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苏客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但是刚开口就被苏立打断。那依旧是十分熟悉的面容,却是隐隐约约有了崩溃的趋势。
“没有的话就求我啊!求我带你回去!”苏客能看见苏立额角突起的青筋,眼眶真的传来一阵阵几乎要撕裂的疼痛,一点一点到达大脑皮层的感觉让他很难受。苏立一低头抵着苏客的额角,眼泪啪嗒的落在苏客脸上,“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答应啊。”
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答应啊。
想想这个世上,除了苏客,谁能让苏立说出这种话来。那已经是苏立能对苏客说出的最大限度的包容。那是苏立赌上最后的自尊心的承诺。
但是苏客说,“那就让我留下吧。”
他明明知道苏立听了这话会不高兴,他知道苏立听了会有多难受。但是他还是说出来了。
他想过苏立会发火。他想过苏立像是很久以前,不高兴了就闹腾,甚至是拿手抠住他血淋淋的伤口,他没想过苏立能吻他。
唇瓣温软又柔润的触感,萦绕在鼻尖微微清冽又熟悉G的香味,环在腰间温热的手掌。还有在眼前放大的苏立的脸。
“苏立!”
苏客极少连名带姓的叫他,哪怕是他以前再怎么任性,苏客也是温言软语的劝着,别说是现在这样带着明显怒气的模样。
“哥你往前走的时候,也回头看看我吧……毕竟我啊,也已经长大了啊。”
此刻苏立离开苏客的唇,微微勾着身子站在苏客面前,依旧是百年前的模样,“这样,你能想起我吗?”
苏客屏住呼吸,直到感觉到唇上的触感远去,他才轻轻的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没有。”
“……”苏立无言的看着面前的兄长,他没想到苏客能这么淡定的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想过苏客能接受他的吻之后还不暴走,他觉得他必须让苏客认清楚面前的现实,“我吻了你,知道吗?”
“恩对。”苏客点点头。前面说了他曾经在汉江公园的长椅上度过了十几年的时间,其间见过不少小情侣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接吻的。但是他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为什么?”
“……比起这些。”苏立抿着唇靠着苏客,一双眼睛笑成一堆乖巧的月牙儿,却是怎么看也不是十分高兴的模样,“不生气吗。”
苏立没想到做了一百年地狱使者苏客能改变这么多。上一次他吻了苏客,那人不顾牵动满身伤口也要推开他,一字一顿恶狠狠的问他是不是疯了。但是现在居然能这么淡定的问他为什么。所以啊,该说是苏客变了吗,但是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苏立也说不上来。
“哥,你要是再不努力想起我的话。”苏立笑眯了眼,薄唇张张合合,他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显示的却是主人并不高兴的样子,“我会很难过的。”
你想起来我曾经强吻过你也好,想起我们曾经很快乐的日子也好,想起我曾经强留下你也好。至少,至少你要想起来我啊。不管是好是坏,你至少应该记得我。
“苏客,鬼怪也好,地狱使者也好,人类也好,他们都可以埋怨神……但是只有你不行,是你……你让我不得不在这个位置上的……”
“都在埋怨神,但是哥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记忆,是你自己放弃的呢。”
“我什么都依你,我一直听你的话……所以,至少你,也只有你,不要怨我。”
雪花开始落了,樱花也跟着雪落在发梢面颊。风开始动,带着冷空气吹过周身。樱树稍稍动动,又是一大片樱花落下来,跟着风悠悠转转,躺在赤红色的酒盏里。
苏客就站在原地,靠着樱树崎岖的树干,看着面前的人转身,踩着那一路的落花,伴随着枯枝落叶咿呀的呻*吟,消失在樱花枝掩映的院子里。
直到和着雪的风卷走周身残留的暖气,苏客像是突然惊醒,一回头看见金侁靠着柱子睡得安稳,慢慢走到回廊上坐下,一口气呼出来,感觉却是满腔的浊气。
他的记忆是自己放弃的,苏客又何尝没有想过。他只是暂时找不到,自己主动放弃记忆的缘由而已。他看着那人面容十分熟悉,可是柳德华的身体已经存世二十多年,那么是否可以猜测,其实柳德华就是神的这一世。
还有,神叫自己哥,并且说是他让人家不得不待在现在的位置上的。等于是苏客促使了他成为神。但是为什么,听着那语气对这个位置并非十分看重,却还是坚持下来。
或许,是因为喜欢苏客?
