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衣:“……”
岳寒通:“……”
温行衣握紧了袖口,张口结舌,面上慢慢红了起来。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岳寒通无奈地允道,“随你。”
“这——这怎么行!”孙盈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庄主,我也是当事人,我可以领大家去那个木屋……你们休想丢下我!我开年考校表现得不错啊,不会拖大家的后腿的!”
“盈盈……”
孙盈扁了扁嘴,“温师兄,你也向着他?”
温行衣一怔,脑中简直是一团乱麻。岳寒通打断了她,“好了,温行衣,你再叫几个凌云峰的弟子跟着你。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就传信回来,一切小心为上。今年怪事连绵,虽说沈修言之事已过去数年,还是不得不防备。我去会会各大门派掌门,你们也赶紧动身罢。”
温行衣连忙谢过去凌云峰了,相仪刚跟出门就被一脸杀气的孙盈拦住。
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忿忿地瞪着他。
相仪心中警铃大作,面上愈发冷峻。
“哼,我才想起来,庄主是你的外祖父,当然帮着你啦。不过没关系。”孙盈得意地笑起来,“温师兄是怕我受伤才不让我去的。温师兄最疼我了。”
!!!
相仪不高兴了,周身寒气沁人。
温师兄明明最疼我!
孙盈冲他吐了吐舌头,“你这么冷冰冰的,还害得温师兄被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戳脊梁骨,温师兄才不会喜欢你呢!”
相仪简直要疯了,一瞬间院子里寒风飕飕的,落叶啪啪啪地打在孙盈的身上。
他皱了皱眉,慢慢冷静下来,“你喜欢他什么?”
孙盈挺起胸脯,兴奋得脸黑里透红,数宝似的扳起指头,“温师兄最好了,特别特别温柔,特别特别体贴!他知道好多事,又懂医术,还会吹笛子,会熬小米粥给我喝,念书给我听……你不要想了,温师兄是我的,我再过两年就要嫁给他的!”
相仪攥紧了拳头,“可是他家世不好,修为很差,性子软绵绵,老是被人占便宜。”
比如你。
“你!”孙盈气得脸都鼓了起来,“不许说他坏话!”
相仪继续说道,“我家世好,玉阙宫很有钱,我修为好,刚到化神境,我性格差,没人敢招惹我,我可以保护他。”
孙盈气得快要爆炸,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我不用他给我吹笛子,不用熬小米粥,不用念书。”相仪笑了,“他只要爱我就够了。”
凌云山庄一行人在凤凰山搜寻了一天一夜,仍是一无所获。不过据相仪所说,他在汀州郊外的破庙里找到温行衣与孙盈时曾与一个蒙面人交过手,根据描述和在凤凰山打晕温行衣的应该是同一人。蒙面人自知不敌毫不留恋,冲他洒了一把药粉就跑了。相仪的余光看到他扛起一人,原本以为是同伙,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失踪的林栖。
“急不得,温师兄,宫主,你们先回客栈歇息罢。我们已经禀报了汀州府,也马上去查探了。”
温行衣忧心忡忡,仍是点了头。
凤凰镇上只有一家再来客栈,随行的弟子说道,“掌柜的,再来一间上房。”
温行衣顿住了,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房间不够吗?……不用上房,我带了银子。”
那弟子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和他身后的相仪,“你们俩……分房睡?”
“当然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温行衣脸红了,简直无地自容。
“一间就够了,不要铺张浪费。”相仪一本正经地教育道。
那弟子一头雾水地挠了挠脑袋,“……好。宫主说的是。”
温行衣尴尬地上了楼,相仪一直跟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玉阙宫各地的弟子也会介入此事,你不要太过自责。”
“多谢。”
“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了。”相仪解剑在桌边坐下,“年初楼家的小少爷失踪,然后是白鹤道馆的一位弟子,二人至今生死未卜。的确看上去与六年前十分相似。但是沈修言即便是没死,也已毁了灵根,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温行衣心中咯噔了一声,没有接话。
“烧毁一本《淬魂诀》并没什么,不是沈修言也能是别人。然而若真是有人效仿当年沈修言之举试图修炼邪功,为何要对你下手?”
