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齐谨之可以肯定,在寿宴前,他们一行人是安全的,可事有万一,他们初来新安,人生地不熟的,又有暗中的敌人窥伺,还是谨慎为上。
齐大勇答应一声,见齐谨之没有其它的吩咐,便退下去安排了。
齐谨之来到正堂的椅子上坐好,伸手捏了捏睛明穴,略略放松了下紧绷的神经。
忽然,外头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齐谨之皱眉,正欲开口询问,齐大勇已经噔噔的跑了进来。
“大爷,又有一伙人来驿馆投宿,看装束,似是水西的夷人。”
齐大勇气息微喘的低声说道。
“夷人?莫非是安宣抚使等一行人到了?”
齐谨之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能态度鲜明的与王府撇开关系、不去王府而选择驿馆的人,掰着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刚走到院中,便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齐京观便住在这里?那咱们就跟他做个邻居吧。阿爹,你觉得怎么样?”
齐谨之无奈的摇了摇头,齐京观是马仲泰悄悄给他取得绰号,用以嘲讽他的‘粗暴、野蛮’。
在马家的鼓动下,乌撒有不少人提及齐谨之的时候。都会不怀好意的唤一声‘齐京观’。鄙夷的意味十足。
但自从火把节,齐谨之狠狠收拾了马家一番后,县城上下再也没人敢这么说。哪怕是背后。
惟独一人除外。
阿卓这熊孩子在县衙借住后,每每说到齐谨之,都会口无遮拦的来一句‘齐京观’,就算是当着齐谨之的面儿。她也不避讳,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当然。阿卓这么称呼他,固有点坏心思,其本意却与马仲泰不同。
更多的是迁怒。
没办法,谁让齐谨之的堂兄拐走了她的姐姐呐。
齐谨之知道阿卓本心不坏。虽然整日里吵着要‘报复齐家’,最多也就是耍耍嘴皮子,从未有过实质性的行动。思及齐家确实亏欠了展家。且现在又是彼此合作的时候,他便没跟阿卓多计较。
齐京观就齐京观吧。反正齐谨之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被人这么‘调侃’,他也不认为是羞辱!
“哎呀,还真是你呀,你来得还挺早呢。”
愣神间,一张明艳的面孔陡然出现在面前,齐谨之抬眼望去,蹦跳到自己面前的,不是展阿卓又是哪个?!
齐谨之也不气恼,越过阿卓,冲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抱拳:“展老爷,几日不见,一向可安好?”
“好好,我好着呢,齐大人也一向安好?”
展老爷还礼不迭,微黑的面孔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用眼神向齐谨之致歉:那啥,熊孩子不懂事,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齐谨之微微勾起唇角,也无声的回道:无妨,贵府千金向来‘天真烂漫’,本大人绝不会跟她计较。
展老爷脸色一僵,他看着像个粗人,但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对方是真大度、还是因无视而大度,他还是分得清的。
很显然,齐谨之不生阿卓的气,并不是宽容,而是没把阿卓(或者说她背后的展家)放在眼里啊。
偏偏阿卓失礼在先,齐谨之又没有明确的说出来,展老爷想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直娘的,齐家果然没有好人,齐谨之看着和善,也他娘的是个笑面虎,骨子里比谁都硬气!
恰在这时,驿丞凑了过来,一双眼睛在齐谨之和展氏父女之间转来转去。
“展老爷,展二小姐,安宣抚使已经选好了住处,您二位?”
驿丞露出讨好的笑容,态度很是谦恭。
阿卓不等父亲开口,一指东侧的一处小院,“我们就住这儿了。”
展老爷蠕动了下厚厚的嘴唇,但还是没说一个字,默默的任由阿卓做主。
驿丞扫了眼展老爷,又觑了下齐谨之,见这两人没什么意见,便笑呵呵的说道:“好好,小的这就命人将院子打扫出来。对了,展老爷和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饭食可有什么忌口的?”
