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完本[灵异耽美]—— by:恺撒月
恺撒月  发于:2017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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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升忆起日后这高挑青年,风仪出众的身姿,不禁心中唏嘘,凭空生出了些许岁月催人的沧桑。
那小童却搂住他颈项,圆睁了双眼问道:“我当真会长得比你高?”
陆升笑道:“自然当真。”
他迈入厢房时,两只刺猬正将热水倒入盆中,见那小童竟被人抱入房中,不禁都瞪大眼睛,背刺倒竖,吱吱叫起来。
那小童勉强道:“……无妨。”不去看刺猬,亦不肯看陆升一眼,侧头时露出的面颊同耳根,早已绯红如熟透的石榴一般。
陆升见他愈发坦诚,心中欢喜,二人洗漱完毕安寝时,陆升方才问道:“阿瑢,我如今有悬壶在手,虽然能护你周全,然而长此以往终究并非良策,不如天亮就出岛,暂居兴善寺中,等你师父回来。”
那小童才道:“……我若连这点事也要仰仗师父,凭什么做他的弟子?天亮之后自然要出岛,将此事彻底了结。”
陆升不禁讪讪,他先后师从水月、卫苏,从军之前,却不曾在师父面前有过半点建树,自然也不曾担忧过,若是自己不能独当一面,便做不成师父弟子。
他心知担忧往事也是无用,只得轻轻抚摸谢瑢头顶,低声道:“我同你一道去。”
那小童却哼了一声道:“自然要一道,你若敢逃,我势要取你性命。”
陆升不禁莞尔,那小童又翻过身来,靠在陆升怀中。
一夜无话,二人只安心休息,静待天明。
鸡啼时分,却有人比陆谢二人醒得更早。
杜氏卯时便起身,带了小丫鬟前往城西的送子娘娘庙上香,待得返回家中,小丫鬟却突然惊叫道:“夫、夫人!”
那小丫鬟指着杜氏浅葱色裙摆,靠近臀侧的一点褐色污渍,颤声道:“血、血……”
早有仆人忙去禀报赵广明,那管事自然惊恐,急忙请了大夫到家中。
杜氏虽然半点不觉异常,却也体谅丈夫的心意,任由大夫诊治。
年过半百的大夫捋着胡须,手指搭在杜氏手腕上,却突然皱起眉来,“嗯?”
赵广明一颗心顿时提起来,“大夫?可有不妥?”
连杜氏也不禁提心吊胆,连上屋中丫鬟仆从,五个人盯牢了那老大夫,唯恐听到什么不祥之兆。
那大夫再细细探了杜氏脉象,沉吟道:“赵夫人脉象如珠滚滑缓,只是气衰血盛、浮沉轻软……”
赵广明听不懂,只是又衰又浮,恐怕并非好事,不禁心惊胆战,颤声问道:“大夫、大夫!请你救救我娘子!”
那大夫不禁失笑,起身对二人一拱手,却道:“恭喜赵管事、赵夫人。夫人怀的是双胎。”
赵广明同杜氏既惊且喜,大夫又开了安胎药,仔细叮嘱了一番。
随后仆从忙去煎药,赵广明千恩万谢送走大夫,各自忙乱不休,众人早将那点血迹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37章 莲子歌(七)

翌日鸡啼前,陆升换了一身由野兔刺猬不知从何处取来的玄青窄袖长衫,腰挎悬壶,手提素白纸灯笼,就与谢瑢一道踏上九曲桥,往岛外行去。
他原本同谢瑢商议,若是被守在桥头的侍卫看见了要如何寻个借口,谢瑢却只叫他好生提着灯笼就是。
湖面雾气氤氲,但一点灯笼光顺着九曲桥移动,何等显眼,然而直至二人穿过桥头,踏上岸边,竟无一人前来阻拦询问。
陆升不禁咋舌道:“这是什么法术?莫非隐身了不成?”
