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将领不服气道:“我们驰骋草原沙漠,所向披靡、无坚不摧,而北夏自视清高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就是再有君子之风在他们眼中也摆脱不了‘蛮夷’二字的外壳!既然如此,何不就做回真正的蛮夷,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有数个将领站起来,表示赞同。
“都够了!”百里明姝一挥手,道,“此事休要再提,本将军不会同意!”
“将军切不能妇人之仁一错再错!否则后果无法挽回!”
“住口,本将军心里有分寸,还用你在这里唧唧歪歪吗?”
这时另有将领站起来,道:“如果将军不愿杀成片俘虏,起码杀掉敌军的军师,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百里明姝想了想,道:“上次你们也看见了,那军师在敌军的地位并不重,起码不能引来叶修亲自劫走假尸。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如此就更应该杀,不能挫敌军的锐气,也可鼓舞我军的士气!”
刘刖在戎狄人手上,发觉此次坐牢是待遇最好的一次,不是实实在在的牢房,而是被软禁在一间屋子里。虽然他坐牢的次数屈指可数。百里明姝每日会来见他一见,想从他口中套话却一次都没成功过,刘刖都有些佩服这百里明姝的坚持了,且还有些同情。
而百里明姝的话题,从最初的战事布局、战事机密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叶修单个人的身上。
这次百里明姝进牢里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明日本将军便要杀了你,你还有何临终遗言要说?”
“终于舍得要杀刘某了”,刘刖反应意外的淡定,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意,“一定是军中有人在给大将军施压了。若是正常人,在抓到刘某时,第一时间诱敌不成便知没有什么大用处,大可一举杀之。可大将军明知道,却留刘某性命至今。”
百里明姝蹙眉,那对眼珠子漂亮万分:“你什么意思?是在暗讽本将军不正常?”
“正常”,刘刖笑道,“只不过将军不如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将军是个正常的女人。正常的女人都会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正常的女人都不喜杀戮和战争。正常的女人才可爱。”
百里明姝听之却一怒:“你这是在激将本将军今晚就杀了你吗?”
刘刖忙正色道:“将军喜怒,刘某随口胡说的。”
“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明日杀了你,本将军也好帮你带话给叶修。”
刘刖其实早就发现了,百里明姝几句话往往离不了叶修。虽然提起叶修就恨得牙痒痒,但是以他敏锐的直觉来看,其中定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于是刘刖沉吟了下,突然语出惊人:“大将军喜欢上我们卫将军了?”
百里明姝一震,咬牙道:“放屁,我恨不能亲手宰了他!”
刘刖点点头,声音放低,道:“反正这跟刘某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刘某想提醒大将军一句,如果是的话,最好不要杀刘某,不然卫将军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如果不是,大可明日杀了刘某。”
百里明姝眯了眯眼,盯着刘刖,道:“你这算是变相地在为自己求情?”
刘刖笑道:“大将军可以这么想。”
百里明姝转身走了出去:“可你注定要失败了。”
刘刖在身后问:“大将军既不是好战嗜杀之人,何不理智撤军?这样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
“箭在弦上,可有收回去的道理。”
北夏军营里,叶修手指着地形图,分配各军任务:“两日后寅时,兵分三路,从坪野南北和东面进攻,拿下坪野。三王爷攻北面,叶宋带季林季和攻南面,贤王攻东面。”
叶宋道:“为何独留西面?是想把戎狄赶回西边去?不如我从西面围堵,让他们有来无回。”
叶修道:“只要戎狄愿意撤兵,便留他们一条退路。”
一切布置妥当以后,叶修坐在营帐里,白玉正帮他贴上人皮面具,粘上络腮胡子,再换上戎狄的士兵服,看起来与戎狄人没有丝毫差别。
叶宋还是不太放心,道:“大哥,我陪你一起去。”
叶修一口回绝:“不用,我可以搞定。不管结果如何,两日后一到寅时,便发动进攻,绝不许耽搁。”
“那李故怎么办?”季林问。
“就把他留在军营里。”
“他要乱跑呢?”