态度竟是比对齐谨之还要恭敬,最拉仇恨的是,驿丞说这些的时候,也没有避讳齐谨之。
倘或齐谨之是个心眼儿小的,或是原本跟展氏父女有过节的,还不定怎么恼火,没准儿还会迁怒旁人(比如展氏父女)。
齐谨之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思的看了驿丞一眼,很快又移了开去。
展老爷也是瞳孔微缩。
唯有阿卓毫无察觉,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毫不客气的吩咐道:“快点儿准备热水,姑奶奶我要洗漱,哦,对了,我听说你们这的饭食偏清淡,我却是偏爱辛辣,做菜的时候,多放些辣子。”
驿丞一一答应了,见阿卓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告辞离去。
“行啦,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齐京观,好歹咱们也是熟人,彼此间可要多多关照啊。”
阿卓大喇喇的说着,得到齐谨之的应允后,才心满意足的拉着父亲去了东侧的院落。
“大爷,这也太没规矩了,”
齐大勇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显然,他很见不得有人这样慢待齐谨之。
齐谨之却不以为意,目光掠过展氏父女一行人的时候,忽然在一个穿着玄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停顿了下,旋即又收了回来。
暗暗‘咦’了一声,将这个中年男子的面孔记了下来。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隔壁院中便有了响动。
齐谨之一夜好眠,听到声音,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下了床,
换了衣衫,他缓步出了院子,循声望去,发现是展氏父女所住的小院里发出的响动。
知道是他们,齐谨之便没了前去探看的兴趣,正欲转身回房,突然面前闪过一个黑影。
齐谨之本能的做出攻击的姿势,然而待他看清楚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难道是他眼花了?
齐谨之戒备的保持姿势,眼睛如同雷达一般,上上下下的将周遭观察了一个遍,最后在脚前几步远的青石地板上发现了一个密封的竹筒。
齐谨之小心的走过去,掏出帕子垫在手上,捡起竹筒,却见竹筒上刻着一行小字:“齐大人亲启!”
齐谨之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飞快的将竹筒用帕子包好,藏到袖子里,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缓步又踱回了小院。
进了房间,关上门,齐谨之掏出竹筒,用匕首划开封口的火漆,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
就在齐谨之关上房门的那一刹,西厢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人。
只见那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摸到正房的窗下,舔了舔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然后一边警戒着留意四周,一边眯起一只眼睛看着房里。
通过小小的孔洞,那人发现,齐谨之似是刚刚醒来,脸色有些不好,约莫是昨日太累了,夜里又没休息好,所以才一脸倦容。
细细的观察了一番,没看到什么异常,那人才又小心翼翼的溜回了西厢房。
那人没有发觉,在他回到房间没多久,正房的门无声无息的拉开一条缝,门里面,齐谨之正面沉似水的盯着院中的一切。
接了来的一天时间里,齐谨之都非常安静的待在院子里,几乎连小院都没出。
反倒是隔壁的展氏父女很是忙碌,展老爷一大早就跑去安宣抚使住的院落,几个老家伙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商量了大半天,中午的时候,还凑在一起吃酒聊天。
而阿卓则是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带上几个随从,一脸好奇的出去逛街。
许是老太妃寿辰的缘故,又许是涌入了大批官员和女眷,新安县竟是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直至月上树梢,外头要宵禁了,阿卓才抱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回来,看她兴奋的模样,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女孩。
只有熟知阿卓性情的人才知道,这位貌似‘单蠢’的小姑娘,自打踏入新安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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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终于动手了(二)
“齐京观,待会儿到了寿宴上,你可要多加小心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首发)”
阿卓一身正式的民族装饰,色彩艳丽的上衣,黑色的曳地长裙,头上、脖子上和手腕上都带着亮闪闪的银饰,举手抬足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与展老爷一起走出小院,恰好遇到了同样出门的齐谨之,她故作顽皮的跳到齐谨之身边,瞅着左右无人,低声说了一句。
“哦,对了,别忘了多照看一下我阿爹。”
阿卓又似无意的提了一句。
但齐谨之却觉得,这才是阿卓凑上来跟他说话的重点。
额角抽了抽,齐谨之不再纠结那个‘齐京观’,微微一笑,道:“放心,我定会关照‘自己人’的。”
自己人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楚,阿卓向来清澈无垢的大眼里闪过一抹尴尬,揉着鼻子,含糊的说了句:“那是自然,咱们本来就是自己人,对吧,齐大人!”
