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谢川柏的话之后,凌霄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封魔塔的封印已经弱化不少,凌霄力有不逮,让一些邪灵成了漏网之鱼,无能护村人周全,有负师尊重托。”
 “道长不必过分自责,封魔塔封印弱化一事,总有解决办法。”谢川柏安慰道。
 “唤我凌霄便是。”凌霄谦和地说道,“诸位寻我所为何事?”
 谢川柏切入正题:“长淮江水元素之力失衡,水平面持续上涨。我们受淮都城主所托,来向你打听长云道长的的去向,欲请他施为平衡长淮江元素之力。”
 凌霄眼底一潭静水倏然起了波澜,脸色更悒郁了几分,思绪百转千回,弯弯绕绕,最后化作一声叹息长长吐出。
 “师尊……已经仙逝了。”
 三人听得俱是一惊。
 广白右眼皮突突跳动了几下,心脏一阵牵痛。
 一别经年,原来那人已经不在世间。
 他的情绪没有外露,谢川柏却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似的,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冰冷的右手。
 “长云道长他……”谢川柏犹豫着开口。
 “我十五岁那年,在道术方面已经有一些微薄的造诣。因对师尊所描述的大千世界心存向往,所以便决定出门远游。然而,在我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离开村子的前一夜,师尊给我托了梦,告诉我他的阳寿已尽,让我进入封魔塔,嘱我务必守住塔最底下的两层,不可让第二层中的邪灵逃出塔内。”凌霄内心虽是沉痛,语气却仍然镇定。
 回想起梦中长云的面容,他就觉得心上还没结好的痂被生生撕扯下,登时一颗心便鲜血淋漓。
 在那个梦里,长云唇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告诉凌霄自己将要去往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神色如常,就好像是在悠悠讲述他曾经的奇趣见闻一般。
 “这塔是吾命中之劫数,亦是你命中之劫数。”
 在凌霄的梦将尽之时,长云沉声说道。
 “渡过这一劫,你之命途将会豁然开朗。”
 他温和地笑笑,说出最后的话语:“吾徒,难为你了。”
 那夜凌霄从梦中惊坐而起,心神震荡,盗汗不止。
 然而梦境虽凉,心头血却始终滚烫。
 “师尊平生只愿天下海晏河清,而他离世之后,这世间却仍有魑魅魍魉纵横,我修为尚浅,只能镇守塔中,无法替师尊完成未竟的心愿。”凌霄叹道。
 谢川柏虽不忍将他的思绪从对长云的思悼中强行拉出来,但他们此行身负重任,该问的事情还是要问。
 “那么,长云道长可曾提起过他的□□或是友人?若他们尚存于世,或许……”
 凌霄收敛心神,立刻答道:“师尊时常提起他的一位龙族至交,那人在族中地位显赫,修为高深,神通广大,而龙族的寿命远比人族来得漫长,现今那人应当仍存在世上,或许他有办法降下长淮江的水平面。”
 在族中地位显赫的龙族?
 谢川柏眼睛一亮:“长云道长的那位朋友可是玄琰?”
 凌霄道:“正是。但师尊说那是一个不管世事的闲散之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恼人得紧。”
 听过广白对于玄琰的描述,谢川柏一点都不惊讶他是这样的人。
 “是玄琰的话,那就正好……”他思忖片刻之后,又抬起头直直看向凌霄,“在那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凌霄道。
 谢川柏道:“要如何做,你才能从封魔塔中出去?”
 要怎样帮你,你才能遵从本心,走自己想走的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在塔中独守四度春秋,虽然凌霄毫无怨言,也没有表达过出塔的意愿,但他眉宇间凝结的那一层薄霜,却是让谢川柏看得心酸。
 将这位正气凛然的小道士带出这座高塔,不知不觉已成为了他的私心。
 凌霄苦涩一笑:“塔中邪灵一日不空,我便一日不能走出这塔。”
 “那么,将邪灵杀光就是了。”寒声突然开口,语气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谢川柏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外面的事情要解决,里面的事情一样要解决。”寒声看着凌霄,又像是在回答谢川柏用眼神递来的疑问,“凌霄,我们带你出去。”
 凌霄想了想,道:“其实这塔也不只有我一个人镇守。”
 广白眸光一闪:“塔里还有其他人?”
