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低头看一眼自己胳膊,嘿嘿地笑着:“不过是一时未注意,着了那蛮子的道罢了。一点小伤,无甚要紧的!”
孙军师将手里的纱布收起来,道:“倒是你,能从周守文那里把他的粮掏出来,洛参领还真是厉害。”
洛骁但笑不语。
到了暮色四合,洛骁从自己的营帐内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料想是张信回来了,便出去看了看。果不其然,以张信为首,几千将士鱼贯而入。张信抬头见了他,淡淡点了点头,随即面色沉沉地回了军帐。
洛骁跟着他过去了:“这一仗将军打的不顺利?”
张信将自己的头盔取下来放在了木桌上,缓缓道:“蛮族人数虽不多,但是这种几十余人的骚扰战却令人防不胜防啊!”
这一点洛骁自然也深有体会。与他前世多率军攻打的正规军队不同,蛮族人少,却男女老幼人人皆兵。他们自幼生活在草原上,物质贫乏,擅长骑射,又居无定所。
相比之下,有着固定居所,骑兵实力不强,且又物产丰富的大乾反而处在了弱势。
因此,蛮族来边境骚扰每次不过几十人,他们却常常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兵力去追逐——即便这样,因为作为正规军队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做出掳掠妇女,洗劫老弱的事情,所以反而让对方往往更加有恃无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洛骁皱了眉头,冷声道。
张信苦笑:“我自然也是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有战斗力,又有对草原的亲近度,无论是防范还是抓捕都太过于艰难了。”
孙军师此时也走进了军帐之中,听见张信的话,缓缓道:“不过,将军,若是您真的想对付那些蛮族,我这里倒是有一计。”
张信和洛骁皆抬头望他:“孙军师有何计策?”
孙军师瞧着两人,半晌,淡淡道:“与那些蛮族对抗这么久,我军一直是等他们出手才在事后做着追捕。然而,我方往往却是损失了物资又损失的人力,对方反而在用我们的物资培养在壮大己身!”明明瞧起来斯文温和的一张脸,似是瞧起来也有几分锐利,“长此以往,强愈强,弱愈弱,几年之后,怕是我们都无法剿灭这些流寇!”
话至此,声音越发沉重:“既然是如此,为何就不能将事态反过来呢?”
洛骁倒是瞬间便懂了孙军师的意思,微微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道:“军师的意思是——换做我们首先出手,去掠夺他们的财物?”
孙军师和洛骁对视一眼,微微笑道:“不,是首先出手,将我们曾经丢的东西,全数都给抢回来!”
张信沉默不语,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却是摇了摇头:“不可。”叹了口气,道,“我们将那些蛮族称作‘流寇’,正是因为我们不齿于他们这般强盗做派。若是如今叫整个军队学做那般风气,即便是这仗胜了,不说大乾的大国之名将受到他国诟病,单说日后我军,怕是在大乾也无法立足了。”
这话说出来,几人俱是一阵沉默。虽然说脸面这东西虚无缥缈,但是在眼下他们毕竟代表着大乾,若是真的如蛮族一般做派,丢了大乾的脸面,便是真的胜利班师回朝,只怕朝堂之上也要遭受那些世家大族和言官弹劾批判。
便是为了全军几万战士,他们也不得不再细做计较。
不知过了多久,洛骁忽而轻轻一笑,望着张信和孙军师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孙军师的办法不错,可以一试。”
“洛参领!”张信皱了皱眉。
“将军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洛骁道了一声,“将军所畏惧的,不过是这一战后,全军被扣上‘匪、军’这个大帽子。但是如果说,我有法子免去这一祸患呢?”
张信看着洛骁一副从容的模样,知道他心里有了计较,紧锁的眉头松了些,也不禁起了几分好奇:“洛参领的意思是?”
洛骁微微一笑,道:“戍州灾害频发,盗匪横行。但若是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又哪来的那么多儿郎好好的日子不过,反而落草为寇,做起了盗匪呢?”