“生死不计。”
白玉摆弄好了叶修,转而又给自己做了一番乔装打扮,俨然两个戎狄士兵无异。叶修扯扯自己的衣角,摸摸满下巴的络腮胡子,满意地和白玉一道乘着夜色离开了大营。
两人摸黑靠近坪野城,一路上避人耳目,叶修功夫又厉害,根本没被戎狄士兵给发现。白玉擅做主张地引着叶修到一处偏僻的城墙角落,胸有成竹道:“将军相信我,我有办法入城,且没人能够发现。”然后他就把叶修引去了一处狗洞旁,扒开杂草,一脸郑重其事地问道:“将军先还是我先?”
叶修嘴角僵了僵:“这就是你的办法?”
白玉道:“不然呢?不往下面钻,难道还往天上飞呀,那样铁定被发现。将军,快点吧,万一一会儿被巡逻的给抓到了就惨了。”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叶修这样自己安慰自己,他从来没钻过这狗洞,刚动了动身体准备矮下身去。不想那头就响起了脚步声,迎面便是明亮的火光,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俩运气忒好,居然真被巡逻的戎狄士兵给发现了。
那为首的立马大喝:“谁在那里?!”
白玉被吓了吓,僵硬地扭头看去,嘴角狂抽:“不会这么巧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叶修低沉道:“不要叫我将军。”转而便换了一副嘴脸,变脸比变天还快,抱拳中气十足地道,“报告将军,我们方才在这里方便时发现了一个狗洞!”
要说演技,叶家的都有天赋。
白玉见此,立刻低头,给叶修一样抱拳恭敬状。
“狗洞?”巡逻的将领走过来,拔出剑往杂草堆里掏了掏,果真发现一个洞,不由骂了句娘,道,“还真***有个狗洞,要是被北夏人发现钻了空子就不得了了,你们两个!把这洞给我填起来!”
叶修和白玉毫不耽搁,忙去刨了土和石块来填上。
那将领就又问:“你们是那个营的?”
叶修一丝不苟道:“大将军营负责侦查的!”
那将领一听,来了火气,道:“本将军带人在周围巡逻,需得你们在此地侦查?!滚回去睡大觉吧!”
叶修和白玉被如此洗刷,也不恼,只灰扑扑地回城。路过巡逻的士兵们时,士兵们都向他们投来嘲笑声。
而两人也因此得以名正言顺地进城。城里光景十分惨淡,家家闭户,毫无人气可言。可能住城里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也快要死了。
自古以来,两国交战,苦的可都是老百姓。
白玉细声嘀咕道:“大将军军营怎么好似不受待见?”
叶修平静道:“她一介女流,麾下众多猛将,他们定是口服心不服的。”
“那现在我们去哪儿?”白玉问。
“找人。”
叶修动作神速,效率也忒高,不一会儿就跟戎狄大营里最早时候混进来的那批奸细接上了头。他们已经在戎狄军队中混熟,清楚地知道关押奸细的大牢在什么地方。
叶修问:“刘军师呢?”
北夏奸细道:“刘军师被戎狄大将军单独关押着,听说明天就是处决所有俘虏。将军,需要我们今晚动手把他们都救出来吗?”
叶修道:“不急,听我命令行事。”
白玉和叶修被带往了百里明姝的地方——坪野城的太守府。
从刘刖的房间里出来以后,百里明姝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和衣躺在床上,左右都无法入睡,干脆起身点了一支灯,坐在书桌前。随手抽开一卷书,愣了一下。
书里夹着的,是一块锦蓝色的布料。
她怎么能够忘记,那天晚上火光冲天,耳边均是惨烈的厮杀声。他挑她下马,而她挑破他的衣服。这便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一块衣襟。
正在出神时,房门有人敲响,百里明姝微微蹙了蹙眉,问:“谁?”
第30章:出手相救
“末将……嗝,末将有要事禀报!”