得,有事齐大人,无事齐京观。
这展阿卓还真是够‘机灵’的啊,谁再说展家二小姐是个傻子,我一定糊他一熊脸。
齐谨之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对!”
阿卓得到了齐谨之的许诺,便不再啰嗦,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傻大姐模样,杀回父亲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昨日她在街上的见闻,以及买到的稀奇小玩意儿。
驿丞见了,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疑问:府里传来消息,说要重点关照一下展家的这位二小姐,可他左看右看都没有发觉这个傻姑娘有被‘关照’的价值呢。
慢说是驿丞,就是王府里的宁太妃,目光掠过向她行礼的展阿卓的时候。也不禁楞了一下。
这个笑得一脸傻兮兮的女孩,竟是破坏阿娜依大计的主谋?
不像,太不像了!
宁太妃眯起眼睛,掩住眼底流动的异彩,柔声说道:“诸位无需多礼,还请入席吧。”
王府寿宴,宁太妃是主角。只见她一身明艳又不失庄重的礼服。头上戴着凤冠,无比端庄的坐在主位上。
堂下则聚满了西南地界上的女眷,有滇、蜀、黔等地的布政使夫人。也有三地的知府、知县家女眷,还有几处卫所的千户夫人,另外还有几个势力较大的夷族家主夫人。
大家穿着各具特色的服饰,一时间。后堂里百花齐放,端得是富贵锦绣、金玉满堂。
王府也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众女眷按照各自的品级依次给宁太妃贺寿。表面上人人都挂着得体的笑容,无比诚恳的说着祝寿的吉祥话儿,暗地里却是各有是心思。
阿卓的父亲没有官阶,她能进王府赴宴。还是沾了安宣抚使夫人的光,是以,她的位置并不靠前。只是在末席混了个座儿。
这正好称了阿卓的心思,她隐在人群中。悄悄的打量着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今日的寿星宁太妃身上。
看到宁太妃的第一眼,阿卓就忍不住暗叹一句:好个标致的美人儿。
接着阿卓就不禁心生怀疑,话说,这位宁太妃真的已经四十多岁了?孙子孙女都好几个了?最年长的孙子眼瞅着都要说亲事了?
实在不像。txt全集下载/阿卓觉得,以宁太妃的模样,说她今年才三十岁也有人信哪。
再然后,阿卓又有些迟疑,宁太妃真是所有祸事的主使者?她、她真的意图造反?
更不像呐,眼前这美妇,端庄、娴雅,一双杏眼里满是发次内心的慈爱与善良,这样一个换上白衣、坐上莲座就能cosplay观音菩萨的女子,怎么会是一个心思歹毒、奸猾狡诈的野心家?!
不过,阿卓很快就抛开了这些想法,她收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是假的,阿娜依的阴谋更是她亲身经历,更不可能是假的。
深深吸了口气,阿卓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无比戒备的留心寿宴上的每一个细节——宁太妃明明是个心怀叵测的毒妇,77 高座上的宁太妃更是和蔼可亲,如果忽略掉她精致的面庞,她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慈爱长者。
招呼所有堂客的时候,更是平易近人,记忆更是惊人的好。她能清楚的说出云南布政使夫人是江南人,益州知府夫人有个同胞妹子嫁给了京中的勋贵,甚至还能笑盈盈的恭喜贵州布政使夫人,因为她的嫡长子马上要成亲了……
宁太妃不着痕迹的显示出她对西南各地官员及其家眷的了解,言语却甚是柔和、亲切,让人没有半分的畏惧,反而觉得她是个体贴、周到的长辈。
……厉害!
