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虽然身处山野,消息却灵通,她语带嘲讽的说:“我早就听人说过,萧如圭人傻钱多,每年往京里送的节礼更是‘丰厚’,哼,也是,安南虽然偏远了些,可矿藏丰富,随便挖个矿就能抵得上朝廷大半年的税收呢。”
有钱能使磨推鬼,安南王府手里攥着好几个矿,其中便有价值连城的玉石矿。
妙真就不信了,朝中那些帮安南王府说好话的人,就全都是为了‘道义’的正直君子。
说穿了,还不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圣人变了颜色,他知道,妙真从来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她这般说,定是查到了什么。
“你是说安南王府确实有异心?”如果没有其它心思,好好的,安南王府收买朝臣作甚?嫌钱多咬手吗?
帝王的疑心病又发作了。
这也不能怪萧烨乱想,安南王可怜,被人欺负了,有几个朝臣帮他说话,这很正常,就是萧烨本人,对萧如圭也颇为同情。
可如果朝中有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人站在萧如圭一边,萧烨就忍不住多想了。
妙真抚平袖口,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圣人,“自阿罗去了西南,我便命人详细调查了那里的所有情况。呵呵,不查不打紧,这一查,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些好玩儿的东西。”
妙真能让圣人如此看重,除了两人之间的情谊,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手里的一支‘奇兵’。
别看这些年妙真一副看破红尘的高人模样,整日里远离京城、不问世事,但她的势力依然存在,手底下的人真正动起来,连圣人都要忌惮几分。
圣人沉下脸来,“这么说齐谨之没有冤枉萧如圭?”
“不,小乌龟确实可怜,然而王府里的几个女人却是野心勃勃。”妙真唇角勾起,若非她对权势早已厌倦,她还真想跟那个女人较量一下。
不过,那女人的手伸得太长了,竟然想算计顾伽罗,妙真就不能容忍了。
圣人眯起眼睛,忽的说了句:“阿妩,我给那孩子封个县主吧。”在这件事上,他对妙真确实有亏欠。
而且,圣人也想要妙真对西南的调查结果。
妙真唇角上扬,“这个不急,待他们小夫妻得了政绩,圣人再封赏也不迟。”她是真心疼惜顾伽罗,可不想把她推出来当靶子。
圣人迟疑,“那你的意思是?”
妙真轻声道:“最近京里的苍蝇太多,哼哼唧唧的惹人心烦,圣人下道旨意呗,给齐家小子正个名,省得那些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腌臜小人乱喷口水。”
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御史着实让妙真不爽,虽然被弹劾的是齐谨之,然夫妻一体,齐谨之有了不好,顾伽罗也难做。
圣人露出一抹苦笑,“安南王府的事还没个定论,我若是申斥了御史,岂不是表明信齐谨之而怀疑藩王?”
他若是这么做了,御史们估计不弹劾齐谨之,改而弹劾‘昏君’了。
妙真一扬下巴,“圣人若是怕被骂,就将一切推到我头上。就说我妙真信齐谨之是忠臣,至于那个什么安南王府,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乌龟若是真的安分,齐谨之也不会针对他……”
圣人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心说话:你说得轻巧,就算把责任推到你头上,御史照样会弹劾朕啊。京中哪个不知道,你萧妩之所以能在京里横着走,还不是有太后和朕给你撑腰?
萧妩犯了错,纵着她的太后和皇帝,便是错上加错!
萧氏阿妩,你个熊孩子,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这般任性!
第062章 女人就是任性(二)
顾伽罗拿出火折子,将密信点燃,直接丢进了喝了一半的茶碗里。
信纸化作灰烬,与茶水混做一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顾伽罗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呆呆的看着茶碗里的污水,脑子却已经飞快的转动起来。
算着时间,齐谨之已经在路上了,约莫天黑前能抵达安南王府。
王府的寿宴却是在后日,在这之前,齐谨之和一众宾客应该是安全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通知齐谨之,并且想方设法的调集人手去安南增援。
问题来了,她该如何通知齐谨之?