孙军师明白了洛骁的意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参领是想——”
“去抢戍州同胞自己的财物有甚么意思,若是真正的男人,便该将尖锐的刀剑对向自己的敌人!”洛骁目光沉而冷,带着一丝杀伐之气道,“以匪止匪也未尝不可。”
孙军师点头道:“将戍州几个寨子里的匪寇全数招安,若肯归顺征战沙场,以往罪责既往不咎。且杀敌之后以人头记军功……将军以为如何?”
张信闻言,暗自咀嚼品味了一会儿,喃喃道:“以匪止匪?好一个以匪止匪!”抬头瞧着二人,道,“此计划我觉得可行。明日一早,叫上王副将还有其他的几位,我们于此再细做商议!”
第80章 第八十章
黑虎寨最近运气有些背。因着黑五上次当面儿驳了周守文的面子,虽然双方还不算是彻底撕了脸皮,但是那头却也开始渐渐地利用这戍州范围内的其他寨子来打压他们了。
寨主胡三对这个状况有些头疼,看着老神在在的黑五不禁起了些许埋怨:“你说说,不接杀个人,你又不是没做过,怎么这回倒是怂了?惹了姓周的那个龟儿子,在这戍州,他有的是法子折腾我们!”
黑五倒是浑不在意:“大当家的,现在这个状况也没什么不好。”拿着酒碗喝了一口酒,咂嘴道,“周守文那个狗东西是什么面目你能不知道?就算不是这次,日后等他觉得黑虎寨威胁到他了,他照样会叫人收拾我们!趁早断了趁早了。”眯着眸子阴狠道,“若是将我们逼急了,大不了冲到他府上,与他同归于尽算了!”
胡三这么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只是看着眼下几乎少了三分之一的进账,也还是觉得事情麻烦得很。
正在此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娇小的人影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结果左脚踩右脚,一个不小心平地摔倒在了黑五的脚下。
“哟,小木头,跟你黑五叔叔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起来、快起来。”黑五瞧着摔得可怜的小木头,非但不同情,反而双手抱臂地调笑了起来。
那个叫做小木头的丫头摔倒了也没哭,自己双手撑地爬了起来,抹一把脸上的灰,脆生生地道:“大当家、二当家,外头有人来寨子砸场子,三当家和哥哥他们快要挡不住了!”
黑五脸上的嬉笑之色收了收,眸子微微一眯,问道:“是哪个寨子过来砸场子的?有多少人?”
黑虎寨是这一片儿数一数二的寨子,占据的地势好不说,再加上有周守文一直放水,他们的日子比其他寨子滋润的多。他们的日子过得舒服了,周围眼红的自然不少。特别是这些日子,别的寨子过来砸场子也算是常事儿了。
但是他们寨子里好手一向多,三当家的虽说没学过武,但是应了他的名字,真真是力大如牛,身后又带着那么些人,一齐儿堵在寨子前,还从未听说有人能闯过去的。
小木头摇了摇头,道:“都是些生面孔,我没瞧见过。应该不是这片儿的。看看人数,大约……大约不到十人罢?”
胡三和黑五对视一眼,起身推了推小木头:“走,带我们过去看看!”
小木头点点头,赶紧领着两人过去了。
等到了寨子门口,只见地下早已歪歪扭扭倒了一片,大牛倒是还倔着没到,只是一张脸憋得通红,看起来也是在强撑了。
黑五拍了拍小木头的脑袋,示意她就在这里呆着,自己和胡三则带着些许防备地走了上去。
“大哥、二哥!”大牛看见胡三和黑五两个人,眼睛一亮,但随即看看那头,脸上又浮现了一点犹豫,只是低低地喊了一声。
“这位好汉是哪里的?这次来是……砸场子?”黑五眼角扫了扫正忍着痛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几个弟兄,脸上的表情被过于茂盛的络腮胡子给遮住了,只是一双眼睛里却透露出几分压迫来。
那头却是缓缓抬头对上了黑五的眼神,不躲不避的,甚至微微带点笑意:“不,我们是来和各位好汉做朋友的。”
胡三走上前,冷声道:“头一次上门便打伤我们黑虎寨这么多兄弟,却没见的哪家是这样交朋友的!”
