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们怎么能打郭婶呢,”爹摆了摆手小声说:“我和大哥没一会儿就说服了夏柱和罗双儿,让他们把冬柱的地又加了一成租子给郭老太太,然后就一直劝郭老太太,整整劝了半天,把嘴都说得干了,可是郭老太太就是不松口,还一个劲儿地在地上打滚骂人,大哥被气得晕了头,就抓住郭大郎和郭春柱痛打。”
于氏宁婉娘儿俩儿都有些遗憾,“原来打的是他。”
“嗯,大哥多有力气,几拳头就打得郭家父子鼻子嘴都出了血,可吓人了!我就在一旁说,‘郭大娘,你要是还不答应,你大儿子大孙子就被打死了。其实这事儿也是怪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不给你养老你才非要夏柱加租子的!’郭老太太心疼儿子只得答应了,可是你大伯犟性子上来,说什么也不让郭夏柱多给租子了!”
于氏瞧瞧丈夫,“不管怎么样,你们兄弟果真把事儿断得不错!”
宁婉早下了炕摆桌子,又将做好的饭菜都端了上来,“算了,不提他们的事了,我们吃晚饭吧。”
接着就是初二,大姐和大姐夫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宁清早说好了不回的,只是不见大姑和大姑夫,大家不免要问:“冬天时回梨村前不是说好了初二一起回来的吗?如今怎么没来?”
宁贤就说:“喜姐订了亲,好日子就在二月里,大姑和大姑夫正忙着张罗嫁妆,不能回来了。”
宁梁和于氏就都奇怪“这才一个多月没见面,就已经订了亲,可真够快的。”又急忙问:“是什么样的人家啊?小伙子做什么的?”
宁贤就吱吱唔唔地说:“就是虎台县里赵典史家,在梨树村旁有庄子的那个。”
宁梁和于氏就都笑了,“也无怪喜姐儿眼界高,这门亲果然比先前说的那些人家好,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宁婉一听赵典史家,心下一片骇然,竟彻底呆住了,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了出来,“喜姐儿到底说给了谁?赵国茂还是赵国葆?又或者是给赵国藩做妾?”
赵典史如今已经患风疾卧病不起,赵家三个儿子老大赵国藩本已经接替典史之职,可是他却从不喜欢做正事,反倒是对吃喝嫖赌无所不爱,差一点将赵家这个传承了好几代的典史之职弄丢了。而且他早已经娶妻,再只能纳妾了;老二赵国茂是宁婉先前的丈夫,一个就如两三岁小儿般的傻子,吃喝全要别人照顾;而老三赵国葆则不是赵太太亲生的,虽然十分聪明,但心术不正,奸诈狡猾。
不管喜姐儿嫁给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姐听着幺妹一骨脑地叫出几个名字十分地不解,就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听是赵家的二儿子。”
原来自己想方设法将喜姐儿与贼人的亲事阻断了,可是她竟与自己先前的丈夫订了亲!嫁给一个傻子,要受到多少人的嘲笑?要暗自哭上多少回?又要吃多少苦?宁婉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掉到了冰窖里,浑身都发冷,不禁高声叫了起来,“这亲事不成,让喜姐儿赶紧退亲!”
宁贤便神色古怪地说:“喜姐儿铁了心,谁说都不成。”
爹和娘都急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赶紧说呀!”
大姐夫只得开口说:“爹娘,听说赵家的二儿子这儿有点不好使。”说着指了指头,“大姑
和大姑夫都不肯,可是喜姐儿却一定要嫁,说要是他们再拦着她就一辈子不嫁人了!”
“脑子不好使?”娘想了想问:“像宁雪那样?”
