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小坡地势巧妙,四道岔路口皆通往不同方向,那俩人并非只有进林子一条路,这才让追来的这伙人乱了阵脚。
“哞!”
那边老牛受了鞭就要乱蹿,里正与守安叔连忙拉住,一众下邳村人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不知!不知…尚且…”里正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又是一鞭蹭着他肩膀而过。
“我看你是找打。”
一鞭之下无论打没打着,总之里正当即吓得缩成一团,捂着肩膀哎哟哟地嚎啕起来,庆叔夏老爹等都齐齐围上去扶住,四下嚷嚷壮士手下留情。
那精瘦恶汉又一鞭子挥向众人,咋咋呼呼地怒喝:
“都老实点儿,那两人可是江洋大盗,往哪儿走了,不说就当你们包庇同伙。”
恶匪。
绝对是贼喊捉贼的恶匪。
夏豆被她老爹护在身后,鞭子虽没落到她身上,但平白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心里顿时又气又怒。
“我最后问一次,往哪走了?”
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又像是不满属下那虚张声势的莽干。
最先勒马的那头领缓缓踢马上前,俯视着马下一众战战兢兢的村汉,神色似是漫不经意又浑不在意,然那冰冷冷的声音一出口,夏豆不由跟着打了个寒战。
那人的高马铁蹄之下,正缩着夏老爹村人一众,若是踏踩过来,不过瞬息之间。
这群莫名其妙的疯子!
前后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便又是鞭打又是胁迫,这是问路应有的态度么。
夏豆怒气腾腾抬头望他,那人的眸光也莫名恰好投到夏豆身上。
这应是个年轻男子,夏豆只能看清他蒙面之上的一双眼。
让她意外的是,这恶匪的眼睛竟生的格外妩媚,黑黝黝的瞳仁似两涡深潭,眶内氤氲着盈盈水雾,影影绰绰地泛着润泽。
可惜眼神太过阴冷,像是藏着条泛着毒汁吐着信子的蛇。
他俯视着夏豆的眼神,像是在看马脚之下的一只蚁虫。
白瞎了对好招子。
夏豆遽然间被这眼神激出了一身匪气。
呵,看这身形也不比他属下健硕,多半是娘炮。
仗着这点阵势就想吓唬住人?
“我们里长适才说的不知,是说不知那俩人现下在何处,尚且只是两刻钟前打过照面,往那边林子里去了。”
女孩子清越柔美的声音在一片乱嚷嚷里蓦地响起。
话语落下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转投到夏豆身上,连哀嚎的里正都愣忡间闭了嘴。
“我们都这庄子里平头百姓,与那两人无亲无故,与诸位壮士无冤无仇,没得去包庇他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夏豆捏紧了手里的半个饭团,板着一张素白的脸,再镇定不过的样子。
“妈的,那刚才怎么不说。”先前那精瘦的汉子觉得自己被耍了,粗声粗气地对着夏豆怒骂道。
“妈的,你们问个路而已,搞得跟杀人放火似的,把我们里长吓着了,说慢了点罢了。”
老子怕个鸟!不就是问路的么。
手里的饭团被捏的有些黏糊。饭团就是力量,夏豆很想吃一口。
黑衣壮汉们皆惊讶地扬眉瞪目,连下邳村的村汉们都一时呆滞没反应过来。
这个瘦弱得一只手就能掐死,说话都带几分娇喘的女娃娃。
刚才说了什么?
妈的?
“?”
“壮士们要抓的人,两刻钟前进了那边林子,你们从这边去追,到了前边的岔路口往左手边走,走到一棵合抱大苦栗子树边,继续往左走,是个上坡,我们就是在坡下遇到那两个人的。”
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夏豆连忙伸手往那边指指点点地指路。
“山里树多草深,山路还弯弯绕绕的,马根本跑不开腿,我看那俩人跑不远,这会子说不准正迷路了,壮士们赶紧去追,你们这么多人,他们才两个,定能追到!”
夏豆语气激动地喘着气鼓励道。
“.....”
林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你...”
“他们穿了一青一白衣,穿身白衣裳的,在林子里肯定打眼的很”!她接着说道。
“那货还带了顶青纱帷帽,这不是装逼遭雷劈么,骑马还带顶破帽子,烂帐子似的面纱拦了眼,在深山老林里绕不死他!”