温行衣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我资质平平,实在不是捉去炼魂的好苗子,何况年纪也不小了。”
“而且他为了带走你和孙盈,还用了引魂符。”
温行衣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叹道,“引魂符如此阴毒,每次使用都极损阳寿,不知那人为何要用这个法子。你也觉得奇怪罢,哪有人一边走捷径一边自断双腿的呢?”
“也许为术者修为平平,都不是你的对手。”
温行衣笑了,相仪那日与蒙面人交过手,言下之意是那人虽不是他的对手,对付温行衣这样的医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蒙面人带走他还可以说是怕他跑了,为何要带走孙盈?而且也用了引魂符。
相仪接着闭着眼吹了一句,“不过师兄的剑法进步很大,我那天都差点躲闪不急。”
“你不设防罢了。”
相仪盯着他多看了两眼才说下去,“若是沈修言还勉强说得过去,若不是,林栖的修为尚且不如你,带走他又有何益?”
温行衣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心里不安了起来,不知道相仪到底知道多少。
相仪却很体贴,没有再说下去。
温行衣眼眶有些酸涩,他实在不值得这个人一再纵容。
“两位客官,水来了。”
“宫主先沐浴罢,我给庄主写? 庑拧!?br /> 相仪点点头,大大方方地除去衣衫,踏进了木桶中。
温行衣在桌上摊开纸,却不是写给岳寒通。他先写一封信给岳明霁,毕竟六年前诸大门派携手彻查失踪案就是由他主持的。继而又写了一封信给师父顾微尘报平安。
六年来他除了定期回家以及去凤凰山,几乎不出停云峰,然而每每有些风吹草动相仪都能准之又准地找到他,这次亦是。纵使玉阙宫耳目遍布天下,但没了顾微尘暗中相助想来也是做不到的。
☆、八、
八、
漏断更深,温行衣换好衣服上好药,让店小二把浴桶拿走。
相仪期待已久,双眼一亮,“师兄,一起睡罢。”
温行衣倒是很想推脱,但是这间房里也只有一张床。
“不会像昨天晚上那样了。”相仪安抚道,“我刚才弄过了。”
温行衣目瞪口呆:“……你……?!”
“嗯,弄在浴桶里了。”相仪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就着相仪洗剩下的水沐浴完的温行衣瞬间觉得全身皮肤都烫了起来!
相仪这样一脸骄傲的是需要他表扬一下吗?
温行衣第无数次开始反省自己从前对这个师弟的教育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温行衣尽量自然地躺上床,相仪掀开被子给他捂好,双手抓住他的手,双脚拢上他的脚。
“宫主,不、不用了……”
“好冰。”相仪贴得更近了些,“别怕。”
“宫主……”温行衣背对着他笑了,“我不怕。以前的事过去太久我早就不记得了。前几日虽然一直被绑着,但是总觉得那人并不想伤害我。”
从前在停云峰那些年,相仪零零碎碎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一些温行衣从前的故事。人道生了泪痣的人总是命运多舛,温行衣小时候就受了不少苦。先是家乡闹饥荒,被人贩子抓走之后怕他逃跑又一直用草绳绑着,于是手腕上有两圈很浅的疤。后来辗转数地被卖作药铺学童,过的也都是苦日子,因此落下了怕冷的病根。
“嗯。那怕我吗?”
