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许莲完全不懂医,也知道发烧久了会很伤身,中药和冷敷都没用的话,她想起了用酒精来物理降温。以前表姐家的小孩发烧,表姐就是用的这个方法,虽然后来听说对小孩子不太适用,但太子是成人了,应该会好些。
于是将这个法子问过太医是否稳妥,当然只说是从前和奶娘学的民间土方。
太医们从未听过这个作法,又因为是许莲提议的,不敢直接反驳,一时决定不下。
许莲也不敢太坚持,他现在这么虚弱,万一擦了酒精又给冷激着了,再有个好歹,她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直到晚间,高烧依旧未退,许莲实在不忍心,下了决心,和太医们放话说愿意承担一应后果,命人取了烈酒,凭着记忆加了一半不到的温水,解了太子的里衣,指导上手的小太监从脖子往下擦,注意避过胸口腹部和脚底等容易受寒的部位。
事急从权,许莲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旁人也不敢提醒她说您在这不合适吧,全程她就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提醒小太监擦得仔细些,顺便还观赏一下太子的身材(重点部位遮住了有一丢可惜),窄腰宽肩,骨架匀称,要不是病得都没肉了,许莲没准能看得流哈喇子
所幸太子还算经得起折腾,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过了小半个时辰,肉眼可见的,脸上的红晕退去了些。
太医们却不知该郁闷还是该庆幸,他们的医术竟然连民间土方都比不上。
许莲自然是高兴坏了,走近些看他,发觉呼吸也变得匀称了些,皱着的眉头也没有那么紧了,她呼了口气,虽然只是缓解了表面症状,但能让他好受些总是好的。
陈宝上前劝道:”娘娘在这已守了一日了,也该去歇歇了,不如先去歇着,为殿下守夜的事自有我们这些奴才。“
人一放松下来,疲累感就占据了上风,许莲也不打算硬撑,搭了馒头的手就要往外走。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殿下醒了。“
许莲急忙回身去看,果见他微睁了眼,将四周打量一番,最后注意到了许莲,眼神中有讶异之色。
许莲没来由地有些紧张,生怕他待会一开口蹦出一句”这是哪里?“或者”你们是谁“。
那就真的生命不息,狗血不止了。
好在现实是太子认出了许莲,嗓音有些沙哑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鉴于声音太轻,听不出语气,许莲解读出了三种含义。
解读一(疑惑不解型):这姑娘真傻,这样巴巴地跑来送死。
解读二(无比嫌弃型):这里已经够乱了,你再来添点乱还不够我烦的。
解读三(霸道温柔型):不怕被传染吗,还不快回去!
一想到有可能是第三种,许莲整个人都荡漾了一把,默念“我是太子的真爱”一百遍。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太子接着道:“你不在宫里好生宽慰母后,怎么到这来了?”
☆、第10章 臣妾做不到
果然和皇后是亲母子,事事以对方为先,身在病中还不忘体恤对方,她倒成了那中间踢来踢去的皮球。
折腾了一整天没得半句好,许莲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是来抱人大腿的,该答的还是得答。
”娘娘担忧殿下故让臣妾过来了。没有坚持留下陪伴娘娘左右,是臣妾的不是。“
心里暗暗腹诽:当我想来啊,你妈的意思我但凡敢露出那么一丁点不愿意的意思分分钟被捏死好吗?
