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赵家果真早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宁婉已经不大放在心上了,就看着娘说:“过几年,我也给家里置一个庄子!”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镇上昼夜派人巡查,家里也养了两条狼狗,宁家人都安下了心。而且马驿镇上果真一直清清静静静,再没有一点贼人的影子。
不过几个月来,虎台县周围贼人的故事却越传越传奇,十几个镇子都遭了贼,有丢牲畜的,有丢银钱的,又有丢传家宝的,大家都说这伙贼本事大得很,没有他们偷不着的东西,而官府却怎么也抓不到。
唯有宁婉知道,这伙贼人是来自关内的惯偷,狡滑得很。只看他们作案,一直都在虎台县外的各镇转,却从不进虎台县,为的就是十分谨慎。毕竟县城是有城墙的,晚上关城门,早上开城门,又都有人巡查,如果一时失了手就逃不出去,但镇上就容易多了就算失了手,转眼间就跑到田地里,哪里还能找到?而且他们从来不连续作案,偷了一处,就停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处会在哪里出现。
又想到钱县令付捕头,他们眼下应该每天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抓贼,也许眼下付捕头已经挨了钱县令的板子。宁婉纵是有心,可是也着实帮不上忙,也只能看着这些贼在外逍遥。
倒是多伦的信传了过来,卢二少爷立下了大功,将抢劫多伦那个部落首领的头带了回来,朝廷下令传首九边,轰动一时,而他自然成为多伦的新百户,也就是六品的武官。宁婉一次又一次给吴夫人念着卢二少爷的信,“儿已授六品百户官职,近日将为母亲上表请封安人,余皆安好,望母亲勿念……”
“铁石已经当了六品武官?”吴夫人一次又一次地问宁婉。
“对,卢少爷当了六品武官!”
“铁石果然像他的父亲,到了军中就一直很顺利。”
“是的。”宁婉答应着,卢铁石给家里的信中一句也没有提到他深入大漠千里追敌之事,只是含糊地将送军械的事情说过就写到了他成为百户,仿佛他只是因为将军械送到了多伦就立下大功当了百户一样。而吴夫人也没有认真追究,她只是开心儿子成了六品的军官。
其实宁婉先前所知道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卢铁石从现在起便一步步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以前他在多伦虽然也立下不少军功,但是又怎么比得了现在呢?
虎台县的人都传扬着他如何带着几十骑深入大漠,千里追敌,如何在夜间突入夷人营帐斩得夷人首级,并将先前被掳去的人带回的故事,一时间已经将那伙贼人的传奇压住了。唯有些不同的是,当年宁婉曾听人说他将那个部落所有壮年男子都尽皆屠杀,而今似乎他并没有杀那样多的人,反倒是将那些夷人带回多伦为奴,令他们开荒耕种。
当然这些传说统统没有流到吴夫人耳中,她依旧生活在老宅,与世人几乎没有来往的老宅里,除了身边的两位老仆,只有宁婉会来看看她,而这三个人都觉得还是将事情瞒着的好。
盛夏时正是生意的淡季,可宁婉心情依旧极好,便将卢二少爷送来的皮子拿出来,送到虎台县里找了有名的周裁缝,他家世代专做皮货,据说手艺竟不比京□□店差,只是样式不如那边的新而已。
周裁缝只一打眼就问:“这是从北边来的吧?”说着用手抚了抚,叹了一声,“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好皮子了!”
紫貂生活的林海雪原都在夷人的掌控下,每年出些好皮子都要经过官府进上,寻常人很难得到,就是有,也不是长在那寒冷之地的,皮毛又是不同。
“周裁缝好眼力!”宁婉就笑道:“我想做一顶帽子,再做六个毛领子。40 这样的好皮子宁婉自然不能只自己做件皮袄,她的年龄穿着紫貂皮也不大适合,因此仔细算过了给爹做帽子,冬天出门头上不冷身上就暖和;其余自家娘四个加上大姑和喜姐儿每人做一个毛领,然后再买了好缎子各做一件披风,将领子镶在上面,天冷的时候披在外面,又好看又实用。至于石头,他还小,长得也快,且于氏还说小孩子火气旺,不必穿皮毛的,因此就没有他的。
周裁缝仔细量了半天,最后说:“还能剩下些碎皮,可以再拼个手笼。”
宁婉就点头,“就按周裁缝说的吧。”
算起工钱,一向敢花钱的宁婉都要吐血了,一共三十两!