“却非是我不讲礼貌,而是贵寨的兄弟实在是过于生猛,非此番不得与几位当家的好好说话罢了,”为首的少年依旧笑,然后道,“在下洛子清,此次过来也不是想砸黑虎寨的场子,不过是有几句话想同几位当家的说道说道,却不知各位可否赏个脸?”
胡三依旧是满脸不快,正待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黑五给拦住了。胡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黑五,却见他眉眼带了一丝古怪,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兄弟,知道黑五怕是发觉了什么,也不再做声,只是更加仔细地打量起对面那个看身量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人来。
“洛子清?”黑五再次重复了一边对方的名字,然后看了看洛骁身后跟着的几个站姿笔挺,一举一动都带着些军人之气的男人,心下倒也模模糊糊地明白过来对方的身份。
“可否借一步说话?”洛骁点了点头,微微笑着问道。
赵睦走后的第二日,闻人久就与当着百官的面递了封千余字的奏折,在朝堂上首先朝着掌管着北方几处的吴巡抚便发了难。
“如今北方众州县皆大旱受灾,百姓民不聊生,但在此之上,当地的父母官员却中饱私囊、腰缠万贯,却不知这是个甚么道理?”闻人久道,“小小一个戍州太守不过几年,居然能贪污十万余两银钱,吴巡抚这些年,竟没听得半点风声么?”
吴巡抚听着闻人久条理清楚地为周守文罗列出的十条罪状,心下暗自叫糟,知道周守文这粒棋子约莫是保不住了,只得赶紧抢先上前一步跪地道:“圣上恕罪!这么些年,臣虽然一直在为圣上鞍前马后,但对于戍州边远之地有所疏忽也是不争的事实。臣受到那太守的蒙骗,未能及时察觉到他的狼子野心,使得戍州百姓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臣实在是罪该万死!”
德荣帝淡淡地瞧着底下的文武百官,单手指着下颚,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不过,监督不力,让戍州养出了这么一个蛀虫确实是吴爱卿你的过失,今日若不是太子得了消息,日后还不知会演变到何种事态——”
“是以,臣自愿停俸三年。”吴巡抚马上道,“且希望圣上能够下旨,令臣亲自北上戍州,捉拿戍州太守周守文归案,以儆效尤!”
德荣帝“嗯”了一声,又缓缓看了闻人久一眼,道:“太子如何看此事?”
闻人久不作声,只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吴巡抚。吴巡抚对上闻人久的眼,那一双眼黑的过分,被这么直勾勾地瞧着,便恍惚像是被那头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重新低下了头去。
好半晌,才听得那头轻声应道:“大人肯请命北上,替百姓除此一害将功赎罪,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德荣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照吴爱卿所说的去做罢,即日启程,尽快将戍州太守周守文缉拿归案。”
吴巡抚伏地跪拜,忙道了一声:“多谢圣上,臣此去一定不负皇命,势必替圣上替戍州除掉这一祸患!”
待此事罢了,德荣帝也没甚耐性再将早朝继续下去,只让人将要上奏的折子全数收了,直接送到了右相与闻人久处,这头便迫不及待地退了朝。
这次早朝已经开始弥漫起了硝烟味儿,纵然事不关已,却也让众大臣们提着口气,生怕战火烧到了己身。这会儿听着德荣帝宣布了退朝,个个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眼见着德荣帝离去了,紧接着三三两两的便也就散了。
闻人渚和闻人久走在一块儿,闻人渚侧头看着这个刚刚到了自己的肩,纤弱漂亮得跟个女子似的皇弟,忍不住道:“周太守是吴巡抚的手下,吴巡抚又是位高权重的权臣。他们便是手脚不干净又碍不着你什么事,何苦将人得罪了?”