“放肆...”
“还不赶紧去追啊!再磨磨唧唧,说不定他们弃马跑了!就在前面,壮士们,赶紧跑起来!”
夏豆擦了擦眼睫处的汗,又做了个握拳状,神情昂奋得似在做赛前总动员。
尽管此刻领头那首领眉头皱得能夹得死苍蝇,盯着她的眼神似是毒箭在弦。
然权衡之下牙根一咬,愣是当机立断先追人为重。
“驾!”
驰跋了半夜半昼的骏马早已疲累不堪,入了林子后主人未再鞭赶,便也贪享起这份难得的沁凉来,只悠悠地缓着步子漫无目的的行走,沿路撅嚼着野树杂叶解饥渴。
一路鞍马劳顿的纵马人亦得以能松懈片刻。
“公子,这林子密,他们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了,要不咱先歇歇脚?”
这是个十几来岁的随从家仆,声音因长途跋涉而干灼嘶哑,嘴唇因一路风尘而皴裂发白。
他从马鞍上取下了水囊,恭敬地递与一旁带着帷帽的白衣公子。
“嗯。”
白衣公子伸手接过了水囊,喉间发出的精简的一个字符,声音亦低沉而暗哑。
“公子,要不您找个地儿下马休憩片刻,我去周围找找有何可吃的。”
青衣随从眼馋地看着自家公子掀开了些帷帽仰头喝水,不觉喉头一动跟着舔了舔唇。
“不妥,山深,难辩行踪,易失其道。”少年缓缓吞咽了小口水后沉声道。
“可…咱从昨晚跑到现下,马乏人困,再不吃喝点东西,怕是不行。”青衣随从艰难地哑声说道。
“小的幼时也常在山里玩闹,这山虽看着深,亦有人行往来过的痕迹,我一路做些标识,应是无碍。”
白衣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水囊,里头已空空如也,又瞥了眼一旁面容疲敝的随仆,不由松口道:
“那便去罢,半个时辰后回,如若出了岔子或事情有变,那便自行下山,进了原阳城后找宋掌柜。”
“诶,小的省的,小的快去快回,出不了岔子。”
青衣随从高兴地点头哈腰应了,转身便钻进了林子里头。
白衣公子取下刀鞘靠着一棵古树坐下,虚闭着眼假寐。
正乏困欲睡间,林子上空过忽略过一阵飞鸟,扑哧扑哧的振翅声陡地让那公子惊起了身。
第7章 被掳
正午的炙阳晒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小山头四下静寂无声。唯有偶尔不明鸟虫聒噪鸣叫几句。
夏豆坐在草地上,小口小口的咬着手里的冷饭团。
入口干巴巴的,并无什好滋味,多嚼吧嚼吧就有些微甘甜,用来饱腹最好不过了。
再吃几颗酸涩的饭团果当饭后水果。
一切都像是在秋初郊游野炊。
如果忽略周遭瞠目结舌瞪着她的村里人的话。
“哞!”
老牛一声轻吼打破了僵局。
夏豆拍拍手上吃饭团弄的粘糯的米粒,又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拍拍身后的草屑尘灰。
“二姐儿...”夏老爹终于巴巴地出声喊道。
“嗯?爹,咋了,怎么还不赶路啊,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傍午还得回呢。”夏豆语态寻常地说到,就像之前众人只是歇了一阵似的。
“对对对,赶路赶路,大伙儿赶紧的”,里正这才回煞有介事地接口。
众人回过神来,神色莫辨的各自拉好老牛继续赶路,庆叔暗下对夏豆竖了大拇指。
“闺女,真有你的,胆儿够肥啊!”
“叔,您这是夸我损我呢,你没看我这手脚现下还是软的么。”夏豆窘迫地蹭蹭鼻头。
“软的你方才吃饭团还吃得那般香甜,我可瞅半天没看出你哪儿怕了?”
“叔,我这不是,吃点东西压压惊么。”
...
这边众人加快步伐启程不久,走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待要出了这小山头去。
哒哒哒,哒哒哒。
又是马蹄声。
卧槽还有完没有!
