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玄冰赤焰同时现世,一把在苏晋之手中,一把在洛风磊手中,苏晋之现下虽没有武功,可洛风磊是练成了赤焰剑法的。当初二人是什么关系,据此一推便知。
“师……”魏溪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开口,被苏晋之一把捂住了嘴。
“阿溪,折腾这一夜,师兄肚子饿得很。”
“啊?”
“让沈护卫带你去拿些饭菜好不好?”
魏溪看看师兄,又看看人高马大的沈连风,虽然知道自己是客,不该如此不敬,但还是没忍住问:“他一个人拿不动吗?”
沈连风回头看了一眼傅卿云,又转回来冷冷看着魏溪,沉默片刻,吐出三字:“拿不动。”
于是魏溪便跟他去了。
剩下傅卿云与苏晋之两个,说话就方便了许多。
“你要怎样?”苏晋之开门见山。
傅卿云也直白坦荡:“简单得很,赤焰剑法当世无双,唯有玄冰可以与之一较高下,曾经见过且练过这套剑法的当世无几,在这关头,只有你留下我们才有胜算。”
“我早已内功散尽,现在不过废人一个。”
“还有你师弟。”
苏晋之勃然大怒:“你休想动他脑筋!”
这反应在傅卿云意料之中:“果然,你关心他多过自己的性命。”
“我早就死过一次,对这些的所谓恩怨也早就不再关心。”苏晋之打量一眼老友,“倒是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些野心?我认识的那个傅卿云绝不会关心什么霸主之位,在他心里,这些都是江湖草莽才会去争的浮名,根本一文不值。”
傅卿云知道他在拐着弯骂自己,冷冷一笑:?5 澳憔偷币桓鋈匙尤瞬蟹狭耍渥欧ㄗ诱业悴钩ズ昧恕!?br /> 如此敷衍搪塞不了苏晋之,他自顾自道:“逍遥楼崛起时你已身在边关,他们触角再长也不及边陲。唯一的可能是你声东击西,真正想对付的是他们背后的什么人……”
傅卿云将折扇倏地一收:“果然……你这样的人,放走比留着更危险。本来我只是想留你,现在是不得不留你了。”
“我不想做的事,没人逼得了我。”在老友面前,苏晋之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当年的气概,傲然昂首不可一世。
傅卿云哈哈大笑:“要是之前的你这么说我或许还肯信。现在?算了吧。你为了救人连下跪都愿意,要逼你做事还不容易?你说……要是你师弟的性命捏在我手上,你还会不会像刚才那么硬气?”
苏晋之这才想起来魏溪刚刚跟着沈连风出去了,别说现在他没有利器防身,就是玄冰剑还在他手上,恐怕都打不过这姓沈的。
“你敢伤他一根汗毛,我……”说到一半苏晋之才想起来,现在的自己连半分武力都没有。万一魏溪落入贼手,他除了眼巴巴地看着他落难,真是毫无办法。
一直以来两人都是形影不离,以至于苏晋之几乎都忘了这个事实。打从十年前开始,他便已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了。
☆、灭口
“师兄!”魏溪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苏晋之心头一颤,几乎是听见的同时扑到门边,心中亦闪过十七八种方法,预想着万一开门见到魏溪被沈连风拿刀架着或是伸手掐着自己该如何应对。
门被打开,却和苏晋之的任何一种预想都不一样。先进来的居然是一大只托盘,里头各色菜肴堆得满满当当,香气扑鼻。魏溪端着托盘边沿,一面走一面嚷:“师兄小心,师兄小心!别溅着汤汁!”
苏晋之一愣,看见魏溪小脸满是兴奋的红晕,哪里有被人挟持的样子。看来先前傅卿云故作威胁,不过是故意诈他。这由头还真是十诈九准,即便是心思玲珑若苏晋之,一听到魏溪有难也立刻就乱了心神。
魏溪放下托盘,大大咧咧地把手在身上擦了两擦:“这庄里的下人都忙死啦,一下子那么多张嘴要喂,前厅都是俘虏,坐都坐不下!还是沈兄手快,师兄你瞧,咱们拿了这么多,可都是热的呐。”
他哪有苏晋之那许多担忧,有口吃的就满心欢喜,瞧见师兄还怔怔站着,一把扶住他肩膀推他坐下:“师兄你不是饿吗,快尝尝这包子,肉馅儿可香啦。我刚刚就偷吃了一个!”
