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心细,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广白对他的心意。
落花有意,他也不是那无情的流水,可每每察觉到自己似乎也动了同样的念头,他就强行把这种心思压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反复告诉自己,他这颗心只能给秦扬一个人,换了别的谁都不行,但谁又知道,一路上都陪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他以为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远在天涯,可原来他一回头就能看到。
面纱被扯去之后,广白破罐子破摔,也不再遮掩,就这么直直对上了谢川柏的视线,眉头紧蹙。
“主人不在场时,剑灵不得以真容示人。”谢川柏眉锋一剔,“你小子忽悠我呢。”
事到如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广白干咳两声:“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谢川柏嘴角微翘:“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你的长相之后,觉得你一开始说的能找到秦扬就是驴我的?”
“我必定不是你要找的人。”广白道,“又何必给彼此徒增麻烦。”
谢川柏紧盯着他:“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
广白答道:“我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
谢川柏道:“你现在已经有很多关于我的记忆了。”
他刚说完,广白就感觉到一件柔软而冰凉的东西轻擦过自己的脸颊,然后不偏不倚地覆在了他的唇上,细细地吸吮了起来。
广白:“……!“
他推开谢川柏,在昏黄的烛光中,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和湿润的双眼,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攫住他的下巴,生硬地回吻了上去。
两个人都不懂得把握力度,又是啃又是咬,嘴唇分开之后,谢川柏用指腹擦了擦唇瓣上殷红的鲜血,然后对着广白咧开嘴扯出一个笑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眼婆娑。
“我这是在梦里么?”他颤声道。
广白将他一把按进自己的怀里,在他耳边说道:“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谢川柏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我不是……”
“闭嘴。”谢川柏打断他,“我说是就是。”
广白无奈道:“我是喜欢你,但你不欠我什么。”
谢川柏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怔怔地看着他,喃喃道:“你再说一次。”
广白道:“我喜欢你。”
谢川柏用力吸了吸鼻子,欲言又止半晌之后,挤出一句话来:“以后,我就是你的念想。”
广白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
归根结底,心动的原来不止他一人。
“我也喜欢你。”谢川柏拉过广白的手臂抱在怀里,“对不起,拖延了这么久才告诉你。”
“嗯,我知道了。”
“太久了,我迟到了好多年。”
“嗯。不迟。”
这个时候脑内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倒也不算煞风景了。
那一夜,两人抵足而眠。广白拥着谢川柏,听着他睡梦中轻声的呢喃,颈项上传来的烧灼般的疼痛竟也变成了一种甜蜜。
夜晚在眨眼间过去。在一片清爽的蓝色晨曦中,陶然再次造访百草堂。
他刚进门,上次见过的那名少女便趴在柜台上,笑眯眯地喊了他一声“陶药师”。
他一问,才知道原来少女名为白薇,曾经跟长云学过制辟邪香囊与道符之术,是长云嘱咐她在这里等候一个持七星幡之人的到来。
“其实那天不管你拿什么东西来交换,我都是会把香囊和道符交给你的。”白薇解释道。
陶然不禁讶然:“师尊究竟算到了哪一步?”
谢川柏他们从塔里出来的那天夜里,寒声就把他们在塔中的经历巨细靡遗地给陶然讲述了一遍。
他越听越觉不可思议,莫非道行深到了长云那样的境界,真能够测算天机?
两人畅聊了一番有关长云的悠远往事,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陶然也该回旅店里去了。
陶然拱手作别道:“姑娘保重。陶然他日定会再来拜访。”
白薇依旧言笑晏晏,话语声似银铃:“百草堂的门永远为有缘人而开。”
陶然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白薇就故作神秘地吐出“天机”二字,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待陶然走出大门之后,柜台后的主人轻拨了几下算盘,这间药铺便消失在了路人们的视线中。
封魔塔中的魔族邪灵肃清之后,荒村改名云祈村,在不久的将来,这片土地又会重新焕发出生机。
这一日,凌霄与谢川柏一行郑重道别,长剑在身,拂尘在手,独自踏上了天地源流。
秋池跟众人嬉闹一番之后又不知所踪,谢川柏估摸着他多半又蹿到哪棵树上思考人生去了。
来一趟淮都,可谓收获颇丰,不仅干了件造福苍生的大好事,还拐了个人跟自己欢欢喜喜过日子。
