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伽罗又道:“这样,你命人去寻大爷,悄悄将此事说与他听。大爷若是同意的话,今个儿就一起将两个跨院也收拾出来。”
睡马车到底不如睡床舒服啊。
孙大宝连连点头,招手唤来一个伶俐小厮,如此这般低语两句。
小厮嗯嗯应声,一溜小跑着出了院子。
顾伽罗溜达了一圈,回到主院,看了眼不知哪位前任知县留下来的破旧家具,问了句:“我记得你家二小子会些木匠活儿,你让他来瞧瞧,这些家具可还能修?”
这次出京,顾伽罗并没有带那些笨重的家具,只命人打包了一些炕桌、几、凳、屏风等小型家具。
她们初来乌撒,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想现定制家具,一来没有好的木料,二来也找不到好的匠人,三来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哪。
孙大宝忙回道:“大奶奶记性真好,老奴的二小子确实跟着庄子上的木匠学了几天活计,精细的活儿干不了,敲敲打打的应该还成。老奴这就命人将他唤来。”
顾伽罗点点头,“如果这些家具还能修的话,就让你家二小子带几个小厮赶紧修一修,旁的不要紧,床榻什么的定要先收拾好。”
孙大宝答应了一声。
顾伽罗又补了一句,“哦,别忘了两个跨院。”
经过半年的相处,顾伽罗对齐谨之也算有些了解,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齐谨之应该会赞同她的建议。
孟复和周文渊是齐谨之特特从京城带来的帮手,齐谨之定然要尽可能的保障他们的生活。住在后衙的跨院,虽然窄仄了些,至少安全,一应吃穿也有齐家包揽。
这么做,既解决了两家的生活问题,也表明了齐谨之对他们的重视。
段氏和薛氏等家属们,或许不会太后悔。
转了一圈,顾伽罗接连下了几个命令,孙大宝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当顾伽罗再次溜达到二进客房时,前去寻齐谨之的小厮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大奶奶,大爷说了,一切皆听您的安排!”
另一边,孙大宝的次子孙传梁,带着七八个小厮,拿着锤子、钉子、木楔等家伙事儿,叮叮当当的收拾起那些家具来。
实在不能修的家具。全都劈了作柴火。
修好的。也要先淋上一遍沸水,然后再用烈酒反复擦拭。
一个时辰后,天色将晚。县衙的院中燃起了火把,房中则点起了蜡烛。
齐谨之、孟复、周文渊等几个男子在二进的院中用饭,顾伽罗则和几个女眷在主院的正堂一起吃晚饭。
虽然时间比较紧,但齐家的厨娘训练有素。又有谢氏商队‘赞助’的新鲜食材,来乌撒的第一顿饭菜却也颇为丰盛。
顾伽罗甚至还命人抬来几坛子上好的梨花白。让那些男人们好好的吃几杯。
女眷们这边,也准备了葡萄酒。
顾伽罗一扫下午的茫然,热情的招呼段氏她们吃酒、吃菜。
席间,顾伽罗不着痕迹的透露:姐妹们。乌撒确实比咱们想象中的艰苦,还有危险,但咱们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想太多,一门心思的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经。姐妹们。请放心,只要咱们努力,让男人们心无旁骛的在外头打拼,将来定有福报。
段氏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丈夫因为形象问题(长得丑也是一种罪过啊)无法通过吏部的铨选,唯一的指望便是齐谨之。
齐谨之也就罢了,齐家到底衰败,可顾伽罗不同啊。
联想到出京前听到的一则新闻,段氏的心里像抱了个热炭团儿一般——顾伽罗有妙真大师做靠山,齐谨之的前程定然错不了,齐谨之发达了,孟复作为他的得力助手,难道还会差了?!
段氏端起酒盏,“大奶奶说的是,日后妾身定会以大奶奶为榜样。大奶奶,请!”