要知道那个奸细就在他身边,一个弄不好,顾伽罗的密信落到奸细手中,奸细狗急跳墙,齐谨之将会更加危险。
再一个,县衙的人手不足百人,顾伽罗根本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派出去,人都走了,县城怎么办?
马家还虎视眈眈呢,而且据齐谨之推测,如果王府寿宴真是一场鸿门宴,王府想在寿宴上逼迫、利诱众官员附逆,定然还有与之想配套的举措。
比如,王府胁迫众官员的同时,还会派兵去围攻几个重要的府县,并且将所有能传递消息、向外逃跑的渠道、交通全部控制起来。
乌撒虽小,却是通往水西的要道,而水西则是西南三地的重要枢纽,更不用说水西还盘踞着朝廷的大营。
齐谨之曾经进行过推演,假设自己是王府的主人,如果让他谋反的话,他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乌撒和水西。
所以,齐谨之离开前。不但留下了一半的护卫,还将顾伽罗也留了下来。
孟复和周文渊固然能干,可到底是外人,齐家的护卫和隐藏在市井间的暗探,肯定不会买他们的帐。
顾伽罗就不同了,她与齐谨之一体,随他同甘共苦。用最近几个月的表现成功打动了齐家的人。一旦县城出了事,顾伽罗出来主持大局,齐家明面和暗地的势力都会帮她。
是以。顾伽罗和护卫们都不能随便离开,否则乌撒不保。
而齐谨之就算能逃出安南王府,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失去了乌撒做根据地和依托。他便没了反击的实力和可能。
顾伽罗咬着下唇,脑中将这些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还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日头渐渐向西偏移,室内的光线也慢慢昏暗下来。
“大奶奶,时候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该用晚饭了?”
紫薇抄手站在廊下。被为难的厨娘反复请托了好几次,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低声说了句。
顾伽罗猛地回过神儿来。抬头一看天色,这才发现自己竟呆呆的在屋里坐了一下午。
紧接着。她又发现,长时间不动弹,她的双腿都木了,刚想抬腿下来,却身子一歪,险些摔到在罗汉床上。
紫薇慌忙上前扶住,“大奶奶,您没事吧。”
顾伽罗丝丝抽着冷气,指着麻木的双腿,“坐得久了,腿麻了。”
紫薇扶顾伽罗坐好,拖过一只迎枕塞到她身后,然后帮顾伽罗揉搓着双腿。
按摩了几下,顾伽罗感觉到腿部血液的流淌,转了转脚踝,道:“好了,已经没事了,你扶我下来走走,顺便让人摆饭吧。”
紫薇答应一声,小心的搀着顾伽罗下了炕,在堂屋里慢慢的踱起了步。
紫薇觑了眼顾伽罗的脸色,试探的问了句:“大奶奶,可是京中又有什么事情?”
方才她分明听到刘虎说‘京中急信’,接着顾伽罗便失态的一个人呆坐在屋子里,怎么看都像是发生了大事一般。
许是被‘奸细’的消息刺激得太过,又许是担心安南王府的‘密探’、‘魅探’会神出鬼没,顾伽罗这会儿分外的敏感,对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怀疑。
不能怪她多疑啊,连齐家的世仆都‘反水’了,她现在所启用的奴婢,没有一个是陪她长大的心腹,哪怕是最稳妥的紫薇,与她相处的时间还不足两年。
换做过去,紫薇问这话,顾伽罗会觉得她是在关心自己,想要帮自己解忧。
可此刻,顾伽罗却忍不住的怀疑:好好的,紫薇作甚要刺探自己的心事?莫非她也有什么不妥。
顾伽罗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这么想,可她就是忍不住。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顾伽罗松了口气,“谁在外头?”
紫薇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不过她还是体贴的先扶着顾伽罗坐回罗汉床上。
“大奶奶,前面有人送了拜帖。”
进来的是个小丫鬟,平常在内院当差,专门做一些跑腿、传话的差事。
顾伽罗问了句:“是谁?他因何事拜见大爷?”
