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说到粮价夏豆不由得语气沉重了几分,“就这几日,米粮一天是一天的价,就这样人都挤破头地去抢,米粮店不到半日就关了门,这雪要是还不停,怕是...”
“这日子还真是难过唸,”妙善闷闷道,夏豆点头,“可不是。”
正想再感慨几句民生多艰之类的话,妙善又道:“幸好咱买粮买的早哇,米缸子都是满的,菜也有不少,后山的萝卜早早收了没被冻坏,咱快些回去,前些日子打的豆腐还有剩,我做萝卜豆腐汤给你吃。”
“...”被他一打岔夏豆的忧思顿消,只得叹着气道:“那可还得多加一道实菜,我眼下饥寒的很,光喝汤怕是填不饱肚子。”
“行的行的,”小和尚高兴道:“地耳昨日便发泡好了,再搁些干菇,腐竹,咱们煮道斋菜煲吃,保准让你吃得饱饱的。”
“哎哎那真再好不过了,咱快走快走”....忧国忧民那是大人物们的事,小百姓们的心思忧虑自家饱暖都不够用的。
回了庙里跟师傅师哥打过招呼后,两人便快步直奔小厨间,夏豆烧火妙善掌勺,一顿砰砰咚咚地忙活,做了一道干菇木耳斋菜煲,再加一锅豆腐萝卜汤。
斋菜煲软陶味浓,萝卜汤热烫鲜美,夏豆一一尝过当即竖了大拇指,“太好吃了妙善,你这是出师了哇。”
小和尚受了夸赞却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羞道:“都是你教的好”。
夏豆再用木勺子在自己的汤钵里舀一勺汤喝,“好喝好喝,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我来做素斋,不定都做不出这般味美。”
“妙善,妙真,你们两个小的,背着师傅在这偷吃呢,”夏豆正“手不释勺”时,屋外传来道独特的鸭公嗓喊道,夏豆连忙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师兄!”
“师兄,是是我让夏豆帮我尝尝味儿,没没偷吃,”妙善也急忙结结巴巴解释,和尚妙心了然地歪嘴一笑,“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两只小老鼠,赶紧上菜,师傅他老人家都等久了。”
师徒四人其乐融融吃了顿晚膳过后,夏豆回了自己的厢房安寝,这间房如今挂着块“妙真”牌子,彰显着她的合法使用权。
夏豆如今已然是宝福庙俗家女弟子。
事情起因还得她从教妙善厨艺说起,法济方丈得知此事后,非说什么授艺者为师,让妙善来拜她做师傅。
夏豆自是愧不敢当,连连推辞,最后还是妙心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夏豆拜法济方丈为师。
因是俗家弟子,规矩也就松些,夏豆虽是女娃,但好在法济大师也不是古板之人,顺势就收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徒儿,赐号妙真姑子。
如此一来,夏豆与妙善便成了师兄妹关系,师兄妹之间相授厨艺,便无须再行拜师大礼,夏豆也能名正言顺住在宝福庙后院,正一举两得。
夏豆年纪比妙善大,总不好意思叫他师兄,两人便依旧以名字相称,宝福庙就他们两个小的,师傅师兄也由着他俩闹。
“月钱三两半,李府赏钱两钱,张公子小费二十文...”按照惯例,夏豆睡前得叽叽咕咕算上一回日账,如今每晚不将那点银子铜板数上一边,她都怀疑自己睡不好觉。
仔细数了三遍后,一共是十三两零七钱五十文没错,夏豆心情愉悦地合拢了钱袋,偏头吹灭了床头桌案上的油灯。
凛冬的夜晚寒意森森,一时半会也睡不下去,她便闭着眼睛瞎琢磨心事。
这才短短两月不到,手头上竟能攒下这么一笔巨款,可见食美楼的油水多足,这份工作的福利多好。可见挣钱这玩意,果真高风险高收益。
夏豆总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形容如今自己的处境,在玩火?在刀尖上跳舞?在与虎谋皮?...