太子看她面上罩着布遮了口鼻,看不清神色,请罪的话听来有些像受气的小媳妇,鬓发处有些散乱也不及整理,显然是在侍立久了,仪态也未及整理,想到她不远千里辛苦赶来,又守了他那么久,想听的肯定不是这样。
心中虽这么想,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可能收回来,他一向也没有不曾哄过人,咳了两声撑着身子想坐起来,陈宝本想去扶,许莲离得近,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搀了一把,还在后面加了个靠枕,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做完这些,突然闻到周身弥漫浓烈的味道,皱眉道:”怎么一股子酒味?“
许莲尴尬退到一边装翻白,许太医答道:“是娘娘的建议的民间土方,助殿下退热,颇有奇效。”
比起这个法子,太子明显对许太医这张新鲜面孔更有兴趣:“孤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太医院副院判许林见过殿下,陛下自得知殿下染病,五内俱焚忧心不已派,特派臣等四人前来为殿下诊治。”
其余三名太医闻言一同来拜见太子。
屋内烛火晃动,在太子苍白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听到“五内俱焚忧心不已”,他眼中滑过一抹讥诮之色,目光将几位太医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唔”了一声,太医们起身退到一边,许太医不知何处失言惹了太子不快,一时再不敢多言。
许莲也是好笑,她原本还对和她同姓没准是她本家的许太医颇有好感,现在看来又奇怪他笨成这样是怎么做到副院判的?医书读傻了不成?对太子说这些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要让太子拖着病体下榻,对着南面磕个头感念皇恩浩荡?
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的龃龉自己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他都病成这样了,再捏着三纲五常君臣父子的礼仪逼他装出恭敬的样子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屋内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僵滞。
许莲调节气氛无能,给太子近侍陈宝使了个眼色,陈宝会意也愿意给这位太子妃娘娘卖个好,遂提议道:“殿下躺了一日不曾进食,可要奴才拿些点心上来?”
许太医有意将功补过,抓住时机连忙添了一句:“殿下若要用膳,选些清淡好克化为好,免得肠胃受不住。”
不料太子还未说话,突然不知从谁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的咕噜声。
吃过晚饭的许莲缩在一旁当布景板:......不是我,不是我,他们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众人面面相觑,还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驾前失仪,有过一次经验的太子殿下却是心知肚明,盯了许莲片刻,苍白的面色禁不住染了笑意,对陈宝道:“让膳房准备些膳食,带你家娘娘去吧。”陈宝一头雾水,奴才这是在问您饿不饿,怎么扯到娘娘身上了?又听太子加了一句:“吃饱了再带进来。”
于是许莲怀着无比的怨念吃了一大碗馄饨下去,再去时太子喝了药又睡下了,她折腾了一天也有点扛不住,搭了馒头的手回屋,强忍了疲意,换了衣服洗刷干净,扑到床上一沾枕头就着了。
许莲原本还天真地盼望着,太子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只不过症状严重了一些,用她的酒精*退了烧再加上自身顽强的抵抗力自己就会好过来,但那晚太子睡到半夜又发起热起来了,用法子退下去过不了多久又会烧起来,此后都是如此,反反复复,清醒的时间少,混沌的时间多,严重时身子滚烫不说,整个人都会烧得抽搐起来,刚吃下的东西也被吐得一点不剩。
许莲能做的微乎其微,绞尽脑汁想出一些营养滋补又清淡不油腻的粥来哄他多喝一些,这日春桃熬了红糖山药粥,她端了来也不假宫人之手亲自喂他。
莲觉得他躺了这几日,脾胃必然是虚的,喝点这个粥补补气血也是好的,不过她当然绝不会嘴贱地告诉他这是自己以前大姨妈不舒服的时候常喝的。
姜黄色的粥水上缀着几颗明红的枸杞,与底下的山药红白相间,亮暗搭配,看着卖相倒是不错。太子此时神智还算清明,闻到一股子甜味就有点腻了,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吃了一口就一脸嫌弃不愿再喝的样子。
知道他不爱吃甜,特意嘱咐春桃少放了糖,煮好之后许莲自己尝过的,几乎吃不出甜味,这样还嫌弃,许莲拿汤匙轻扣一下碗边,示意他转头看她,一副对着熊孩子的无奈口气道:“原先喝药的时候也没见您皱一下眉头的,这粥味道再差,还能差过苦比黄连的药不成?”
太子不服气了:“你试试照每日三顿喝试试。”
许莲噎了,这个好像的确有点惨,再好吃的东西顿顿吃也该腻了,可您吃这个是想吐,换了别的是直接吐啊。
许莲不与他计较接着哄道:“许太医说了山药有益肾健脾之效,对您身体有好处的。”说完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太子坚决不接茬,打岔道:“你午膳用的是什么?”