宁婉先前是做过貂皮衣裳的,因此她怎么也不想能这样贵,就问:“是不是算多了,毕竟只有十几块皮子啊。”
周裁缝摇头笑道:“你这十几块皮子是最好的料子,我要亲手做,儿子和徒弟们只能在一旁看,从现在起一直要做到冬天,而且所有要用的衬里丝线扣绊什么的也都要最好的,收三十两银子不多!”
宁婉只得认了,回家里减了大半告诉了娘,结果于氏还是叨咕了好久,“花十几两银子就做几块皮子,你怎么就答应了,我们去皮货铺子里都买下这些东西了!”
但是东西送回来,于氏便再不说了,尤其是宁梁的那顶帽子,也不知周裁缝是怎么弄的,将几块貂皮□□无缝地接在一起,又平整又光滑,黑紫色的暗光含蓄地显示着无比的奢华,每一个看到这帽子的人都要夸赞不已。至于这帽子戴着暖和,里衬又是可以拆缷换洗等等的好处就更是说也说不完的。
等喜姐儿将大家的披风上都安好了领子,每个人披上试了试,立即觉得自己都变了一个人,大姑就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了呢!”又指着于氏笑,“看你娘,好像有钱人家的媳妇呢!”
宁婉又将披风上的大毛领竖起来给大家看,“还可以这样,无论什么天气都不觉得冷了。”她的披风颜色最娇嫩,是粉蓝色的缎子,配上厚重的紫貂领,俏丽中带着华贵,特别她将领子竖起来,一张秀丽的脸庞被衬得更加美丽可爱。喜姐儿不由自主地也与她一样,“娘,你瞧我好看吗?”
喜姐因为肤色黑,从不穿浅淡的颜色,因此挑了大红的缎子,虽然比宁婉的老气些,但是却更庄重,且她本比宁婉大上两岁,倒也适合。于氏和大姑就都说:“自然好看,这样好的皮毛和绸缎,谁穿了都好看!”
宁清特别换了当初成亲时的红缎子衣裙,现在将自己的雪青色披风抖了抖披在肩上,笑道:“一会儿我出门时就披上,实在太拉风了!”
宁婉便好心提醒她,“现在还不太冷,不必穿披风的。”
“做了就是要穿的!”宁清又得意地道:“过去总见有钱人这样穿,如今自己也有一件了!”
唯一的手笼最后归了宁婉,她原想推辞的,但又怕落到宁清手中,便接了过来。黑紫色的皮毛,银亮的毛针,看似带了些冷硬的东西触在手中却极柔极软,周裁缝的手艺果真好,虽然是碎皮子拼的,但看起来却平完全是一块皮子。将两只手笼在里面,只一会就热得受不住,看看宁清羡慕的目光,与披风一同收到了自己房里,“放到最冷的时候再用吧。”
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事未了,便顺手在众人面前将宁清的银子还了。宁婉自然如约加了利钱,又将借据要来细看了不错才放到油灯上烧成灰。
宁清将银子借出了大半年,平白得了一分利,又见妹妹还的银子是足两的细丝纹银,捧着五十五两银子笑得怎么也合不拢嘴,便披着新披风回房去了,却没有看到身后几个人复杂的目光。
第121章 琢磨
进了腊月里,马驿镇上各家铺子生意就慢慢火热起来,就连经营山货的德聚丰也跟着人流如织,铺面上卖出的货也不少,倒与平日收货多卖货少的情形大不相同。
毕竟在镇上,除了这几百户人家,还有附近许多村子里的人大都要来办年货,平白地就多了不少机会。
宁婉在马驿镇上开铺子,最初的目标是为了收货、运货方便,铺面上的生意本是次要的,但如今竟也颇有盈余,自是高兴。谁会嫌钱多呢?
虽然宁婉懂得农家人过年前都会舍得花钱置办许多年货的,但是如今在马驿镇里开了铺子才真正见到了体会到了这些平日里散在各村里一文钱都要省的人怎么在一年一度的春节前大手大脚的花钱。
细想起来,自家人在一年前不也在这群人中吗?