那日她借故让小云阳送她出府,路上小声套了他许多话,那些天真的童言童语隐隐揭示的真相,让她如今整日心口像悬了块巨石,生怕那日东窗事发,就断了自个儿的前程。
云阳说:“我们就是在安姑姑那儿认识呀。”
“唔..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呀,安姑姑,她是祁哥哥的娘亲,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应该是的吧,安姑姑的屋子在最最后院那边,府里人都不能去的,就只有你跟另外一个丫鬟在。”
“后来房子失火了,你就不见了。”
“安姑姑不在了呀。”
。。。
小云阳没有撒谎的理由,他从前的确见过夏豆,并且甚至与她较为相熟,那次慧音寺事故时,他才会那么的信任自己。
后头夏豆自个儿又顺着这些话琢磨了许久,得出了大致结论:
原身夏豆,的确是周彦之家这个周府上的丫鬟。是负责服侍那位,住在周府最偏僻的后院里头的,颇有些神秘的安姑姑,但是后来房子却失火了,夏豆便被赶了回去。
也正因为这位安姑姑的神秘,所以周府的人大多不认识夏豆,只有与晏祁相熟的小云阳,才会见过她。
安姑姑是晏祁的娘亲,她是安姑姑的侍女,那么,晏祁怎么会不认识她?还是之前一切都是晏祁在假装?
夏豆越想越是不安,单凭小云阳知道的那点事情,根本不足以捋清整个事端,并且夏豆隐隐想到了更为可怕的事。
安姑姑的房子失了火,所以夏豆被赶回了下邳村,并且变成了如今的异世魂夏豆,那么,安姑姑呢?
云阳说,“安姑姑不在了呀。”
黑暗里夏豆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被子。
安姑姑不在了,是不是,是不是在那场大火里....
莫不是火是夏豆失手放的,是夏豆,害死了,晏祁的母亲?
“咚咚咚!”“咚咚咚!”
啊!神经崩得正紧,屋外却突起敲门声,夏豆差点尖叫出声,她一个打滚翻身起床,急急忙忙去摸火折子想点亮油灯。
但很快外边又传来了熟悉的鸭公嗓音,“师傅,师傅,是两位男施主,深夜赶路的,想借宿一晚。”
是师兄妙心。
“吓死我了,”夏豆拍拍砰砰跳的心口,长呼一口冷气,赶紧再躲回被窝里去。
外边又悉悉索索传来一些声响,大概是师傅吩咐师兄去招待那俩投宿的人,这大半夜的,女弟子当然是不方面出去的。
夏豆窝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暗自腹诽道,这种天气的赶路,还午夜时前来投宿,莫不是鬼怪狐妖?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胡思乱想什么呢,佛门重地,魑魅魍魉哪敢进,夏豆翻了个身子再哼声道,“这天儿赶路啊,不是鬼妖,那肯定也是疯子!”
第59章 不能
次日卯辰初刻,天还未亮,宝福庙晨钟按时按点敲起。
低沉雄浑的钟声有节奏的一响一顿,声声阵阵肃穆而庄重。都说晨钟暮鼓能唤醒众生,但再振聋发聩的钟声,唤不起一个装睡的人。
当钟声敲过第四回时,夏豆终于认命的嗷呜一声,迷糊着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抖抖索索的穿衣起床。
端了木盆去厨间打水洗漱,迎面碰上从后山泉眼里打水回来的妙善,“夏豆,你起啦。”
“嗯啊,”夏豆打着哈欠回了句早好,小和尚没笑话她这副懒散样子,只关切地问:“今日仍是要下山去么?”
“是啊,没法子,”夏豆边舀水净脸边无奈道:“酒楼那边这几日生意正好,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
“风雪这般大,真是苦了你了,”妙善悯叹道。
“欸,这有什么苦不苦的,我要赚钱嘛,”夏豆拿出巾帕擦擦脸笑笑,“师兄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敲钟打扫苦不苦,你每天要挑这么多桶水,还要守夜敲晚钟苦不苦,师傅每日要念那么多经文,我看着也很苦啊。”
“这,这不同的嘛,我们修行之人,这算得什么苦。”
“小妙善,众生本相皆苦,才需要我佛来渡不是,”夏豆与他说笑几句,便去淘米准备做早膳,末了想起昨晚闹出的动静,好奇问道:“昨夜是否有过路人前来投宿?早膳需多蒸煮些么?”
