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下马,面无表情地跪在他面前,衣角都沾上了地面的污秽。
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怪腔准时响起:“黄门侍郎今日缺朝,罚俸禄一月。”
周阳接过圣旨,粗粗看了一眼。那宦官俯身,在他耳边道:“圣上让你晚间务必入宫……”
我怒目而视,如果现在能有个实体,我绝对会把这宦官打一顿,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周阳漠然,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拧起,清澈的眸子里泛起隐忍的怒意,苍白着脸道:“我去就是。”
他沉默地回了府,心事陈陈,都写在脸上了,一时之间身边都是冷气,冷得我打着寒噤:“周阳,你怎么了?”
周阳回眸望着我,依旧不言不语,坐在书案前,摩挲着发黄的书册。
半盏茶之后,我才听见他道:“没什么。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长大眼睛。难道夜晚入宫,对他来说很麻烦么。
周阳垂下眼帘,口气晦暗而凄切:“你……你不明白。”
我唔了一声,大咧咧坐在书案上,摇着腿:“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不行!”周阳断然拒绝,用簪子挽起的头发似也随着他放下书册的动作颤了颤,落到肩。
我只稍微低头,就能看到他发白的手指,也在颤栗。
暮色时分,周阳哄着周念睡着了,披着件素白外袍就往门外走。
我放心不下,偷偷跟在他身后,尾随他一路进去,远远看到他身影孤苦伶仃,憔悴得很。
皇城正门早就关了,不过周阳走的是侧门。
或许是有圣旨在身,守卫们很宽容地打开门,我也连忙追上去,在关上之前可算是跟着周阳进去了。
只是这么一来,周阳就看到了我。
我被他冷冷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干笑数声,装作若无其事:“呵呵,咳。”
“小白,你不该来的。”周阳却没办法再让我回去,强装云淡风轻。
我站在宫道旁边,借着夕阳,会心一笑:“周阳,你总不能把心事憋着藏着。一个人丢失了记忆,也不能丢掉自己的本性。你这般压制本性,迟早出问题。”
“小白,你好像懂得很多。”周阳黯然,低头看着地面,“可这件事我必须压下去……不能说给任何人听。一会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出声,知道么?”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句话,我还有些惊讶,随即明白过来,郑重点头。他这般说明,必然是宫廷中即将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怕我走漏风声。
可他一时间竟也忘了,我是鬼,再喊再叫,除他外无人发觉。
皇城龙气浩荡,若我是恶鬼定然会很难受;但我是好鬼,身正不怕影子斜,龙气还不至于让我感到十分痛苦,只是有点不太适应。
没想到我的魂魄还挺能受折腾,不仅去过寺庙,还可登入天子堂。
我想和以前一样,牵着周阳走。岂料周阳袖子一甩,冷淡地看了我一眼,高傲道:“这么大了,自己走。”
我比划了下身型,笑嘻嘻地调侃他:“你不觉得现在我们很像兄弟么?我长得比你矮好多。”
周阳无趣地拍开我的手:“好好说话。”
我故意卖同情心,缠着他喊:“周阳哥哥……”
周阳正打算说话时,远处的宫灯忽然一闪,齐齐点亮,皇宫金碧辉煌,顿时照亮了天际,壮观而宏伟。
一个宫女提着灯款款道:“周大人,陛下请您到这边。”
诸臣在殿上已经等了许久,周阳姗姗来迟,惹得几位口直心快的翰林道:“周侍郎真是贵人多事,今日不仅不来早朝,连陛下宴请都要迟到。”
周阳的座位就在皇帝的右首,我猜测这个皇帝很喜欢他,将这么近的位置专门留给他,显示对他的器重。
周阳脸色似是凝固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落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又等了片刻,皇帝终于露了面,我连忙在他身体右侧往席上看,周阳悄悄按住我的头,不让我探过席案看到皇帝的脸。
可我总有办法让他收手——我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果然,周阳手一抖,像触火般地抽回手,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弯起嘴角,一脸无辜,眨巴着眼睛灿烂道:“周、阳、哥、哥!”