谢瑢穿着身香色暗云纹的窄袖衫,外罩枣红绣绿银松枝的半袖,腰系青金石米珠点缀的云锦束腰,足踏黑缎绣祥云团纹的薄长靴,衬得这小小人愈发玉白晶莹,粉团可爱,却偏生板着一张脸,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模样,老气横秋一点头,只道:“闲话少说,提灯引路便是。”
不愧是谢大少爷的派头,无论他十岁、二十四岁,这颐指气使的姿态,却是一成不变的。陆升只得闭口不语,只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他不认得路,穿过踯躅花丛,望着面前的三岔道便停了下来,转头征询谢瑢。
谢瑢却也沉着脸不语,他长居无为岛中,如今无人带领,竟连自己家中的路也不识得了。好在这小童也不如何伤春悲秋,已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三两下叠成纸蝴蝶,他摊开手掌,那纸蝴蝶便轻轻扇动半透明的双翅,自手中腾空而起,往左侧岔道飞去。
陆升心领神会,不等谢瑢开口,就跟着翩然蝴蝶踏上左侧岔道,过游廊,穿花门,越过香樟林,行走了足足一炷香时分,方才见到了谢府后院一处角门。那纸蝴蝶轻轻停在深褐漆的门板上,蝶翼犹若呼吸般张合,守门的两个仆人正坐在一旁花丛里打盹。
谢瑢越过陆升,轻轻一推,角门便无声无息打开了,露出外头的街道青石板,他迈步走出去,陆升急忙跟上,又忍不住回头,却见角门自发关上,守门人竟也半点未曾察觉。
陆升加快步伐,追上那小童,这才问道:“如今要往哪里走?”
谢瑢仰头望着仍在三尺开外轻盈飞舞的纸蝴蝶,沉吟道:“城西,送子娘娘庙。”
陆升凝神回忆,当年京城西郊,确实有个送子娘娘庙,也不知何人所建,竟选在西郊一处荒野之中,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十余年前一场雷雨,天降大火将其烧毁,庙祝不知所踪,那送子娘娘庙迄今也不曾修复。
他兄嫂求子,也多往兴善寺、无尘观去,少有人再提及这处寺庙,陆升不禁眉头深锁,问道:“这送子娘娘,莫非就是诃梨帝母?”
那小童眉头一扬,笑道:“孺子可教。”
陆升抬手在他头上狠揉,佯怒道:“没大没小,谁才是孺子?”
谢瑢何曾被人揉过头,一时间又呆愣住,陆升却一弯腰,勾住腿弯,将他抱了起来。
那小童脸色呆滞,坐在这青年健壮稳定的手臂上,并不挣扎,却板着脸道:“放肆。”
陆升道:“你人小腿短,这般行路,只怕日落也到不了城西,不如我抱你走。”
那小童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气得张口结舌,半个字说不出来,然而陆升所言句句属实,谢瑢只得闷闷生气,只恨自己不能迎风就长成昂藏七尺的大丈夫。
陆升见这小童既生气又无奈,心头畅快,脚步生风地朝着城西走去。
足足行了一个时辰,方才出了城,抵达那处送子娘娘庙,然而陆升再是迟钝,也察觉了异常。
这一路行来,城中静悄悄全无人迹,不见人打更巡街、挑水送柴,就连买早食的小贩也不曾遇到半个。
自晨起到行路至今,陆升估摸着戊时早就过了,然而天色依然浓黑,毫无日出的征兆,四周薄雾飘摇,除了白纸灯笼映照的几丈地段,别处皆笼罩在昏暗之中。
陆升中途就将谢瑢改抱为背,如今提着灯笼往前一照,幽白光芒照出一对朱漆陈旧的大门,门上牌匾刻着送子娘娘四个填金漆大字,如今金漆也剥落了,处处透着颓败之相。
陆升问道:“为何……不曾天亮?”
谢瑢伏在他背上,哼笑道:“这灯笼是送葬时用来引路的,照的自然是阴阳路,你可要好生护着,光照处,阴阳交泰,活人行走安全无忧,若是光灭了,阴阳路一断,阴间的魑魅魍魉就要扑上来将你生吞活剥了。”
陆升骇然,顿时头皮发炸,他终究胆小,被如此一吓,按捺不住心头火,随手在那小童屁股上捏了一下,“你这娃娃,当真是坏心,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只听身后那小童倒抽一口气,却不肯发出半点声息,只埋头在他背后,陆升却察觉身后人身躯微颤不已,莫非竟哭了?
陆升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只觉手足无措,忙背着他在原地绕圈踱步,时不时颠一颠,哄一哄,柔声道:“阿瑢,阿瑢,我错了,你莫要生气。”
那小童道:“若是我先说了,你因了惧怕,抛下我不管怎么办?”他虽然努力想要掩饰,浓浓鼻音却掩不住泣声。
陆升素来吃软不吃硬,被这小童一句话就哄得心软似水,他将谢瑢放下来,那小童倒也倔强,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只将两只手捏成拳头,挡住了眼睛,任陆升拉扯,却是死活不肯放下手。
陆升只得叹道:“阿瑢,我陆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说了陪你一道来,如何会做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谢瑢问道:“不离开?”