温行衣停住了,他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怕,我不会再……强迫你。”
温行衣在黑暗中蜷起了身子,心口发痛。
其实没有关系。
你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相仪,我不配……不配你对我这么好。”温行衣有些难堪,突然奋力挣开了他,“你不要再执着了。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庸人,胆小怕事,对你无恩无惠,只不过恰好陪你度过了七八年,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的未来还很长,还会有好多好多的七八年……”
相仪的脸冷了下来,这番话他已经听过太多次,温行衣执着地一遍一遍重申,他也执着地一遍一遍置之不理。
温行衣的逻辑无非如此:他没能陪相仪同患难,就没有资格再与他同行。
起初相仪对此嗤之以鼻,甚至感到愤怒,采取了一些偏激的行为却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慢慢地他也就想开了,他与温行衣无论是出身还是成长环境都大相径庭,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可能是温行衣安身立命的原则,反正许多观念不同,不多这一个。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相仪打断了他,“可是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
闻言,温行衣果然转过身来,很认真地跟他说,“怎么会呢,圆圆……温重圆写信告诉我玉阙宫门众都很崇拜你。去年十月份广陵门不是还向你哥提亲了吗?段小姐人品修为都不错……”
相仪在温行衣专注的凝视下笑了出来。
温行衣反应过来,这人又是故意的。
“师兄好关心我。”
温行衣愈发烦闷,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转过身去。相仪又捂上了他的手脚,一如既往,一如年少时每一个寒冷的冬夜,每一个青萝疯长缠绵的夜晚。
好暖。
温行衣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忘了自己在坚持什么,在计较什么,在害怕什么,就这样沉溺其中了。
“娘!”
相灵灵屁股上点了火炮似的疯跑过来,眼见的就要扑进秦嘉玉怀里。
“灵灵!”相修一把抱住了她,“别这么风风火火的。”
“风风火火的怎么了?”秦嘉玉翘着腿画指甲,红彤彤的,“风风火火的像我嘛,你有什么意见?”
相修忍俊不禁,“没有意见。我怕她冲撞了小弟弟小妹妹。”
秦嘉玉扬起脸笑了一记,“死鬼。”
玉阙宫大宫主忍不住皱了皱眉,“哪里学来的怪词?又女扮男装去青楼了?”
“最近成天恶心想吐的,哪有工夫去?”秦嘉玉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搞什么搞,又把我肚子搞大了,烦死了!我原本和姐妹们约好了去天山玩儿的,顺便买点番货,这下好了!”
相修笑眯眯地捂上相灵灵的耳朵。
夫妻俩照常拌嘴三百回合之后,秦嘉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弟呢?”
相灵灵问道,“对呀,小叔叔呢?又去找那个坏蛋温药师了吗?”
“灵灵,温药师不是坏蛋,是你小叔叔喜欢的人。”相修无奈地解释道。
秦嘉玉非常浮夸地“嘁”了一声。
“嘉玉,他们俩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相仪也说了,当年温行衣不是贪生怕死,是他师父出了事……”
“对嘛,他师父这么说的嘛,他师父当然护短咯,想怎么说怎么说,你弟爱信信,我反正没那么傻。”
相修语塞,神情严肃起来。
相灵灵仰着脖子看看她爹,又看看她娘,“娘,别生气啦,你不是抽了他一鞭子吗?娘的鞭子可疼啦,他也算得到报应啦。”
谁知她这么一说,相修和秦嘉玉的脸色更难看了。
相修沉默许久,起身想走。秦嘉玉飞身一扑抱住了他,“别走别走别走!好了我错了,我就是看不惯温行衣那个样子行吗!你弟那么痴情,他回头不就完了吗还折腾那么多年?我不管了,他们爱咋咋,说不定人家还觉得是种情趣呢。”
相修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嘉玉,我知道你是把我弟当做你弟才会这样,我也跟相仪说过很多次,也去找过温行衣。但是温行衣就是觉得很愧疚,没办法再和相仪在一起……随他们去罢,说不定再磨几年就好了。”
“他愧疚什么啦?我才愧疚呢,我多管闲事,就因为那一鞭子在你弟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不是说是因为师父出事才走的吗?那有什么可愧疚的?我看他肯定还有事瞒着……”
相修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不管了吗?”