百里明姝起身去开门,见门前站着一个壮汉,络腮大胡子,穿着的军装懒散邋遢,一边肩头的铠甲都已经滑下来了,块头大得吓人,相比之下百里明姝就显得十分娇小,那是一个典型的戎狄大汉。
此戎狄将领,在百里明姝来之前,是戎狄的第一猛将,力大无穷。他便是今日被百里明姝严厉呵斥过的将领之一,如今站在门口酒气熏天,再加上满身汗臭,十分难闻。
霎时百里明姝的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怒道:“军中严禁饮酒,你知法犯法,是活腻了吗?!”
“末将犯了军法请将军责罚,只不过在此之前……在此之前末将有要事禀报……”说着就往前踏了一步,大块头的身体堪堪卡在门口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百里明姝耐着性子问:“何事?”
那大块头铜铃般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百里明姝的脸,似有些迷离,随后又亮了亮,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笑,下一刻整个大块头身体就挤进了房间里,百里明姝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她怎么也没想到此人敢以下犯上,手法快得惊人,却不是要取百里明姝的性命,而是手臂如铁箍一般箍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往她口鼻捂上一张巾子。
巾子上有迷药。
百里明姝挣扎不已,那迷药被吸进口鼻中霎时令她感到头晕目眩,她凭着本能弯起手肘狠狠击向大汉的胸膛,随后抬起脚跟踢他胯下。
大汉吃痛,松开了百里明姝。百里明姝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急忙退开,怒斥:“你好大的胆子!”
那迷药的劲头十分霸道,百里明姝用力摇了摇头,眼前的光景一晃成三影,且周身力气渐失,如石沉大海一般提不起一丝一毫。她手极力撑着桌沿,险些站不稳。
戎狄大汉见此目露得意和贪婪,道:“你只是个娘儿们,要是没有你,我才是戎狄的大将军。可是你,凭什么把我当牛马驱使,就是当牛当马,也要喂草才行……我忍耐你已经很久了!”他一步步朝百里明姝走去,百里明姝转身去拿剑,他虽然醉了,可行动一点也不迟缓,先一步夺过了剑,随手扔在百里明姝碰不到的地方。
百里明姝转身就想跑,被大汉伸手抓住,转而摁在了长桌上。桌上的东西刷刷掉了一地。她拳头抡在大汉身上,比挠痒痒还不如。
大汉满嘴酒气,又道:“谁说戎狄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你,难道你还要配一个北夏弱得我一拳就能打死的人吗,我看我就可以配你。”
“你、你敢?!”
“等过了今晚,我会向大汗请求赐姻,我可以允许你在外抛头露面,但我才是戎狄的大将军……”
“来……唔……”
屋中烛火唰地一下被掐灭。
叶修和白玉摸黑到了太守府,夜探刘刖的下落。听到这边有乱糟糟的响动,白玉本想掉个头就走,可叶修脚下踟蹰了一下,竟朝这边摸了过来。身后白玉急得抓耳挠腮,低声说道:“将军,这样会被发现哒!”
他们是夜探,夜探不就是哪里有人哪里有声音就不能去哪里么,怎么叶修还偏偏往前凑!要是被发现了,就功亏一篑了。
结果去到一看,房门大开,里面竟有人。
借着外面熹微的灯火,百里明姝被大汉压在书桌上,长发散乱从桌沿流泻了下来,她嘴被大汉一只手捂着,大汉另只手正撕开她身上的衣服欲行暴,衣襟已全被扯开了来,露出大片姣好的春光。
她无力反击,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手里握着的,是那片书中夹着的布料。手指狠狠掐着,恨不能掐出一个洞来。
忽然一侧头,百里明姝看见外面的叶修和白玉。两人是戎狄人的装扮,可她一眼便望进了叶修的眼睛里,微微发蓝的眼瞳里泛着光,像是在……求他帮忙?
白玉虽不是很正很正的正人君子,可他也见不得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这样欺负。但这女人又是他们的敌人,一时间白玉很纠结,见叶修不为所动,便问:“将军,救她不救?”