周阳无奈地将下巴低下,低声道:“记住我说的话,小白。”
这下我可算把皇帝的面容看清了。现今的皇帝大约二十多岁,黑发上扎着金色龙冠,相貌不似我想的那般,端正沉着,气质威严。只是他的行径实在荒唐得很,像是才醉过的样子,微红的两颊在亮堂堂的殿内十分明显。
年轻的帝王扫视一眼,看到周阳亦在此列,拍手笑道:“给周侍郎安排位置的人是哪位?真是懂朕的心意啊。”
底下的几位大臣面色似是变了变,眼神里相互碰撞交流,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会意地挤眉弄眼?得到皇帝喜欢,不是每个臣子的梦想么?
于是我从案下钻到对面,偷听墙角。
“周阳容色过人,又能言善语,也难怪得到帝王宠爱。”
“你说在龙床上,他也是这么一副神情么?”
“以他的姿色,若为个女子,恐怕早就封了个贵妃之类吧。他每入宫一次,陛下都要留他一宿,说是商议要事到半夜,真比丞相都要忙碌许多。”
第9章 9、
容色过人……榻上之臣…以色侍君?
他们说的,是周阳么……他那样孤傲自赏的人,才不会如此!
我装作无知地回到周阳那里,低声对他道:“周阳哥哥,他们都夸你呢。”
周阳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 了然于心,道:“你不必骗我。”
我便无话可说了。
短短的小插曲过后,皇帝的戏言自然无人再提起。他阔气地举杯,笑道:“众爱卿,怎么不饮酒呢?”
那些人顺着他的意思,低眉顺眼1 道:“周侍郎最后一个才到,按规矩,得罚三大杯才行。”
这片刻,我就看穿了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故意推搡着,借着皇帝的醉意道:“周侍郎,快吃酒罢。”
“我不饮酒。”周阳板起脸,一板一眼推辞,“自从亡妻过世后,我便不再饮酒。”
“慎行,”皇帝亲昵地唤他的字,金口玉言字字铿锵:“这样的日子,你还迟到,必须得饮才是。慎行不胜酒力,就一杯吧。”
周阳默然,只得沉默地接过酒盏,满满斟了一大杯,一口干尽。
入肚不到一分钟,周阳白皙的脸上飞满粉红,目光里也盛着琥珀酒液般,朦胧而迷离。可他还得勉强应付这场如坐针毡的鸿门宴,我凑过去,他发间唇间似有酒香传来,钻进了衣襟里,让人不觉酥酥痒痒的,想要离得更近一点。
我小声道:“周阳哥哥,周阳哥哥?”
他不言不语,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秀丽的眉眼紧紧拧起,小口小口地喘气,想将那股酒意扇出去。
“周阳!周阳!”
我着急地捏紧了他的手腕,用力咬了一口,虽然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他细瘦绵软的手腕十分光滑,我心脏扑扑跳了两下,告诫自己道,小白啊小白,你可不能胡思乱想!
周阳勉力睁开眼睛,拉住我的手,凄凄叫道:“阿慧……阿慧……”
我心中一阵惶惶的恼怒,如浮萍般漂泊在永无边际的茫茫江水之上。他将我当阿慧!可我不是阿慧的替身!
我……我是……
我是谁呢?
我凄凉地回想了醒来后发生的事,心想,我不如永远睡死过去,也好这样被气死,令人分外憔悴伤魂。
他心底只对阿慧情深似海,世间纵使百媚千红,独有一人乃他情之所钟,其余所有人,也只都是匆匆过客,不能让他心动半分。
我不知味地悄然抽出手,蹲在他身边。
宴会无非是吃喝玩乐,一通乌烟瘴气,等精致的吃食被吞下七七八八,皇帝的荒淫无度也一一暴露出来。他在宴上公然挑起身侧侍卫的下巴,笑着啄了一口,吧唧一声:“小常,给朕香一个。”
那些臣子也大都见怪不怪,兴致勃勃地看着帝王将他一把搂在怀里,咬着他耳垂吹气:“小常,害羞了?”