秦嘉玉连忙应声,“好了好了,不管了不管了。”
相修按了按相灵灵的小脑瓜,“也不准说了。”
“诶这你可别冤枉我啊,又不是我说的!灵灵,你哪儿听来的?”
相灵灵心叫不好,大喊一声,“啊!花蝴蝶!”又像一个炮仗风一样地刮了出去。
相修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慢慢收敛了笑容,在秦嘉玉的身边坐下,“嘉玉,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温行衣,其实我一开始也一样。那时候我们俩东躲西藏,我一年也见不上相仪几面,每次都是偷偷地去。每次他都跟我说起温行衣。”
秦嘉玉没有吭声。她知道那些年里温行衣是真的掏心掏肺地对相仪好,也因此更觉得奇怪,他这几年是在作什么妖?
“后来有一次在他房里突然有人敲门,我赶紧躲了起来,相仪却说没事的,是温行衣。我轻声和他辩了几句,温行衣来送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他就觉出了相仪不方便,轻声交代了一句,把药放在门口就走了。”
相修很少说别人的事,秦嘉玉微微蹙起了眉,仍是不理解。
“他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太懂事了,他就是这样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迎合别人的意愿存活下来的。他必须做一个老好人,可能他一辈子最自我的决定就是跟相仪来了玉阙宫,结果还是不得善终。我曾经看不上他,或者说可怜他,但要是他不是这样一个人,就不可能对非亲非故的相仪那么好。相仪年纪小又心高气傲,要是没有温行衣,我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听完一番话,秦嘉玉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啦,我不管了。”
相修叹了一口气,想起少年时的相仪一脸坦然地将温师兄吹得天花乱坠,吹得自己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九、
九、
大概是因为担心林栖,温行衣一晚上都睡得不是很好,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做了个美梦。
“好暖和……”
相仪睁开眼,看见温行衣舒服地蹭了蹭,无意识的时候终于露出熟悉的那张软绵绵的笑脸。
好暖。
相仪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以及熟悉的声音:“温师兄!温师兄!我还是来啦!”
温行衣惊醒,眼睛冲着相仪用力地眨了眨,连忙起身穿衣。
他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用布巾擦干,才打开门。
“温师兄!”孙盈的笑容登时亮了起来,“有林师兄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温行衣自己也很担心,却习惯性地安慰她,“你不要太担心。我们被绑了那么些天那个人都没有伤害我们,林师弟也不会有事的。”
孙盈点了点头,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去,顿时涨红了脸,“温师兄!你们!”
温行衣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相仪衣衫不整,以美人侧卧的姿势大喇喇地躺在床上。
温师兄今天也很头疼。
一行人简单地收拾过后再次上了凤凰山,这里每年五六月都开满了凤凰花,现下只剩满地落叶。站在山顶能看见碧蓝的海,寥寥几个海岛如夜空中遗落的星子。
“温师兄,我觉得这个凤凰山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来这儿?”
温行衣微微一笑,“山上风景好,也有不少药材。”
孙盈撅起嘴,眼神怀疑地在他和相仪之间扫来扫去,“碧草堂的药材还不够多不够好吗?你这么喜欢来,下次带上我啊!我们还可以出海看看。”
温行衣笑了笑,没有应允。
“对了,可以找凌云峰大师兄帮忙!之前沈修言不就是他抓到的吗?不过大师兄也真是的,这些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了。”
“林栖什么时候进的凌云山庄?”一直没有说话的相仪突然问道。他发现这个孙盈并没有那么讨厌,她话很多,或许倒是个优点。
孙盈看了他一眼,难得叹了口气,“也六七年了?他和他哥本来好好的跟着渺渺道人,突然一日兄弟俩遭袭,他哥被带走了,他的右手也废了。那时候几大门派一起查这件事,他也一直跟着,后来沈修言事发被处死了,他就进凌云山庄跟着师父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