陆升道:“自然不离开。”
谢瑢又问:“一直不离开?”
陆升却迟疑了一瞬,随即单膝跪地,将那小童拥入怀里,柔声道:“阿瑢,我如今身不由己,不敢信口开河承诺于你。”
那小童后背先是僵直,随即就要将他推开,陆升却仍是将他牢牢抱着,这小子身小力弱,挣扎不开。陆升又道:“阿瑢,你听我说。眼下固然不能承诺,然而十四年后,我便再也不离开阿瑢了,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离开,可好?”
那小童方才停止挣扎,伏在陆升怀里,轻轻攥紧了青年的衣襟,茫然道:“为何要等十四年……”
陆升道:“十四年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那小童轻轻一哼,抬起头来,分明神色清明,眼角没有半丝泪光,只道:“你将魔剑爱若至宝,日夜不离身侧,十四年后,只怕早被这魔物消磨神魂,化为活尸,这倒当真赶也赶不走了。”
陆升初时不曾听明白,待他渐渐将字字句句理得清楚,便只觉一股透骨凉气,顺着手足丝丝缕缕灌入心肺之中。
他看着这小童清如寒潭的双眸,凄然笑道:“阿瑢,这魔剑是你十四年后,亲手送与我的。”

第38章 莲子歌(八)

哪怕面对鬼神夜袭,谢瑢也能镇定应对,却直至此刻,那小童方才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便对陆升所说的十四年后之事信了几分,然而若当真如此,此刻一时失言,只怕要连累日后的自己。
这青年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丝毫不将他罗睺孽子的身份放在心上,嬉笑怒骂全无忌讳,亲近时搂抱,生气时连他的头都敢揉。
谢瑢十年短暂人生,波折起伏,然而这样的人,委实前所未见,而今后……只怕也再难有第二个。
这小童自幼六亲疏离,早就习惯淡然处之、无欲无求,如今却对这青年生出了执念,竟想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让这人逃了。
如今也罢,十四年后也罢,不择手段,也决不能……任他离开。
只是陆升如今却心事重重,哪里想到短短一瞬,那小童心中百转千回,竟下了这等决心。
他不过消沉片刻,却也明白问这小童全无用处,只得站起身来。
这时二人方才察觉到,不知何时,那庙门已悄无声息打开了,庙中正堂里隐隐灯火,照着一尊慈眉善目,彩衣翩翩,怀抱襁褓的女神立像。
一名青衣的妇人正从门中迈步出来,裙衫外披着件靛蓝地嵌青白粗葛布条的大褂,正是庙祝的服色,发髻掺杂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把品相普通的玉梳固定,带着对小小的银耳坠,装扮得十分爽利。
她嘴角噙笑,显得温婉和气,与昨夜那凄楚神态截然不同,陆升不曾见过母亲,如今见了这元乳母却不禁暗想,若是娘亲在世,只怕也是这般模样。
元乳母满脸喜色,径直迈出庙门,疾步走过来,蹲在谢瑢跟前,轻轻为那小童抻平衣衫,柔声道:“瑢哥儿,你怎的自己来了?也不多带几个下人,一路奔波可曾劳累?快些随乳母入内歇息。”
又转头对陆升道:“将车马安置妥当,再进来伺候大公子。”
陆升被当做了下人,只得苦笑不语。
那妇人倾身去抱谢瑢,那小童却推开她的手,冷淡道:“元乳母,我来取我娘的旧书。”
元乳母被推开,不免失落,强笑道:“我的瑢哥儿长大了,也不肯让人抱了。你身为侯府大公子,自然要行止端严,只是在乳母跟前……却是不必的。”
谢瑢置若罔闻,仍道:“乳母,你每日为我念的那本无名诗集,是我娘所留。当初我思念乳母,将旧书供奉在庙中,本是因年少无知,以为送?2 幽锬锉啬苣钅阄也皇悄缸樱丛妒つ缸忧樯睿び尤槟杆篮蟮靡园材O氩坏健沽哿巳槟浮!?br /> 元乳母愕然睁大眼,又伸手要触碰谢瑢,谢瑢却后退几步,牵住了陆升的衣角。陆升便握着悬壶剑鞘,警惕挡在身前。
她失落收回手,茫然道:“瑢哥儿,我听不明白,乳母好端端地,不过为了还愿,要为送子娘娘做几年庙祝,不得不暂离谢府……瑢哥儿不如也随乳母住进庙中,总比你在无为岛孤零零一个人强上百倍。那诗书……乳母仔细保存着,如今也每日念给瑢哥儿听,可好?”
