,尘封多年了。
此时,西边的废宫那里,一片花木山石虽然无人修葺,但也因着春风出芽抽枝,反而比那精心修剪过的御花园,长得还要繁茂鼎盛。
花木微微一动,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女子钻了出来,那女子身材高挑,容颜秀丽,神情清冷,四下略一张望,便贴着墙角的阴影,匆匆离去。
在那女子离开后,又一个身影出现在这废弃的庭院当中,一身灰衣,身背大剑,面上蒙着灰巾,神情不明地打量着这荒芜的庭院,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台阶上,一块斑驳的匾额上。
灰衣人走上前去,俯身小心地扫去了落叶和陈灰,几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便显露了出来。
凤凰宫
灰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浅红色衣衫的宫女,低着头捡着僻静的小路前行,偶尔遇到巡城的禁军,她也能提早发现,小心避过。
在穿过一片花林时。那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冷冷地回身:“跟了这么久了,不出来见见?”
女子嘴里说着,背在身后的袖中剑,已经滑落在手中。
树影微动,灰衣人出现在那女子面前,单膝跪地:“见过小姐。”
女子神情微松。手中的剑也毫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扈之城。你跟着我做什么?”女子微微蹙起眉,一脸的不悦。
“奴才去找了几次小姐,小姐都不在宫中。故而......”扈之城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小姐刚才去了凤凰宫?”
女子眸光微闪:“不知道你说什么。”
扈之城缓缓地起身:“凤凰宫,是先皇后的寝宫,不知小姐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好奇。随便看看不行吗?”女子说完冷冷地回身,继续前行。
“小姐!”扈之城压抑地道:“小姐可是在调查自己的身世?”
女子的脚步停住。静立了半晌,清冷的面容有片刻的崩坏,片刻之后,才回身看着扈之城:“身世?我的身世。你不是都告诉我了吗?”
扈之城沉默。
女子望了他片刻,嘴角浮起一丝嘲意。
她低下头,望着月光下斑驳的树影:“扈之城。我不管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什么,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可否如实回答我?”
扈之城面色凝肃:“小姐请讲。”
“扈之城。”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月光下,脸色苍白,眸色漆黑:“当年,前朝到底有几位公主?”
扈之城微微一愣:“自然只有一位!”
女子盯着扈之城,不放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当真只有一位?”
扈之城肯定地道:“当年先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后宫虽然佳丽三千,却是因为祖制,不得不为之。后来先皇后进了宫后,便三千宠爱在一身,那后宫就成了虚设了。而先皇后与先皇只育有一女,后来叛军攻城......那便是先皇唯一的血脉了......”
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唯一的么......”
“小姐?”扈之城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如此反应,露出担心的神色。
“但是为何,那位公主,皇家的玉碟上并无记载?”女子扶住身旁的一棵花树,垂着眸道。
扈之城神色黯然:“公主出生时,正是叛军围城最艰难的日子,赐封公主,上表祭祖,敬告天地这些事,先皇也是不想委屈了公主,草率为之吧。”
女子沉默了片刻,眼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急急地问道:“那位公主可有乳名?”
扈之城歉然:“这奴才却是不知,依稀仿佛听说过公主一出生就赐了封号的,但是只有先皇后身边的几个近臣知道。”
女子眼里的那抹光暗淡了下去,接着嘴角浮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那么扈之城,你可曾听说一个人,一个,我猜大概是妃子或者宫女......她的名字叫方锦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