苏客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从现在的发展看来,那是自己的弟弟。长的十分帅气的青年,又岂至于喜欢自己。
苏客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雪花落下来。金侁依旧在熟睡,没有一点要清醒的痕迹。突然雪花落在唇上,是微凉又化作液体的触感。跟柳德华温热柔软的唇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那么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记忆。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当时的苏客放弃自己的记忆。
全都无从知晓。
金侁被一碗酒晕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一间他并不熟悉的房间里,看布局装饰只依稀记得是将军府的客房。苏客坐在旁边的藤椅上,冷的缩成一团,看见他睁开眼睛,差点喜极而泣,拉着他就想回去,“太好了叔叔,我们快回去吧。真是太冷了。”
金侁顺着苏客一路被拉到开京城郊的小木屋,苏客伸手去拉来小木屋的门,却只是走进了小木屋里。他看着苏客抿着唇不说话的模样,就能知道苏客是在生闷气。
“嗯哼,”金侁空出来的一只手握拳掩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就想逗苏客,“看吧,虽然你是地狱使者,还是没有叔叔厉害。”
金侁喜滋滋的拉着苏客圈在怀里,十分怀念的叫了一声,“我们苏客啊……一直成长的十分好啊。”
“……”苏客眼睁睁的看着面前金侁的衣服,听着金侁像是庆幸又像是祈祷的话语,却发现自己并不能理解话里面的感情。
无论是柳德华也好,还是金侁也好,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自己忘了他们,但是却还是不能理解他们话里的感情。不是说地狱使者没有记忆只有感情吗,为什么自己连感情都忘的那么彻底?
还是其实苏客想要忘记的就是感情。那么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自己的叔叔,能有什么感情需要忘记。或者,是为了放弃其中一个人的感情,放弃了所有。
苏立回到柳宅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直接瞬移到了房间里。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就直直的看着雪白的房间顶。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离苏客这么近。
从苏客成为地狱使者以来,他跟着换了好几个人形。这一世作为柳德华出生在柳家,也是因为要离鬼怪金侁近一些,他等的有些久了,迫不及待的想要与苏客发生交集。
之前把苏客从地狱带出来之后,苏客问他为什么要吻自己,不像这一次心平气和,而是拿着剑指着他心脏那么问。气的他口不择言,连带着三百年前自己看见的也说了出来,“怎么,不喜欢我吻你,不能接受我吻你,就能接受金侁?”
他明明知道当时苏客的身体已经死去,只要他不说,苏客就永远不会知道。但是他永远记得自己当时看见的那一幕,像是血淋淋的刻在自己的脑子里一样。
“要说我是你弟弟吗?那还是你那一世的叔叔呢。”苏立笑弯了眼眸像是一只狐狸,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很难过,他上前一步,听见剑没入胸膛的声音。
他听见剑落地的声音,他看见苏客几近崩溃的蹲在地上。
苏客说你别逼我。
他终于停在原地。
☆、你的名字
〈十二〉
“或许,你可以带我离开?”