此时此刻,那人正对着寒声一张别扭的俊脸,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以后把我当兄长就是了。”
寒声有些赧然地笑了笑,然后指指一旁的谢川柏:“说他是我哥还比较靠谱。”
广白一挑眉,对着距离自己五六步外的谢川柏招呼了一声:“川柏,过来认亲。”
寒声:“……”
罢了罢了,你赢,我输。
人族领域的事情解决之后,广川两人准备前往远在天之涯的云渊万流城。
尽管长云跟“秦扬”都已经找到,但广白还得替长云带一句话给玄琰,同时,大陆地图上标明,打造“一夕渡尘寰”所需的两件史诗材料——明犀璧与琅环玉,就在云渊万流城中的锦华宫里。
陶然跟寒声也表示要继续与他们两人同行,于是四人用过午饭之后便去往了城郊,毕竟在人多的地方突然御剑飞起来,还是会造成不小的震慑效果的。
这个下午,花繁似锦开满溪畔,两岸春风吹起柳浪。新绿如洇,桃红似染,草长莺飞,万般清景皆是多情。
他们踏碎了香尘,在绮丽的春深小径上。
广白的封印已破,来到空阔的郊外后,谢川柏默念新技能“御风太玄”的口诀,不多时,平地一阵风起,待其余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川柏已经足踏巨剑,载着他们在清朗的高空中迎风飞了起来,洁白的云翳从三人的脚边飞快地向后流去。俯瞰地面,淮都城中星罗棋布的建筑物也很快便成为了一个个小点,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送广白回家啦。
☆、云渊万流
龙族汲天地浩气而生,为苍生百姓降雨除旱,避凶祈福。
自天族沉海之后,龙族便常年镇守在无极海东海域,用强大的水元素之力与光明元素之力保护东海域不受污染。龙族的综合战斗力在无何大陆上位列第一,主城为云渊万流城,现任主宰名为流璟。
——《大陆通史?龙族简史》
谢川柏现在心情明快得很,几乎要在风中唱起歌来。
大约半日之后,他们飞过一片崇山峻岭,那山上不覆一草一木,山石开始风化,水源看起来已经干涸了许久。
过了惊鸿岭之后,呈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片辽阔无边的海域。东边洋流平稳清澈,而西边却被一道巨大的黑暗结界隔开来,让人望不到里面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
无极海不愧是世间生灵滥觞之地,景象蔚为壮观,仿佛独立于世外。
风从海上来,远远地吹向尘寰中去。
在不久后的将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即将在这里打响,而那时,这片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将不复宁静。
谢川柏再捻剑诀,下一刻,四周便笼罩下来一层防水气壁,广白就这样载着三人钻入了无极海中,径直向着海底飞去。
在海底又御剑了一段路之后,几人终于来到了云渊万流城外围的龙藏洲。
《龙族简史》中记载,凡是能兴云雨的地方,都可见龙骨。
龙藏洲中,方圆百里内,大陆战争时期遗留下来龙皮龙骨堆积如山。这是龙族对历史的铭记,也是对祖上的崇敬,是光荣与哀悼的双重象征。
片刻后,巨剑着陆,四人来到了云渊万流城下。
听系统的意思,长云的戏份虽然已经结束,但关于他的故事还没有完,剩下的部分就要在玄琰这里补完了。
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庞大城池映入谢川柏眼帘的时候,他不禁感叹起了龙族的土豪程度。
整座城像是以金砖银瓦筑成的一般,通体流动着耀眼灼目的光华。四围城墙岿然矗立,飞檐翘角处赫然是四个龙头,以咆哮之态朝向四边,更给人威严不可侵犯之感。
龙族以气将水波分开,城门外轻雾霏然。海底色彩斑斓的珊瑚、海星以及四处漂浮的水母之类,都将鎏金色的云渊万流城衬托得愈显瑰丽。城门上方云雾缥缈,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夕照的笼罩下,呈现出一种云蒸霞蔚的绮丽景象。
放下谢川柏三人后,广白恢复成人形,径直走到城门前,跟守门的小蛟龙说了几句话后转身对三人大手一挥,然后便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城内。
四人在蛟龙侍卫的带领下踏上了一条长廊,两边整齐地排列着纹有龙图腾的石柱,路旁随处可见璀璨的晶石之类,琳琅满目的海底生物咕嘟咕嘟地向外吐着泡泡。
长廊尽头是一座大殿,想来这应该就是龙族主宰所在的主殿了。
在等候侍卫通报的空隙里,谢川柏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哎,阿白,那位龙族主宰人怎么样?”
“流璟要比玄琰好相与多了,他不会为难我们。”广白答道。
谢川柏挑了挑眉:“还有但书?”
广白道:“但是他也拿玄琰没办法。”
谢川柏:“……你家主人究竟有多难对付啊=皿=”
侍卫通报完之后快步走下台阶,将正在等候的几人一同迎进了主殿中。
谢川柏一行人步入殿内,只见殿上的龙椅中端坐着一名仪态雍容的男子,面容俊美温雅,银灰色的长发垂至地面,单看外貌在三十岁上下。
四人齐齐跪拜在地,谢川柏代表同伴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流璟听后挥了挥手笑道:“既然都是广白的朋友,诸位且都请起吧。”
谢川柏颔首起身,然后说明来意:“主宰,近来人族边境的长淮江水面上涨,百姓纷纷迁居内陆,城中人满为患,而刚才我们在来云渊万流城的路上又见惊鸿岭大旱,大陆各地自然灾害频发,我此次前来正是为请主宰出手相助,解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听完谢川柏的话,流璟思忖片刻后说道:“我族有一法宝名为定海珠,应当能够解决这两桩异象,但我已年迈,灵力不足以催动它。”
谢川柏心思一动:“那请问贵族族中是否有人能够催动定海珠?”