 凌霄点了点头,解释道:“师尊曾经抽出自己一部分精魄放在封魔塔中,待他仙逝之后,那部分精魄便会化为他的模样,保留着他的部分功体,替他镇守通往封魔塔顶层的那一段道路。”
 “现在长云就在塔中?”广白赶忙问道。
 “准确来说是师尊的化体,不过这名由师尊部分精魄化来的守塔人带有师尊的意识,要说他是师尊,倒也不算错。”凌霄听出了广白话里的急切,转而问道,“看阁下的样子,可是与师尊有所渊源?”
 广白答道:“我是长云先前的佩剑中的剑灵。”
 “原来如此。”凌霄了然。
 谢川柏补充道:“此次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位人族药师,他与你一样,也是长云的徒弟。”
 凌霄眉梢一抬:“阁下所说的那位药师,可是那七星幡的主人?”
 谢川柏道:“是。”
 凌霄微微一笑,语带景仰:“师尊当真是桃李满天下。”
 “一直往上走,就能见到长云,是么?”广白望着通往封魔塔第三层的楼梯问道。
 “是这样没错,但……”凌霄犹豫片刻后说道,“不为我自己,而是为苍生,我确有一事要请各位相助。”
 “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吧。”谢川柏说道。
 “封魔塔的封印不日将破,如果不尽快肃清整座塔内的邪灵,待塔顶的魔族领主觉醒,人族将会生灵涂炭。”
 寒声道:“如果我们没有进到塔里面,不久之后封印破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凌霄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嘴角微微上扬,“这样想来,诸位在这等关头进入塔中,倒也像是命定的了。”
 “你相信我们有清塔的能力?”
 “我相信的不是诸位的能为。”凌霄缓缓道,“是诸位的心。”
 寒声皱起眉:“那不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能力?”
 谢川柏默默戳了戳寒声的背脊,心想你小子现在说话怎么比我还欠。
 凌霄忙道:“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川柏出来打圆场:“他跟你开玩笑呢。”
 “但是,要肃清封魔塔中的妖魔,确实还需要一个强大的战力。”凌霄又道。
 寒声一副吃鳖的表情,谢川柏听得也是一愣。
 “他没跟你们开玩笑。”广白道。
 凌霄清了清嗓子:“事关淮都剑圣,我须得先向诸位简单交代一番我族面临的危机。”
 听到“剑圣”二字,寒声又来了兴致:“你说。”
 “魔族汲取天族黑暗之力而生,憎恶光明,而我族是大陆上除龙族之外唯一一个拥有光明元素之力的种族。龙族实力强劲,魔族没有胆量进犯龙族领域,正因如此,我族就成为了魔族攻击的主要目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川柏总结道。
 “我族每三年举办一次‘剑试天下’比武大会,大会期间,我族所有用剑之人都必须参与比武,最终的优胜者便是我族最强之人,而此人便会被选为淮都剑圣,充当我族的守护神,对常年蛰伏在我族边境蠢蠢欲动的魔族起到威慑之力。”凌霄说道,“与日夜驻守城中的护卫军不同,剑圣常年辗转于各地,带领一支强劲的随行军,抵挡魔族时不时的进犯,并替各地百姓排忧解难。”
 “所以你希望我们将现任的淮都剑圣找来一同闯塔,是吧?”谢川柏问道。
 “正是如此。”
 谢川柏颔首:“我明白了。”
 “等我们回来。”谢川柏说道。
 “带你出去。”寒声接道。
 “嗯。”凌霄微笑着应道。
 ☆、剑圣
 三人还没走进荒村,远远就看到陶然快步迎了上来。
 将三人分别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确定每个人都毫发无损后,陶然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见到凌霄了吗?”
