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齐谨之的妻子,京城赵国公府的小姐顾氏?”
马仲泰眸光闪烁,他也是曾经赴京赶考的人,家族在京城也有些人脉,对于京中的权贵多少有些了解。
赵国公,四大国公府之一,手中握有辽东大营的兵权,姻亲故旧遍布朝野。最妙的是,赵国公顾崇为人谨慎、行事低调,这般煊赫的背景,却没有招致皇帝的猜忌。
啧啧,足见顾家的本事啊。
顾氏出身这样的家族,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马仲泰摇摇头,也是,顾氏能跟着齐谨之来偏远的西南做官,这本身就表明她是个有成算的女人,绝非那些只知道吃喝享乐的世家娇娇女。
“齐谨之真是好运气,竟有这样深明大义、同甘共苦的好妻子!”马仲泰忍不住泛起了酸水,暗中也升起了警觉。齐家败了,顾家犹在,据说顾氏还有个做户部尚书的舅父。这两口子,绝不是好对付的。
‘不好对付’的顾伽罗并没有察觉段猫、马仲泰等人的窥视,缓步进了县衙。
孙大宝正指挥小厮们打扫庭院,抬眼见顾伽罗一行人进来,小跑着来到近前,躬身道:“小的见过大奶奶。大奶奶,这里还乱着。二进的堂屋已经打扫出来了。要不您先去那儿歇息片刻?”
孙大宝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年轻的时候曾跟着齐令先去过军营,行动间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彪悍之气。
不过。对上主母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是恭敬。
顾伽罗柔声道:“不必了,我先四处转转。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总要知道‘家’里有几间屋子吧。呵呵。”
孙大宝刚才还担心大奶奶见乌撒条件艰苦,会后悔。没准儿还会吵着回京城。
这会儿听她这般说,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笑着说:“大奶奶说的是。”
说着,孙大宝便走到前头。一路引着顾伽罗将整个县衙后院巡视了一圈。
乌撒县衙从外面看着破旧不堪,仿佛低成本恐怖电影里的背景道具,但当走到里面的时候。顾伽罗才发现,这里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县衙的布局很标准。整个建筑分作两部分:
前头是前衙,包括公堂、押签房等办公的地方。
后半部分则是个三进的院落,这里是县令家眷们居住的地方。
“……西侧还有个小库房,小的已经命人打扫了出来,约莫三间大小。”
孙大宝指着后院西侧的一处房舍介绍道。
顾伽罗点点头,他们夫妻此次来乌撒,带来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像什么小型的家具、书籍、布料、药材等,足足装了六七辆大马车呢。三间库房,倒也尽够了。
孙大宝又领着顾伽罗进了后院,三进三出的格局,很标准的四合院,只是在细微处多了些西南地方特色。
孙大宝不愧是个尽职的管家,抵达县衙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打听了许多有用的信息,他一边走,一边给顾伽罗讲解。
走到第二进院落的时候,顾伽罗忽然开口道:”这几间便是客舍了吧?”
孙大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点头:“没错。”
顾伽罗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那些受伤的护卫还在马车里吧?”
孙大宝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顾伽罗道:“我和大爷暂且不急,你先命人将客房打扫出来,然后将伤员全都抬到客房休息。”
孙大宝一愣,他真是没想到顾伽罗会有如此安排。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一股暖流。
“大奶奶仁善,小的、小的代那些受伤的兄弟们谢过大奶奶。”孙大宝恭敬的抱拳,眼中多了几分诚挚。
顾伽罗却叹道:“他们是为了齐家、为了我和大爷才受的伤,理当优先照顾。对了,房舍一定要收拾干净,床榻什么的也要用烈酒擦拭一遍。”
护卫们都是外伤,西南多虫瘴,这后衙又是多年没有住过人了,一个不小心,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孙大宝见顾伽罗想得这般周到,愈发感动,连连应声。
顾伽罗吩咐完,继续往里走,第三进便是她和齐谨之的居所了。
五间堂屋,左右厢房,东西两侧还各有一个跨院,倒座五间……顾伽罗环视了一圈,暗自算了算,这院落虽然不甚大,却也够他们夫妇住得了。
前衙里,齐谨之正翻看着花名册,忽然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齐谨之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伽罗这么做,是不是表示她真心愿意陪他留在乌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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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狠
“大爷,马仲泰求见!”