苏晋之接过包子,看见他身后沈连风也端着托盘进来,同样是满满当当——这人倒是实在,说了拿不动,这么多菜还真是一个人端不过来。
“沈护卫……没有对你怎么样?”苏晋之不放心道。
魏溪:“没有啊,沈护卫哪会对我怎么样啊。师兄你别看他总不说话,沈兄心可细着呢。他知道你是东海烟霞岛长大的,选菜时特意给你挑了几味海鲜。哎,连我都没想到这些,说起来我还不如他!只可惜我不是他失散的兄弟,不然白捡这么一个大哥,倒是能占个大便宜去。”
“什么大哥?”苏晋之蹙眉。
“咦,原来我没跟你提过吗?沈兄他曾把我认错过,呐,就因为我肩上的那个伤疤,昨天晚上他还扒开我衣裳看了呢。”
苏晋之的脸色瞬间难看:“嗯?”
沈连风见魏溪越说越糟,忍不住道:“魏少侠肩上伤痕,很像我一位故人的东西。”
魏溪:“故人?原来那真不是你爹啊?”
沈连风垂目:“他是我师父。”
苏晋之见过那道伤疤,其实也早就查过那花纹的来历,只是一直没有太多线索:“你师父是禁军?我查过那伤口,是一块腰牌烙出的痕迹。”
“禁军卫尉司都指挥使的腰牌。”
苏晋之:“只听说禁军有城防司殿前司驯狩司三司负责皇帝日常与出行安全,没听过有什么卫尉司。”
沈连风:“卫尉司不属三司划分,等级上,凌驾于三司之上。”
苏晋之眯了眯眼,等级超然却偷偷摸摸,如此说来,那这一司的职能只可能是……
“卫尉司专职暗杀刺探。”傅卿云知道苏晋之已猜到,索性替他说出来,“所以虽然他们地位重要,却见不得光,连朝堂中人也未必知道这一司的存在。明面上卫尉司的人会担任其他官职,有的任禁军教习,有的任前线将官,分布大江南北,与一般武将无异,但暗地里,他们会接受京城指令执行任务,直接听命于皇帝。”
“潜伏在自己人身边,暗中刺探有无反意?真是好一个卫尉司。”苏晋之讽刺道。
傅卿云不以为然:“老友莫作清高。要是给你这个选择,恐怕你也不能免俗。”
苏晋之冷哼一声:“想来这位沈护卫也是卫尉司的人了?是不是,沈大人?”
外间早有传说沈连风是禁军教头,但他师父既是卫尉司头领,他又知悉卫尉司的秘密,想来那教头身份只是层掩护,为的是掩饰他真正的职责。
沈连风不语,便是默认。
苏晋之:“看来你们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是有朝廷在背后撑腰?”
傅卿云笑:“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信口开河。得罪了我们,天下之大,也无你容身之处。”
“我只知道自己更不能留下了。”苏晋之道,“江湖事尚能江湖了,凡事一沾上朝廷,那就不是一两条命的代价。我劝你一句,伴君如伴虎,想搭这艘大船,也要先看有没有命挺得过巨浪。”
傅卿云:“这就不用你来费心了……”
屋内两人针锋相对,突然屋外响起砸门声。
铸剑山庄想来规矩森严,如此喧哗当然是严令禁止的。能让下人冒着受罚的风险打破规矩,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变故,什么……比他们的性命可能还重要的变故。
“启禀庄主,华、华山掌门和那个、那个烟霞派的都、都死了!”小厮还没进门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傅卿云一手拍在轮椅扶手上,要是他的腿还能用,此刻一定气得站了起来。
“混账!”他怒道。
“庄主饶命!庄主饶命!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是就是,一转头就死了,一眨眼的功夫!”小厮抖如筛糠,语无伦次。
“说清楚。”沈连风提醒他。
小厮吓得涕泪横流,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死了?都是血,就是一下子的工夫,都躺在地上了。”
“废物!”傅卿云怒斥。
沈连风:“带路。”
裴霄与秦若欺刚被带去地牢不久,还没来得及好好审问。现在两人忽然暴毙,且听消息不像是自尽身亡,若此事是庄内人做的,就证明自己人中还有内鬼,要这是外人闯进来做的,问题则更大——铜墙铁壁的铸剑山庄竟然能有人从外潜入而不被发现了。
这下着实大出傅卿云意料之外。裴霄与秦若欺一事是他故意为之,为的是当众拆穿两人身份再逼他们出卖逍遥楼。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这只黄雀背后还另藏着一名猎手。
这下傅卿云已没了与苏晋之斗嘴的心思:“剑是不会交给你的,这对匕首你也休想带走。至于离开……没我的命令,你尽管走出这铸剑山庄试试。”
说罢,沈连风便推他一同出门。苏晋之却拦道:“我跟你一起去。”
傅卿云回头:“怎么,改变主意了?”