于氏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兴冲冲地向幺女说:“过年前镇上的钱太好赚了!就连一小包灶糖都要卖一文钱,我买了尝尝,觉得我做的比卖的还要好吃呢!不如我们也做一些吧,正好家里有许多黄米谷子。”
宁婉这两日也在琢磨着生意上的事,铺子生意自然是好的,但是山货也不过这些种类,她也想着怎么让铺子里多增加些货品,见娘自外面回来脸冻得红红的,但是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就笑了,“做灶糖自然不错,但是家家卖的都是灶糖,千篇一律,不如我们家做些松子儿糖、核桃糖和榛子糖,利也能大些。”
家里就是经营山货的,这些果仁低价进来,再做成糖高价卖出去,可要比直接卖到虎台县里利还要高呢。更何况糖里面用的果仁,却可以用些次等品,倒是物尽其用了。
要知道宁家的次等品果仁并不是坏了的,而是个头小,又或者不够完整的。就比如榛子和松子儿,小些的果仁一样好吃,只是却没有人愿意买,过年时每家都愿意买些大个儿的,看着好看又喜庆。再比如核桃,去了皮整个桃仁一点也没破损的卖得最贵,然后就随着不完整的程度依次降下价来,但其实碎成零散的小块的,也是一样的核桃仁。
至于做糖用的黄米谷子,也是自家地里种的,如今铺子里也有卖。
一家都是勤快的人,既然说好了就泡上了黄米谷子,没两天熬出糖来,再将炒好的果仁加了进去,放冷后切成一块块的,便就成了各种的果仁糖。其实与家里过年时做的糖是一样的,只是一次做得多,宁婉又特别买了些青丝红丝加了进去特别弄得十分好看。
切好的糖两寸长一寸宽,亮晶晶的琥珀色糖中裹着一粒粒炒得微黄的果仁,不必吃到口中就能想像得到有多甜有多香。宁婉把这些糖放在一个个的广口浅瓷坛子里,再用红绸布着的木塞子塞好,却在每个瓷坛子前面放上一个小盘子,将制糖时留下的边角余料切成小块,请到铺子里的客人们品尝。
许多尝过的人都会买上一些,特别是带着孩子来的,无一不喜欢。味儿好,价又不贵,五块糖一文钱,买多了还会送上几块,做好了的第一天就卖出去了一半。
宁婉便夸赞于氏,“娘的主意真好!我竟没有想到呢。”
于氏早又泡了黄米谷子,只看糖卖得这样好,就知道要再做些了。现在就笑着说:“难不成只有你们能想出法子给家里挣钱,我就不成了吗?”原来家里开始收山菜时她正在养胎,此后又因石头还小每日里只忙着家里的事,生意上却帮不了什么忙,就一直觉得自己为铺子做的事太少,现在却扬眉吐气。
宁婉却知道娘的心思,她先前在三家村里被长辈们压得死死的,动则挨骂,因此也越发懦弱起来,现在家里的环境变了,她也一日日地有了神采,且她本不是好吃懒做之人,自然也要为铺子出力。现在做了这果仁糖,这喜悦非同小可,绝不只是挣了些钱才会如此的。因此宁婉就笑着和娘打趣,“谁敢说娘不成呢,我们家里娘是最有本事的,现在只这做糖一事,就将这黄米谷子和果仁的价翻上去几倍!”
于氏就越发兴头,“我们也可以再做些点心之类的。”
“也好,”宁婉自然同意,“多弄几样,除了在铺子里卖,也能做过年的节礼。”加上宁清,娘仨个琢磨着定下了四样点心,所用的米粮馅心都是自家的,货真价实又有赚头。这几样生意宁婉没有算到铺子里面,却单独拿了出来,“娘留着当私房钱!”
于氏自然是不肯的,“都是一家人,什么私房不私房的!”