阿卓默默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更加忌惮这位宁太妃。
相较于宁太妃的春风拂面却又不失八面玲珑的出色表现,她的儿媳妇、安南王妃林氏却平凡了许多。
从头至尾,林氏都安静的待在婆婆身边,含笑看着老人家与人寒暄,除非被点名,林氏绝不轻易插嘴。
阿卓摆着手指数了数,整个寿宴里,林氏说话不超过两个巴掌。
阿卓曾经细细的观察林氏,发现她不是藏拙,而是真的老实,或曰木讷。
不过想想也是,王府已经有个强势的宁太妃了,如果再来个厉害的王妃,王府也不用筹谋什么大计了,只这婆媳两个就够闹腾的了。
再者,安南王不同于先王,他是个真傻子,哪怕王府再富贵,真正的世家、望族也不愿跟王府结亲。
林氏出身益州大族,却也只是个旁支嫡女,被嫡支送来做人情。
出身不显,娘家不给力,婆婆霸道。丈夫又不可靠,不管林氏本性如何,她也只能‘木讷’了。
阿卓暗暗将这一幕记在心上,然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宁太妃身上。
当然,她还不忘时时与身边的侍女说话。
“前头的宴席可还顺利?”
阿卓微微侧过头,嘴唇微微蠕动,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立在一旁的侍女同样低声的回道:“一切正常。王爷正命王府豢养的戏班为诸贵客献艺。”
萧如圭是个傻子。是个身份贵重的傻子,他不用读书、习武,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也就是吃喝玩乐了。
宁太妃疼儿子。当然也有可能觉得没把儿子生得聪明一些而感到愧疚,对萧如圭那是真的宠溺,从小到大,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力求给他最好的。
别看安南王府地处偏远。但王府的一应陈设、摆件、吃食乃至戏乐等玩意儿都是最上乘的。
宁太妃见萧如圭喜欢听戏,不惜重金从京城挖了几个最好的戏班。又洒出大把的银子从各地采买伶俐的男童,命人自幼教习。
唱戏所用的戏服、道具、乐器等物,更是精益求精。
毫不夸张的说,安南王府的戏班比京城太常寺和教坊还要厉害。称得上大齐最好的戏班子。
今天是宁太妃的寿辰,是王府大喜的日子,王府的戏班出来献艺再正常不过。
阿卓不敢放松警惕。再三吩咐侍女,“你出去和跟着阿爹的人说一声。切莫小心,越是热闹的时候,越容易出事儿。”
侍女答应一声,悄悄的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非常短,也很隐秘,连阿卓左右的邻座都没有察觉。
然而,高座在主位上的宁太妃却似无意的瞥了阿卓所在的角落一眼,唇边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阿卓的侍女悄悄的摸去了前庭,刚靠近院子,便听到了震天的鼓乐。
鼓乐声中,还夹杂着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很是清脆婉转。
别说,王府戏子唱得就是好,连不懂行的人听了,也要夸一句‘好听’。
侍女稍愣了下,很快记起自己的差事,快步进了庭院,偷偷混入了正厅的宴席中,找到展老爷的座位,悄声将阿卓的话转述了一遍。
展老爷端着酒杯,正与邻座的禄家家主畅饮,听了侍女的话,眉眼不动,豪气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跟禄老爷聊天。
只在聊天的间隙,他为不可察的冲着侍女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齐谨之是朝廷官员,王府安排坐席的时候,特意将他和一众知县、主簿等芝麻官儿安排在了一起。
齐谨之倒没觉得被轻视了,他反而很喜欢这个位次,因为能刚好与展、禄等几家相对而望。
抬眼间,齐谨之刚好看到了阿卓的侍女,心念微动,也愈发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