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说这个女人可怜还是可悲,明明是柏家唯一的女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十分尊贵,哪怕只是伤风感冒,接受的治疗也都是最好的,可惜啊,这些年请了不少国内外一流的医生,都没能彻底治好,后来还被程奕扬和谢家钻了空子。现在连一直信任的谢棠现在都成了帮凶。
“我没有对不起柏宸,我一直把他当我自己的儿子,用心培养他……”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谭沐的语气还算温和,或许也是因为太过虚弱,想狠毒一点都没那个气势。她半睁的眼盯着眼前虚无空气,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反正离得最近的谢棠听的是一头雾水。
“如果他跟着你,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哪能做柏家大少爷……”谭沐突然笑起来,但因为有痰卡在喉咙里,声音难听极了,笑着笑着还咳起来。
谢棠立刻扶起谭沐,轻轻拍着她的背,“夫人一定要控制情绪,别胡思乱想,总会好起来的,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睡着。”
他顺势转过头对护士说,“去拿安定和针管过来。”
谭沐好像听到了这句话,紧紧皱起眉,摇头,“我不要打针……不要!”
谢棠把她按住,“夫人,不能激动。”
本来护士还犹豫着,毕竟她最听谭夫人的话,病人如此抗拒用药,她不想去,还劝谢棠说:“柏宸少爷上回来看过,嘱咐过我们不要用太多安定,那东西容易让夫人神志昏迷。”
另一个医生觉得谭夫人情况很不妙,走上来看了几眼,说,“夫人千万要稳住,现在不宜心率过快,您这种状态有些危险。”
护士立刻提醒:“要不要我打电话跟柏少爷说一下,让他现在过来看看夫人?”
谢棠回头制止,“你当我们医生都是废物吗,而且柏少爷今天很忙,柏家和谢家在谈很重要的事,你要去打扰?”
护士左右为难,伸着脖子看向谭沐,“……夫人你没事吧?”
谭沐摇头,正欲说话,但谢棠冲护士吼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夫人这状态很不稳定,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得起吗?”
护士被他吼地一抖,根本只能听话,立刻拿着门禁卡跑了下去。
唯一一个心腹的帮护都离开了,现在这屋子里只剩下一帮医生。
护士匆匆忙忙跑下来,柏律所在的窗口在最右边紧挨着墙,她当然会选离自己近的,果然就去了年轻男人那里。
她把病历卡片塞进去,还在喘着气,“医生医生,麻烦您给078特护房间的病人开几支安定。”
年轻医生迟疑了一下,“又用安定?078的量已经超了。”
护士焦急地解释:“是危急病人,应急用的,医生您快开吧。”
年轻的医师怕犯错惹事,似乎并不敢冒这个险。
柏律立刻站起来,一把抢过话头,“我这有,我找给您?”
本来以为这就成功了,结果话音一落,那个年轻男医生突然又摆摆手,“行行行,给你给你。”
然后比柏律更快地找出了安定药剂和针筒递给护士。
程奕扬站在旁边,伸出去递东西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中。
年轻男人瞪了他一眼。一个小实习生而已,凭什么比他还要积极,真令人看不过去。
护士一把接过,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开,根本不给人叫住她的机会。
柏律只得又坐了回去。
男医生冷哼一声,似乎在埋怨他多管闲事。
谢棠拿到安定,花几分钟时间把针剂调好。
谭沐一直念叨“不想打针”和“要见柏宸”,不停地切换,不停地重复。
然而很可惜,柏宸不会来,这针也必须打。
谢棠知道这一针下去,谭沐大概要心脏衰竭,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点发怵。他知道,就算事情败露,也是柏律伪装的小实习生最可疑,大部分责任都在别人那儿,真要追究起来,柏律是最后凶手无疑,可谢棠还是有怕,毕竟是杀人。
他按住谭沐的手,又随便叫了一个年轻点的医生过来帮自己,“我按着夫人,你打进去。”
医生不疑有他,十分配合地照做。
谢棠看到尖锐的针头扎进静脉血管里,早已见惯了大型手术的他,这一刻竟然微微侧过脸。
心中的确有些不忍。
他不知道谢家跟谭沐或者柏家到底有什么过节,或许并不需要什么不共戴天的过节,在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家族纷争面前,牺牲几个人总是要有的。
他负责按着谭沐,所以清晰感受到了那双枯瘦的手在自己掌下的弹动、挣扎。短短几十秒而已,谢棠却觉得十分漫长。
针筒里还剩一点没打完,医生说病人血管流动率太低,打到后来都打不进去了。
谭沐终于不再挣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很快,她就能安然睡去……
柏律其实已经把药粉等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自己这,另外一部分则被他倒入注射器大针头那一截子里,然后原封不动地把注射器装回去,封口、杀菌,放在离男医生最近的那堆安定剂附近。这样就保证,不管护士找自己拿药还是找那个男的拿药,都一定拿到含有毒物的那管。
他保证了百分之百成功。
不过,还是有一个小缺陷,药粉全都堆在注射器的针头部位,配合生理盐水均药剂的时候没法充分摇均,有一部分沉积在那里,这也是医生后来怎么都推不进去的原因。
虽然药量少了很多,但药效依然是有的,只是没有预计的那么强烈。谢棠和那些医生走了之后,谭沐前面还好好的,甚至可以安详入眠,但从第三小时开始,谭沐感到痛苦不堪,胸口越来越绞痛,她竭尽全力挣扎起来,勉强用手肘支着身体,喘着气对特护说:“……快,快找医生。”
护士吓得惊慌失措,叫来医生急救,医生一看心电图,觉得十分奇怪,本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弱成这样。他立刻进行心脏复苏,如此几次后,病人终于稳下来,心电图也显示心跳正常继续。
医生松了口气,抹把汗,“赶紧去查48小时内都用了什么药!”