最近几日,薛氏的心情一直很矛盾。不过她到底草根出身,虽是个妇人,却也没那么娇贵。
乌撒的种种现状,确实让她有种无所适从,还隐隐有些后悔。
但却也不是不能承受。
眼瞧着顾伽罗这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大小姐都能安然处之,薛氏更没有理由退缩。
她也端起酒杯,“妾身也会紧跟大奶奶,还请大奶奶和孟家娘子多多关照!两位,请!”
顾伽罗笑了,亦举杯:“请!”
三个女人共同举杯,饮罢杯中酒,彼此的目光在空中胶着,蓦地,竟笑了起来。
黑色的夜幕下,烛光明亮的堂屋里传出了欢快的说笑声。
廊下服侍的几个婢女,听得主子们如此开心,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
县衙一片和谐,一街之隔的马家,气氛却有些凝重。
“……齐谨之和齐勤之不同,他很不好惹。”
马仲泰坐在主位下首两溜椅子上,双手扶在椅背上,缓缓说道:“他带来的两个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其中一个还是云南人,通晓好个民族的语言,熟知西南事务。”
用‘语言不通’这一招对付齐谨之,恐怕很难奏效。
“另外,下头的人探明,齐谨之还带了一支商队,天下闻名的谢氏商队,”马仲泰语气低沉,听不出喜怒,“谢氏的名号,即便是咱们这些‘蛮夷’也有耳闻,他们的奸诈油滑,更是奸商的翘首。普通百姓遇到他们,更不是对手。”
‘经济封锁’这一招估计也没用。
“还有一事,齐家的个别护卫身上有新伤,伤口还散发着血腥味儿。”马仲泰声音愈发低了。
新伤、有血腥味儿,代表着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遭遇了劫杀,不管是哪方人马动的手,但齐家这边只有一些轻伤员,足以证明家下护卫的悍勇。
‘武力要挟’这一招也不能轻易使用了。
“哼,听你这么说,那姓齐的竟是招惹不得了?”
说话的是坐在马仲泰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与马仲泰不同,那位男子穿着宽宽的衣裤,头上一圈圈的包着黑色布巾,布巾正中还嵌着一块大大的宝石,耳朵上挂着粗粗的银环,脖子上则带着一个坠着狼牙的银链。
很具有民族特色的服饰,其肤色也是微黑的健康色,应该是整日在野外活动的人。
“二叔,我没说他不能招惹,我的意思是,咱们且先观察几日,待摸透了他的性情后,再行动不迟。”马仲泰有些头疼的说道。
“哼,阿波,你读得书越多,胆子竟是越来越小了,”中年男子不屑的说道,他伸出一个拳头晃了晃,“照我说,还是跟过去一样,先给那什么县令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知道咱们马家寨的厉害!”
这位马二叔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叫嚣的第三天,包括他在内的整个乌撒县城百姓,便亲眼见识到了齐县令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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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钓鱼’
因着齐谨之一行人的到来,这一夜,乌撒有许多人注定无法安眠。
第二天一大早,天方蒙蒙亮,县衙后院便亮起了点点亮光。
顾伽罗昨夜睡得不是很好,但她还是硬撑着起来,吩咐丫鬟们服侍齐谨之洗漱、更衣,用过早饭,然后亲自送他出了房门。
“大奶奶就送到这里吧,昨夜你也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天色还早,你且回去再眯一会儿。”
夫妻两个走到院中,齐谨之停住脚步,心疼的看着顾伽罗眼下的微青,满是关切的说道。
顾伽罗嘴里答应了一声,但还是将他送到了院门口,“大爷不必为妾身担心,妾身会妥善安排好一切的。”
齐谨之点了下头,抬步走出了院门。
顾伽罗驻足,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齐谨之走下台阶,正要往前衙而去的时候,东跨院里走出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孟复。
孟复拱了下手,“县尊。”
齐谨之颔首,正待说什么,西跨院的门也打开了,周文渊一身簇新的湖蓝色杭绸长袍走了出来。
周文渊跟齐、孟二人打招呼:“县尊,主簿。”
齐谨之见他们三人竟这般默契,几乎同时出门,不禁笑了,道:“这可真是太巧了,仿佛下帖子约好了一般。两位昨夜睡得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孟复和周文渊紧跟其后,纷纷笑道:“还好,多谢县尊关心。”