苏晋之顿了一顿,不置可否:“有个大夫在场,也好当场验尸。”
傅卿云看他一眼,冷冷一哂:“想不到你对烟霞竟还念几分旧情。”
于是众人一齐赶到押解犯人的地牢,那处极为隐秘,入口藏在假山洞穴之中,道路幽深又昏暗阴森,即便有人带路,稍不留神还是可能绕错方向。
苏晋之全程牵着魏溪的手才没叫后者走丢。众人行了约莫百丈远,终于看见前方有光,小厮领路拧开机关,燃起石壁上的火把,照亮了身后一行四人。
傅卿云瞧了一眼身后的人,道:“前头只可一人通行。”
苏晋之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魏溪的手:“跟紧我。”
“嗯。”魏溪立刻站到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伸手揪住他腰带。
“一人通行,那你呢?”苏晋之问。
傅卿云的轮椅尽管构造精巧,毕竟还是比一人宽了不少。谁料他刚说完这句,沈连风便俯身过来,将傅卿云打横一托,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傅卿云轻松地躺在他手上,回头对苏晋之一笑:“多谢关心。”
到得地牢,打开三重石门,两具横陈的尸体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他们身上虽然鲜血淋漓,表情却不甚痛楚。饶是如此,魏溪还是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贴在石壁上不再靠近。
苏晋之上前粗略查看,发现这两人都是一剑毙命,伤口极其整齐,说明出剑极快,简直当世少有。
“没有中毒,是外伤至死。”他神色平静地说完,伸手掏出两块手巾,盖在死者面上。
傅卿云已被沈连风放到一边的石凳上,他坐直了身体,一脸阴沉:“怎么发现的?”
小厮答:“就、就突然听见、听见惨叫……”
“胆敢撒谎,拔舌挖眼。”傅卿云道。
小厮啪一声跪倒在地,一连磕了数个响头:“庄主明鉴,庄主明鉴啊!小的哪里敢说谎啊!只是、只是这一夜忙碌,先前实在是太累了,小心把人关进来眼皮就直打架。关上石门后我心想这下一定万无一失,就靠在……那个靠在墙边睡着了。庄主饶了我吧!我听见惨叫声起来一看,才发现这两人已经没气了。”
傅卿云:“没看到凶手?”
“没有。”
“撒谎!”傅卿云怒道,“给我拔了他的舌头!”
沈连风站在一旁,闻言便抽出佩剑,向那小厮砍去。小厮吓得呜哇大叫,一咕噜滚到了地上,头下脚上地翻了一个跟头。可他动作太过迟缓,依然逃不脱剑锋的追杀。眼看那剑尖就要伸进他嘴巴里去,沈连风手腕一凝,却把剑势给收住了。
“没撒谎。”沈连风回头,冲傅卿云报告。
他方才的举动只是试探,并非真要行刑。刚才那一下是两人联合起来诈那小厮的,亏得他们配合默契,临时起意竟然都用不着互通声气。
傅卿云满意地看向小厮:“你果然不会武功。那你回答我,这囚室既然完全封闭,凶手怎么可能行凶而不被你发现?是否押解之前没有缴清兵器,他们畏罪自尽,你发现了生怕我来追究,所以偷偷扔掉兵器来作此假象!”
