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毛骨悚然地想,宫季扬是不是……在舔他的脖子?
“还不推开我?我现在张嘴,说不定能把你咬死。”
宫季扬仍然伏在他颈间,柳易都能感觉到他的鼻尖抵在自己颈窝里,呼出的气并不很热,带着微微潮湿的水汽,弄得他有点痒。
“你又不是狗,咬人作什么。”
柳易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可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揪住宫季扬,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不是2 狗用不着咬人,可也用不着舔人啊,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可他来之前对宫季扬作了能作的所有调查,却从来没查到过他有这样的怪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我像狼么,狼会咬人。”发现他僵硬得像块石头,宫季扬终于舍得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玩味地打量他的表情,“而且……该说你不解风情还是未经人事呢,没有感觉也罢了,竟然看不出我在调戏你?”
他这话说得过分惊人,柳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着他,惊得连推拒的动作都忘了使力。
他不再抵抗,宫季扬自然也乐得松手,趁柳易还被困在椅子里,伸手去抬他的下巴,眼里满是摸不清的情绪。
“先生果然风姿俊秀,令人心折,想必迷倒过不少江南女子。”
他说,江南女子。
柳易心中的惊异陡增数分,差点连脸上的表情都藏不住。难道他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才在完全未察觉的情况下被宫季扬摸到了底?
能说出江南,想来宫季扬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查到,只是不知他摸到的是“柳长明”还是“柳易”的底?名与字之间,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是他这个人的身家性命。
第7章 灯火
柳易强压住情绪,抬头看他。
“怎么,我说得不对?”宫季扬也没有松手的打算,维持着先前那个尴尬又危险的距离,盯着他的眼里却多了些揶揄,“在猜我知道了多少,还是说……在想怎么骗我?”
被他说中,柳易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推开他坐直身体。
“我没想骗你,只是不知怎么跟你说。”
宫季扬挑了挑眉:“现在想好怎么说了?愿闻其详。”
“你都已经查到了,”柳易苦笑一下,“还说什么?”
“可我想听先生你亲口说。”宫季扬执拗道。
亲口说倒是其次,他只是想试探柳易而已。
“……”
柳易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你很在乎我是什么人?那我便告诉你吧。”
他将自己的出身和经历告诉了宫季扬——当然,只是到他拜慕容端为师之前的经历,之后的都一语带过,只说了拜师学艺,以出卖情报为生的事。
这倒是不假,他本就是个消息贩子,不过是受师弟所托才来装猎户罢了。宫季扬即使摸到他出卖消息的听风阁,也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出身,他赌的就是这一点。
慕容端有几个徒弟世人皆知,随意揪出几个跑江湖的一问就能问出来,可这些徒弟出师后都做什么去了,姓甚名谁,却鲜有人知。除他们师徒本身和各自的家人外,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柳易十根手指都能数出来。
其实本不止这么多,只是余下的都死了——来闯他师父“隐居”的地方,不是想活命就是想找死。
“怎样?将军还好奇什么,我一并都说了吧。”他抿唇笑笑,淡淡道,“不过若是要问父母亲人,那我也束手无策了。”
宫季扬的脸色在他说的过程中已经缓和多了,眼里的寒意在他说到自己近几年还会回江陵登台时终于消散殆尽,听到他这句话连忙告饶道:“我可没问这些,先生息怒。”
“是将军先问的,我怎敢生气。”柳易见他收起了那一身逼人的煞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柳某寄人篱下,可没有生气的资格,你说是不是?”
宫季扬只看一眼便知他并非真在生气,也跟着笑起来,在他面前蹲下,以这种弱势的角度抬头望他:“莫开我玩笑了,我认错,不该这样逼问你,想要我怎样补偿都好,嗯?”
他说得诚恳,柳易也不打算却他的意,目光流转,漆黑眸子转到宫季扬身后的窗花上,突地露出一个坏笑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可不能反悔。”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小雪来,柳易带着重新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宫季扬出了门,直奔庙街而去。
他知道今天有集市,而且是雁城最大的集市,几乎什么都有得卖。宫季扬这厮昨天骗他有灯会,他回去后才想起来,雁城的灯会根本不在雪季里,而是七月,最近最热闹的集会便是这集市了。
他带宫季扬来自然是有理由的。
为了不扰民,他让宫季扬将斗篷的兜帽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这才拉着他拐过转角,踏入了庙街的集市。
“你太惹眼了。”他解释道。
“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宫季扬被他拉着走,手心冰凉,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要什么我让人买回去便是,冒雪来赶集干什么?”
柳易回头瞥他一眼,凉凉道:“将军方才还说我想要什么补偿都行,这就开始抱怨了?”
宫季扬只好闭嘴。
知道他这样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柳易把他安置在一旁,自个儿挤进人堆里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炊饼,又挤出来,将其中一个用油纸包着塞给他。
“来,尝尝这个。”
本能地有些嫌弃这种粗制食物,宫季扬皱着眉将饼递到嘴边,又看了柳易一眼,才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是豆馅儿的,我爱吃这个,还热乎着呢。”柳易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看着他笑,“我猜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对不对?”