“听说比宁雪还要严重,平日里什么都要人侍候着。”
爹一巴掌拍到了墙上,“喜姐儿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其实喜姐没看过赵家的儿子,她是答应了赵太太,”宁贤只得细说:“我们从马驿镇上回到家,就听说赵家人去了庄子上,想找几个年青的姑娘帮忙打扫院子。大姑原不让喜姐儿去的,说家里也不差那几个钱。可是喜姐儿偏要去,还说不是为了挣钱,能看看大户人家的院子里什么样的也是好的。后来也不知怎么,赵太太就看中了喜姐儿,就把自己二儿子的事向喜姐儿说了,喜姐儿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赵太太就派人把喜姐儿送了回来,然后又遣了媒人来说亲,先前大姑和大姑夫自然是不答应的,可是经不住喜姐在家里闹,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赵太太就请媒人下了二百两银子的聘礼,还有许多衣料首饰什么的,样样都是好的,又定下了二月十六就迎亲。”
“喜姐儿就为了这二百两银子嫁一个傻子?”爹更加生气,“我去跟喜姐儿说,舅舅虽然现在拿不出二百两,但是早晚会挣二百两银子给她,让她重新好好选一户正经人家过日子!”说着就要出门去梨树村。
这时宁婉早已经重新冷静了,与大家一起拦住了人,“爹,你以为这样的话大姑和大姑父没说过吗?”大姑和大姑父不是为了二百两卖女儿的人,而喜姐儿也不只是为了二百两才要嫁到赵家的!
宁婉完全能想像得到赵太太是如何劝喜姐儿的,就如她当年拉着自己的手款款地说着:“我不瞒你说,我的二儿子不是正常人,你嫁过来一定要吃很多苦的。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嫁了旁人,日子会过得怎么样?那人若是贫困一生,你就跟着他吃一辈子的苦,操持着柴米油盐,养育着子女,丰年能吃饱饭,荒年还要挨饿,若是遇到了性子不好的婆婆和男人,免不了要受些搓磨,再挨上几顿打;就算那人日后富贵了,你以为你就一定能享到福吗?男人日子过得好了,不休妻就算好的了,在家里耀武扬威的不说,再讨个千娇百媚的小老婆养着你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忍着。但是到了家赵家,我可以保证你会得到许多你从来想像不到的好处……”
当然也许会有些不同,毕竟当年自己与喜姐儿还不一样,完全是为了钱卖身到赵家,但是赵太太永远有赵太太的道理,而且她的确是一个很明理能干的人,不会瞒着儿子的真实情况,也不会仗着权势欺压人,她会真正说服她想说服的人。就像她后来告诉自己的,强扭的瓜不甜,她想给国茂找一个能用心照顾他一辈的人,而是不是寻一个仇家。
第126章 沉默
当年宁婉是心甘情愿地进了赵家的,并且与赵太太相处日益融洽,得她许多教导,就是现在一梦醒来在宁家做生意,依旧用着许多从那时得来的本事。
因此宁婉听了喜姐儿要嫁入赵家的第一反应也是退亲,但她现在已经明白,喜姐儿是不大可能答应退亲,她应该也如当初的自己一样是毫无怨言地嫁到赵家的。
毕竟赵家是虎台县里最有头有脸的人家之一,成为赵家的少奶奶,果真也会享受到许多寻常人根本想像不到的好处。
当年自己到了赵家之前就给爹留下五百两银子养老,而后自己就将每个月的月钱都攒了起来送回家,再后来就是更多的吃用之物,赵太太在这方面一向是大方的,甚至自己还求了她自安平卫给爹请了名医瞧病,又吃了些贵重的补药,爹的病竟有了起色,而大姑和大姐她们也都得过自己的帮忙……
更何况喜姐儿还是被赵太太一眼看中了要明媒正娶地当少奶奶,比自己卖身为妾还是要好许多。自从之后,赵太太会好好地栽培她,将赵家的家业慢慢都交到她的手上,她会成为虎台县上有头有脸的太太之一,外面的人见了她都要给几分情面,家里的人对她又敬又怕,不必说赵国葆和三夫人,就连赵国藩和大夫人也要仰她的鼻息——当年宁婉就是一路如此行来的。
宁贤惊异地看了一眼幺妹,“婉儿说的一点也不错,大姑和大姑夫不知劝了喜姐儿多少次了,这样的话自然讲过许多次,但是喜姐儿总有她的道理。”
大姐夫也说:“如果赵家的儿子不是有些毛病,哪里会娶了喜姐儿做少夫人呢?赵家也算得虎台县里排在头几个的大户人家了,女儿嫁到安平卫的大官家里,大儿子也是与官宦人家结的亲,听喜姐的意思,这个儿子还是赵太太亲生的,就算是傻子,将来分家产也是不少的。”
“喜姐儿还说,要是她不愿意,有的是人家愿意。赵太太是看她长得好,又会做事才选中她的。”
宁婉点了点头,这也是实情,赵国茂虽然傻,但是赵太太想选二儿媳妇,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她也不是随便就选一个人的,她的眼界一向很高,就42 最初他们听了消息都是满心气愤,恨不得立即把这门亲事搅黄,但是现在听了大女婿转述的话,竟然无话可辩。
他们再把喜姐儿当成宝儿,可是也改变不了喜姐儿是一个农家女孩的实情。
三家村也好,马驿镇也好,说亲的时候首先就是要讲究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的,首先两亲家见面都没法坐在一处说话儿,再接着聘礼嫁妆之类的事情更不好办!