他不喝,许莲也不敢硬往里塞,选了几样味道不错地答道:“脆豆腐,糟溜鱼片和素炒冬瓜。”
太子随即瞥了眼她手里的红糖山药粥,再以一种受伤的眼神盯着许莲无声抗议:看你自己吃那么好却让我吃这些。
偏偏他面庞清俊,一双眸子不曾因病清减反而更加亮若寒星,晃得许莲真想立刻把粥摔了,唤人过来让膳房什么好吃上什么让他一次性吃个痛快,好险才把底线守住了,道:“这样吧,您先把这碗粥吃了,以后每顿妾身都陪着您用,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您看这样行吗?”
当然不行,她是不沾油荤就活不下去的人,现在只是想拿话把人给哄住了,回了自己的屋子有大厨春桃保证供应,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本是一句哄人的话,太子听了却收了玩笑神色道:“其实何必如此,孤的病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每日折腾这些也只是白费气力。”
这话说得有些丧气了,许莲不知如何宽慰,默默用汤匙搅动粥水。
太子又咳了两下,带得面颊有了片刻的红晕,很快又消退下去,床帐上的金钩也随着身子的震动晃荡着敲打到床壁,太子看见到她耳边垂下一绺乌发,本想替她夹到耳后,手伸到一半又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
“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自嫁入东宫也不曾享过什么福,便遭到这样的事。”
许莲捏着匙柄的手指紧了紧,有些不想听他说下去。
他又连咳了数下,声音变得更轻,接着对她道:“若是天不假年,孤这次真的熬不过去。只盼你顾及自身,替孤好好为母后尽孝。”
搅动粥水的手一顿,许莲霍然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道:“臣妾做不到。”
“你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得久了,连话也听不分明。
许莲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务求咬字清晰:“臣、妾、做、不、到。”
这下太子也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她。
伺候的宫人早都下去了,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许莲也不怕在人前伤了他的面子,直言道:“臣妾出宫的时候,娘娘的精神就已十分不济,嫔妾听闻娘娘虽然年过五旬,身子骨一直硬朗,极少染病,这次突然病来如山倒,究其原因,相信殿下心比妾身要清楚得多。”
太子薄唇抿成一线,神色有些动容,仍是没有搭腔。
“娘娘与殿下母子情深,令人好生欣羡。若是殿下真有个万一,娘娘心中会如何悲痛自不用妾身细说。倒是妾身自己却是不同的,妾身与殿下成婚不过两月,相识不深,亦无多少夫妻之情,所以殿下以为妾身离了殿下也不会如何,对吗?”
说完也不要他回应,手上一松摔了粥碗,扯下面罩直接扑向太子,一吻封口。
太子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怔愣之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有两人唇齿相碰,许莲尤嫌不足,撬开他牙关往里探寻,不顾他满嘴的苦味,寻了舌头吮了一下才迅速离开。
侍立门外的宫人听到瓷碗碎裂之声,询问两句不见回应,告了句罪便冲了进来,却见殿下与娘娘一卧一立,一个面容青白神色不虞,一个半面潮红钗环微斜,娘娘脸上的绢布不知为何掉落下来,覆在了一地的碎瓷粥水之上。
这名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二,便传来太子殿下带着怒气一个“滚”字。
☆、第11章 赤脚大夫
宫人自是麻利地滚了,许莲则觉得这一个“滚”字应该也包括自己,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住,手腕攥得生疼,他无论有多生气到底在病中气力有所不济,许莲若是存心想挣脱也是挣得开的,只是刚闯了祸不敢再刺激他,任由他攥着。
太子面色阴沉得吓人,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你明不明白方才自己在做什么?”
亲都亲了,还怕你告我啊?
许莲十分无畏地回瞪过去,无奈气势太弱,不一会就被瞪得心虚气短腿肚子软,但还是努力作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来,望进他染着怒气的眸子:”臣妾离宫前,娘娘就曾问过臣妾,来此伺候殿是否愿意?殿下以为臣妾愿不愿意?”