刘虎匆匆的走进来,行了个礼,朗声道。
“来得还挺快啊!”
齐谨之心情愈发好了,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了句。
周文渊和孟复也都在押签房里,听了这话,孟复不禁笑道:“早就听闻马家这位二爷是个聪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周文渊也笑着附和:“确实聪明!”
可不是聪明人嘛,早不求见、晚不求见,偏偏在齐谨之直接闯入了县衙,且命人大张旗鼓的休憩房舍的时候,他马县丞来了。
呵呵……这人,果然会看人下菜碟啊。在座的三人都毫不怀疑,如果齐谨之没有表现得这么硬气,如果齐谨之没有带来这么多的人手,马仲泰绝对不会露脸,更不会主动求见。
“有请。”齐谨之抬了抬手,沉声吩咐道。正好他也想会一会这个把持乌撒政务十多年的人物。
刘虎抱拳应声退下。
周文渊和孟复纷纷在墙根下的椅子上坐好。
不多时,刘虎引着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身量不是很高,五官端正,白面无须,行动间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马家乃苗人,任谁第一眼看到马仲泰,都不会猜到他是不开化的蛮夷,而是觉得他是个饱读诗书的清俊文雅贵公子。
齐谨之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马仲泰,心里暗暗赞叹,不错,单论外表和气质的话,马仲泰也算个‘俊彦’了。
“某马仲泰。忝为乌撒县丞,见过县尊大人。”
马仲泰优雅的拱手行礼,态度很是恭谦。
齐谨之起身,笑着说道:“马县丞无须多礼,本县虽是头一次来乌蒙,却也听说这里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今日见了马县丞。更加信服。也唯有如此秀美的山水才能孕育出马县丞这般钟灵毓秀的人杰啊。”
马仲泰眼眸闪烁了下。心说话:啧,齐谨之虽是个武夫,言谈竟还如此文雅。果然不愧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子啊。
嘴上却还要谦虚的说:“不敢不敢,县尊谬赞了,某出身山野,县尊不嫌某粗鄙。某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称什么‘人杰’?”
齐谨之伸手扶住马仲泰。请他行至周、孟二人近前,笑容可掬的说:“马县丞过谦了,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周文渊周先生,是本县的好友。这位是孟复孟主簿,丙寅年的进士。与马县丞一样,是地地道道的云南人。”
“见过马县丞!”周文渊起身拱了拱手。
“马县丞!”孟复起身。矜持的冲着马仲泰点了下头。
在彼时,读书人颇讲究个出身,考过科举的人俯视没考中的人,而举人礼敬进士,进士谦让庶吉士。
在场四个人,论官职品级,自然是齐谨之最大,马仲泰和孟复平级。
而若是论科举成就,则是孟复最优。
包括齐谨之在内的三个人都是举人,唯有孟复是两榜进士。
是以,孟复才会如此的‘高姿态’。
当然这其间也有回敬马仲泰的意味——方才在县衙门口,马仲泰仗着是地头蛇,想给新来的县令一行人下马威;如今,孟复便要仗着自己的功名,反过来给马仲泰一点儿颜色瞧瞧。
果然,见孟复这般‘高傲’,马仲泰的眼中闪烁一抹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春风般的和煦。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了两句,齐谨之便请马仲泰入座。
马仲泰却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忽然严肃的神情,道:“县尊驾到,某和衙中诸位同僚当出城迎接,无奈最近山匪肆虐,梁逆横行,乌蒙六部大半土地都遭遇了兵祸。侥天之幸,托圣人的洪福,乌撒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然而却因着山匪、梁逆,整个县城都风声鹤唳——”
说到这里,马仲泰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为了防止那些歹人为祸乌撒,某和县衙的同僚分作几班,昼夜警惕,连县衙都不敢久待,更无法大开城门,出行五十里亲迎县尊、主簿和周先生了……”
齐谨之挑了挑眉,马仲泰的口才不错啊,短短几句话便给‘没有亲迎上官’、‘县衙荒寂无人’的过失找到了借口。
而且,齐谨之眯了眯眼睛,多年军营历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马仲泰这番话,绝不仅仅是‘借口’,没准儿还是个‘伏笔’。
“乌撒的形势竟然如此严峻?”