周文渊还补了句,“就是稍嫌湿热了些。”
他是地道的北方人,对南方的气候颇有些不适应。
在路上的时候。或许因为赶路,太疲倦了,周文渊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
如今到了目的地,住进?3 听了周文渊的话。笑着说道:“南边的气候确实与咱们北地不同。我当年刚来的时候,也颇为不适应,过上三五个月就好了。”
周文渊应了一声。他不过是随口说说。
几个小厮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齐谨之三人边走边聊,不多会儿便来到了前衙。
公堂上,已经燃起了蜡烛。门前两侧还点起了火把,橘红色的火焰跳跃。将整个房间映得分外明亮。
此时还不到卯时,但院中已经来了二十多个身着公服的差役、书吏。
这些人三五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讨论着什么。
“阿蒙哥,我看了下。许四,刘幺儿,季六指他们几个都没有来。”段猫凑在展蒙悄声说道。
展蒙冷声一声。略带嘲讽的说道:“这不稀奇,昨儿我去传话的时候。就猜到今天他们不会来。”
段猫列举的这几个可都是马仲泰的死忠呢。
虽然段猫和展蒙也会听从马县丞的命令,但仅限于‘听从’,却不是他的心腹,更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乌撒县不大,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里的各色衙役加起来,足足有四十余人。
其中有小半儿是马仲泰的嫡系,一半是曲、罗、颜等几大家族安插进来的。
还有为数不多的中间派,展蒙、段猫便是其中之一。
“嘿嘿,这下子有好戏看了,只是不知道新县令会不会当场发作。”段猫憨厚的脸上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低低的说道。
“这可不好说,马仲泰可不是个善茬,他这么做,估计也是想探探新知县的底儿。”
展蒙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淡淡的说道。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忽然有了细微的躁动声,展蒙循声望去。
却见院中的人群从中间分开,迅速的闪开一条路,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袍的白净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带温文的浅笑,脚步不疾不徐,颇有一股子优雅君子闲庭信步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皂隶,个个精瘦却不失悍勇,眉宇间隐隐带着煞气。
“嘘,马仲泰来了。”展蒙赶忙低声提醒。
段猫低下头,闭紧了嘴巴。
其实不止段猫,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到马仲泰的那一刻,齐齐消音。
现场立时变得落针可闻,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到马仲泰一人身上。
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马仲泰却没有任何异常,依然踱着脚步,从容的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公堂外的廊庑下。
“啧,马县丞果然有‘威望’啊,”
不远处的墙角边,齐谨之等几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到这一幕,周文渊不禁啧啧有声的‘赞’
了一句。
“确实挺威风的。”孟复轻声应了一句。心说话:马家是乌撒的地头蛇,马仲泰又做了十多年的‘父母官’,在乌撒,不能说只手遮天吧,但也定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走吧!”看得差不多了,齐谨之不再停留,淡淡的说了句。
……
“人都到齐了?”
齐谨之高坐大堂之上,目光扫过堂下的诸人,沉声吩咐道:“唱名吧!”
“是!”
一个青衣小厮从案旁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本花名册,清了清嗓子,朗声喊道——
“展蒙?”
“到!”展蒙利索的上前一步走。
“段猫?”
“到!”憨憨的应了一声,麻溜的站到好兄弟身侧。
“常二?”
“到!”这次是个带着些戾气的壮硕男子,瓮声瓮气的吐出一个字。
“许四?”
“……”无人应答。
小厮不禁抬高了音量,“许四?”