闻人久缓缓掀了眼皮去瞧闻人渚,半晌,淡淡道:“倒是孤不如皇兄看得通透。”
闻人渚却被这句话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对着闻人久那半分表情也无的脸,半晌,悻悻地掷袖离开了。
却说吴巡抚这一头,早朝领了旨,甚至等不到回府用了午饭,便紧急着叫人收拾了包裹、备了马车,带着自己的侍卫便紧急地朝着戍州赶去了。奉命监视着巡抚府邸的侍卫见了这情况,立即便回东宫同闻人久做了禀告。
闻人久彼时还在用膳,听了这话,只是冷冷一笑,垂着眼帘道:“倒也无甚好惊讶的,那周太守贪得再如何多,却至少有一半都落到了吴巡抚头上。戍州是如此,且又不说其他地方了。现下周守文这块儿成了废子,他若不赶快切除,只怕到最后却也将他自己牵扯了进去。”
张有德道:“太子的意思是——”
闻人久清清冷冷地道:“无论如何,吴巡抚是绝容不得周太守上京的。”
周太守听到吴巡抚来了戍州的时候正在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好不容易从温柔乡中出来,穿戴了整齐去了吴巡抚落脚的驿站,夜色都已经颇深了。
瞧着吴巡抚正坐在堂中喝茶,周守文忙谄媚地笑着抬了步子便迎了上去:“巡抚大人怎么突然的深夜造访?都这个时间点儿了,便是早些说一声,我也好替大人做些安排啊。”
吴巡抚抬头看了看他,却不答话,只是道:“坐罢。”
周守文有点摸不透吴巡抚这么冷淡的态度是什么意思,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嘴上却忙“哎、哎”地应了两声,顺着吴巡抚的意思坐到了他的旁边。
“听说前些日子你慷慨放粮,甚至不惜将自己手下的田地卖掉了?”吴巡抚淡淡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说起这茬儿,周守文又是一阵肉疼,咬着牙诉苦道:“大人您是不知道,我……我是被平津世子给坑苦了啊!”说着,便是对着吴巡抚倒着苦水,“现在倒好,我这里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名声还让他们军营给捞去了一半!我真是……真是!唉!”
吴巡抚眸子轻轻动了动,问道:“你除了丢了粮,就没丢其他东西?”
周守文听到这里,沉默一会儿,想到自己的账簿,心中一阵心虚,但是却也不敢在吴巡抚面前说道,便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几口,随即捧着茶杯讪笑道:“丢……丢是丢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不过没甚重要,也不会耽误什么,大人放心就是了。”
“没甚重要?”吴巡抚冷笑一声,“你账簿都丢了,你现在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周守文被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缓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人太子都已经把东西上交到圣上面前了,你还敢问我,我怎么知道?”吴巡抚蓦然起身,焦躁地在原地走了几步,随即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上,“你这没用的蠢货!”
周守文被吴巡抚的动作和所说的话俱骇得不轻,嘴巴哆嗦着,许久才勉强地发出声音道:“不、不可能!我的账簿明明是平津世子拿走了,怎么——”
吴巡抚看着周守文那副蠢样,忍不住气得脑仁发疼:“平津世子是太子的伴读,平津侯早已竟站到了太子那一队列里去了,只怕是那平津世子白日里从你这里拿了东西,马上便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帝京的东宫里面?3 【湍慊挂桓鋈嗽谡饫镄幕辰男遥 ?br /> 周守文整个人都傻了一般瘫倒在椅子上,呆愣愣地看着吴巡抚,道:“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随即扑倒抱住他的脚踝,声泪俱下道,“大人,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您要救救我!您千万要救救我啊!”
吴巡抚一脚将周守文踹到了一旁:“你自己出了这种纰漏,都已经被捅到圣上那里去了,我便是想帮你,又该如何帮?”
周守文抬头看吴巡抚,只是不住哀声求着,好半天,那头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丢的那些东西,可将我牵扯出来了?”
周守文连忙道:“未曾!与大人的往来账簿我藏在金块底下,未叫他们发现!”
“果真?”
“果真!”周守文见事情似乎有转机,连忙道,“若是我说假话,只叫我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