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莲见他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最后一次试图争取道:“殿下当惜物力维艰,剩这么多未免可惜,不如……”
还没把最重要的“不如交给臣妾处理”说出来便被打断“说得有理,陈宝。”
陈宝应声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这些端下去分了吧。”
陈宝:“谢殿下赏。”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许莲想当然地以为这么吃一顿饭就算是折腾完她了,在宫人们收拾的时候一抹嘴打算溜,又被某人叫住:“慢着。”
还特么有完没完?
已经起身的许莲步子一顿,隔着一张桌子望着他,今晚的怒气与郁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面色十分不善。
陈宝自六岁起被皇后挑中近身伺候太子到如今,从未觉得有那一日的差事比今日的情形还难办过,给慢悠悠收拾的兔崽子们使着眼色,小太监们手上动作快了几分,麻利地收拾完退了出去。
太子平日在爱看书,卧室窗边的小塌旁立了个红漆矮脚的书柜。他站起身慢慢走过去抽出了一册书,转身对她道:”过来。“
许莲梗着脖子待在原地不挪步,太子又重复了一遍,声线比上一声略微低沉一些,许莲有些怕他这是要生气,但觉得就这样送上门去太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过去可以,但您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竟然还和他谈条件?
太子负手而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有些期待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许莲深吸口气道:”上回轻......轻薄您是我不对,但是我粥也喝了,晚膳也没正经吃几口,您也算是罚过了吧,再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未免显得您太没度量了,所以......所以我过去了您不会换个法子惩罚我对吧?“
说到最后许莲手指绞着衣带子,垂着头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透着期望与不确定。
无奈听者实在铁石心肠,依旧板着脸道:”喝点粥就想混过去,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莲顿觉人生无望,为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积极地思考着对策,可惜她刚吃完饭智商基本在正常值以下,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那要不我再让您轻薄回来?“
说完许莲就被差点自己蠢哭了,她到底是说了些啥?
太子一愣,绷不住笑了一下,随后不疾不徐地向许莲走近。
许莲如脚下生根一般定在原地,内心隐秘的期待自手心泛出麻痒,待他靠近,月白常服镀上烛光的暖色,周身还存留着中药清苦的气息。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笑得有些坏意,脸上满满写都是“既然你这么要求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的神情,接着真的依言将她轻薄了回来。
本是浅尝辄止的温柔,但因为许莲尝到鱼片的余味大脑当机地咬了一下,惹起了某人的性子,这下不光吻得有了些惩罚的意味,他还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食指再从耳根一路向下轻轻滑着,许莲一个激灵身子差点要软,这才有些慌了,用手揪了他的衣襟用力推开。
她的敏点和很多女生一样,耳朵和脖子是绝对不能碰的,有预兆地碰触还好,不然就算是相熟的女生突然来一下,她都会很不舒服。
许莲微喘着气两颊泛红,但意识还很清醒,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问道:“这就算扯平了对吧?”
太子一手托着她腰,看她站立都有些不稳,还也不忘和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也起了玩心,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眸子微眯,带着这种时候特有的笑意看她,给她一种下一刻就会被揽进怀里往不远处的床榻滚去的错觉,心跳速度不减反增,许莲觉得自己脸更烫了。
就在这时,陈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许太医和沈先已等候多时。”
两人听了这话谁都没有先动,许莲很确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叫作可惜的情绪,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有些淡漠的样子,仿佛方才一室的暧昧都是她的错觉。他拿起那册书放到了许莲的手上,也不要许莲伺候,自己拿过披风穿上,边道:“今夜就在这把它抄录三遍。”说完径自出去了,留下许莲和手里的书大眼瞪书页。
因为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是反面朝上,许莲拿起来随手一翻,就翻到竖排繁体的“卑弱第一”。
竟然是《女诫》......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太子罚起人来和那些教导礼仪的嬷嬷是一样一样的?