齐谨之故作惊讶的问,“山匪?还有梁逆?”
马仲泰满脸的苦大仇深,“是啊,乌蒙多山,近两年又是天灾连连,偏有梁逆新风作浪,山中聚集了不少嗜血狠戾的亡命之徒,他们动辄打劫过往行人、商旅,有时还会袭扰县城。”
马仲泰又详细的举了几个例子,用实例清楚的告诉齐谨之:亲,别看着现在乌撒县城里安安静静的,这里并不是什么乐土哦。或许,明天就会有马贼、山匪出没。
齐谨之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竟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
听马仲泰这话,乌撒哪里是县城啊,简直就是个贼窝了呢。
“……”马仲泰没说话,略带羞愤的点了下头。作为乌撒的代理主政官,治下却混乱不堪,说得轻一些,他马县丞是平庸无能,说得严重一些,他这是渎职!
“嘭!”齐谨之用力捶了下书案,恨声道:“好一群没有王法的东西,竟敢祸害我大齐百姓,过去也就罢了,以后我定不会饶了他们!”
马仲泰的额角抽搐了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齐谨之这番话似有所指呢。
“都是下官无能,辜负了圣人和府尊的器重,”马仲泰很会做戏。羞愧的偏过头,抱起双拳冲着京城的方向拜了拜,哽咽着说:“下官、下官真是太没用了。”
“都是梁逆的罪过,与马县丞有何干系?”
齐谨之睁着眼睛说瞎话,柔声劝慰道。
马仲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三告了罪,然后用欣喜的语气说道:“现在好了。大人您来了。咱们乌撒定不会再像过去一样了。”
齐谨之故作谦虚的摆了摆手。
马仲泰吸了吸鼻子,招手唤来门口侍立的小厮,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双手捧到齐谨之面前:“这是乌撒县衙的鱼鳞图册、税赋册子、户籍册以及官仓的账册、钥匙等物,过去……唉,下官一直战战兢兢,唯恐辜负了朝廷和治下的百姓。今个儿大人到任。下官总算能将这些上交给大人您了。”
马仲泰语气很诚挚,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齐谨之没客气。命人将匣子收了过来。
打开,匣子里放着几本册子、一幅卷轴以及钥匙数把。
齐谨之大略的翻了翻,“本县新至,对乌撒的事务还不甚熟悉。这些东西我暂且收下,不过日后还需要马县丞详细的与我分说一番。”
言下之意,这些账目。他还需要慢慢的对一对,总不能你送来我就收了。万一有什么亏空,岂不是要让我埋单?!
齐谨之素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这次自然也不会免俗。
马仲泰眸光闪烁了下,嘴上却说:“应当的,应当的,下官只想着早些将政务上交与大人,却忘了大人路途劳顿,唉,真真该死!”
说着,还故意用拳头捶了捶脑袋,却不肯接齐谨之的话茬儿。
齐谨之微微一笑,“马县丞的心意我明白,来日方长,有什么事儿,咱们以后慢慢详谈。”他保留追后账的权利!