小丫鬟没说投拜帖的是女眷,顾伽罗潜意识的以为对方是来求见齐谨之的。
“来人只是说姓萧,从京城来,”
小丫鬟恭敬的回道:“不过,他不是来见大爷的,而是想拜见大奶奶。”
顾伽罗蹙眉,“他要见我?”
心中已经开始嘀咕:姓萧?京城来的?话说,她认识这样的人吗?
“那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顾伽罗继续追问道。
忽的想起一事,她又说了句:“对了,拜帖呢?拿来给我看看。”
小丫鬟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主子的问题,因为大奶奶问得那些,她也不知道。
听了最后一句话,她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洒金的拜帖,双手举过头顶。
紫薇赶忙走过来取了拜帖,然后送到顾伽罗手里。
顾伽罗没急着打开,而是先细细的将这略显奢华的拜帖打量了一番。
唔,大红洒金,纸也是上好的宣纸。正面还有考究的暗纹,足见拜帖的主人是个有些来历的人。
那人还姓萧,这个姓氏略微妙啊。
顾伽罗打开拜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行放纵流动、挥洒自如的行书。
有意识,这人写拜帖没有用端方平稳的楷书,也没有用当下士子颇为追捧的瘦金书,也没有用大齐官方推行的台阁体。而是用了介于洒脱、端方之间的行书。由字观人,这人约莫是个有个性却又不惊世骇俗的人。
且看笔力,顾伽罗断定。这人定是个男子。
而观其书法,顾伽罗推测他的年纪应该不大,至少练习书法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年。本人的年纪约莫在三十五六岁以上。
将所有的信息汇总起来,顾伽罗得出判断。她不认得此人。
但让顾伽罗好奇的是,这人的拜帖。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仿佛与顾伽罗很是熟稔的模样。
“……难道又是‘房客’留下来的烂摊子?”
顾伽罗眯起眼睛,暗暗生出几分戒备,思忖良久。才缓缓道:“我并不认得此人,如今大爷不在府中,更不好轻易见陌生人。你去问问那人到底有什么事?如果实在紧急的话,我倒可以帮一帮。可若是无事,就请他先回去,待几日后大爷回来了,再请他入府吃茶。”
小丫鬟将顾伽罗的吩咐复述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顾伽罗屈起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努力在脑海中翻找‘房客’留下的记忆残片,然而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姓萧的中年男子。
紫薇蠕动了下嘴唇,但还是忍住了,方才她感觉到顾伽罗对她的疏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出于谨慎,她还是选择沉默。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单听声音便可以推测,外头那人跑得十分匆忙,甚至还带着几分仓皇。
顾伽罗皱眉,齐家的下人向来规矩,哪怕身处偏远的蛮荒之地,也依然遵循京城的礼仪、规矩,极少出现这样失礼的情况。
“大、大奶奶,”
来人还是方才的小丫鬟,只见她气喘吁吁的跑进门,顾不得满头的大汗和纷乱的气息,急急的说道:“前面那人、那人好生无礼,竟然说什么‘就怕几日后,你家大爷也回不来’的混话!”
虽然小丫鬟觉得外头那人狂妄无礼,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有种畏惧的感觉,总觉得那人说得话并不是胡言乱语。所以,她这才一溜小跑的回来汇报。
顾伽罗的心咯噔一下,胳膊和腿上更是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什么?他、他真这么说?”
小丫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无法清晰的回答,只用力点头。
顾伽罗吞了口唾沫,“让他进来吧,另外,让刘虎带几个护卫过来,不要让人看到,悄悄将院子包围起来即可。”
不管那姓萧的是什么人,顾伽罗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
却说齐谨之等人一路疾驰,赶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终于进入了安南王府所在地新安县。
一入新安县的城门,便有王府的侍从迎了上来。
打头的是个管事模样的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生得黑瘦,五官颇有安南土人的特色。但一开口确实流利的西南官话,行礼也颇为规矩:“敢问贵人可是乌撒县齐大人?”