“哎呀可不是,昨夜可来了两位客人,”妙善一拍手道:“快多添些米,是两位人高马大的男施主,一老一少,胃口估摸着不小呢。“
夏豆点了点头,再从米缸里舀了三满碗粟米下锅。煮饭时好奇打听道:“从哪里来的客人?竟在这种风雪天连夜赶路。”
“这个我倒不知晓,那俩人昨夜前来均狼狈的很,老的少的都患了伤,我只顾着烧水找药,一时忘了问他们来历。”
夏豆听得这善良单纯的小和尚一番话语,只得在心底再叹一句“我佛慈悲。”
因有外客在,早膳不好再在一处吃,客人的饭菜由妙善送了过去,师傅师兄的饭还留在锅里,需等他们早课做毕再来食用。
夏豆简单进了些食就要下山去,临走时又对妙善说了好几回:“晚时我自会回来,你可别再呆呆地去接我。”
待妙善犹犹豫豫地应了,她才披蓑衣戴斗笠,带上自制的口罩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往山下走。
尽管保护措施做得这样足,一出庙门依旧被冻得全身僵木。山道上厚雪及膝,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平日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如今得走上一个时辰。
也不是没想过要在城里赁间房,只是这大雪是腊月才开始降,城里不知哪来的规矩,说是年尾里不宜动土赁居。夏豆去租房人房家都不肯见她,她又托顺子几个打听,都说这时候赁不了屋。
租不成便罢了,反正这份差事也干不得多久,知晓了原身夏豆那些事,搁谁都不敢再在食美楼呆下去。她没卷了铺盖赶紧逃的理由,全因银钱二字。
眼看就要到腊月二十,二掌柜说了,那日食美楼伙计人人都能得一个红封的,她如今是食美楼的红人,得的银子肯定能比顺子他们多些,说不能到时候能凑足十五两私房钱呢。
想想银子,咬牙也要再撑几天。
“姑娘,楼下有人寻你,”夏豆正在账房替周彦之写策划书时,门外有伙计敲门来传话。
“知了,可是客人?”她放了自制的炭笔,起身开门探看。
“不是,是你那位同乡呢,”伙计笑着回话说:“刚来不久,我领着他去后院茶房等了。”
夏豆一听同乡便知晓是谁,朝伙计谢过便下了楼去。
“成业哥,”见了来人夏豆笑声打招呼道。
“夏豆,”戚成业起身冲她直乐呵,“如今你可真成贵人了,见你一面还需伙计通传。”
“你可别取笑我,”夏豆走近替他斟了杯热茶,“今日怎有空来?莫不是大掌柜那边这就放人了?”
“可不是,就这冰天雪地的,生意也没法跑,大掌柜便早早放我们回去过年,我明日就要回村去了。”
夏豆听罢羡慕不已,又与他说聊了一阵,才将要给夏家爹娘的东西托他捎回去。
自上次在食美楼偶遇后,戚成业又来看了她好几次,两人是同乡,也算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一来二往就有了不浅的交情。
“你何时回村?路不好走,需我来接你不?”临走时戚成业问夏豆道。
“还需再看,咱酒楼暂且缺不得人,”夏豆含糊地回,戚成业还不知道她是被逼着离了村的事,她也不好跟他细说,只道:“总之会回去过年的。”
“哎,那成,到时我去你家拜年去,”戚成业与她道了别,走了走了又要叮嘱她几句,“路上雨雪厚,回去时需多做些功夫,衣袄穿足,多带吃食,到榆树庄这段路还是能坐马车的,你可别傻走路。”
夏豆被他说得无端眼一热,连忙推了他出门,“知晓了知晓了,你也是,路上小心些走,那袋灰布囊里是我给你包的点心,可别忘了吃。”
戚成业带着两个大包袱出了食美楼,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冲她龇牙一笑,夏豆被他逗得心头一暖,眼看着他走出街道才回了楼上去。
依然是拿了炭笔苦思冥想商业计划书,全靠前世大学时选修过有关课程,这才能勉强写出些东西来,磕磕绊绊写了七八天总算完工,看着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她依然不会写繁体字,得叫账房的人来再誊写一遍。
账房新招的伙计夏豆也算熟,正是周彦之那位老同学,南华街写菜单子的姚兴。
别人都在忙,就他一人空闲,夏豆便唤了他来写,两人整个下午便在忙活这事。
夏豆虽对姚兴有些成见,总觉得这人有些复杂,不过就事论事,姚兴的理解能力还不错,夏豆说什么他都能很快的意会,再用他那手标准的“印刷体”字快速誊写。
“姑娘大才,今日另姚某不单开了眼界,亦是受益颇多,”待策划书写罢,姚兴收了笔又文绉绉的问道:“恕姚某冒?9 大约是从未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过,姚兴愣是像听错了般又问了一遍,“姚某敬佩姑娘大才,可否向姑娘请教一二?”