苏客作为地狱使者一百年,还没见过生魂主动要求被带走的。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偷个懒到医院顶层歇歇气,就能遇到这种事。
他从天台的护栏上跳到地面上,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收到名簿,再过一会就会有亡灵需要他引渡,但是名簿并不是这少年的。眼前的少年白衣白裤,面色更是惨白,脱离肉身之前肯定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苏客能想到如果不是绝望透顶,眼前十几岁的少年不至于还没死就想被带走。
“我这里没有你的名簿。”苏客看着面前的少年低垂着眼眸很失落的样子,虽然不至于解释的十分详细,他还是说,“你还没有死呢……肯定还会被救回去的,再等待一下吧。”
“ne,我知道我还没死呢。”那少年看着苏客,淡然又坦荡的模样,“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插*着很多管子,还拖着一条命呢。”
“只是觉得这样反而更辛苦而已……我是,他们也是。”
手中的名簿突然颤了一下,苏客低头一看,红色的字已经显露出来。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还是选择了去引渡亡魂,“我得先离开了,有机会再聊吧!”
苏客穿过医院纯白色的走廊,其间有一架病床被推着向手术室的方向移动。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擦肩而过,苏客就看见病床上躺着的少年,是他刚刚在天台遇见的生魂,病床上挂着少年的名牌,叫做乔遇。
“真是十分好的名字啊。”送走了亡魂,苏客靠着人间走廊办公室的椅背,不期然的再想到了刚刚在医院看见的少年。
不过说起来,他已经有一周没看见柳德华了。
从那天夜里柳德华转身离开,就再没看见过了。苏客依旧能清晰的记得柳德华转身离开的模样,他记得柳德华说,再不记起他的话,他会很难过的。
苏客想了想,往日里笑的像是一只狐狸的柳德华,突然垂着眼眸抹平了唇角的模样……还真是会让他十分难受啊。
可是已经被放弃的记忆,想要重新记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
这一周以来,苏客经常会想,自己放弃的记忆,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再捡起来。因为自己现在没有记忆,才想着找回记忆。但是那毕竟是自己主动放弃的。贸然找回来的话,可能自己会十分难受啊。
可是不找回来,柳德华又会十分难受的样子啊。
“阿西!”苏客赌气的踹了一脚桌子,仰着头抓了抓头发,恨不得把自己柔软的黑发扯下来。
“哦,二十二届金差使。”唇红齿白的地狱使者推门进来,很不能理解他抓狂的模样,“怎么了?又要抱怨工作太多?”
“不是的前辈我错了。”苏客习惯性的站起身微微点点头问好,末了他才注意到即使知道他就是苏客,前辈却还是一3 口一个二十二届金差使叫个不停,这个认知让他弯着眼睛笑起来,却发现前辈并不十分有精神的模样,“前辈,怎么了?”
“二十二届金差使你啊,有了自己的名字,感觉怎么样啊?”
苏客挑着眉头看着前辈像是先前的自己一样,伸直了腿一踹桌子,再仰着面抓了抓头发的模样,不期然的笑出声来,“所以前辈你,还在纠结名字的问题?”
他是知道前辈再某个地方见到了一位姑娘,并且在初见的时候就落了泪。最后还因为没有名字没有手机而苦恼了很久。只是他没想到这是能让地狱使者纠结这么久的问题。
“我的名字,感觉还好吧……”苏客笑眯了眼,他感觉有了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金侁突然对他特别好,柳德华又给他出了很大的难题之外,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只有金侁会很认真的叫他的名字。他与别的地狱使者的不同,大概在于,“前辈至少比我好吧,前辈你,没有记忆还有感情,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记忆,也没有感情。所以不知道自己和金侁和柳德华有些怎样的渊源,不管怎么样,也没有出现过较大的情绪的波动。但是前辈却和他不一样,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就让他落了泪的话,“或许是前生认识的人吧……那位姑娘,前生应该和前辈颇有渊源。”
苏客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真的是一语成谶。
最后苏客为了让前辈开心一点,拖着看起来并不十分有兴致的前辈去超市买了很多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更可怕的是,在苏客想起来自己的银*行卡给了柳德华,自己并没有结账的能力之后,前辈已经成了十分没有兴致的模样。
最后结果就是苏客哭丧着脸提着两大包蔬菜水果,头顶着大包跟在前辈后面回了家。
“哦!谁打你了!”正在厨房十分享受的煎牛排的金侁听见动静回头一看,不期然的就看见被打了的十分委屈的苏客被当做苦力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匆匆的苏客护在身后,鼓着眼睛瞪地狱使者,“是你打的吧?啊!为什么要打他?招你惹你了?说啊说啊!”