不同的是,这回声响不是从前方传来,而是从来路那边追上来的。
这是这么快就追到人了?
还是反应过来杀个回马枪清算后账?
队伍最吊尾的夏豆第一个听见了马蹄声,心下当即骂了十几句阿西吧。
前边的人瞬息间也听见了声儿,恰是那夏二叔率先惊颤地嚎了一嗓子:“那伙人转头啦!大伙儿赶紧跑啊!”
一时间众人惊慌失控,扯的扯牛,喊得喊叫,跑的跑路,乱成一团,人仰牛翻。
憨钝老牛怎比得上疾驰骏马的腿脚。
片刻之后夏豆就给人拎小鸡似的一把捞起,粗鲁蛮力地地扔在了马背上。
“卧槽啊,放开我!放开我!”
夏豆拳打脚踢地死命挣扎,无奈这小身板根本不是那八尺壮汉的对手,人单手按住夏豆就动弹不得。
“豆儿豆儿,你们这是做什么,放开我儿!”
夏老爹在马下急急地惊喊,又恐又慌之下只得扒拉着夏豆的脚不放。
“前面林子深,怕走岔路,方才听这姑娘说的头头是道,我们头儿请这位姑娘做个向导,”黑衣大汉居高临下的对着夏老爹粗声道。
“放开我,我不认得路,我都是胡说的!”
“姑娘你刚才不是口若悬河么,现下如何谦虚了呢。”黑衣大汉讥笑着就要拍马走人。
“慢着,慢着,你们头不是说请我去吗,我不愿意,我不接受聘请!”夏豆连忙尖声喊道。
“呵,今儿是你愿意也得走,不愿意也得走了。”大汉冷冷一笑,又砰的一声扔了锭什么东西下去。
“我主子仁善,这是雇金,老汉,你可收好了。”
说话间壮汉双腿一蹬马肚子,烈马顿时奔腾而去。
“豆儿!豆儿!”夏老爹凄声喊道,跟着拔足去追赶。
“爹!爹!别担心,我待会儿自个儿就回村里,你先去城里,我在家等你。”夏豆自知挣脱无用,情急之下转着头朝身后大喊。
夏老爹灰头土脸追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夏豆被押在马背上越行越远,直到声音小得再听不见。
一时只感肝脏俱裂,当下老泪纵横。
还要再追时被庆叔一把拦下。
“夏老大,夏老大,追不上的,别去了!”
“豆儿,我的豆儿啊..”夏老爹扑腾一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夏老大,闺女不是说了么,待会儿自个儿就回村里了,咱闺女我看着有些能耐的,定能见机行事,会化险为夷的”。面色灰白的庆叔勉力宽慰道。
“天杀的贼人啊,闺女在我眼前眼睁睁丢了,我哪有脸活,老庆老庆,咱俩一同去找找成不,我拼了老命也得要回我闺女啊!”
“我...”庆叔为难又愧疚地欲言又止。
“夏大,咱这趟主要是去交粮税,咱这些人就老庆会拨算盘,他跟你去找你闺女了,到时候交粮衙门说咱的数对不上咋办,咱一个村的税粮都不用交了?”
见那伙人派了个小罗罗来只为掳走夏豆,下邳村众人的心也稍微定了定。跟上来的里正也一脸肃然的教训起夏大来。
“是啊是啊,夏大,咱不能为你闺女一人,耽误全村的事儿,你闺女福大,无事的。”
“你拉着老庆去也没用啊,那伙人凶声恶煞的,哪能轻易追到。”
“夏大你闺女最后不是说了没事么,你也别急在这一时,咱交了粮后再慢慢筹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无论话中不中听,总归是含蓄劝解道。
“我就说了拖油瓶带不得,你们还不信!”一道明晃晃地风凉话响起。
“就数你那闺女爱充能耐,被山匪掳了能怪谁?你在这不依不饶只是耽误大伙儿功夫,还让老庆陪你去追,没得白白再送...”
“夏二你说什么呢!积点嘴德,好歹是你侄女儿!”庆叔见夏老二越发嘴没个边,忍不住怒声斥道。
“你..”
“夏老二你怎么说话的!”