依然没有回音。
坐在主位一侧椅子上的马仲泰,眸光闪了闪,他没有直接看向齐谨之。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堂上,仿佛在等齐谨之的反应。
不想,齐谨之仍旧一副肃容,看不出丁点儿的情绪波动。
反倒是那个唱名的小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毛笔,伸出舌头舔了舔笔尖,直接在花名册上划了一道。
马仲泰离得远。看不太清楚。但他还是悄悄用手在膝盖上比划了下。唔,按照那小厮的动作,应该只画了一道。
那小厮是在标注。还是直接将许四的名字给划掉了?!
马仲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段猫等七八个中间派却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嘿,这就对上了?
小厮继续唱名:“刘幺儿?”
堂下无声无息。
小厮再次提高音量,扯着嗓子喊了声:“刘幺儿?刘幺儿到了没有?”
“……”现场一片静寂。
小厮又拿起毛笔。唰,利索的划了一道。
马仲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禁握成了拳头。心道:齐谨之,你真敢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法不责众’?
今个儿‘缺席’的衙役足足有十五六人,其中还有捕头、仵作等专业人才,根本不是说‘划掉’就能‘划掉’的人哪。
“季六指?”小厮翻了一页。接着唱名。
无人应答。
小厮无声的叹了口气,大声喊道:“季六指?”
“……”
小厮无奈,只得摸出笔。又划了一道。
四十来个人,只有三十人左右到场。人不多,点卯所用的时间也不长。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小厮便念完了,然后合上花名册,回到案旁,恭敬的回道:“好叫县尊知道,名册上一共有四十五人,应到四十五人,实到二十九人,缺席十六人。”
齐谨之点点头,“哦?有那么多人没来?他们是不知道今日要在县衙应卯?还是出了什么事?”
眼睛瞥向了展蒙。
展蒙心里骂一声晦气,但还是乖乖出列,冲着堂上一抱拳:“回禀县尊大人,昨儿小的将您的吩咐全都传达下去了,没有漏下一人。”他们不来,实在不关他的事儿啊。
后头一句没说,但在场人都听出了他的‘委屈’。
齐谨之随意的‘哦’了一声,然后道:“是这样啊,好吧,他们收到通知却不肯来,估计是看不上县衙的这份差事,想另谋高就。也罢,我齐某人不是个阻人前程的小人,他们不来就不来吧。”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将十六个衙役的差事全都抹去了。
马仲泰悄悄冲着人群中使了个眼色。
“县尊大人,这、这不好吧,他们不来,有可能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先是一拱手,状似为难的说道:“而且,许四他们都是县衙的老人儿了,家中亦是两三辈子吃公家饭的,手上都有些手艺。如果把他们辞了,万一衙门里有什么要紧公务,岂不耽误了?!”
“是啊,是啊,季六指可是咱们乌蒙最好的仵作,家传的手艺,一旦发生了命案,还指望着他呢。”
“对呀,他们定然不是故意不来应卯,可能是病了,也可能是家中发生了意外,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且绕过他们这一遭吧。”
“……乌撒偏僻,没什么厉害的人才,有手艺的能人更是奇缺,许四他们虽然犯了错,可到底是有真本事的人,还请县尊开恩啊。”
人群中纷纷响起了应和声。
齐谨之静静的看着,也不发话,那几人叫嚷了一会,慢慢的又闭上了嘴巴。
“本县初来乍到,你们中可能还有人不认识我,好,那我就做个自我介绍,”
齐谨之环视全场,缓缓说道:“本县姓齐名谨之,京城人士,十三岁便跟随父亲在水西大营练兵,同年跟随大军进山剿匪,亲自砍杀数名为祸乡里的悍匪……”
齐谨之的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却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本县曾是武将,讲究的令行禁止。”齐谨之扯了扯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昨日本县命人传下命令,今日卯时公堂应卯。县衙四十五名衙役,二十九人都能准时前来,却偏偏有十六人无视本县的钧令,至今都没有出现。这样的人。如果是在大营里。本县早就命人捉来‘正法’了,岂会只夺了他们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