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声提剑要挡,却发现自己所处的半个擂台都已笼罩在辟天光华流转的剑气中,上空有一股力量正在酝酿,原本平稳运行的气流此时竟化为一个个漩涡,夹杂着沉闷雷鸣声的剑光在涡流中引而未发。
 随着一声炸雷的响起,成百上千道耀眼的剑光从盘聚在擂台上空的乌云中一同砸向地面,正是“满天风雨下西楼”之浩大声势!
 吃下这一个大招,这位挑战剑圣的新人怕是……
 台下的人纷纷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在一片剑光缭乱之中努力搜寻台上两人的身影。
 然而,没有。待剑雨止息之后,台上仍没有秋池与寒声两人的身影。
 人群噤了声。 
 “寒声,没受伤吧?”
 打破沉寂的,是一个温和而清越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只见秋池正一手揽着寒声的腰,扶着他稳稳地站立在擂台东侧的一条锁链上。
 寒声满脸窘色,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就一把甩开了秋池的手,身形在锁链上前后摇晃了几下,然后立刻转身一个飞跃,落在了擂台下方。
 秋池足尖轻挪,同样转了个身,高高地俯视着寒声,眼中的笑意不带一丝讥诮:“我又赢了。”
 “晚辈甘拜下风。”寒声朝秋池行了个抱拳礼,压抑着声音中的不平之气,低低说道。
 秋池轻叹一声:“要不是因为你是外族人,也许我会考虑……”
 “前辈,没有也许。”寒声截断秋池半开玩笑的话语,正色道,“剑圣这条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让你继续走下去,也只想让你走下去。”
 秋池一愣,然后展颜一笑:“龙渊剑不错。”
 寒声紧绷着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它原本的主人,也是一名剑圣。”
 秋池从锁链上纵身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寒声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它现在的主人,也会是一名剑圣。”
 听到他这句话,寒声的笑容里分明带上了几分赧然:“晚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哎,你的寿数还长着呢。”秋池调侃了他一句,然后将话锋一转,“寒声,谁胜谁负都不影响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会跟你们一同进封魔塔。”
 寒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川柏、广白以及陶然三人,眉锋一剔:“好。”
 “什么时候走?”
 “前辈方便的话,明早在北城门……”
 “就这么定了。”
 秋池说完之后转身就要走。
 “前辈,我还没说几时……”寒声无奈道。
 他们原以为还有机会跟秋池坐下来共同商议一番,就暂且没有把进塔的具体时间给定下来,可谁知道这位剑圣来如电去如风,要留住他简直难于登天。
 秋池背对着他淡淡说了一句:“你们明早什么时间来北城门都可以,我会在那里的。”
 “秋池!秋池!”
 “秋池剑圣第二次卫冕成功了!”
 “秋池剑圣!淮都永远的守护神!”
 逝去的人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生者淡忘,如果连民众的记忆中都再无他的容身之处,那他便是真正地辞别这个世界了。
 淮都永远的守护□□字并不是秋池,民众的欢呼与爱戴也不该全部献给叫做“秋池”的人。
 秋池立于天穹之下,面上的笑意退去,眼中的光芒也归于黯然,所有的喜悦与欢愉都像是被卷进了一个深渊之中。
 他转身踏上来时路,再一次向着为他让开一条道的民众报以笑容与道谢。
 他仰头看着当空一轮艳阳,忽然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寒声归剑入鞘,两臂环抱胸前,以一朵高岭之花的姿态缓步回到了三个队友的身边。
 谢川柏对着他的脑袋直接就是一爪子:“你丫是真破不开他的剑气?”
 “他给我放水不止一次了。”寒声老老实实地答道,“而且我是真的赢不了他。”
 “刚才那一下都把阿然给吓哭了你知道吗?”
 “川柏,我没哭……”
 寒声看向面色惨白的陶然,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他会冲过来抓住我。”
 陶然摇了摇头:“太冒险了。”
 谢川柏嘲道:“心机婊。”
 “……?”寒声显然听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没什么。”谢川柏干咳一声,“他答应跟我们进塔了?”
 “嗯,明早。”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可以。”寒声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剑圣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是我们先不管他(严肃脸
 ☆、无果
 今夜的月色格外温柔,也格外撩人,夜色似乎能把人心头按捺不住的百般情愫都恰到好处地遮掩起来,因此,两人在这样的夜晚对坐窗前的时候,有些埋藏心底已久的话比平日要更容易说出口。
 寒声与陶然在房间中静静坐着,两人都沉默不语,低头饮茶或是抬头赏月,醉翁之意皆不在酒,却也不都是在对面的人身上。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寒声的面庞,将他凌厉的面部线条修饰得柔和了几分。陶然在倒茶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看到他仰头望月时下巴拉出的美好线条,视线又忍不住攀升上他那双形状饱满的嘴唇。
 那两片唇瓣沾了刚刚陶然为他添上的茶水,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得陶然心弦一动。
 寒声似乎是察觉到了陶然正在看他,立刻就将目光收回到了屋子里面,对上陶然的视线,低低地开口:“阿然,我今天不太开心。”
 他微皱着眉,一反白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俊朗的面庞却是浮现出了几分忧愁之色。
 “因为没能赢到最后?”陶然问道。
 寒声摇了摇头:“怎么会,战败再平常不过了。”
 陶然莫名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么,是什么别的事情让你不开心了?”