太子自走出房门陈宝就觉出面色不虞,弓着身子在身后不敢出声,生怕是因为自个打搅了殿下的好事吃挂落。
其实他也冤哪,他原本立在门外面等吩咐,听动静里面没声了就知道要不对,可之前被殿下吩咐过要他记得在戌时三刻提个醒,还有事要和那两位商议,这才大着胆子出声,现下瞧着果是有些不快了。
许太医和沈黯二人晚膳后便被传到此处候着。这次为太子诊治他们太医院的表现实不算好,许太医等了这一会不知太子因何将他叫便有些惴惴,便将主意打到了一旁的沈黯身上,想从他身上套点东西出来,也好心中有数。
沈黯自听闻今日京中有书信送到已猜得一二,只不愿相告,与他打着哈哈。
太子落座免了二人的礼,先看向许太医,言道此番大病多亏几位太医悉心照料才得痊愈,许太医身为院判自是居功至伟。
许太医被夸得更为心慌,连称不敢,都是贪天之功,不敢称能。
太子见他这会倒是谦虚起来,便不与他兜什么圈子,直接问道:“不知许大人可有将孤的脉案呈送回京?”
许太医这才隐约猜到太子的意思,脉案已整录完毕,还未送到驿站,此时心念一转答道:“还不曾整录完全。”
太子这才露出满意一笑:“孤近日疫病虽去,却有些不耐夏日炎暑,,还请许大人把一把脉看看可否要紧?”
自到了行宫,这平安脉便是一日三请,晚间的一脉已经请过,并无半点不妥,况且就算真有不妥也不会在这接见外臣的文彤阁之内宣他来把脉,许太医心中疑惑,卷了袖口上前一搭,仍然是不变的脉象,除了大病初愈的积弱无半点异样。
太子待他把了十数弹指也不未发话,显得有些不甚耐烦,另一只手把玩着玉镇纸,问道:“如何?”
许太医犹犹豫豫不知如何作答,突然发现太子手中把玩的镇纸正是自己年前送给幼子的入学之礼,因是他亲自从文宣斋挑的,纹理都记得分明,瞬间明白过来,颤声答道:“殿下已中暑热,恐不堪舟车劳顿,还需再将养一段时日方可大好。”
太子停下把玩的动作,笑道:“许大人医术高超,一个小小的副院判只怕是屈才了,这方镇纸孤便送与大人,预祝大人前程似锦,杏林留芳。”
许太医不敢应答,接了镇纸行礼退下。踏出大门,夜风一吹,冷汗一收,黏腻的衣料才与背上的皮肉分开。
沈黯待许太医走后,将京中来的书信呈与太子,边道:“这太医还需是自己人来的方便。”
太子将信纸一展:“无妨,纵是以前不是,往后便也是了。‘那位’有意让孤回京,你来回信,意思不可太过,跟着这位许太医的脉案走便是,再让人把话递到母后跟前,就说孤已大好,切莫再让母后忧心。”
☆、第14章 家暴
太子回房时看到案上的灯还点着,有些奇怪一则《女诫》内容也不多,怎么抄到现在也没抄完,走近一看,笔倒是还握在手上,人已是趴在案上睡去了,下面垫着墨迹未干的纸张。
他已经不知是该觉得生气还是好笑,轻扣两下桌面,她肩头一耸动,手上一松,毛笔自桌沿滚落,带得地面都染上了墨迹,人却未醒,只皱了皱眉头,似在抱怨自己吵到了她。
太子已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把人从座上抱到榻上,这才发现她压着纸张的半边脸也印下了墨迹,与另外半边的未施粉黛对比明显,脸上细细的绒毛在烛光下依稀可辨。
不知怎的,方才的窒闷全退,连带着心中某处也变得柔软,他命人打了盆水亲自替她清洗一番,他自来都是被人伺候,从未伺候过别人,又有点不忍心手重吵醒了她,笨手笨脚地折腾了一番才拭净脸上那一片乌黑,刚要离开去放巾子,就听她梦中一句呓语:“我要金子。”
声音太小,他凑近了些听,便见她在梦中甜甜一笑道:“夫君有什么用?他连饭都不让我吃饱。所以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我选金子。”
这下听清了,他脸一黑,盯了她片刻,将巾子一丢,铜盆里溅出一片水花,转身出去了。
许莲醒来的时候诡异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了,一看周边的摆设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床,又看了一下衣服再感觉了下,确定不是和太子这样那样过,在床上坐起来回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她一边怨念一边抄书,繁体的笔画实在太多了,她穿来十几年都不曾动过几次笔,成婚前检阅她抄书的那位圆脸嬷嬷看到她字迹后那种吞了苍蝇一样的脸色她至今难忘,再加上饿昏饱呆,又是晚饭刚吃完,她抄着抄着就眼前就迷糊了,没坚持多久就过去了。
之后她就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是太子把她抱过去的?那就有点受宠若惊了,可是这个点他人呢?又不是在宫里,需要这么早起吗?