齐谨之挑眉,心道,安南王府果然准备充足啊,连他这个小小的县令都如此‘重视’。
齐谨之矜持的坐在马上,微微颔首,“某齐谨之,应邀前来王府为老太妃贺寿。”
管事赶忙笑着说道:“哎呀,我们王爷早就听闻齐大人的大名,几个月前就说想请您过来吃杯酒、聊聊天,然而齐大人政务繁忙,王爷恐耽误了大人的正事,这才作罢。今个儿齐大人来了,王爷定会欢喜,还请大人随小的来。”
说着,管事就要上前来牵齐谨之的缰绳。
齐谨之却抬了抬手,将缰绳拉直,婉拒道:“王府举办寿宴,定然诸事繁杂,齐某不好打扰,还是先去驿站吧。待到了正日子,齐某定亲去给老太妃拜寿,还请王爷见谅!”
竟是半点情面都不给。
齐谨之这么做,也是有缘由的,安南王府有异心,后日的寿宴名为贺寿,实则剑指西南诸官,这是既定的事实,就算眼下齐谨之对王府百般客气,对方改下手的时候还是会下手。
既然如此,齐谨之就不想虚与委蛇,干脆摆明了立场,用实际行动表明对安南王府的不信任和排斥。
没准儿让他这么一闹,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管事居然毫不气恼,仿佛没有感觉到齐谨之周身的冷漠,依然谦卑有礼,“齐大人是贵客,王爷早有吩咐,不管您有什么要求,王府定会竭尽全力的满足。”
这话说得,表面听着很客气,实则也是在暗讽齐谨之‘客大欺主’:你丫个小小县令,王爷好心抬举你,你却不知好歹,真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恶客。
管事闪身推到一旁,伸出一个手臂向前导引,“齐大人请,小的这就送您去驿馆。”
到了驿馆,他定要好生安排一番,让这个姓齐的知道什么叫‘宾至如归’。
齐谨之眸光一闪,淡淡的说了句:“有劳!”
一行人跟着王府的管事,缓行一刻钟,来到城南一处僻静的所在。
几个身着差役服饰的人正悠闲的凑在一起聊天,见齐谨之等人过来,一个个惊诧不已。
驿丞率先迎了上来。
还不等他说话,管事先开口道:“这是乌撒县齐大人,特来参加老太妃的寿辰,是王府的贵客,尔等定要好生伺候。”
驿丞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早将齐谨之上下打量了一番,听完管事的话,赶忙一个抱拳,“小的见过齐大人,齐大人一路辛苦了,小的这就命人准备热水和饭食,只是驿馆条件有限,倘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齐谨之微微颔首,“有劳!”
说罢,他转头看了眼管事,说了句:“辛苦了,我等这就入住驿馆,还请管事回王府后,代齐某谢过王爷的盛情。”
管事眉眼带笑,连连摆手,直说‘不敢’,然后叮嘱了驿丞几句,又郑重的跟齐谨之辞别,这才领着几个小厮出了驿馆。
驿丞命差役们送管事出门,自己则点头哈腰的将齐谨之一行人引进客房。
齐谨之等人刚进了城,城门口又来了一群身着民族服饰的人,打头的却是个年轻俏丽的小姑娘。
她与齐谨之一样,根本不理睬王府管事的热情邀约,坚持要去住驿馆,如果驿馆住不下,干脆去住客栈。
跟着她身后的几个中年男子纷纷露出无奈的表情,看向管事的目光也满是歉意,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哈,家里孩子任性,还请您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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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女人就是任性(三)
“顾大奶奶,还请屏退左右!”
小丫鬟出去没多久便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进来,那男子身量颀长,但五官甚是平常,唯有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给平凡的五官增加了一份魅惑。
一身宝蓝色苎丝直裰,腰间三指宽的腰带,腰带正中嵌着一枚水润通透的翠玉,腰间悬着玉佩、荷包等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