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钗黛]咸猪手,蟹黄酒完本[gl百合]—— by:司晨客
司晨客  发于:2017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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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静静望着姚静,等她拿主意,姚静反倒踌躇起来。世间再高明的医者,也不敢夸海口说自己能医人百病,何况姚静两世为人,加在一起,服脉医病的回数本就不多。在寻常人面前,她还可一时夸口,称一称医术通神,却实在没把握在至尊面前如此放肆。谁都知道宫里的贵人个个都是金枝玉叶,未必肯讲道理,行动稍有差池,吃亏的就是自己。姚静想了又想,毕竟不敢一口应承下来。
姚静迟迟不敢回答,一抬头见宝钗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不免又有些恼羞成怒,大声道:“你这法子算什么法子?大凡医者,纵华佗复生,扁鹊在世,也未必能夸下海口医好天底下所有的病症,更何况我等?到至尊显贵之家医病,险之又险,当年连扁鹊华佗都在这上头吃过亏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想除掉我?更何况,你说的什么太上皇、皇太后、皇太妃到底有甚么病,难道太医院中的名医竟医不好,偏要等我这种乡野小民来医不成?”
姚静口中所说扁鹊华佗都在这上头吃过亏,指的是扁鹊见蔡桓公和华佗为曹操医病的旧事。扁鹊苦谏蔡桓公不纳,直至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之时使人索扁鹊,幸亏扁鹊早知机逃往别国,才躲过一劫;华佗却在为曹操医病时候被曹操怀疑想趁机杀害他,以刺杀之罪将华佗关押拷打致死,华佗一生医术精华《青囊经》从此失传于世。
宝钗听姚静如是质疑,倒不动怒,只是对姚静竟然熟悉这两个典故的事情颇感意外,道:“恕我直言,以我之见你并非天生博闻强记者,只怕也没正经读过多少书,既熟知这两个典故,只怕在岐黄之术上确有几分能耐,并非刻意扯虎皮作大旗。”
姚静没好气说道:“感情你觉得我没文化?”她一时也很是气愤,但转念一想,这个身体的原主不过跟着李纨读了几卷书,虽然识文断字,但毕竟有限,到底不如宝钗、黛玉这帮人动辄吟诗作对的才情。她不好拿她自身如何如何学贯中西来说事,只得暂咬牙忍了一时之气,想等上一等再算总账。
宝钗却不是因为姚静不会吟诗作对,才这般认为的。只因这时候大凡诗礼之家的小姐们都彬彬有礼,规矩礼仪无可挑剔,姚静却是在她面前无礼惯了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从小正经读过书的人,才这般认为。
只是宝钗虽然心中作如是想,面上却不好直接说出来,见姚静质疑,忙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担心我趁机除掉你,确是多虑了。天底下的事情,素来有几分风险,就有几分富贵。谁都知道金麟化龙之时,凭从龙之功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古往今来押对宝的又能有几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谁都知道海上的生意可获利百万,但因海运船只出事故,倾家荡产的也比比皆是。如今想为女儿谷之事求得一纸旨意,却也是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的事情,若不冒些风险,又怎能成事?”
姚静虽然素来和宝钗不对付,却也是听得进道理的人,见宝钗这般说,仔细想想也对,就不好再拿这个大动干戈了,想了一想,冷笑道:“说来说去,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掉脑袋的人就是我一个。若是弄的不好,只怕还要牵连孙姐姐。你倒好,却根本不会伤筋动骨。这果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宝钗道:“若你这般说,倒也不能算错。不过你细想想看,女儿谷之事本就是你嚷着要办的,我等不过是被你吵的没办法,只得出钱出力协助你而已。这出了事情,难道你不兜着,还要我们兜着不成?你也莫要埋怨,这朝廷的法度,多的是株连,你落了不是,难道我们就能全然无恙?少不得也要折损许多。更何况,医人的事情,你自是首当其冲,若是这银钱方面出了纰漏,自然是我认赔,难道还叫你和师父自卖自身赔钱不成?”
姚静冷笑一声,道:“你一个隐在幕后的官宦小姐,不过做些绸缎布匹的生意,京城里私下开铺子的夫人小姐多了,也没见她们担着什么天大的干系!”