马仲泰连连点头,经过方才的一番试探,他已经大致明白了齐谨之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此次会面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又笑着说了几句闲话。
在马仲泰临告辞前,齐谨之似是忽然想起般,叮嘱道:“对了,明日卯时,本县在大堂见一见县衙的诸位官吏,还请县丞准时前来。”
“下官谨遵命!”马仲泰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告辞离去。
齐谨之等三人起身,象征性的送了送,马仲泰连声请齐谨之留步。
齐谨之也不坚持,最后由孟复亲自将马仲泰送至门外廊庑下。
目送马仲泰的背影消失,孟复才转身回到房中。
“两位怎么看?”齐谨之将那幅卷轴取出来,展开,原来是乌撒县的鱼鳞图册,上面一块块的田地,都清楚的表明了主人归属。
齐谨之扫了一眼,发现鱼鳞册上的土地绝大多数集中在马、曲、罗、颜、杨、安等几大家族手中。
其中,马、罗和安是归流的山民、夷族中的贵族,曲、颜、杨则是世居西南的汉人,在西南繁衍生根,成为一地豪强。
“马县丞此行,估摸是来探路的。”周文渊淡淡的说道。他市井出身,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善察言观色。
“马家乃乌撒大族,山中还有他们的寨子,族人彪悍,”
孟复是本地人,来之前又仔细研究了一下乌蒙六部的情况,不能说对乌撒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一些详细资料。
他缓缓将马仲泰及其的家族背景说了出来,“马仲泰是嫡支,其祖父在高祖年间带领部分族人下山,取汉姓,学官话,当时县令为了‘教化’山民,特许马氏族中子弟入县学学习,五六十年间,倒也出了几位能读书的人才。”
“马仲泰在家中行二,兄长在安南王府做王府亲卫,大弟在水西威宁宣抚使府,二弟却留在了山中的寨子里。”
“马家有两座茶山,一个马场,另外还有开辟了一条粮道,掌握了乌蒙地区五分之一的粮食、盐……”
孟复抬起眼睛,认真的说道:“马家在乌蒙颇有些势力,马仲泰能把持县衙十余年,也全赖家族之势。”
他没说的是,不到万不得已。或者说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切莫直接对上马仲泰所代表的马家。
否则,即便齐谨之带了百余名的打手,背后还有水西大营,也未必能彻底干翻马家。
齐谨之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孟复说了这么多,齐谨之只关注到了一个重点。那就是马家居然跟安南王府有联系。
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或许他可以以此为突破口,给马仲泰来个下马威。
……
孙大宝继续引着顾伽罗主仆几个在后衙溜达。
看完了主院,一行人又来到了东侧的跨院。
说是跨院。面积却不小,亦是个规整的四合院,三间上房,左右三间厢房。只是没有倒座和后院的花园。
不过院子还算宽敞。
且最妙的是,东跨院有个独立的后门。后门直通后衙街。
若是把主院通向东跨院的门一关,这里也是个独立的院落呢。
顾伽罗瞧了,心中隐隐有了安排。
然后又去了西跨院。西跨院和东跨院的面积、格局差不多。
“这倒是方便了,”顾伽罗一边看。一边暗自磋磨,原本她还担心后衙的院落不够,孟复和周文渊两家须得另寻房舍。
有了这两个跨院。就省去了这方面的麻烦。
不过,这事关系到齐谨之的两位佐官。顾伽罗不好直接下决断。
“大爷对孟主簿和周先生的住处可有什么安排?”顾伽罗问向孙大宝。
孙大宝挠了挠头,“大爷还没来得及作安排,”他们刚到乌撒好吧,根本都还没有摸上手呢。
齐谨之的计划是待他们逛完了衙署,然后将马车赶入前衙的大院,大家暂时在马车里凑合一夜。
等到明天,房舍业已休憩、打扫停当,他们对乌撒也有了具体的了解,不管是另寻房舍,还是暂时在后衙安置,都很便宜。
顾伽罗听明白孙大宝这话的意思,缓缓说道:“我看东、西两处跨院还不错,所幸孟主簿和周先生两家的家眷侍婢也不多,收拾一下,倒也能安排下来。”
孙大宝眼睛一亮,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妄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