还是先起来再说,许莲一叫人,进来的不是伺候太子的宫人,而是馒头,馒头面色有些怪怪的,许莲想着早膳的事,没注意到,由着她伺候,洗漱穿戴完毕,往堂屋一坐问:“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
许莲也没注意到她说的是“在书房”而不是“去书房”,还心道这也太勤谨了,身子刚好就闲不住。也不怎么在意,道:“吩咐膳房,今天吃葱油饼,此地的豆腐花不是很出名吗?来碗咸的,如果没有现成的卤子,用酱也行。”
馒头有些为难:“这恐怕不成。”
许莲先是奇怪,马上找到了解释的理由:”也对,在殿下这用膳有些不敬,那我回屋用吧。“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馒头一句话拦下了:”主子别动了,是殿下吩咐,您今早只能喝粥,中午只能喝粥,晚上也一样,除非您在这把该抄的十遍书给抄完了。“
啥?许莲整个人都不好了:”凭什么呀?我凭什么只能喝粥啊?还有明明是三遍,我都抄了快一半了,他凭什么坐地起价?“
这些馒头显得更为难了:”殿下也说了,就猜到您会这么说,殿下的意思是加罚的原因您就在抄书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吧。殿下还说.....“
许莲眉头一皱:”他还说什么了,一次性说完,憋得我。“
”殿下还说,您若是十遍抄过还不明白原因,就再抄十遍,练字能修身养性,您写着写着总会明白的。“
许莲:......这是小学语文老师才会出的招,殿下您好掉份。
吐槽归吐槽,许莲也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安分地用过了早膳,幸好是咸的,什锦鲜蔬,早上再吃甜的真是不能忍,吃完在屋内走了一圈,提笔开始抄字,心却不上面。
她与那位虽然处得不久,还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是会无聊折腾人的那种,尤其是在”轻薄回来“事件发生之后,他明显都不生气了,准确来说原本就不是生气,估计是病了太久,咸的蛋-疼,于是借着事逗逗她,所以也更没理由还揪着那点事不放,那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把他真气着了?该不会睡着把人扑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许莲僵了,应该不能吧,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可怕,按照正常程序不是该激起某人的欲-念,然后旷久之战,她起来腰酸......
”主子,您......“馒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许莲回神一看,她竟然抄都能抄错,而且把心里想的给写上去了,好好的闺训就变成了”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旷久之战,起来腰酸“
还真特么押韵啊,这也太重口了,还是繁体加上简体,许莲下意识往前一扑想用身子挡住,结果胸-口撞倒到了桌沿,痛得她大姨妈都快出来了。
馒头一急,从前的称呼都出来了:”小姐,您怎么了?“
实在太难以启齿,她能说是因为怕你发现你家小姐的尺度太大所以不小心撞到了正在发育的某处吗?所以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没~事~,刚用完早膳想运动一下,你去膳房偷偷给我带点吃的进来,只要不是粥什么都成。”
馒头仍是有些担心,但架不住许莲的坚持,一脸担忧地去了。
许莲这才起身揉了揉,妈蛋,最痛的时候都过了,这会揉有个屁用?