当年宁婉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宁愿卖身也不想出嫁的。出嫁时家里总要送嫁,陪嫁妆,当时爹病得已经起不来了,哪里张罗得起这些事?且家里贫无立锥之地,又从哪里出门子?再者正经结亲,总要将聘礼带回去,至少要带一半去夫家,宁婉却是想把五百两银子都给爹留下养病!
如今赵太太因为儿子不成才要娶农家女,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喜姐遇到了便一口要答应下来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比起先前万家给喜姐张罗的几门亲,赵家要比那些寻常农家,或者小商小贩好得多了。
而喜姐儿一向也是眼界高的,能嫁到县里典史家做少奶奶,她恐怕还巴不得呢。
大家都想通了这节,俱不说话了。过了半晌,爹才开口,“既然这样,我们不如过几天去一次梨树村,一则是看看大姐大姐夫,二则是给喜姐添妆。”
爹一向把喜姐当成与自己一样的女儿看待,十分疼爱,现在虽说找了借口,但还是想去劝一劝喜姐儿的。宁婉其实也是一样的,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向喜姐把话说清,因为赵家的日子说好也是好的,但一样也有苦的,现在要评述也只能说是百味杂陈,可要让宁婉重新选,她怎么也不愿意再重新过一次了。
既然说定了,家里就留大姐和大姐夫多住了几日,毕竟到了破五之后才好去串门。
初五一早,爹就拉了驴子带大家去了梨树村。先骑着驴子到了马驿镇,再请老杨用骡车送,先去虎台县里买了些东西,中午时分到了梨树村。
大姑和大姑夫见了他们,笑着迎了上来,可是那笑里面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难看,似乎本来想哭,却又强笑着,“你们都来了,赶紧进屋上炕坐一会儿,别把石头冻着了!”
宁婉每次见了大姑都十分亲热,立即要扑上去抱着大姑说笑的,但是今天她却停住了脚,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如果没有自己的干预,喜姐儿怎么也不可能要嫁给赵国茂。但是她又想,比起嫁给一个贼,也许赵国茂还要算是好的,毕竟他什么也不懂,总不是一个坏人。半晌挪了过去握住大姑的手,“我们一起进去吧。”
大姑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就拍了拍她的手,将大家让到了炕上。喜姐原在自己屋里,现在就过来笑盈盈地拜年,接了压岁钱更是笑得十分欢畅,“舅舅舅母真大方!”又紧着张罗着端茶倒水,又问石头,“饿了吧,不如我先给你沏一碗油茶面?”
宁婉瞧着与平日大有不同的喜姐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替石头说:“他路上吃了几块点心,应该还不饿呢。”
大姑倒是如梦初醒,“我去做饭!”又向大姑夫和两个儿子说:“你们赶紧杀只鸡,再去买点肉。”
于氏便拉了她,“急什么?我们路上都垫了些。”
大姑就说:“你们就不来,我们家也该做饭了。”说着叫了两个儿媳妇一同到灶间忙去了。看娘还在屋里坐着,宁婉便给她使了个眼色,“娘,我们去灶间看看,让爹在屋里先歇一会儿。”
爹是喜姐儿唯一舅舅,俗话说“娘亲舅大”,外甥外甥女儿有什么事都是要舅舅做主的,因此爹也一向对几个外甥外甥女儿都好,又因为喜姐儿称得像奶而格外疼她。这一次全家人急忙到大姑家,其实就是爹总不甘心,一定要亲自劝劝喜姐儿。眼下倒正是好机会,宁婉觉得自己和娘在场反倒不方便,就要躲出去。
娘儿俩带着石头到了灶间,大姑却也明白,将她们都带到了别的屋子里,一进门眼泪却掉了下来,“让她舅跟她说说也好。”
于氏赶紧掏了帕子帮她擦,“这门亲也不是不好,就是二郎心里总有些过不去。”说着自己也滴下泪来。
“谁心里又能过得去呢?”大姑一向是刚强的人,现在却忍不住哭了,“旁人只当我们家想把女儿嫁到赵家图谋些什么,其实我和她爹什么也不想向赵家要,只愿意喜姐儿能过得好!”