“府里厨子从来不做这个,因为我娘以前不爱吃。”宫季扬也笑起来,又咬了一口,盯着露出来的豆馅研究了一会儿,道,“倒是挺好吃的,看来我没随她。”
“你要喜欢,我们等会儿再买几个带回去。”柳易三两口干掉一个炊饼,又带着他往前走,沿路买了好几样小吃,都是集市上常见的,连小孩儿们看着眼馋的冰糖葫芦都买了两串,一股脑地塞到宫季扬手里。
镇北大将军举着冰糖葫芦,一脸疑惑:“买这个作什么。”
“吃啊,你没吃过这个?”柳易还在小摊上挑挑拣拣,最后跟老板花几文钱买了两个泥人,捏得倒是还不错,一眼就看得出是许仙和白娘子。
宫季扬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柳易哈哈笑着把装了泥人的布包塞进他怀里:“来,送你的礼物。”
“可我不爱看白蛇传。”宫季扬面无表情地把布包拽出来,抓过他的手物归原主,“你自己留着吧。”
“哎哎,这不是捏得不错嘛,蛮好看的。”柳易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喜欢,就是买了放自己房里玩的,便也顺手收进了自己兜里,带着他继续前行。
虽然下着雪,但集市上人还是多得很。他们一路从人堆里挤出一条路来走,又买了一路的东西,吃吃喝喝又被挤过,出门前一丝不苟的宫季扬也显得有些狼狈。柳易看他都快把怕冷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心里一边笑大仇得报,一边想还是带他找个茶馆坐坐好了。
恰好这时天色渐晚,前头一家酒肆点起了灯,他遥遥望着那飘扬的酒字旗,心想也差不多,就这儿吧。
他拉着宫季扬进了那家酒肆,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这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店当然不及晏殊楼那般整洁雅致,更像是江湖人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花几个钱就能填饱肚子又喝个过瘾的地方。柳易进门前瞥了一眼旗子上的图案,知道这是听风阁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嫌弃的,抬手唤来柜里擦酒坛子的老板娘,点了一壶酒和两样下酒菜。
“就要花生和豆子,不来碗肉?咱们店里的卤牛肉可是一绝。”
老板娘五官不甚精致,说话也不太客气。她身材瘦小,穿一身粗布冬衣,乌黑长发用木簪粗粗挽着,衬得肤色白皙,眼角泪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反而别有一番独特风情。
“牛肉就免了,冬笋有的话上一碟。”柳易只看她一眼便知她是何许人也,话里不禁带上了些熟络,“要腌过的,今年新采的。”
那妇人妩媚一笑,应了声好就往后厨走。
这店虽算不得多干净整洁,却胜在屋子够结实,防风是足够了。宫季扬总算摆脱了他厚厚的斗篷和袖笼,腾出手来拿老板娘送上的热手巾擦了把脸,这才开口问他:“先生认识这店家?”
“为什么这样问?”柳易也正擦着手,闻言反问道。
“瞧你像是认识老板娘,不似头一回来。”
“没有,在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他们进山打猎,找不到出路,我便带了个路。”柳易笑着望了他一眼,“就像给将军你带路一样,萍水相逢,能帮就帮一把,你说对不对?”
“你可不止给我带了个路,我若说你这番话不对,那岂不是在说你白救我一命。”宫季扬摇头无奈道,“真是狡猾,我说不过你。”
柳易哈哈一笑,不再跟他在这件事上多辩。恰好这时老板娘端着温好的酒和小菜上来,笑盈盈地将其中一碟切成薄片的冬笋摆在他面前,道:“这位爷要的笋,我家相公刚腌下不久,新鲜得很。”
“有劳了。”柳易朝她笑笑,她摆摆手,转身走回柜台里。
“倒是个美人。”宫季扬还在看她,见她身姿婀娜,连粗苯的衣裳也挡不住走姿的摇曳动人,“风情十足。”
“原来将军喜欢这样的姑娘,”柳易打趣道,“要不要问问她有没有妹子?”
宫季扬却不受他调侃,倚在桌上望着他笑:“若不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当你想给我说媒了。”
这也是柳易觉得好奇的一点,宫季扬早已是该娶妻的年纪,又生在将军府,按理说不该连妾都没有。但杭杭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柳易问不出更多,只好想方设法从本尊口中套话。
“要说媒倒也不是不行,可你早该娶妻生子了,怎么还要我这样不着调的媒人给你说亲?”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宫季扬也不觉被冒犯,浑不在意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口:“就像你先前说的,我还没有遇到意中人啊。”
“老将军就没给你定娃娃亲?”柳易道,“我记得你们家好像世代与淮南侯交好……”
“我有过未婚妻,”宫季扬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十六岁那年她与人私奔,掉下燕回山的悬崖死了。”
柳易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默默换了个话题:“来,尝尝这笋片,味道不错。”
他若是真有这么个未婚妻,那是挺可怜的……不娶妻也可以理解。
他这边还在心里可怜着宫季扬,后者却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的表情,语气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揶揄:“你该不会信了吧?”