 “见到了,就在第二层。”谢川柏答道。
 “他可有告诉你们师尊的去向?”陶然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急切。
 谢川柏跟寒声心里明白,陶然知道长云已经过世的消息一定会难过,所以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个问题。
 几人都沉默不语,最终广白开口答道:“告诉了。”
 然后他就闭嘴了。
 谢川柏嘴角一抽,真是说了等于没说系列。
 陶然紧紧地盯着广白:“他怎么说?”
 广白皱了皱眉,然后沉声说道:“长云过世了。”
 “……什么?”
 “阿然。”寒声上前一步,伸手把陶然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陶然没说话,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一丛枯草,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下来了。
 师尊,这红尘因你而亲切,可碧落黄泉才是你当去之处么?
 你之心愿,于在世之年可都实现了?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眼泪将寒声肩膀处的衣料打湿一片,察觉到陶然正在哭的时候,寒声一颗心像是被揪紧了一般。
 他将陶然揽进怀中,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哭了,我们还有机会见到长云的。”
 陶然抬起挂了两行泪痕的脸,颤声问道:“如何见到?”
 寒声将凌霄跟他们说的话转述给了陶然。
 “可我能进封魔塔么?”陶然苦笑着问道。
 寒声一愣,突然想起来陶然作为人族是不能跟他们一起进塔的。他现在告诉陶然长云的化体就在那塔中,无疑是在往陶然的伤口上撒盐。
 凌霄因身怀长云传授给他的御魔之法而不惧魔气侵扰,但陶然与长云相聚的时间不长,很多东西长云都还没来得及教他。
 “对不起。”寒声讪讪道,“当我没说。”
 “只要能见师尊一面,不管要忍受多大的苦痛,我都甘之如饴。”陶然道。
 寒声摇摇头:“你不能进去。”
 陶然惨然一笑,哑着声音说道:“守塔的人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罢了,一切自有定数。”
 “你别难过了……”寒声不知所措起来。
 “没事了,你松开我吧。”陶然故作轻松地说着,眼睛看向了谢川柏,“川柏,我们还是先把情况告诉村民们吧。”
 谢川柏沉吟片刻,然后说道:“长云的事情……姑且缓一缓吧。”
 陶然神色黯然,轻声应道:“也好。”
 “长云道长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要寻找将封魔塔中的魔族彻底消灭的方法,所以近几年都没有回来这里。”
 在村民们齐齐投来的热切的目光下,谢川柏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道长可有说他大约什么时候会回来?”年轻的村长问道。
 “道长已经使用千里传音之法将消灭邪灵的方法告诉了凌霄,待我们将淮都剑圣带来,一同进塔剿灭那些邪灵,在那之后,兴许道长就会回来了。”
 村民们跟身侧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纷纷冲谢川柏点了点头。
 现在能够支撑这一村的人生活下去的,大概只有长云还会回来的希望了。
 至于残酷的真相……等破封魔塔之后再告诉他们吧。谢川柏兀自思忖道。
 这天清晨,谢川柏他们前脚离开淮都,一队剑士后脚就风风火火地进了淮都城。
 十二个人风尘仆仆,面容坚毅,湛蓝色的眼睛中跃动着不灭的希望与忠诚。
 “是剑圣的随行军!剑圣回来了!”
 “剑圣回来参加新一届的剑试天下大会了!”
 “剑圣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第二次卫冕的啦。”
 “不过话说回来……剑圣哪儿去了?”
 随行军纷纷向路人们友好地挥手以回应他们的注目礼,可这个队伍虽然拉风,却好像还真没有领队的人。
 “英雄们,这次回来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跟大家分享?”