 寒声定定地看了陶然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一般,末了终于缓缓地说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陶然一愣,右手托腮思忖片刻,然后认真地答道:“你若喜欢一个人,就会无时无刻不想看着那人。看着他的时候,你的酸甜苦辣全从他的眼角眉梢递来,心尖上就像是有蚂蚁细细在啃一般。不在看他的时候,他的名字也会在你的心内百转千回,音容笑貌全在你的眼前耳边回荡,任你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将自己对眼前这人的思慕说给他听,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万般相思只能对牛弹。
 寒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转头看了看房门,又转回来有些心虚地看着陶然,纠结一番之后总算吐出一句话:“虽然我的心情并不完全是你形容的那样,但是我好像……喜欢阿白。”
 他话音刚落,陶然的茶杯便脱了手,咣当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听到寒声有些战战兢兢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陶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种被利器划开的迸裂感。
 已经数不清自己揣摩过寒声的心思多少次,明明早就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此时听寒声亲口说出这个事实,他却还是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心中百感交集,万般深情万般憾恨在肠肚中弯弯绕绕几个来回,最终竟是全部化作了一声轻笑。
 “阿然,你笑什么?”寒声还以为陶然是在嘲笑自己的少年心事,脸上一下子烧得飞红。
 “我为你能坦诚面对自己的心而感到欢喜,所以才笑了。”陶然弯起眼睛,柔声说道,“心里头憋着难受,就把话都跟我讲吧。”
 “那次阿白从魔尊化体手下救了我,大概从那时候我就……”寒声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不,也许更早?我也记不清楚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不要紧。”陶然悠悠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唔,就跟你说的差不多吧。”寒声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陶然思忖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喜欢阿白?”
 “因为他很强。”寒声不假思索地答道。
 “秋池不强吗?”
 “也不是说一个人强大,我就得喜欢他……”
 “是是,你说得是,我这样问欠考虑了。”
 “没有,不用在意,你说得没有错。”寒声赶紧说道,“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阿白好看?”
 “我不好看吗?”
 “什么?”寒声被陶然问得一愣,“好看啊,当然好看。”
 “我说笑的,不必认真。”陶然揉了揉眼睛,声音中确实带着笑意。
 寒声盯着陶然看了一会儿,目光捕捉到他眼角闪动着的泪光的时候,一颗心立刻就往下一沉。
 “你刚刚说,你为我感到欢喜?”
 陶然点点头:“嗯,是啊。”
 “那你现在又哭什么?”
 他问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安,又有些心虚,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些情绪因何而起。
 陶然面不改色地抹去眼角的泪花,沉默片刻之后,哑着声音说道:“你喜欢广白,我早就知道。”
 “你这么聪明,被你看出来也是正常。”寒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嗓音同样喑哑,“我隐约知道你多少感觉得出来。”
 陶然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深处翻涌的悲哀,两行清泪立刻流了下来,泪水滴落桌面,在木桌上印下一滴又一滴深色的水迹。
 寒声望着陶然泛着水色的眼睛,心脏一阵抽痛。
 陶然明眸皓齿,色若桃花,此时就着窗外的月光与屋内的烛光望他,更是好看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寒声再也抑制不住替他擦泪的冲动,站起身来,微微弯下腰,伸出颀长的手臂,用那双宽厚的手掌抚上他泪湿的面颊,食指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陶然抬手拉过寒声的衣领,让他更靠近自己一些,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微微仰起头,将自己的唇印上了寒声的嘴唇。
 寒声的唇瓣柔软而又冰冷,陶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两唇相贴的地方直直钻进他的身体里面,锥心刺骨,却让他甘之如饴。
 寒声并没有推拒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陶然唇瓣温软的触感让他回想起来两个人在西山龙窟中的第一次接吻。
 那时他神志不清,事后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当时的心绪,而那种带着一点战栗的甜蜜感却始终让他心心念念。
 你到底想要怎样?
