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瞬间觉得老北风刮得愈发地摄人心魄了,脸上跟刀割似的,风顺着被拽开了一截的衣领往里灌,再一路把身体冷透了才从裤腿吹出去。
最关键的是他被风和雪花堵得嘴都张不开,叫停都没机会,自己觉得自己步子迈得都跟抽了风一样,脚跟一个劲打在屁股上,却还是跟不上郎九的速度。
徐北心一横,眼睛一闭也不管了,扯碎了拉倒。
其实郎九并没有跑太久,也就两三分钟的样子,停下来的时候徐北顺着巨大的惯性扑到了他身上,再被他用胳膊往肚子上一拦,这种诡异的冲击让徐北满脑子里就四个字——但求速死。
腿好像没什么感觉了,无论如何也使上不劲,在雪地上徒劳地打滑了几个来回后他放弃了,干脆往郎九身上一挂,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郎九连呼吸都没乱,稳稳地继续用胳膊揽着徐北的腰,徐北觉得很别扭,这小子连抱人都不会,跟挎着个编织袋似的。
“我操……你这是他娘的放风筝呢……”徐北喘了半天终于缓过劲来了,揪着郎九的衣服站直了身体,揉着自己被拽疼了的胳膊。
“你说要快。”郎九摸了一下他的胳膊,胡乱捏了几下,一看就是师从自己,完全没有章法,好在力道还算合适。
“那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徐北看了看四周,好半天才辩别出来这是哪个出口,“我要是再轻个十来斤,等你停下来,老子已经被风干了。”
“风干。”郎九重复了一遍。
“儿子我跟你说,咱俩身体构造肯定不一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差不多,”徐北领着郎九往街上走,腿还在发软,“你受得了的我不一定受得了,下回做什么别这么突然,起码给你爹一个呼救的机会……”
“嗯。”
大年三十的街上没什么可逛的,特别是这种北方小城,一过中午,街上除了些卖烟花爆竹的小摊,商店都关门了,路上行人也都行色匆匆地往家赶。
万家团圆哪这是,徐北伸了个懒腰,拿了根烟出来点上。
他讨厌过年,心里最深处的那种寂寞和孤单的感觉总在这时候特别澎湃。
虽说大家的钱包都比平常鼓了一些,但对于他来说,却没有什么不同,他与别的“业内人士”在这一点上不一样,他从来不动办年货的钱。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带你玩去,儿子,”徐北语气里透着些很应景的落寞,“去打电动,你爹好久没去玩了。”
徐北在路边的一个摊子上买了一大堆烟花,装在袋子里交到郎九手上,打算晚上找个地方喝着老白干放花玩。
他突然想起来,原来自己每年都是这么过的……
今年有伴了。
游戏厅里人还挺多,郎九一进了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各种音乐和人声吓了一跳,回头就往外走。
“你干蛋,”徐北一把拉住他,“老实跟着,过一把人的……无聊人的生活……”
郎九皱着眉,捂了捂耳朵:“吵。”
“一会就习惯了,以后吵的时候多了,”徐北拉着他往柜台走,买了三百块的币捧着,他知道郎九的听力太好,游戏厅里的声音对他来说是有些太吵了,于是带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先玩点傻逼的东西吧,那边人少。”
所谓傻逼的东西就是找茬。
徐北曾经在电玩厅玩了一个晚上找茬,自那以后看到找茬这俩字就想吐,不过这玩意儿上手很容易,比较适合郎九。
他把郎九按到椅子上,告诉他怎么玩,郎九很安静地听着,一只手托着下巴撑在机子上,另一只手在屏幕上轻轻地敲着。
“懂了?”徐北按了开始。
“嗯。”郎九似乎对这东西兴趣不大,懒洋洋地开始用手指在屏幕上戳。
徐北想说你别他妈瞎戳,但很快就发现,郎九并不是乱戳,每一下都戳对了,他一下乐了:“看不出来啊,比你爹强!你要一直能保持这个速度,可以破纪录了。”
“破纪录。”郎九重复了一遍。
徐北在边上的机子前坐下,投了币却并没有开始玩。
从蜘蛛巷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的什么地方盯着他们,但几次他突然回头都没有发些异常。
他对自己的直觉很有信心,尽管没看到人,他却相信这并不是自己紧张过度,可是这种感觉跟之前郎九说还有一只狼有没有关联,他并不能确定。
徐北从兜里掏出个ZIPPO一下下地打开关上,火机光滑的镜面对着身后。
看似无聊地开关了几次之后,镜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但都是一晃而过,这个黑色的人影却始终在距离他们几米的地方站着。
徐北手指动了动,关上了火机,慢慢放进口袋里,接着猛了回了头。
一个男人在他回头的同时转身往后面的消防通道大步走了过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儿子你在这等我,”徐北拍拍郎九的肩,“我去买点饮料……我没回来,你哪都不要去,听懂了吗?”