当初喜姐嫁了贼人,花钱如流水,也曾给大姑和大姑父送了不少财宝,大姑和大姑父却从不肯收贵重之物,还一直提醒喜姐儿不要拿夫家的财物回娘家,免得丈夫不喜。后来也正因为如此,那贼人犯事,大姑家里却没有贼赃,自己才能帮着喜儿和大姑家脱了罪,也没让喜姐受了牢狱之苦。
但是喜姐儿两次亲事不顺,大姑和大姑父一定是有责任的。当初宁婉就隐隐有些感觉,现在更是想得通透了:大姑和大姑父养女儿养得不对,明明是农家的女儿,却一定要当千金小姐养,结果养来养去将心养大了,怎么也看不上农家人了。这样说亲的时候怎么能顺利呢!
明明说过几桩门当户对、四角俱全的亲事,但喜姐儿就是看不上,大姑和大姑夫也不肯勉强她,结果再三蹉跎,可不是与这些特别的人家对上了眼!
只是现在再说这些也来不及了,宁婉只得随着娘劝大姑,“我们自然都知道的,大姑不要伤心了。”
这时大嫂便端着茶进来,“舅母、婉儿,你们先喝点水,饭菜一会儿就好了。”一语未了,见婆婆和舅母两人脸上皆有泪痕,就上前说:“娘,舅母,小妹这门亲也不是不好,而且她自己十分愿意。眼下大正月里的,何必掉泪呢。”
大姑就“呸!”了一声,“你不必劝我!敢情你们都愿意喜姐儿嫁到赵家,将来都跟着借
光!我告诉你们俩儿,就算喜姐儿真到了赵家,谁也不许去给她找麻烦!”
大嫂在舅母面前挨了骂,早涨红了脸,想反驳又不敢,只赶紧低了头在炕边站着。宁婉就赶紧摆手悄声说:“大嫂,你赶紧忙去吧,这里有我呢。”其实大姑固然是迁怒了,但大嫂和二嫂果真是愿意喜姐儿嫁到赵家的,自己进门时就见她们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喜姐儿若是嫁到赵家,娘家怎么也会跟着得些好处。
姑嫂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大姑家的两位嫂子也很难真心疼小姑。
“自媒婆上门说了赵家的事,这两个都眉开眼笑的,虽然不敢明着蹿唆喜姐儿,可谁看不出她们的心思!”大姑气得不轻,“这两天我就没给她们好脸色!”
于氏只得又劝,“大姐,一码归一码,这事儿也不是两个外甥媳妇的错。”
大姑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何尝又不明白呢,“看二郎能不能说通了喜姐儿吧。”
一时午饭好了,大家吃了饭,宁梁又与喜姐接着在屋子里说话,大姑亦与娘在另一处,宁婉原本与她们在一起,偏石头嫌屋子里闷,她只得带了弟弟去大姐家找狐保一起玩,到了傍晚才回来。
晚饭时,爹显然没有多少精神,话也很少,大姑父亦不怎么说话,两个表哥不敢说话,男人那席上静悄悄的。倒是女席这边喜姐儿一直笑嘻嘻地,反倒热闹些。饭后大家又说了会儿家常,大姑就安排大家住下,叫宁婉说:“婉儿,你与喜姐儿住一个屋。”
农家房舍浅陋,宁婉每次来大姑家都与喜姐儿一个屋子住着,但是这一次她却被委以重任——接着继续劝喜姐儿,刚刚大姑悄悄叮嘱她的。
喜姐屋里的洗漱用具多是比着宁婉的所置办,因此宁婉用起来十分顺手,洗干净后钻进了被窝,还没来得及开口,喜姐儿已经吹息了油灯抢先说:“如果你也要劝我别嫁到赵家,就别说了,我已经想好了,决不会再改主意。”
宁婉从最初听了这个消息后就猜到喜姐儿不会听劝的,现在从她坚定的语气里更是感觉出来。但是她也是有话要对喜姐说的,而且都是她亲身经历所得来的肺腑之言,“我不劝你,但是我想问,再过上几年,表姐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