 “剑圣对于继续卫冕是不是胸有成竹?”
 “剑圣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呀?”
 他们家主子自由散漫惯了,每次回城都不知道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留下他们承受民众燎原烈火一般的热情,让他们感到压力山大。
 这么些年了剑圣不一直都是行踪飘忽的么,各位习惯就好了。剑圣的随行军们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道。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棵香樟树的枝干上面正躺着个人,茂盛的树叶将那人整个遮挡起来。
 细细的枝干分明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而那人悠哉悠哉地卧在上面,枝干却丝毫没有被压弯。
 “你们以为我每次都想赢的吗,实力过硬我也是万般无奈啊。”
 那人叼着一株狗尾巴草,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抱怨道。
 待原本在街上闲逛的人群团团围绕着那队随行军消失在了这条街道的尽头时,秋池从树干上纵身跃下,身轻如燕,没有拂落任何一片树叶。
 他打了个呵欠,然后摇摇晃晃地向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还没等路人看清楚他的身影,他便几个挪移消失在了远处。
 钟楼顶层的大厅内,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直挺挺地立在主座下,蜜色的短发乖顺地垂落耳际,碧色的双瞳如同清澈见底的湖水。
 秋池一反刚才卧在香樟树上时的懒散形象,此时分明是一副气宇轩昂、神采飞扬的模样。
 “城主突然喊我来钟楼,是有什么急事吗?”他仰头望向端坐主座上的淮都城主。
 “你猜猜。”
 秋池无奈:“每次都要这样吗?城主不是很着急的吗?”
 “抱歉抱歉,多年习惯,改不过来。”城主干咳两声,然后正色道,“洪连不见了。”
 “又失踪了?”秋池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情?最后出现在哪里?”
 “昨晚他还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我今早醒来就发现他不见了。”城主答道。
 “他睡前,你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城主回忆了一番,然后说道:“我跟他说你今天回来。”
 秋池耸了耸肩:“你看,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城主语塞。
 “好了,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把少城主给找回来。”秋池说着,转身就要向外走。
 “秋池!”城主叫住了迫不及待要出去找人的年轻剑圣,“对于三天后的剑试天下大会,你有什么想法?”
 “没意思。”秋池回过头,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14 ,“赢腻了。”
 “赢怎么会腻?”城主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开腔:“我说啊,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当剑圣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
 “因为它确实很风光啊。”城主不为所动,“整个淮都城大概只有你觉得常胜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秋池剑圣。”
 “当剑圣很没意思,我一直这么觉得。”
 城主抬了抬眉梢:“因为少了一个人?”
 秋池叹了口气:“城主非要揭我伤疤吗?”
 秋池是在淮都城南的一个林子里找到失踪的少城主的。
 当时少城主洪连正跟一只青皮老虎大眼瞪小眼,剑还没来得及□□,老虎就怒吼一声向他冲了过来。
 他惊叫一声,第一反应竟然是把手里的剑往后一扔,然后抱头鼠窜起来。
 老虎正要张牙舞爪地扑到洪连身上时,一道剑光突然不偏不倚地劈向了它的颈项。它还没来得及哀嚎,鲜血便如泉般从它破裂的大动脉中喷涌而出,洒了洪连满头满身。
 “不就是只罗罗吗,看把你吓的。”
 洪连看到来人的时候,面上先是闪过一抹欣喜,抬手抹了一把溅上了兽血的脸之后,又换上了一副责备的表情:“秋池,你就不能采用温和一点的出招方式么?年轻人就是急躁冒进。”
 少城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语气却是格外老沉。
 “好好好,那请这位老前辈告诉我,你迎接我回城为什么迎接到了这种地方?”秋池哭笑不得。
 “我……我迷路了。”洪连的面庞上飘起两朵红云,“而且谁告诉你我是迎接你来了?”
 “城主告诉我的。”秋池无辜地说道,“难道不是么?你不是出来迎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