手腕上气力减了一分,许莲感受的到,继续自问自答道:“臣妾不愿又如何?伺候殿下是臣妾的本分。说到底臣妾还是有些怕的,不过如今不怕了,区区疫病,有什么好怕的?”
“您一定会奇怪,臣妾是哪来的信心,在这大言不惭?其实臣妾哪有信心,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只不知殿下是否甘心?“
太子松开了她的手腕,细细打量着她,仿佛从未认识过她,许莲却笑得一派轻松:”臣妾大胆冒犯自是罪该万死,殿下责罚之前,还请应允和臣妾打一个赌,若是此番臣妾不曾被您过了病气,那您也要相信这病终有一日必可痊愈。”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病痛折磨尤其消磨意志,无论曾享受怎样的尊荣,在生老病死面前都是普通人罢了,会痛苦,会软弱,会在一次次药石无灵下感到绝望。她不想听到他宛如交待遗言一般的嘱托,她要把他窗外的那片常青藤叶挂上,不甘也好,愧疚也罢,心绪有所起伏总好过无波无澜。
良久,太子恢复了不辩喜怒的神色,云淡风轻地道:“也罢,孤就与你打这个赌。”
回屋后许莲灌了一大碗防疫的药,再做了几十个仰卧起坐,出了一身汗,洗个热水澡后睡去。次日醒来战战兢兢地唤来许太医把脉,结果无恙。
看来她的确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此后许莲每日过去应个卯,也不湊上前去,立在一旁询问太医几句,在他面前晃一圈就走,以示自己依然健康。
太子卧在床上由太医施针诊脉,不假宫人的手接过药碗一饮而下,连眼风都不带往许莲处扫一下的。
自那日起两人便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这也就罢了,许莲注意到他喝的粥还是仍是她让春桃熬过的那几样,就干脆把春桃派到膳房去帮几日厨,多翻些花样地为他熬粥。
如此不好不坏地拖过了半个月,太子的病没发生过特别危急的情况发生,却也不见明显的起色,许莲也是一筹莫展了,那个赌约就算有效也只能激起太子心性,拖得一时,毕竟治病这种事,心态和医药各占五十,但说到底药医药才是治病的关键,药石一直无灵,再好的心态也撑不了多久。
好在转机终是在行宫里传出第一声蝉鸣的时候出现了。
沈黯寻了个民间大夫带到许莲跟前,说是曾医好过与太子症状相似的百姓,来此为太子诊治。
许莲将这位大夫上下一打量,心里打起了鼓。
说是民间大夫都有些抬举他了,年纪约莫六七十的老丈,微佝偻着身子,上身灰扑扑的褂子没裁齐整,裤脚卷得一高一低,黝黑的面庞布满皱纹沟壑,若是平日看了还只当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夫,扔在人堆里分辨不出的人,有那个本事治好太子的病?
沈黯知道许莲的顾虑,人是他踏山涉水寻来的,这般不穿戴齐整了带进来也是担心殿下的病拖不得,焦急地进言劝道:“娘娘放心,此人所在的方头村有几人已经痊愈,小人亲自看过,才把人带来的,就让他上手试试,便是治不好也不会出什么旁的岔子。”
这话是说这位赤脚大夫的医术沈黯不能保证,毕竟华佗也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能治得了别人未必就能治得了太子,但是太子如今这样不好不坏地拖着,人都快拖垮了,还不如让他试试,没准真有本事就是意外之喜了。
旁的岔子是说已经把人上下三代都查清楚了,不会是什么刺客或是奸细来害太子的性命。
行宫内能做主的出了病了的那位只有许莲一人,她想沈黯平日颇得太子器重,算是半个心腹了,总不至于要害太子,再者若真是个包藏祸心的,只在暗处等着太子被病熬死,完全不用来这么一出给自己惹祸上身。
这般想着,许莲问了几句姓氏和家中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