“嗯,”郎九看了他一眼,手还在屏幕上点着,“懂。”
徐北扭头要走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如果我很长时间没回来……你看那个钟,如果长的那根转了5格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回家去等我……”
郎九的手停了一下,突然一把拽住了正准备往消防通道去的徐北:“不去。”
“听话,老实呆着,我说的你照做就行了。”徐北拍开郎九的手,追了出去。
这人不是班大同的人,徐北可以肯定,他跟班大同周旋了这么久,跟他手下那些人都快成熟人了,却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一个人。
这人给徐北一种特别的感觉,哪怕明知道这么跟过去可能会出事,但却不可控制地想跟过去弄个究竟。
消防通道往下是商场的停车场,徐北追下去两层楼梯,推开大铁门走进停车场。铁门在他身后一边呻吟着一边慢慢关上,发出“哐”的一声之后,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停车场里只有三辆车,都靠边停着,显得整个停车场空旷而压抑。
正中站着一个人。
徐北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他不打算离门太远,门的那一面有个铁拴,如果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及时回头冲进去,动作够快的话还能把门锁上。
这人看着徐北进来,一直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徐北看不清他的样子,这人戴了顶滑雪帽,拉得很低,围巾很严实地挡掉了半张脸,只能看出个子挺高,要高自己大半个头。
“哥们儿,你跟了老半天了,”徐北看那人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得带头进行开场白,7 “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那人没出声,往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徐北明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刀,却还是习惯性地往腰上摸了一把。
这个动作让那人停了下来,却依然没开口,只是盯着徐北的脸,盯得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凿出洞来了。
“没事我走了,老子忙着呢。”他说了一句,准备转身走人。
这是除去郎九之外,徐北见到的第二个能以这样的速度移动的人。
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脖子上一紧,胳膊被拧到了身后。
徐北对于自己转瞬之间便不能动弹这一事实并不是十分震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郎九说的那只狼。
“你知道多少。”那人的人声音从徐北耳后转来,这让徐北多少有些意外,很不靠谱地在心里吃了一小惊,哟,这人说话可比郎九溜多了。
“你再掐这么紧,”徐北挣扎地动了动脑袋,“我没来得及回答就憋死了。”
“你知道多少。”那人手上松了松,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徐北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受惊就脑缺血……”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身后的人非常不满,徐北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掐着脖子按到了墙上,那人整个人逼上来的时候,徐北觉得自己很像一块被甩在墙上的饺子皮。
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清眼前的人了,虽然只能看到眼睛和半截鼻梁,但灰蓝色的眸子足以让徐北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你知道多少,那只雪狼。”这人手上的动作挺狠,说话却始终保持同一语速,并且锲而不舍地只问同一个问题。
徐北脑子里飞速地转着,他不知道这人跟郎九是什么关系,只能判断他俩可能是属于同一物种,看郎九的反应,他之前显然不知道还有另一只狼存在……
在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有更多了解之前,什么也不能说。
这是徐北的结论。
“你猜?”徐北冲这人笑了笑,觉得自己是在找死。
第21章 我只带走那只雪狼
徐北有很多种假设。
这人听到这么一句话之后,也许会手一紧捏他个半死,或者手一挥将他一掌扇出去,还有可能给他肚子或者是脸上来一拳,当然,最好不要打脸……又或者……
总之如果面前的这个人是班大同,徐北能轻易想像出十几种自己的悲惨下场。
但这人却突然松了手,放开了徐北。
“看来知道得不少。”那人看着他,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半张脸。
徐北靠在墙上,活动着脖子,趁这机会仔细地看了这人几眼。
光看这半张脸不太能看出确切年纪,只能大致判断不到30岁,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但并不是病态的那种。
最吸引徐北目光的,是他左边脸上的一道疤,大概两寸长,让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显得更加冷漠,甚至透着几分杀气。
“我能走了吗?”徐北问了一句,低头整理了一下有点乱了的衣服,他看得出这人目前并不打算对他怎么样,但在弄清他的目的之前也没别的话可说了。
“可以。”那人很干脆地回答,出乎徐北的意料。
徐北犹豫了一下,也没多说,转身拉开大铁门就往里走,那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只带走那只雪狼。”
“你说什么?”徐北开门的动作进行了一半,他回过头,“你带走谁?”
“就现在。”
徐北突然有点上火,这他妈叫什么事,老子千辛万苦弄了只雪狼回来打算卖个好价钱,没等卖掉突然变成了个人也就算了,好不容易适应了,消停日子还没过两天呢,大过年的跑出来个莫名其妙的人跟自己冒出这么一句来!
而且听口气,对徐北还挺不屑的,我只带走那只雪狼,只带走,只!只!