里正见那夏大怒红着一双眼盯着夏老二,怕再生出事端,不免出声喝道几句打圆场。
“夏大,咱今儿必须得进城去交粮,这是全村的大事,耽误不得,但是你闺女这个事情也棘手,我也不好看着不管,”里正苦口婆心的晓之以情。
“这样,你要想去找你闺女呢,你去也成,都走到这儿了,村里的记工谱上还算你一笔,但是老庆呢,真不能跟你走,他得去对衙里对数,这你也是知道的,”他又板着脸动之以理。
夏老爹一向脾气软绵,里正能这样跟他客客气气地说话已经是顶天了。
“那,那你们去城里,我总之是要去找我闺女的。”夏老爹心知耽误送粮确实没道理,也不勉强老庆,只独自一人抹着老泪,一步一行地往林子那边走。
众人见他那样子虽有些兔死狐悲的心酸,但谁也没接口说和他一道去。
那伙人可是带了刀的,这不是去白白送死么。
一旁的戚石头死命咬了咬嘴唇,终于把梗在喉头的话喊出口。
“等等!伯,我跟你去!”
戚石头话一落音,众人齐齐错愕地朝他看去,他爹守安叔立马一个爆栗子敲在他头上。
“说什么昏话!”
“夏大伯,我跟你去找豆儿妹妹”,戚石头憋了许久的话一出口,神色也坦然坚定起来。
“能得你!你知道那伙强盗都带了刀吗,你有几斤几两?怎么不自己掂量掂量。”守安叔怒气冲冲,恨不能把这小子一张嘴堵上。
“爹,我前些日子个跟你来过这林子,路熟,夏大叔一人去怎么找得到路,我带着在深林子里走,那伙人发现不了咱,还能借机找豆儿妹妹。”
“你路熟,你走了一遍就熟?他家闺女他爹去找,要你逞这个能?”
“爹,我跟夏木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他妹妹出了事,我怎能不帮一把手,再说...…”
“行了行了,小石头,你别跟来,伯一人去,伯识路的。”
他的闺女总该他自个儿找,没得连累他人。
夏老爹神色悲怆地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去。
戚石头还要说些什么,被他爹狠狠盯住,只得作罢。
村子里众人目送走进前边山里,心底都在微微叹气。
那闺女怕是回不来了,这还搭上个爹。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劝都劝了。众人回身牵牛,又要继续赶路。
黑衣大汉挟带着夏豆一路打马风驰电掣,终进了之前夏豆途径的大山林处,七拐八拐又走了一阵曲路,这才见他那群同伙皆下了马站在一堆等着他。
再次拎小鸡似的一把把她扔到马下。
“卧槽!”夏豆忍不住再次爆粗口骂道。
“公子!”
那大汉下马恭敬地躬身对着那首领拱手喊道。
那首领鼻间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句,一摆手让那大汉退到一边,又用那晦暗莫辩的眼神朝夏豆看来。
敌不动我不动。
夏豆一边气鼓鼓地回瞪他,一边轻微地扭动着身躯。
硬是没做声。
林间一时迷之静谧。
“壮士,我发誓,我之前说的绝无半点虚言,所见所闻都全部告诉你了,你掳了我来并没有用。”
好汉不吃眼前,敌还不动那我先动,夏豆竖了三根手指开诚布公道。
暗下又继续胡乱扭动,说来丢脸,着实是这马不是那么好骑的,现下她屁股都振得又痛又马,实在没心思和这伙强盗打哑谜。
“壮士,说真,您要追人真得加把劲了,就你回头找人请我这功夫,那俩人早跑了。”
夏豆见他不说话,又忧心忡忡地替他分析情况。
“呵,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真当自己是被请来的?”
那娘炮首领终于有了回应,虽然只是不屑的横她一眼,又朝她凉飕飕地嗤声讽刺。
“嘿嘿,先头那位壮士不是说请的么,您看您这么客气,我也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够了,本公..首领找你来自有用处”,那首领打断她嬉皮笑脸,又冷声接着道。
“那两人绝不会出这林子,方才听你一番指路有条有理,沿途路标毫无差池,可见你对这山势是熟得很,由你来带路进林子搜人,省时省力,不必绕弯路。”
夏豆听闻之下脸色一僵,差点要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