“不可,不能啊,”夏豆这回倒是抬头看他了,“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也不想跟你交待我怎么会这些,无论你想请教什么,都恕夏某无可奉告。”
....
姚兴走时那脸色憋得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夏豆满脸莫名其妙,我跟你又不熟,不想指教你,这难道也有错么?
她收拾了东西后便准备要回庙里,又去了楼下找了掌柜的,将策划书托带给周彦之。
掌柜肖贵接了厚厚的信封好奇道:“这是何物?”
“没啥,五少爷前些日子要的菜谱,”夏豆笑笑道,“若无要事,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小夏,府里头那下人都来请你好几回了,”肖贵皱着眉道,“你再不去趟,只怕到时五少爷要胡乱怪罪你。”
“唉,没事啦掌柜,”夏豆笑着摊手,“你看周府那下人也没强求我去不是,五少爷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肖贵哎哎几声无果,夏豆早披了蓑衣出了门去。
肖贵对这夏姑娘真是越发刮目相看了。头一回府里来叫人时,那俩下人还趾高气昂的很,没想成自从那回起,那俩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三天两日就得来食美楼一趟,礼数做的不能再周全,可夏豆硬是没搭理他俩。
“还真是尊大佛,”肖贵掂了掂手上的信封摇头道。
回宝福庙的路程依然险难,好在走到山脚下时没再看见妙善来接,这傻小子总算听进了一回话,夏豆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指,握紧了手杖往山道上攀爬。
今日耽搁了些时辰,这会儿天幕虽已暗下,但幸而有满山的皑皑白雪,映得天色很是亮堂,再说这山头的山路经过这些日子她都走熟了,不夸张的说,随便挑条道她都能最快的赶回庙里。
夏豆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条路上出事,她甚至为了早些回去而走了条捷径,直到走到山腰上时忽地脚下一滑,继而像个圆冬瓜似的砰砰咚咚摔滚而下时,脑海里那声“卧槽”都久久没能喊出口。
不可置信,简直不可置信,她竟然摔倒了,还滚下山坡了,还还正巧一头撞在了树桩上,后脑勺一阵剧痛袭来,夏豆意识昏沉前,还在不可置信地呢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第60章 风雪夜
这晚妙善不时就去庙门口巴望了一会,到了酉时了还不见夏豆回来,妙善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了。
他去找师兄妙心说了好几回,妙心原先也是宽慰他再等等看,直到天黑之后,仍不见人回,屋外却又下起了雨雪,这下连妙心也坐不住了。
师兄弟俩一合计,干脆拿了火把去山下接人,“师兄,以往我就是在这儿等夏豆的,”妙善指着一处壮树下高声道,“寻常这时候,她铁定是回来了的。”
山道前后无人,俩师兄弟又冒雪跑到山下去看,依然无果。
“莫不是因飘起了雨雪,妙真在城里寻到了住处,不回来了?”妙心边四处张望便打着寒颤问。
“不会不会,夏豆要是不回来定会事先跟我们讲的,”妙善急呼呼道:“早上她还说要带些烤烙饼回来吃。”
“夏豆!夏豆!”妙善心一急,便冲着昏暗不明的小路那头放声喊道,妙心无法只得跟着连路喊人:“妙真,妙真!”
俩师兄弟叫喊了半天无果,火把却被飘雪打湿,火光愈发微弱,这样没头没脑瞎喊也无济于事,妙心便同妙善商量先回庙里一趟,一是告知师傅此事,再者来时走的匆忙,铜锣都没拿上一把,光用嗓子喊,声儿不够响亮,此趟回去正好补给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