小常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细腰雪肤,生得确实不错,面上带着烧红,乖乖的躺在他龙椅上,被皇帝吮吻着喂下了一股酒液,忘情地小声叫着:“小琰……”
我这时方知,皇帝叫谢琰。
谢琰哈哈大笑,竟不怪罪他逾越直呼圣名,挑开他的衣襟,一手持着酒樽,轻洒在他胸前:“小常陪朕饮酒罢。”他眉峰挑起,扫视一眼诸臣,道:“爱卿辛苦,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诸位臣子抹了一把汗,估计都在庆幸自己没被皇帝选成男宠,忙不迭地离开了。
周阳拂袖欲去,刚才还情浓的帝王瞬间清醒无比,语气冷峻,唇角勾起个弧度,让小常先站到一边:“周阳,朕给你面子,你也给朕点面子。”
他话说得明白,周阳醉意正浓,一杯就倒的酒量让他胆子都大了不少,撑着身体道:“陛下的心意,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求陛下对臣冷淡一些。”
“哦?”谢琰斜躺着,隐几而卧,手指托着侧脸,话语意味深长:“怎么,这份宠爱不想要么?朕的龙床人人趋之若鹜,就你,跑得倒是挺快的。”
“谢陛下夸奖,周阳只求无愧于心。”周阳堪堪退后几步。
一股异常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呼吸几乎慢了几拍,满心戒备地扯住周阳的衣角,道:“小心——”
谢琰把玩着夜光杯,手指一弹,那杯子直直砸到周阳膝盖处,周阳顿时面色苍白地被迫跪倒在地。皇帝缓缓走到他面前,捏起他的下颔,手指暧昧地划过他的脖颈:“周卿,有些事,我劝你不要插手。”
“比如?”周阳脊背绷得很直,冷汗一阵阵往下冒,我离他是如此近,几乎能看到他鼻尖上隐隐沁出的水珠,心下焦灼,拉着他的手道:“周阳,我还在的!”
“比如——他。”谢琰神秘地笑了,“你一直想查明先皇所掌管的机要,不是么?还总是处处帮着他,周阳,你好大胆子。”
周阳垂着眼睛,重复道:“周阳问心无愧。”
谢琰掐住他的脖子,愤恨道:“我杀不得你,却有的是办法治你。谢瑛到底在哪里?”
“咳咳……”周阳喉咙卡出一声喘息,他气息凝滞,脖子都红肿了一圈,咬着牙断续道:“臣…当真不……知。”
谢琰冷冷地放开手,器宇轩昂的面孔上散发出一层层杀意,“周阳,你若再敢查探过去之事,休怪我手下无情。谢瑛若再不回来,我就睡你几次,逼他发疯自尽。我劝你最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死死不出声,握着他病白的手,身体哆嗦,心中可怕的念头更甚:“周阳……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阳嘴角咯咯吐出粗气,眉目间一片灰败的绝望,啊了一声,抗拒道:“不…你不能……”
谢琰回头看了他一眼,乖张一笑,搂过小常,竟当着周阳的面解开了小常的衣带!
他是堂堂一国之君,这样子,是要做什么?周阳毕竟是个男子啊,他是想做什么?
我狂乱地望着周阳,心中一片冰冷。
第10章 10、
小常的衣服一件件被剥了下来,我吃惊的神情大概很可笑,周阳怔怔地看过来,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
小常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俯趴着,身后那人强硬有力地一次次冲撞着他,那具赤裸的身子很快布满了累累红痕,娇媚的声音回绕在我耳边:“陛下……陛下……”
我瞠目结舌,手脚几乎发抖,站也站不稳了,一下子摔倒在地。
谢琰至始至终都是阴桀的神色,将他雪白的后颈抓按到地上,性器自他后穴中不断进出,带着些许白色的液体。
小常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妖娆如美丽的少女,低声哀叫道:“小琰……轻点!”
年轻的帝王抽出龙根,整理好衣袍,揪着他的头发,道:“你可以滚了。”
我不知该做何种反应,皇帝正一步步向周阳走来,他也会对周阳做同样的事情么?
身体已经先行做了决定,我急忙跑到周阳前面,大叫道:“周阳,你快跑啊!”
周阳绷紧了身体,道:“我又往哪里逃?……”
“你在对谁说话?”帝王蓦然变了脸色,震怒地提起他的领口,逼着他说话:“是谢瑛么?朕要见他!让他来见朕!”