拿裁纸刀把那块裁了,提笔再写又有些心烦,想着一会馒头会送吃的来,把笔一扔,回床上补个回笼觉。
但是馒头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倒是膳房的人送了午膳过来,许莲一看只有两个小盅和几个配菜,嘴角一抽倒是没抱怨什么,问起了馒头的消息:“本宫近身伺候的玉露到哪去了?”
侍膳的小太监答道:“玉露姑姑在膳房偷馒头被大师傅抓到了,这会正被拘者在膳房和面呢。”
做苦役啊,她可怜的馒头啊,和上这么多面有什么用啊,你家主子也吃不上一口。
以往她嘴馋,让春桃和馒头去膳房拿点吃的是很寻常的事,哪怕超出点份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膳房这会小题大做,又高拿轻放,明显是某人的意思,说不让她吃,就真的一点折扣也不打。
她心里更加烦闷,让侍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掀开盖子一看,特么的又是红枣山药,当她坐月子啊?
看着没胃口,肚子却饿,许莲越想越烦闷,看了眼连着一大片花圃的后窗,想起来昨个下午屋里还盛一盘子绿豆糕被收起来了,当时她还有些怨念春桃唐僧,什么糕点数不过五,死活都不让她多吃,此刻却是无比的感念,幸好革-命还留有火种。
她回想了一下方位,扯了一张抄废了的纸,翻了背面画了一下地形图,就和以前玩rpg游戏一样,要在不被看守人员以及流动看守人员发现的情况下,到达目的地。
这个时代的窗户都不高,而且也没什么防盗措施,又只有一楼,这样的高度也不担心掉下去会摔伤哪里,许莲将裙摆一系,拔了头上碍事的零零碎碎,打开窗户就往出爬。
腿都垮了一只了,眼看伟大的革-命事业就要开个好头,后方的正门忽地“吱”一下被推开了。
许莲很镇定地没有掉下去,回头一看,太子殿下不辨喜怒地立在门口处看着她,也不过来,也不问她,转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等她开口解释。
许莲看了看外面的花圃,再看了眼房梁,对着太子笑容可掬地道:“我要是说这处的风景特好,您信吗?”
太子什么话都没说,快步走过来,把她抱放到边上的一张小塌上。
许莲嘿嘿一笑,出于礼貌想说声“谢谢”,琢磨着再说点什么把事给混过去,整个人就被翻了个面,接着屁-股上就连挨了三四下。
许莲完全愣了,疼倒是不疼,可这算怎么回事啊?她这是被家暴了?
太子也没打算真怎么的她,没打几下就让她翻过来坐到榻上,沉着脸训道:“还风景,瞎话都不会扯,孤看你扯瞎话的本事倒是没有惹祸的本事大。”
像这样责问中带点关心的口气,许莲一下就听出来了,立即抓住机会揪了太子袖摆,伏低做小地不说话。
看她这样,太子”哼“了一声也不买账:“书抄完了?
许莲摇头。
”那想明白为什么罚你了?“
许莲摇头。
太子脸色更沉,腾地起身就要离开,被许莲攥住了袖子委屈道:”昨晚不就是没抄完就睡了吗?您不带这样的。“
太子一转脸,冷笑道:”不就是?梦里说得畅快,这会就忘了?“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生动的神色,许莲一惊,这才记起来昨晚那个荒诞的梦境。
原来压根没往那处想,她夜里做梦白天起来一向只能记得几个片段,被他这么一吓,反倒把片段串了起来。
☆、第15章 梦境
昨夜睡梦中,她仿佛到了山林深处,依稀有泉涧叮咚,鸟鸣啁啾,许莲赤足在山路上走着,闻着草木清香有点担心会有虫子。
行到一处,忽地看到两个老者在石桌上对弈。
白袍老者道:”女娃娃来了。“
青袍老者斜她一眼,应道:”早该入了轮回的人,偏你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