 他一边在心中责问自己,一边却又配合着陶然加深了这一个吻,大脑里面的思绪像是炸开了锅一般,理智一下子碎得七零八落。
 两人的嘴唇分开之后,陶然仰头望着寒声,笑得清清淡淡。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寒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有些局促不安地问道。
 “从你在修蛇攻向我的时候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开始?”陶然不确定地答道。
 寒声摇了摇头:“那不是我,那是明巽,你知道的。”
 “那就是从我患上风寒,你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我披上那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哥哥对你的关心要比我对你的关心多得多。”
 陶然笑容依旧:“那么,或许是从我给你取名叫‘寒声’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都说人的名姓是一种咒诀,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无法可解的咒,真真是造化弄人。
 这次寒声没有再提出质疑,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现在仔细想想,我好像能感觉到一些。”
 “我知道你感觉得到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因为我也一样。”陶然缓缓地说着,清淡的笑意渐渐转为了苦笑,“可是你看得比我清楚,因为当局者迷。将我困囿起来的是我自己设的局,局里面仅我一人。”
 他原以为自己血液里有风,无论身在何处,心都始终追求自由,然而现在却为一人甘愿作茧自缚,身是自由身,心却陷于牢笼。
 罢了罢了,不自由也罢,受求而不得之煎熬也罢,不期然而然,细想来,其实也是命定的事项了。
 百转千回也放他不下,谁教这一个人实在太好呢。
 “阿然,我不想看到你难过。”寒声沉声说道。
 “我不要紧。”陶然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的心上人中意的人不是我,也不过像是寒声你今天打赢了谁,或是明天又败于谁的剑下一样,再平常不过了。”
 你欢喜的人另有所好,就像是日升月落一样稀松平常。
 寒声一时语塞,没想到陶然会拿他开头时说过的话来打比方。
 “我不要紧。”陶然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上一句话,“要紧的是你的事情,寒声。喜欢谁,就要亲口去告诉他。”
 “去告诉他?”寒声喃喃道。
 “嗯。”陶然点头。
 看到陶然认真而坚定的眼神,寒声一下子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一般,看了一眼房门,然后“腾”地一下站起了身:“现在就去?”
 陶然微笑着说道:“去吧。”
 寒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抄起桌上的龙渊剑冲出了房间。
 死心比较简单,却又心有不甘。不甘又如何?天性使然,若非你情我愿,他就不愿纠缠。可悲也罢,荒唐也罢,为他人做嫁衣裳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陶然望着屋外那一轮弯月,月光轻轻抚摩着他的眼皮,柔情与蜜意此时却都像是锋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缓慢地剐着。
 他独坐在窗边,哀哀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_(:зゝ∠)_
 ☆、情衷
 寒声叩响广白房门的时候,广白手里正握着一个缀着大红色流苏的挂坠。
 他开门看到寒声的时候温和地问了一句:“寒声,怎么了?”
 与此同时,谢川柏正在隔壁的卧房内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地哼着小曲儿。
 寒声听到了隔壁的荒腔走板,于是强压着内心的悸动说道:“来城南的枫林,我有话跟你说。”
 “好。”
 广白应了一声,待寒声施展逍遥诀一闪身到了走道尽头,从楼梯口拐下去之后,他才关上房门,
 回过身看着刚刚走出门来的谢川柏。
 “小鬼找你什么事?”谢川柏斜倚在墙上问道。
 “他让我去城南的枫林。”
 谢川柏疑道:“这家伙好像不太对劲啊。”
 “我去看看再说。”广白说道。
 谢川柏眉头微皱:“你去吧,我去看看阿然。”
 “也好。”
 说完之后广白就一闪身跑得没影了。
 谢川柏推开对面房门的时候,陶然正趴在窗边的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四下里没有一丝声息,整个屋子安静得诡异。
 谢川柏轻手轻脚地走到陶然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试探着唤道:“阿然?”
 陶然动了动,头却仍然埋在自己的臂弯中,闷声应道:“嗯。”
 “出什么事了?”
 “唔,没什么。”陶然含含糊糊地答道。
 “有事你就跟我说。”谢川柏搬了张椅子在陶然的对面坐下,低声说道。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之后,陶然终于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谢川柏,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真傻。”
 ……活脱脱一张祥林嫂脸。
 谢川柏扶额:“别闹,我们几个人里面就数你最聪明了。”
 “川柏,我不跟你开玩笑。”陶然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跟你开玩笑,你就傻了。”谢川柏叹了口气,“小鬼终于沉不住气了?”
 陶然委屈地点点头:“嗯。”
 谢川柏提起茶壶,为陶然续上了一杯茶:“不急,你慢慢说。”
 陶然将刚刚他跟寒声之间的对话跟谢川柏粗略地复述了一遍,后者表示这神展开他也真是料不到。
 他挑了挑眉:“小鬼跟你说他看上阿白了?”
 陶然再点头:“嗯。”
 “你就信了?”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陶然答道,“我能看出来寒声对广白的感情,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敢确定,还抱有一丝侥幸,安慰自己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你没有说错啊。”谢川柏很认真地说道,“事实说不定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小鬼自己想的那样。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你以为你以为的未必是你以为的……”
 “川柏,好好说话。”陶然无奈道。
 谢川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的意思是,说不定小鬼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对阿白、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