就在那大汉扯断百里明姝的衣带,欲完全剥去她的衣裳时,叶修才低低开口道:“你先去找刘刖。”
白玉一听便知叶修的打算了,丝毫耽搁不得,转身便跑走了。与此同时,叶修移身进房,如一道冷风侵袭,站在大汉身后,抬手快如闪电,直击大汉后背穴位,大汉这才察觉有人进来他居然不知道,只不过来不及反抗,叶修给他脖子一记手刀,就被他劈晕了过去。
一时间百里明姝躺着没动,喘息不止,那喘息的尾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她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遮住身体,两个俱是沉默无言。
半晌,叶修尽量用生涩的声音道:“大将军无恙的话,属下先行告退。”
将将转身,百里明姝沙哑的声音传来:“你倒杯水给我。”
叶修顿了顿,还是去茶桌边倒了一杯凉水给她,她喝下之后觉得回复了一丝力气,自己撑着手臂坐起来,重新点亮了那盏灯。再抬头看叶修时,见那张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方才竟恍然觉得他是有些不一样的,起码那双冷若寒星的眼睛。
只是房间里亮开,叶修看见百里明姝手上的布料时,却明显地怔愣了一下,见她把自己衣襟上的布料平整地放回书中夹起来,然后把书放回书架内。她胡乱地系好自己的衣带,看起来仍是凌乱得很,青丝铺在肩上,衬得一张脸柔和万分,与平日里的那个张扬跋扈的大将军相去甚远。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同于北夏的女子,生得极美。
她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费力地弯身捡起地上的剑,拔掉了剑鞘,再去把水壶拎了过来,脸上面无表情,但周身气息冷得可怕,她站在大汉头边,水壶倾斜,凉水便淋在大汉脸上,又把他浇醒了过来。
再看百里明姝时,大汉的酒醒了大半,眼里的贪婪也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一只手被百里明姝碾在脚下,他想动可惜被叶修点了穴动不了,道:“大、大将军,是末将糊涂!”
百里明姝唇边若有若无地勾着一抹笑,随后抬手举剑,一剑下去,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得很。
鲜血溅了她的脸,妖娆极了。一颗头颅被她这样活生生砍下来,连眼睛都瞪得又大又圆,脸上的恐惧之色也被定格。她一脚把头颅当球一样踢了出去,转身看叶修还站在原地,便问:“你是哪个营的?”
叶修道:“属下太守府当值的。”
百里明姝随手丢了带血的剑,漫不经心道:“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之前当值的犯了错,属下顶替上位。”
“把这尸体处理了就退下吧。”
“是。”
百里明姝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细细地看着叶修,怎奈叶修一直垂着头不曾与她对视,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眯了眯眼,略带了些怀疑,道:“你身手不错,在太守府仅仅当个值守的太可惜了。”
然后就出了门口,一晚上都没再回来。
叶修没想到自己路见不平,结果还要帮她处理善后事宜。只不过他淡定得很,没有任何后悔或者怨言,百里明姝离开以后他便去找了一口麻布口袋来把这戎狄猛汉的尸体装起来,拖出去找个地方准备跑尸。
出来没走多远,白玉就打探了回来了,见叶修拖着口袋,便上前帮忙,问道:“这是什么?”
叶修让他自己看。他看了一眼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胃里翻江倒海,撇开头,对叶修竖起大拇指:“将军出手,够厉害。”
叶修云淡风轻道:“不是我杀的,是她杀的。”
白玉愣了愣,道:“这个女人真是不一般啊。”
不一般么。叶修印象里最深的,就是她攥紧拳头的隐忍,和将那块布料抚平放进书本里时的认真,以及她砍人头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果断决绝,的确是不一般。
叶修和白玉在戎狄的军营里成功地混了两天也没被发现,还成功地和刘刖以及众多北夏俘虏接上了头。刘刖没能成功地杀成,因为有百里明姝竭力阻止,因而这两天戎狄这边也不安顺,再加上一员猛将无缘无故被砍了头颅,令人恐慌。还有众多将领对百里明姝也越来越不服气,竟联合起来要求强行罢免百里明姝的大将军一职。
刘刖得以千载难逢之机和叶修说上两句话,言简意赅道:“戎狄内乱,我们可坐收渔利。戎狄大将军,还望将军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