谭沐继续靠氧气机维持着虚弱的生命。
监控没能拍到柏律的正脸,谢棠也已经把针剂销毁,乍一看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而且,那个□□粉本来就是个成分复杂的混合物,真正有毒的成份不多,谭沐现在正虚弱,量稍微一过,就会猝死,那太不正常。
体内毒物极微量的情况下,做血检也未必能检出,所以在病人身上也未必能找出犯罪证据,更何况这分量还被柏律削减了一半。
谭沐的血检一点问题都没有,方才的心跳衰竭似乎就是意外状况,并且已经被医生及时处理。他认定是病人太虚弱,安定过量带来的副作用,并且禁止以后再用。
柏律和谢棠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个任务,至少谢棠是安全的,但柏律多少还是有点危险,毕竟伪装了实习生,这个真要细查,也是能被查出来的。但他觉得,除了谢隽廷那种人,其他人应该都查不到这一点上。
第六十四章 他要的慰藉
64
那天柏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立刻离开,谢棠在销毁针剂后也走了。
他觉得特别累,尽管那天上午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活动量,但就是让人感到筋疲力尽。
一回去就瘫在了床上,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会感到头特别疼。
他皱着眉紧紧闭上眼,可是并睡不着,浑身难受。
压抑,不安,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无比渴望有人能来抱抱自己。
可惜,柏礼并不在他身边。
点点过来敲门,清脆的童声在外边问话:“爸爸,你怎么了?”
今天是周末孩子不用上学,醒来却发现爸爸早就不在家,留了早餐放在桌上。点点自己把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然后就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爸爸回来。直到下午两点,爸爸才回来,而且一进屋就去卧室,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就在客厅等着他。
柏律犹豫片刻,还是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打开,脸色憔悴得跟个鬼一样。
“爸爸……你没事吧?”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
他叹了口气,“点点你还小,不用管这么多,爸爸没事。”
点点看他已经转身就急忙伸出小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角。
到底是自己孩子,柏律不会发火,只是回头把点点的手指掰了下来。
“听话,现在别吵爸爸,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点点垂下手,有些小难过,但还是傻傻地看着爸爸:“我只是想陪你,我不吵的,我一句话都不说。”
柏律正准备关上门,点点的眼睛有点红,小声说:“我担心你……”
柏律动作一顿,怔愣片刻,无奈地叹口气,并且暗骂自己——对着小孩这个样子干嘛!
还不等爸爸耐下性子哄自己,点点就把手高高地伸起来,五根手指张开,掌心里躺着一颗奶糖。
“饿不饿?”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那一刻,柏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下,他慢慢跪下来,突然将点点一把抱住,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点点很配合地让爸爸抱。
柏律松开手,近距离地看着自己孩子。
点点摸到爸爸的脸,小孩子的手又软又热。
——他总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无人可依,但其实一直都有人信赖他,甚至是无条件相信——哪怕被骗过也还是相信,这种次数虽不多,但至少有两三次,从柏礼到谢隽廷再到点点。
“爸爸,你脸色好白呀,发生什么了吗……”
柏律把孩子搂得紧紧的,点点也学着爸爸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用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爸爸不要怕。”
柏律没有说话,就是那么静静地抱着。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无比卑劣,从点点出生开始,就想着怎么把这个孩子扔掉,最初那几年更看到孩子就烦,根本没怎么带过,点点一岁的时候甚至对这个爸爸都很陌生。后来因为女人的一句话,“程奕扬的身份适合带个孩子在身边”,为了更完美地伪装这个人,他才试着接纳点点。
后来能被程奕扬带在身边,点点有些惶恐但还很开心,一开始父子俩相处很拘谨,颇不自然,但后来一切都慢慢好转,他的确越来越喜欢点点,可依旧是一种廉价的喜欢,点点被谢隽廷要走,他就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忍耐,可是想见哥哥需要去谢家,他却可以拿点点当自己筹码。
为什么对哥哥自己就能坚持这么久,但对点点却那么容易放弃?
一边是极端的牺牲甚至对方不想接受,他都要这么做;而另一边却是极度的排斥和不乐意。
“对不起……”柏律轻声说,然后侧过脸吻了吻孩子的脸颊。
点点疑惑了,“爸爸没有对不起我呀。”
柏律沉默一会儿,冲孩子笑了,“肚子的确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好呀好呀,我去换衣服。”小孩现在还穿着睡衣。
柏律正好趁这个空档用温水洗了脸,照镜子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自己下巴上的痕迹,的确还是有点明显,可能再过一阵才会好。点点前几天就发现了还问他怎么回事。他突然想到之后还要被扣留一个月,那这一个月点点怎么办?