流璟摇了摇头:“有是有,但谁也请不动那人。”
说完之后他看向广白,叹道:“广白,你最清楚不过了。你这番长途跋涉便是拜他所赐,对么?”
广白道:“玄琰还活着么?”
谢川柏听到广白问得这么直接,险险当着流璟的面笑出声来。
他知道广白虽然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对他那一个喜怒无常的主人积怨不浅。
“谁知道他?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就在他那锦华宫内醉生梦死。”流璟无奈道,
“他再不肯继位,我这把老骨头就真的要散了。”
锦华宫正是明犀璧与琅环玉这两件史诗材料的所在地,谢川柏心头一震,原来他是要去玄琰的家里拿东西。这么想着,他觉得还不如让他再闯一次西山龙窟。
广白嘴角一翘,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流璟,他这次一定会愿意上陆的。”
流璟神色微讶:“哦?你且将个中缘故说来我听。”
广白将长云与封魔塔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听得流璟一会儿面露哀色,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又如释重负。末了,他摆了摆手道:“虽然这件事应当能促成我们想要看到的局面,但这对玄琰来说,还是太过残酷了。”
“毕竟……”
他接着说道:“这十年来,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也不过那位长云道长一人。”
听到流璟这样说,谢川柏、陶然以及寒声三人心头齐齐袭上一股怅惘。
只有广白喜怒不形于色,谁也无法通过他脸上的表情来推测他现在的心情。
他抬头望着流璟,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他现在在锦华宫么?”
“时时刻刻都在。”流璟说道,“你们现在就可以去寻他。”
广白道:“那就先行告辞。”
他说完之后便带着后面三人转身向殿门走去,刚走没几步,流璟又在身后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广白,那天他从海上回来之后便后悔了。”
广白背对着他微微一哂:“意料之中。”
那天,玄琰一怒之下把他扔到了无极海海面上,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刺到了玄琰的心。
那个夜里,玄琰独坐窗边,身披一层月华,伏案灯下。夜凉已是透骨,他却还是气定神闲地摇着一把缀玉绣珠的纨扇,另一只手在宣纸上恣意游走,不消多时,一幅水墨人像便跃然纸上。
他唤来广白,目不离画,低声问道:“你看,我画得像不像他?”
广白道:“不够传神。”
听到这里的时候,谢川柏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就因为这句话就把你给扔了出去?”
广白嘴角一抽:“怎么可能。”
谢川柏摸了摸鼻子:“你接着说接着说。”
广白道:“他问此话怎讲,然后我答,长云看你的眼神没那么温柔。”
谢川柏:“……”
陶然听完之后哭笑不得:“可能那时玄琰刚巧心情不佳吧。”
一旁寒声已经憋笑憋得脸都涨红了。
谢川柏笑了一阵之后说道:“我同意流璟的观点,他一定后悔了。”
“那是必然。我曾是长云的贴身佩剑,长云与玄琰交好时将我送给了他,他向来珍惜得很。”广白道,“也不知道那天他吃错了什么药,脾气那么大。”
广白很少一口气讲那么多话,而且他每次提到玄琰,语气就带了点赌气的意味,在谢川柏听来可爱得很。
“难为你了。”他拍了拍广白的肩,表达了长达30秒的同情。
但想想玄琰也是别扭。广白是长云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丢了广白之后肯定肠子都悔青了,偏偏碍于强得上天的自尊心,坚决不愿出海去把广白找回来。
跟这样的人当了那么久的挚友,也不知道长云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一路上你扯一句我扯一句,四人便来到了玄琰居住的锦华宫外。
宫门外立着两名龙女,见外人到来,她们立刻便各伸一臂拦在宫门前,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说道:“欲进锦华宫,先对口令。”
广白20 蹙眉:“锦华宫什么时候进门需要对口令了?”
龙女答道:“主公在将你遗弃之后设下的。”
广白:“……”
谢川柏迈前一步,身先士卒:“姑娘请说口令吧。”
龙女道:“长云。”
谢川柏心下一动:“玄琰?”
龙女:“不对。”
谢川柏:“广白?”
龙女皱眉:“不对。”
谢川柏老脸一红:“吾爱?”
龙女:“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谢川柏此时此刻只想捶胸顿足,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之后,忿忿骂出一句:“王八蛋。”
龙女:“口令正确。请随我来。”
包括谢川柏在内的四人俱是脚底一滑。
玄琰这人对长云的怨念到底是有多深……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龙终于要露面辣x
☆、天涯道心
锦华宫内,鱼龙陵居,门口悬挂一块牌匾,上书“不问苍生问风月”七字,笔势豪纵。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派舞乐升平的繁荣景象,罗绮珠翠,重石丝竹。龙女们姿容婉丽,服饰飘摆,正是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可谓各有风韵。
主人正半躺在一张紫檀木矮桌后,晃了晃手里的青铜爵,目光扫过四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嘴角微微带笑,眼中神色却是冷冽一片。
黑袍绣龙,乌发金瞳,端的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发间玉笄点翠,银簪缀珠,光是远远看着,便感受到一股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嗯?你回来了?”他理也不理其他三人,半眯起眼睛将广白上下打量一遍,饶有兴味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