宁婉就道:“这生意本就与山货生意是两个,本就是分头算帐更好些。娘要是觉得过不云,就分出两成利给铺子里。”
最后娘还是分出了一半交给家里,但她由此也得了许多的私房,也学会了自己做一个小小的生意。
德聚丰生意红火,但宁婉心里还在想怎么扩大铺子里的生意。做糖做点心自然都是好法子,也能挣些钱,但毕竟只是寻常的东西,真比起飘香居那样有名铺子做的吃食却还差得远了,也非德聚丰的长处,且离她的目标还是差得远,她想做成一样有德聚丰特色的,又是旁人不能有样学样的生意。
当年宁清家的生意最后倒了,当然与她和刘五郎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脱不了关系,但是他们之所以如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是虎台县和马驿镇上有人见他们生意红火,便也纷纷效仿,原本独一家的生意突然变成了几家一同做,山货收得多了,利也就小了。
德聚丰这一年从刚开业没几个人知道,到了现在已经也了镇上颇有些名气的商户,收山菜挣钱应该已经被许多有心人注意到了,也许明年就会有人出来与宁家做一样的生意了,不,是一定!
眼下,宁婉已经为德聚丰抢占了镇子上最好的铺面,树立了极好的信誉,又快速地扩大了生意,并且派伙计与产山货的各村都有了联系……这一切都是她提前想到而又抢先了一步做到了的,但是她总觉得还是差上一些。
就比如虎台县里最有名的几家生意都有着别人比不了之处,比如瑞泓丰能自江南调来最新样式的绸缎布匹;飘香居、老恒记都有自己的秘方、望远楼的菜做得最好吃,而德聚丰与这些有名的铺子就差上许多了。
可是宁婉能想到的其实与娘差不多,也无非是做些糖、点心、再或者腌渍些蘑菇、发些绿豆芽之类的,但是她明白,这些远远不够。
宁婉明白,好法子不是轻易能想到的,要到处去看去找,因此她亦不急,既然要过年了,还是要先抓住年前这段最好的时光,将钱实实在在地挣到手。
从早上开板,客人就不断,如今德聚丰的人手又大半从收货送货挪到了铺面上,但就是这么多人,中午吃饭也要小路小跑吃了就回来呢。直到天黑得透了客人散净,宁婉就与大家将柜台里的东西理了理,说声,“关板吧。”
铺面上的门不同于寻常家里的门,要大一些,方便来买东西的客人。但是木门却做不了太大的,因此镇上铺面的门并非正常的门,而是用一块块长木板拼起来的,每天早上将木板收起来,到了晚上再重新拼好。德聚丰这套上面编了壹、贰、叁、肆、伍……的木板还是林家留下来的,用结实的红松制成,板的上下都有凹槽,每天开关时板从一边依次取出或关上,一块块扣得紧紧的,比寻常的门还要结实严密。也正因为如此,在铺子里开门关门通常就叫开板、关板了。
小柳和孙固正上着门板,突然一个人在门外笑问:“宁姑娘,才关板呀?”
宁婉听声音便知道是杂货铺子的马掌柜,便赶紧放下手中的帐本子出了柜台,“快请进来坐。”
马掌柜就从还没关好的门中走了进来,见小柳和孙固都停了手就笑道:“你们继续关,我一会从后门走。”
马驿镇上这一排铺子都有后院和后门,是以宁婉便也点了点头,“马掌柜不是外人,我们继续关板吧,大家进屋子里说话。”将油灯剔亮。
到了镇上已经近一年,马掌柜确实已经对德聚丰很熟悉了,因此有事只来找宁婉,却不去找宁梁,因此他早知道这德聚丰的家是宁家幺女当的。
这时候小柳早有眼色地送来一杯茶,马掌柜接了便笑道:“你们家的生意可真不错呀,在镇子上也数得上了。”
宁婉就笑,“赶情今天马叔钱赚得多了,一开心便来打趣我的?”都在一条街上,谁家的事能不知道?论起年前生意好,再没有超过马家的杂货铺子的,就是财大气粗的吴家也不成。毕竟年前家里买粮的总比不了买各种杂货的。
马掌柜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也隐不下去,但他还是赶紧摆了摆手,“我们铺子也不过只这段时间好些,秋天时是怎么也比不了德聚丰啊!”
宁婉早知道马掌柜就是这样的性格,每日里自己做着生意,还要盯着别家铺子;自己挣了钱,却还要一力说别家挣的钱多,说起话来又喜欢拐弯抹角。此时已经忙了一整天,没心思与他绕来绕去,就笑着直接问:“马叔,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