“不是啊,不是啊庄主。我什么都没做过,真的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的呀!”
这人额头磕得血肉模糊,除了庄主饶命,真是别的什么话也不会说了。苏晋之在尸首身边绕了一圈,低头查看地砖上的痕迹,摇摇头,没什么发现。他在室内上下,四处观察,魏溪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好几次,苏晋之停下脚步,后面的魏溪就迎头撞上。
沈连风禁不住清咳了两声。
“沈兄你嗓子不好?”魏溪深吸口气,“我也觉得这里闷得很,一走进来,人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呢。”
这一语无意惊醒梦中人,苏晋之像被忽然点醒,猛地一震,快步赶到那小厮身旁,弯下腰,扯起他衣领凑到鼻尖一闻。
“我知道了。”他微笑起来,那笑容也仿佛在告诉在场的众人,答案已经被找到了。
☆、落网
“是什么?”傅卿云问。
苏晋之道:“上去再说,此地不便久留。”
他们把那小厮一起押到地上去,苏晋之才解释道:“他不是没有看见凶手,是看见了根本不记得。”
不等傅卿云质疑,小厮自己先抬头:“啊?”
苏晋之:“你身上还有药粉的味道,那是月华草混合迷魂散配制而成的,不仅能让人昏昏欲睡,还可以迷离神智,叫人醒着却好像是在做梦,短时间内看过什么做过什么全都一无所知。”
傅卿云道:“迷魂散江湖常见,但这月华草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苏晋之:“月华草是长在烟霞山上的一中野花,只在月盈时长,月亏时谢,一年开四季,花瓣入药有致迷致幻的功效。”
傅卿云:“你的意思,这是那秦若欺下的药?所以他们是自杀?”
苏晋之:“药的确是他下的,但凶手另有其人。依我猜测,是有人在押解犯人的时候就跟在了后面,这地牢暗道太过阴暗,就算有人远远跟在后面也轻易不会被发现。秦若欺本想迷晕了守卫与裴霄一起逃脱,没想到打开囚室石门,反将尾随在后的杀手放了进来。凶手行凶之后关上门离开,所以守卫醒来只会以为是没人来过。”
“道理虽能说通,但有一个问题你无法解释。”傅卿云道,“铸剑山庄从来都无人能破,外人绝对无法突破机关潜入庄内来。”
苏晋之:“那就是山庄里面的人了。”
傅卿云沉默,他表情仿佛在说,这下可更加麻烦。
苏晋之:“难道你也没想到,除了那两个人之外这群人里还会有叛徒?”
傅卿云强作镇定:“这事上畏权又贪婪的本来就是多数,即便有也不出意外。”
“但你仍没猜到是谁。”
傅卿云:“我迟早会查到!”
苏晋之微微一笑:“我倒有个办法。”
内鬼一事从日折腾到夜,又从夜折腾到日。直至日上中天,铸剑山庄内忙碌了一宿的人们再也抵挡不住倦意,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苏晋之与魏溪也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们暂时离不开这鬼地方,便既来之则安之,脱衣躺下补眠。
魏溪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双眼累得睁不开,脑筋却分外清醒,昨夜大战的一幕幕如同唱戏一般在眼前回放,最后定格在鲜红骇人的画面,叫他心脏禁不住突突直跳。
“师兄,师兄?你睡着了吗?”魏溪对着苏晋之的背影小声呼唤。
“快了。”
“我……我睡不着。”
苏晋之翻了个身转向他,闭着眼伸出手,隔着被子在魏溪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
“不是这个,我好累,但为什么一闭上眼,就怎么也睡不着?”
苏晋之顿了顿,仍是闭着眼:“别多想。”
“我没想。”
“那就睡。”
魏溪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勉强,然而心跳如同脱缰的野马,竟是越勒越快了。他呼吸愈发急促,额上渐渐出汗,不知不觉捏紧了被子,连牙都被咬得咯咯作响。
“阿溪!”苏晋之摇了摇他,“醒醒!”
魏溪睁开眼,瞧见师兄漆黑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