宝钗叹道:“绸缎布匹的生意,利钱虽比知味斋略好些,却也有限。前些时是靠着朝廷在北边用兵,赚了些钱。可若果真要建什么女儿谷,处处都得用钱,那铺子里的银子,只怕往宫里打点时塞人牙缝都不够,我又怎敢指着绸缎布匹?少不得寻那常出海的人家,凑了份子去。一来二去,获利也厚,只是一旦出事,只怕就血本无归了。”
其实宝钗也不只是为了女儿谷这件事,才想起出海的主意。她自知嫁妆已经被贾家侵吞大半,自家碍于情面,能索回之数少之又少,薛蟠又不善经营,薛家各处生意日渐消耗,想扭转颓势,非得凭空赚一大笔钱才行。她知道时下有几户显贵之家,私下拿了银子凑份子,同人共谋海运之利,早有打算凭借薛家在东南沿海做生意的资本,从中分一杯羹。在他人眼中这自是冒了大险,但她熟知商事,深知此事风险虽大,获利也巨。
姚静觉得宝钗说的似乎颇有道理,一时默然,就听得宝钗又道:“这般算来,你我二人都各承风险。只是你跟宫中贵人打交道,这风险自然大些。故而这事行与不行,到底看你。别的人我倒不知道,只听说那皇太妃娘娘,就是今上的生身母亲,得的是痰症,也就是这一两年得上的。太医院的太医虽多,却都束手无策。若你果真有什么家传秘方,可以保证药到病除的,这自是一条捷径。若果真没把握时,也就算了,咱们回头再慢慢想法子,也不必太过心急。”
痰症变化百出,有风痰、湿痰、燥痰、郁痰、食积之分,在当时确实是顽疾。不过姚静凭了后世的见识,对这痰症之症倒是有几分把握。她本是个喜欢尝试的人,听了宝钗这话就有几分跃跃欲试,只是仍有些疑惑,遂问道:“这可是奇了。宫中皇太妃娘娘是今上的生身母亲,这等奇事我尚且不知,你是如何得知的?还有这痰症,都是从什么地方打探的消息?”
原来姚静自负熟读一本红楼,自以为对其间剧情、人物命运了如指掌,知道宝钗将来会当宝二奶奶,也依稀知道宝钗和宝玉之间似乎有名无实,这才在先前那般数落她。只是这日听宝钗说什么海运,又听她说什么皇太妃和痰症,却皆是自己闻所未闻之事,不由得有些疑惑。
宝钗听她这么问却很是不解,因反问道:“世间事大大小小,足以上万计。各人各天所遇之事各不相同。就是那天上神仙,庙里菩萨,只怕也有打盹的时候呢。你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庙里的菩萨,有不知道的事,这有什么奇怪的?”
姚静又想起自己先前对长公主其人也是毫不知情,终于无话可说了。其实她所熟者,也只不过是半本红楼而已,红楼一书固然洋洋洒洒七十多万字,也未必能将那时世人所经之事一一尽数,不过挑几件和贾府有关的几件要紧事写一写罢了。姚静又能知道多少?
第86章
姚静再度默默无言。她原本以为凭借着高超医术、超越这个世界的思维意识以及对红楼原著的熟知,早晚能够叱诧风云。但经宝钗提醒才想起来,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都是一群唯我独尊、杀个把人如同喝水吃饭一般的家伙,而所谓对红楼原著的熟知,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用。
她的思维意识固然先进,但这个世界既没有经历过如西方启蒙运动之类的洗礼,更没有涌现出如新文化运动时期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思潮。她的观念太过先进,反而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故而自穿越以来,处处碰壁,人人喊打,每次都是风光一阵子立即被打回原形,若非遇到一个孙穆,处处呵护,回回设法描补,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此处,姚静依稀竟有些后怕,又想起孙穆,心中既庆幸,又是感激。
宝钗却不知道姚静此时的心事。她见姚静默默无言,只当她对医皇太妃之病并无把握,只得在心中暗叹一声,将此事搁置了。
其实宝钗提议要姚静进宫去为皇太妃医病,除了为女儿谷之事铺路外,也存了一段为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好的心思。