谢瑢叹道:“乳母,你三月前已丧命于狼群之口,如今怎就忘了?”
元乳母脸色一板,轻轻斥道:“瑢哥儿,是乳母的错,乳母昨夜不该偷潜入府去探望你……可纵是如此,何至于令你诅咒起乳母来了?”
谢瑢道:“乳母,你当真不记得了?”
元乳母又欲上前,陆升却板着脸,拇指轻推剑首,将悬壶锋刃露出一指,铮然轻响中,那妇人顿时脸色大变,接连后退几步,停在庙中烛火能映照之地,两行眼泪滚落下来。陆升心头不觉叹息,这悬壶虽然不是什么好物,然而其对邪灵震慑之威,却是他二人如今防身的最大依仗,叫他扔也不是,留也不妥。
那妇人几次欲上前,却又望着陆升手中利剑,露出畏惧神色,只得一面抬袖拭泪,一面泣道:“瑢哥儿,你莫非是受这恶仆挟持?莫要怕,待我禀告娘娘,这便救你出来。”
谢瑢合上眼,低声道:“元乳母,你若是活人,胸前那道伤又从何而来?”
元乳母一怔,先前好端端的妇人,突然自咽喉到胸膛,显现出一片血红伤口,狰狞恐怖,好似被猛兽撕咬过,喉管暴露出来,鲜血淋漓,白森森肋骨根根断折,露出空荡荡的胸腔,其中心肺之类脏器,早已不知去向。
她张皇失措,颤抖的手指捂住咽喉,却摸了满手鲜血,一双眼圆瞪欲裂,只惊恐望着谢瑢。
谢瑢反倒睁开眼,又低声道:“乳母若是安然无恙,腿脚手臂又被什么猛兽咬断了?”
他话音才落,扑、扑两声,元乳母一对手自袖中脱离,落在地上,却是两条残缺臂骨,被猛兽啃得血肉模糊,骨头上还残留着道道牙痕。
那妇人面色铁青,身形颤抖起来,甫一开口,喉咙同嘴角便涌出无数血沫,呼噜噜作响,模糊嘶哑道:“瑢……哥儿……我若是死了,留下你一个人,谁为你挡风遮雨,谁为你守望门庭……乳母……不放心……”
谢瑢却不为所动,续道:“乳母若是活人,为何满身血迹,身披纸作的寿衣?”
陆升定睛细看,才发现那妇人残破青衣上果真血迹斑斑,所披的庙祝大褂,竟是以黄纸剪裁而成,青白布条坠饰,则是拿笔墨画上去的。
谢瑢话音才落,那妇人便颓然倒在地上,发黑的血水淌了满地,染红遍地青草石子,腥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肢体残块散落满地,正是被狼群袭击的惨象。
陆升身为司民功曹,也曾处置过被狼群撕咬的残缺尸首,如今看了也不过动了恻隐之心,并不如何畏惧。
他只收了剑,要去捂住谢瑢双眼,那小童却两手抓住他手腕,嗓音微颤,说得又快又急,慌乱不已:“那……鬼子母神本性难改,嗜食人肉,只为一点口腹之欲,就蛊惑乳母为她捉拿凡人小儿。乳母被她利用,不过是为虎作伥,死后也不得安息。我、我不过是……救乳母……”
陆升见那小童一双惶惶然明澈眼眸,泫然欲泣,却忆起方才,谢瑢沉着镇定,一句句点醒元乳母,令她忆起死时惨状,重温悲惨恐惧遭遇时,竟半点不曾动摇。
若是不曾看错,谢瑢望着那尸身崩裂倾倒时,许是觉着大功告成之故,嘴角隐隐噙着笑容。
腰间悬壶犹若火炭,叫他始终心存芥蒂,如今再看谢瑢幼时对乳母尚且如此凉薄,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寒同畏惧。
然则无论人情道义,陆升却不能立刻就置之不理,此事之后,若能返回原处,他便将悬壶奉还谢瑢,往后一别两宽、江湖不见便是。
若是返不回……陆升迟疑低头,却想不出要如何,只得轻轻揉抚那小童发顶,柔声道:“不必胡思乱想,先处置眼前事。那诗书在何处,我为你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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