他目光风云变色,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几乎皆有之,如雷霆过境,让人胆战心惊。我看着那双眼睛,没来由地一阵害怕,好似被什么东西顶住了身体,动弹不得,急促地喘不过气,心口被牵动得一阵疼痛,脑海都似要裂成两半,隐隐被劈开一道缝隙。
谢琰……谢瑛……
脑海里闪过一群虚虚实实的画面,我识海翻滚,不知身处何方。
那个穿着道袍的少年躺在一块青石上,手摇拂尘,腰间葫芦晃动:“小白,你说,将来要是一辈子都这么闲云野鹤多好。”
穿着青衣的少年蹲在草丛里,对他灿烂一笑,随口道:“仙骨鹤魂君持之,哪里不是闲散世界呢?”
“哈哈,还是小白懂我。”小道士踩着云靴,潇洒地爬到他身边,伸手去捏青衣少年的鼻子:“小白小白,你怎么看我呢?”
“谢道童是个好童子,善读南华经,思慕终南山,很好很好。”少年顽皮地眨着眼睛,俊秀的脸蛋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小道士刚发觉不好,哎呦一声,被他直直捋住好大一把头发,一下子疼得滚到地上,叫道:“好呀你,竟敢诓我!”
青衣少年朝他做鬼脸:“谁让你碰我的?”
……
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似乎在唤醒我。我是那个青衣少年么?那道童却又是谁?……我为何一点都记不起?周阳他又知道些什么?
我头痛得快要炸开,犹不忘跌跌撞撞看向被擒住的周阳,对他道:“周阳!你小心!”
周阳忽地伸出了手,手中正执着一柄簪子,他将那尖锐的器物对准自己的喉咙,直直扎了下去!
谢琰一惊,伸手去挡,竟将那凶器以手指夹住了,但周阳的力道甚猛,喉咙处依然长长拉出一条血痕。
谢琰气极反笑,道:“你不要命了么!谢瑛究竟给了你这么好处,值得你百般维护?”
“好处?”周阳警戒地与他拉开距离,身影在宫灯下被拉得纤细而孤苦,他一字一句如重锤落音,“他没许我任何好处……”
谢琰盯着他:“哦,那你这么拼命帮谢瑛,又是为何?”
“我……我不知道。”周阳迷茫的眼光扫过,冷清的面容瞬间破裂。
谢琰冷笑着将簪子摔到地上,目光锐利如刀,划过周阳的脸庞:“周阳,你一方面念着阿慧,一方面又想着他,对不对?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闻言,周阳瞳孔几乎涣散,紧紧抿住了唇,身体哆嗦了一下,几乎快要晕倒过去,面如纸色。
我明知自己不会被帝王发现,还是狠狠瞪住谢琰,拉着周阳哀求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周阳牙齿咯咯打颤,突地被谢琰拧着下巴,甩了一耳光过去,面颊高高肿起。谢琰兀自不解气,揪着他的头发,将他额头朝下摔了下去。
很快来了一批宫人,将周阳拖了下去,扔进侧殿歇息。
这下,我终于明白那些说他是帝王娈宠的传言从何而起——周阳这么被折腾一番,又强行被他关押在侧殿,出来时带着伤,那些龌龊的人就自然那么想了。
我羞愧地低着头,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身为一个鬼魂,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阳被羞辱,半分本事也没有。
如果我是个人就好了,起码还能替他上个药,按摩一下腿。
我忧郁地将手放在他额头上轻轻揉了揉,却并没有让他的淤肿消下去。
他睡了过去,睫毛安静地垂着,时不时呻吟着叫道:“…小白…你还好么?…”
听见他叫我的名字,我左胸口似被灌了一锅热水,沸腾地翻滚着,趴在他身边小声回道:“我在的,周阳。”
我此刻方觉,正因为他眉间有了那粒似血艳丽的朱砂,才衬得他冰雪出尘,不同俗世。心下越想越不对,下意识地努力想克制自己去摸他脸颊的欲望,却无济于事。
周阳的脸很冷,我顺着他的眉心往下慢慢移动,一分分落到他鼻尖处,手指都不敢怎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