这位皇太妃娘娘和贾家有一段瓜葛,据说皇太妃娘娘当年出身微寒,得以选秀入宫多赖荣国府之力。如今太上皇禅位给当今天子,皇太后也健在,这位娘娘虽然迫于出身未能贵冠后宫,可是凭了生了当今天子的功劳,仍然在天子身旁颇能说的上话,贾家也颇得她照拂。
前世里,皇太妃娘娘因痰症不治殡天后,贾家的内命妇倾巢出动,为其守灵,曾和北静王妃合住一个院落。北静王妃谦逊谨慎,便以贾家和皇太妃娘娘有旧为由,执意不肯住在尊位,将东跨院让与贾家,自己只肯住在西跨院中。
其后贾家一朝失势,贾母病逝而亡,黛玉被逼嫁与北静王为妾,宝钗却承元妃懿旨、贾薛二家合谋和贾宝玉完婚,但尽出百宝却未能挽救家族颓落的命运。
因而宝钗听说姚静医术通神,就动了心思:若姚静果真能医得了皇太妃娘娘的痰症,说不定贾薛两家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呢。
然而进宫医病之事,毕竟要姚静胸有成竹、肯一口应承下来才行。这事是谁也强求不得的。宝钗见姚静不复先前的模样,连那份狂傲和意气风发都收敛住了,自然当她不愿应承,遂不强求,笑道:“既是如此,咱们从长计议便是,此事倒也不急在一时,来日方长。”
两个人正说话间,就看李纨和孙穆一前一后从里屋出来了,当下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李纨刚刚大哭过一场,此时没精打采的,执意告辞,宝钗也不相留,忙送出了院子,再回屋看时,却见孙穆和姚静也离开了,待到问莺儿时,莺儿说孙穆临走时说了,因姚先生知味斋店里有些急事尚未处置,故未及作别。
宝钗倒有几分哭笑不得,心里明白这定然是姚静的主张。这日她趁薛姨妈不在家中,安排诸事,原拟治席请孙穆和姚静同桌而饮的,预备了许多菜肴,想不到全然排不上用场。
天近晌午,宝钗命莺儿和茜雪将这些菜肴分拣到食盒里,送与张嬷嬷等人享用。莺儿嚷道:“姑娘莫要总顾着别人,倒忘了自己。”
宝钗笑道:“放心。我早亲自挑了几样咱们喜欢吃的菜留下来了,一会子你再去厨房寻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来,咱们姑且关起门来乐一会子。”
莺儿闻言欢呼道:“又有蟹黄酒喝了!她们没口福,倒便宜了咱们。”
宝钗笑而不答。顷刻莺儿果然捧着两坛子女儿红回来,主仆三人打发地下的小丫鬟们各自吃饭去了,自家把门关起来吃饭。
莺儿口口声声欢呼着蟹黄酒,其实此时正值春日,却不是吃螃蟹的时节。宝钗于各人的口味喜好记得分明,留了酒酿清蒸鸭子、野鸡炒芦蒿、油盐炒枸杞芽儿几道菜,倒也是有荤有素。因知道莺儿嗜酒,又吩咐厨房取了糟鹅掌鸭信来给她下酒,自家却只管用火腿鲜笋汤泡了饭吃。
茜雪见了便笑道:“姑娘莫要总吃这个,好歹动几筷子菜,喝两口酒。”
宝钗摇头说道:“不知道怎么的,近来只觉得吃不下饭。倒是这火腿鲜笋汤的味道甚鲜,和着饭吃正好。”其实她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乍经此变,整日里心乱得很,前世今生的许多事情如一团团寻不到头绪的乱麻横在她心头,如何有吃饭的兴致?就连这火腿鲜笋汤,也不过是勉强喝几口,好不至头晕目眩而已。
茜雪见她这几日不似前番那么浑浑噩噩,还以为她大彻大悟了,岂能体察她这番心事?心中有意劝饮,佯作发愁道:“既是姑娘如此说,我不敢深劝。只是这两坛子上好的女儿红,难道竟要辜负了不成?”
宝钗淡淡笑道:“你放心。莫要忘了咱们的莺儿姑娘最善饮酒,喝上十坛八坛只怕方趁了她心愿哩。”
莺儿急急把口中的酒吞下去,嗔宝钗道:“姑娘就知道拿我们说笑。”三人笑闹一团,宝钗遂觉得心中仿佛轻松了不少似的。
又过了一会子,宝钗饭毕,自去里屋做针线,却嘱咐莺儿茜雪二人不必随侍,且放开手脚吃喝,休要辜负了这美酒佳肴。莺儿茜雪应了。
宝钗一个人在里屋做针线,将一只斑斓蝴蝶绣得栩栩如生,刚绣了大半个蝴蝶翅膀,突然听到外间喧嚣声渐起,过去看时,方知是莺儿和茜雪各自饮了几杯酒,趁着醉意又说起姚静的是非来。
茜雪不胜酒力,才喝了两杯,就有些上头,想起姚静人前人后的种种失礼之处,不屑道:“常听人说大奶奶因一女子误入迷津,我还当是什么神仙妃子呢,结果竟是这般模样!如今并无外人在,我私下里跟你说句良心话,似这样的女子,入我们贾府当粗使丫鬟还不配哩,保管头一日就说她不懂规矩给打出门去,如何能配大奶奶?莫不是被人施了邪术,迷了心窍?”