“……”唇红齿白的地狱使者无言的十分嫌弃的看一眼近几日已经变成苏客控的鬼怪,十分不想与这样的鬼怪计较,他总觉得如果真的计较下去的话自己的level也会变的十分低。于是一转身便一言不发的接过苏客手里的袋子进厨房准备晚餐了。
“我可怜的苏客啊……”金侁抱着苏客摸摸头捏捏脸,一副苏客受了莫大的委屈的模样,“不仅工资低还要被前辈压榨,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苏客闭着眼睛努力的从金侁怀里挣扎出来,他伸手摸了摸鼻子不敢说是因为自己想要安慰前辈反而让对方更为痛苦,眼神闪烁突然闻到了什么气味,顿时就像被救赎了一样指了指厨房,“叔叔,牛排好像糊了。”
“哦哦!”
苏客看着金侁毛手毛脚的蹦跶过去接着煎牛排,不禁开始怀疑这样的鬼怪怎么安全活下来这么多年的。他靠着墙壁看着金侁和前辈并排站在厨房里,一个给对方递一下调味料一个给对方递一下餐具,那真是十分和谐又美好的模样,颇有岁月静好的味道。
那一幕,很多年之后,苏客都记得清清楚楚。
晚餐之后三只非人类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地狱使者和鬼怪依旧是兴致勃勃的抢着遥控器顺便想尽千方百计嘲笑对方看电视的品味。
“你说看什么?!”
正在旁边吃水果的苏客被两只吼的一愣,突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就是个错误。他放下切了一半的苹果笑眯了眼,“那什么,两位前辈,我就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吃个苹果,你们的战争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要牵扯上我呢。我能说什么,我也很绝望啊……”
“叮玲”
“哦,手机响了。”
苏客笑,“什么手机啊前辈,我们都是没有手机的。”
“对啊。”金侁点点头,“门铃吧……真难得啊,六十年以来第一次……”
“……”地狱使者突然紧盯着鬼怪。
金侁眨巴眨巴眼,突然看见苏客和地狱使者都紧盯着自己,像是才反应过来,“我刚刚说了什么?”
“门铃啊门铃!”地狱使者抬腿就是一脚蹬过去。
“你透视看看!”金侁缩在沙发上,朝着地狱使者努努嘴。
“我不会!”
“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苏客无言的看着两位大前辈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他没想过两只高龄的非人类能被吓成这样,“你们本来就都不是人啊,就算是鬼,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苏客拿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苹果汁,站起身来打开门,不期然的却看见了鬼怪新娘,“哦,是你。”
“啊,你好。”池恩倬点点头,“这是鬼怪先生的家吗?”
“不是。”前辈突然擦过苏客的肩膀把他挡在稍后的地方,看着面前的池恩倬,“我的家。怎么,跟我事先约好了来找我吗?”
“啊不,我应该找错了。”池恩倬一回头,不期然的又看见了缩着脖子埋在高领毛衣里的金侁。
“你找我吗?”金侁眨巴眨巴眼。
“你连住址都告诉她了吗!”地狱使者瞪眼。
苏客手插着兜靠墙站在一旁,最近他因为记忆的问题被耽误了几天,他总是一个人四处晃荡,不像以前没事就窝在家里。现在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啊。
苏客顺着墙角,趁着夜色,沿着马路就走了。
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离开,或许是因为怕面对金侁的归于无。前辈三番两次的问金侁行李收拾的怎么样,说是听见答案会让他有幸福的感觉。但是苏客知道,前辈也不想金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