“……”
柳易怒气冲冲地端起杯子:“喝你的酒!”
就不该相信这家伙会说实话。
宫季扬被他恼羞成怒地塞了酒杯,却不急着喝酒,反而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追问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的事——先生与我年纪相仿,不也没有娶妻吗,这又是为什么?”
“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自然也不想告诉你。”柳易没好气地摆摆手,“喝你的酒吧,喝完没那么冷了我们就回去。”
宫季扬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却不忘补一句:“我说了你也会说?”
“嗯。”柳易敷衍道。
“那我就等着你说的那天了。”宫季扬意味深长地说,一饮而尽。
他没有再在柳易的身份上作更多文章,柳易思前想后,觉得他应该是相信了。毕竟他查到的也不是假身份,只是不完整罢了,江陵霍家班的长明和听风阁的阁主都是真的,宫季扬想怀疑也不得不相信。他现在暂时安全了,可接下来还有更烦人的事等着他。
要怎么让宫季扬对三王爷进京坐视不管?
他显然不打算什么也不做,在柳易看来,宫季扬对顾怀有种几乎懒得去隐藏的战意,就像一山不容二虎一样,他心里容不下顾怀这样的将才,而且是要去争皇位的大将。
顾怀有这个资格,先皇立龙椅上那位为储君本就不合祖训,嫡长子又在皇帝即位后不久被诬陷杀害。再加上皇帝平日里胡作非为,不知做了多少激起民愤的事,他进京勤王自然是无人敢拦的,不仅不拦,听说百姓几乎夹道欢迎。
宫季扬却什么也没有,他对龙椅有念想,却只能窝在北疆这个荒凉的边关,自己的爹还是被先皇判了斩首的反贼,姓顾的个个都提防着他,他什么都干不了。在柳易看来,即使未婚妻那事真是假的,光看这些,他也是个可怜人。
但宫季扬可怜归可怜,他也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想办法阻止他,以防他对带兵经过北疆的顾怀做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这晚柳易也没能好好睡一觉,因为刚过三更,就有客人悄悄拉开他的窗,从窗口轻轻跳了进来。
他靠在床上,懒洋洋地朝那人打了个招呼:“小九,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来人勾起嘴角朝他笑笑,像在自己家似的一屁股坐在床边:“你不也没睡吗,六师兄。”
月光下,他眼角的泪痣像颗迷人的星星,面容有种男女莫辨的艳丽,却又带着明显的英气,桃花眼缓缓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这才开口道:“宫季扬对你不错啊。”
若是宫季扬在场,定会认出他来。
虽然现下是再明显不过的男人,但这赫然正是他们白天酒肆里那个风情十足的“老板娘”。
“他已经发现我是谁了,只是还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柳易轻轻叹了口气,“你小心点,别被将军府的人发现,不然宫季扬肯定得发疯。”
“哟,瞧瞧你这语气。”燕翎九笑嘻嘻地学他说话,“‘不然宫季扬肯定得发疯’,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将军夫人。”
柳易拿起床头的闲书拍他脑袋:“别闹了,你跑到雁城来做什么?三王爷那边没事做,要让你来跑腿?”
虽然有五师兄在,他也知道小九闲得很,但也不至于闲得发慌跑到这么远的雁城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事才对。
“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燕翎九拿起他砸下来的书翻了翻,嫌弃道,“你也太无聊了,平日里就看这些书……五哥怕你这边出事,让我来看一眼,顺便给你带个话,让你想办法拖住宫季扬,别让他碍事。”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就……”
柳易怔了怔,迟疑道:“要对他下手?”
“不一定啊,你有别的办法当然最好,实在不行就只能搞点大的了。”燕翎九眨了眨眼,见他表情不对,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怕自己说出来反而点破了柳易心里那层窗户纸,只好闭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好了,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要赶路呢,我先走啦。”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回头看了柳易一眼:“小心点,别逞能啊。”
“行了,你走的时候也小心。”
柳易摆摆手,见他原路出去了,才叹了口气躺下。
第8章 出游
柳易觉得自己像个唉声叹气的小寡妇。
燕翎九这生得白净漂亮的小妖孽就是传说中跟三王爷一起反了的燕王小世子,也是他同门九师弟,他这次来北疆就是受他和五师兄所托。这小子从小捉猫逗狗什么都干,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会跟着三王爷一起造反,柳易是不奇怪的,毕竟燕翎九和顾怀可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
可他现在有点后悔揽下这差事了。本以为只是来盯着北疆的闲散将军,搜集了些消息才发现宫季扬跟闲散二字压根搭不上边,比朝廷里的老油条难缠多了。而且柳易根本没想到三王爷会这么着急动手,也许是被皇帝逼急了,也可能是五师兄有什么打算,总之不管他们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反正他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丢了性命。
“真是个烫手山芋……”他喃喃道。
小九的意思是要他拖住宫季扬,不让他出手阻挠三王爷的军队,可他要怎么拖住宫季扬?宫季扬能听他的?
他翻来覆去滚了几圈,最后抱着被子缩到床的最里头,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掉了,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