莺儿隐隐知道姚静和孙嬷嬷交好。她的女红是昔日孙嬷嬷手把手教的,两人也算有师徒的情分。这么一寻思下来,哪怕姚静有千条万条不是,莺儿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她不好了。不然,难道说孙嬷嬷瞎了眼不成?
想到这里,莺儿就硬着头皮维护姚静,道:“虽是她不懂规矩不懂礼数,可咱们姑娘说了,看在孙嬷嬷份上,不和她一般见识。何况姑娘也说,这个人固然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可那一番心气,却是等闲的女儿家不能及的。当日姑娘说什么来着?匹夫不可夺其志,既有这般志向,又有孙嬷嬷在一旁扶持,到底成什么结果,却还难说的很。倒不能轻易小觑了她去。”
茜雪其实是个直性子的人,平日里拘束惯了,这日里借着些就医,一气都发了出来,因道:“虽是如此说,可好歹是有门槛的。她这般无礼,连这府里老太太房里的傻大姐也比不上,就算再有心气,单这条已经是不可恕了。”
莺儿忙道:“听香菱说,她在旁人面前尚好,行事却也妥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跟咱们姑娘不对盘,这才见了面每每闹别扭。”
茜雪一拍手道:“正是这样才不好。咱们家姑娘何等样人,岂能受了这等委屈去?见了她总要满面堆笑,拿个热脸去贴人家,我替咱们姑娘不值!”
莺儿摇头道:“咱们姑娘心中必然有打算。你也跟了她这许多日子,几时见她吃了亏去?便是咱们家大爷那样的人,一时不慎冲撞了姑娘,过些时日还会想着赔不是哩。”
茜雪叹了口气道:“难道你竟看不出来?咱们姑娘为了大爷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亏了?”
宝钗听到此处,生怕她们东扯西扯,说到薛蟠身上,忙笑着从里屋探身出来,扬声道:“喝酒归喝酒,怎么说话声音越发大起来了?这外面的人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起了争执哩。”
莺儿和茜雪慌忙起身告罪,宝钗先望向茜雪,替她理一理额前的乱发,笑着说:“平日里我见你也是个爽快利落的人,只当你跟莺儿一样善饮,想不到这才几杯,脸上就见□□了。幸亏我嘱咐厨房做了酸汤,你倒是多喝几碗,醒一醒酒方好。”
茜雪低头只管看自己的脚尖,低低应了一声。
宝钗又向莺儿道:“你也是。平日里我看你还好,怎的才几杯酒下肚,就妄议起主人来了?这府里不比金陵老家,背地里说的话能传遍荣宁二府两条街去,我平素叮嘱你谨言慎行,难道都忘了不成?”
妄议主人这个罪名可是不小。茜雪和莺儿都惊出一身冷汗来,就要跪下告罪,宝钗眼疾手快给拉住了,笑着说道:“我刚才是唬你们呢,做不得真。你们平日里是何等样人,难道我竟不知不成?若是那乱嚼是非的,也就不会这般相待了。只有一样,我方才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原本是说姚先生的,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哥哥头上了,岂不是越扯越远了?”
第87章
莺儿和茜雪对望一眼,都低了头不应声。
宝钗便笑道:“以我从旁观之,这只怕是咱们平常人说话时候常有的毛病。原本是为了这个事过来说话的,说着说着却扯到别的上头。更叫人惋惜的是,因在别的事上想法不一样,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竟为了这个争论起来。争得天昏地暗,生了好一肚子的闷气,到头来,却发现一开始想说的那件事才只起了个头呢。”
莺儿和茜雪不解其意,只是静静听着。宝钗又说道:“然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想法见识自然各自不同。有时原本也没什么对错可分。可世人非要争个输赢对错出来,吵得不可开交,纵然吵赢了,却把先前的初衷给忘得干干净净。或是为了这点子意气之争,两个朋友心里存了不自在,岂不是因小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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