其实这个问题很矫情,他自己都明白。最初那两年点点没有他都过来了,更何况现在,还有谢家给他撑腰,点点之后的人生只会越来越顺,但这种富足并不是他给的,是谢家。
跟孩子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犹犹豫豫,最后终于打算不再敷衍了事,开始跟点点正面讲这个事情。
“未来可能有一个月,爸爸不在你身边……”
果然,这话才出口,点点就紧张不安起来。
“爸爸你又不要我了吗?”
“不会的,”柏律立刻安抚他,“我答应了再也不离开你。”
点点的眼睛还是一下子就红了,“……那为什么又不在?”
他看到孩子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坐过去把点点抱住,“小傻瓜,爸爸不会离开你的,只是生病了要动手术,住院一个月。”
点点又问:“那我可以去看你吗?”
“可以的,”柏律生怕他哭了,赶紧一口应下来,“你可以天天来看我。”
点点眼眶里的泪珠还是滑了出来,他轻轻给孩子抹去,“爸爸会一直在你身边,真的。”
“去哪我都要跟你一起……”点点把脑袋埋进爸爸怀里,“你要是再丢下我,我会讨厌你的……”
柏律无奈极了,“好好好,要是再丢下你,我就不是人。上回没有信守承诺去接你,是我的不对,但我真的保证,没有下次,不要这么害怕行不行?”
“你住院我去看你。”
“是警察的医院,你必须跟谢叔叔一起,才让进,你愿意跟他一起吗?”
点点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谢叔叔对我挺好的,那几天他每天都带着我,可是……他越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是被你抛弃的,”点点用力吸了吸鼻子,“谢叔叔因为同情我看我可怜……”
柏律在点点看不见的地方苦笑一下,“谁会因为同情就把一个孩子捡回家?你又不是随便一条小狗,你可是个人,要辛辛苦苦养大的。”
点点用力抓了抓他的袖子,“爸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柏律叹了口气,“你的感觉是对的,不用专门安慰我,”他终于讲出那句话,“谢隽廷的确是你父亲。”
这下轮到点点不干了,着急地追问:“他是我父亲,那你是什么呀?”
柏律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说:“我也是。”
把刚刚那句话说出来后,他意外地发现整个人竟然轻松很多,如释重负。
点点眨巴眼睛,很疑惑,他轻轻点了点小孩的鼻尖,笑说,“你没发现你跟我更像吗?”
还好爸爸还是爸爸,点点可算松了口气,就怕听到那句“我不是”。
点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只要柏律稍微花心思一哄,他就听话极了也不再追问。
可惜,让柏律放松的时刻似乎永远维持不到两小时。
吃完饭带着孩子回去,这里离他那个小区比较近,还好没打车是走过去的,打车直接到小区门口,怕是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一百米的时候,柏律发现不对劲。
车太多了,至少有十多辆,全都聚集在附近,从小区正门排到这,把前边的路堵得只能行人经过,数量这么多如果是警车、救护车或者消防车倒也正常,但全是私家车,而且还是价值不菲的那种。
不可能是谢隽廷,那就只能是柏宸。
柏律心中大惊,没料到对方那么快查到他这来。
其实自打身份暴露以后,只要谭沐出了什么问题,柏宸就能很轻易想到是他搞得鬼,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这些东西都是给警察看的而已,柏宸找谁兴师问罪不需要任何证据。
柏律已经十分确定这是柏宸杀过来的架势,他一把抓起孩子的手,调头就往回走。所幸这里的人流量也不算小尤其现在是中午饭点,柏宸开着车在大门口?1 刈牛皇币裁环⑾衷洞ρ杆偬涌娜司褪前芈伞?br />“爸爸你怎么了,正门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呀?”
点点突然被带着跑,一头雾水。
柏律现在根本没时间回答,就是牵着孩子不停地拐弯,走进不同的副干道,终于绕到那个小区的背面,那里有一个只能人过的小铁门,车子开不进来。
他几乎是带着点点一路狂奔到楼下,然后用便利店的电话立刻报了警,说这里有人闹事,希望警察赶紧过来。
自从上次被柏宸登堂入室地威胁后,他很生气,专门跟门口保安投诉过,以后谁要上他那,必须打电话跟他确认,得到允许后才能放进来。单个人进来保安或许不会尽职尽责地核对,但开着车还这么大阵仗,保安肯定要问一番,大抵是给程奕扬家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然后两方就僵持在那。但柏律觉得,保安应该拖不了不久,对方可是柏宸。
他赶紧牵着点点坐电梯上去,火速打开门再锁上。
一回到家他就扑进卧室收拾衣服。
点点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他,“爸爸你干什么?”
柏律随便捡了几件衣服扔进箱子里然后又去孩子房间把小衣服也胡乱扔进去。
点点感受到了一股逃命般的紧张气息。
“爸爸……我们怎么……”
话还没说完,客厅的电话就催命般地响起,不用接也知道肯定是门口保安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