“只你大爷。”徐北没忍住,脱口而出骂了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能跟上徐北东窜西跳的思维,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弄明白徐北的想法,开始整理围巾,重新挡住脸。
徐北见骂了一句并没有引起对方任何反应,有点不爽,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做梦呢你。”
“怎么说。”那人捂在围巾里淡淡地问了一声。
“有什么怎么说的,你以为老子是傻逼么,你说要带走就带走,你谁啊,”徐北往门上一靠,扫了一眼那人,“那是老子的人,你一句话就想带走?”
“你的人?”那人眼睛眯缝了一下。
“啊,我的人,怎么地吧,想带走他先弄死我。”徐北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一下,他这会已经完全有把握这人不会对他不利,所以话说得一派牛气冲天的范儿,至于这人为什么要带走小狼,那是后话了。
“我要杀你太容易了……”那人在围巾后面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太容易了。”
“不用演示回音效果。”徐北被这句话噎得有点没面子。
“我会再来找你的。”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下,并且猛地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开。
与此同时,徐北感觉到身边刮过一阵风,一个人影贴着他从门后窜了出去。
“你……”尽管徐北觉得难以置信,但拥有这样速度的人却只可能是郎九。
他根本没有时间阻止,甚至没来得及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郎九已经扑向了那人,几乎是在冲出铁门的同时一跃而起,高度相当牛逼地超过了徐北的身高。
他抬着头看着郎九的手从空中往下,向着那人狠狠地扫了过去。
指尖贴着那人的脸划出一道泛着寒光的银色轨迹,随后稳稳地落到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似乎打算接着再一次进攻。
这一下并没有碰到那人,他后退的速度比郎九要快,在郎九落地之后,他已经退出了十几米之外,并且在郎九准备再次冲向他的时候转过了身,如同一阵黑色的烟雾般地闪出了停车场。
“别追了!”徐北终于反应过来,在郎九追出去之前喊了一嗓子。
郎九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徐北能看到他眼里还没有完全消褪的怒火,灰褐色的眸子竟有些发红。
这种眼神让徐北有点肝颤,虽然并不知道郎九的愤怒是因为什么,但他第一次有了隐隐地不安。之前他一直没觉得小狼跟别的狗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尽管也见过几次小东西发火,却都有点像小孩子发脾气。
而今天这一幕,才终于让徐北猛地惊觉,这不仅是只狼,而且是一只充满危险的狼。
“你他妈想吓死谁啊!不是让你原地等我不许走开的么!”徐北大冷天的觉得自己额上一片细汗,他走到郎九身边,拉过他的手,“刚你手上拿的什么?”
“没有拿。”郎九眼里的血色退去了,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徐北抓着他的手看了半天,刚才郎九在空中划出的那一道银光还在他脑子里闪着:“你没拿东西?你刚手上没拿东西?”
“没有。”郎九抽回手,看起来有些不安。
“那刚才闪银光的是什么鸟东西……”徐北还是有点不能理解,那道光看上去明显是金属。
“没有,”朗九有些烦躁地打断了徐北,又很突然地一把搂住了徐北,“他说杀你。”
徐北觉得自己有点要窒息,郎九个头跟他差不多,这一抱正好勒着他的胳膊,就跟被捆上了似的,他有点费劲地抬了抬手臂,在郎九后腰上戳了戳:“我说儿子,松开。”
“不。”这是郎九第一次正面反抗徐北的话。
“你大爷!”徐北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只得换了柔和点的语气,“他没说杀我,他只是想带走你。”
郎九愣了一下,手上有点松劲,徐北赶紧趁此机会拼命挣扎了几下,没有成功。
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顺着往下出溜的时候,郎九手上又紧了紧,这次抱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徐北从来没发现原来自己身体还挺能收缩自如的……
“不走。”郎九在他耳边说了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居然透着几分悲伤。
徐北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自打把小狼捡了回来之后他俩就没分开过,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儿子儿子地叫了这么长时间,这会猛地听到郎九这样的声音,居然心里有点发酸。
“不走,没说要让你走啊,”徐北本来想拍拍郎九的背,但胳膊被勒着,手只能够着他的腰,只好在他腰上拍了两下,“你看他都走了,你还在这呢对不对?”
郎九不再出声,徐北吸了口气:“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谁要带走你,是你快松开老子,要不就是你爹要被阎王爷带走了……”
徐北带着郎九回到游戏厅,在刚才的机子边上坐下,点了根烟。他现在脑子有点乱,需要整理一下,郎九像是生怕他又不见了似地跟得很紧。
“坐着。”徐北拍拍郎九。
“饿。”郎九坐下看着他,按了按肚子。
“一会带你去吃,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徐北摸了两颗巧克力剥好了塞到郎九嘴里,郎九吃的时候挺不客气,连手指带巧克力一块含进嘴里,舌尖在他手指上划过,他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家里,郎九现在也不是狼,赶紧把手收回来,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四周。
“嗯。”郎九没什么感觉,吃得挺美。
“刚才那个人,是咱们出来的时候你说的那只狼吗?”
“不知道。”
“你不是闻到了么,怎么会不知道?”
“没有味道。”
“你是说那人身上没有气味是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