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灯完本[耽美]—— by:倚马邀月
倚马邀月  发于:2017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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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样。”宫季扬站起身来,替他理平了有些褶皱的衣襟,眼里带着点意义不明的笑意,“倒不是说先生的旧衣不好,只是……跟着我的人,怎么能不穿得体面些?”
“将军这话听起来,不还是在嫌我穿得不够体面吗?”柳易哂道。
他倒不是觉得宫季扬嫌弃得没有道理,毕竟连他自己都有些嫌弃这次为了假扮猎户置办的衣服,但穿了这些时日,对这堆破布也有了些感情。宫季扬嫌弃这打扮本应是他喜闻乐见的戏码,这时听在耳中却有些不悦。
“我不是那个意思。”宫季扬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管他不听话的衣襟,转身又套上了放在一边的袖笼,一边仍在解释,“在燕回山初见先生便心生好感,却想着足金仍需美玉来配,于是自作主张做了这些,先生若不喜欢扔了就是,别为此介怀。”
柳易挑了挑眉。
“倒不是不喜欢这衣服。”他自个儿伸手抚平了那处不听话的褶皱,觉得这衣服还是挺好看的,“只是……以后还是别自作主张做这些了,有些怪怪的。”
这种怪异感不仅来源于宫季扬的身份,还因为他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给另一个男人作主裁新衣?怎么听怎么怪异,饶是他这样在男人堆里长大的,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而且宫季扬口中的心生好感,他可一点也没感受到。
街上的毒烟和陷阱?埋伏在酒楼里的练家子?夜夜盯梢的屋顶来客?假如这些算是好感的表现,那宫季扬倒是真的对他颇有好感。
“好,我下次不做了,你若有想要的直接唤杭杭去置办。”宫季扬像是终于满意了这个话题的结果,笑了笑,把话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我们到书房去用些早点,顺便谈事情?”
他说的是“早点”,可眼下显然已经不早,话里话外尽显揶揄。
柳易叹了口气:“……不急,还是先吃饭吧。”
他头一回到宫季扬住的院子,本以为至少会比他住的小院华丽些,到了以后才发现,偌大的院子被改得死气沉沉,连人工挖开的荷花池都只剩一潭死水,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柳易在院子中间站定,前后张望了几眼,连路过的侍女和杂役都没几个,更别提有人来理睬他了。这地方根本连人气儿都没有,说是镇北大将军的住处,叫人怎么相信?
他住的小院虽然人也不多,却比这主院热闹多了。大约是活不及这边多,下人们会聚在井边乘凉聊天,杭杭有时还会领着洒扫婆子的孙女儿在院里踢毽子,哪像眼前的这些人,各自低头走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宫季扬却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的,领着他拐了个弯,转到院子深处的一处厢房门前 。
“我已经让人热好饭菜上桌了,这边来。”
他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桌菜,不比昨日晏殊楼的宴席差,却比晏殊楼的江南菜粗糙得多,一看就是北疆特有的菜式。
“昨儿个尝了南边的口味,今天就试试雁城最好的大厨做的菜吧。”宫季扬引他坐下,取了碗筷边布菜边道,“腊肉是今年新做的,肥瘦正好,不柴也不会腻。”
那腊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块儿,码在砂锅里炖得香气四溢,锅底铺了一层焦香的锅巴,吸饱了炖出的油脂,现出诱人的酱色来。柳易夹了一块,吃进嘴里确实口感丰盈,既有肥肉的脂香,又有瘦肉的嚼头。
“确实好,晒得也好,不干也不咸,吃起来正正好。”他赞道。
“再尝尝这炖菜,别看它好像一锅乱炖,其实是北疆人从前过年才能吃上的好菜。”宫季扬揭开另一个砂锅的锅盖,露出里头满满一锅菜来。
柳易瞟了两眼,发现自己连里头有几样菜都认不出来,各种素菜混在一起,又沾了锅里的酱汁,愈发难以辨认。
“都是些什么菜?”他问。
“好多种呢,我也数不上来,吃了你就知道了。”
宫季扬用锅边搁着的长勺子翻动里头的炖菜,露出素菜底下的肉来,“这里头放了野兔肉,原本厨子要放鸡肉,我特地让人去集市上买的野兔。”
“野兔有这么稀奇?”柳易探头过来看,“山里野兔可不值钱,烤烤就吃了。”
“木柴烤的和慢工炖的自然不同,你尝尝看。”宫季扬舀了一勺兔肉放到他碗里,又浇上酱汁和炖菜作浇头,这才推到他眼前,“我儿时最爱吃这个,下饭又好吃。”
“能得将军盛赞,那我真要好好尝尝。”
他话里有几分真柳易是拿不准,反正宫季扬也不会多此一举,为了下毒特地邀他来吃饭,这菜里多半没毒,兔肉倒是真的蛮香,他不吃白不吃。
“好吃吧?”
宫季扬笑着问。
柳易满满塞了一嘴的肉,空不出嘴来应他,只边嚼边点头。
宫季扬拿出火种点了个炉子放在桌上,黄铜盖子上的镂空缝隙里钻出缕缕青烟,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周围也随之慢慢暖了起来。他总算舍了那不离手的袖笼,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和白净修长的手来,敛起袖子为柳易布菜。
“喜欢就好,我还怕不合你口味,特意叮嘱厨房做得淡些。”
在饭菜和暖炉冒出的轻烟里,他眉眼间的郁色被淡化了不少,在柳易看来还多了几分暖意。柳易嘴里吃着肉,眼里瞧着他怪有趣的,又夹了一筷子腊肉,正想开口说话,宫季扬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扭头看向角落里一个很不起眼的柜子。
柳易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柜子上,仔细打量起来。
那柜子是陈木做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褚色的漆已经看不出原本该是什么颜色,雕花却很精致。柳易进屋这么久也没多看它第二眼,只以为是宫季扬的娘带来的嫁妆之类,现在看来,倒是他疏忽大意了。

第6章 密谈

两人止住了话头,屋里便只剩下一片寂静。须臾后,柜中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粗听只是杂乱无章的声音,宫季扬听后却脸色一沉,方才那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出来吧。”
柳易暗自记下了那串敲击节奏,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筷子,问:“我先出去?”
无论柜子里藏着什么,都必定是宫季扬的秘密,他不识相些主动滚出去,说不定听了要被灭口呢。
宫季扬却没让他就这么滚出去,而是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动。
柳易抬头与他对视,他面沉似水,声音里却听不出端倪:“就坐在这儿听吧,不出意外,应该和我们要谈的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柳易起身的动作变成了坐下,宫季扬都不介意,那他也没什么不敢听的。
他镇定自若地重新拿起筷子,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吃起来,宫季扬倒被他逗笑了,打趣道:“不怕坐下听了,我事后杀人封口?”
“那我听了以后转身就跑,”柳易用筷尖点了点装牛腩炖萝卜的碗沿,示意他也来点,“不过先把饭吃完要紧,这个好下饭,不错。”
宫季扬摆摆手,目光从他身上移到柜子上,这时柜子里又传来三下响动,然后柜门被从里推开了。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从两扇门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单膝跪地,朝宫季扬行了个礼:“将军。”
原来门后是暗道。柳易挑了挑眉,为宫季扬和自己分别斟了杯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那黑衣人几眼,发现他裹得只露出眼睛,比宫季扬在屋外夸张多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情况怎么样?”
宫季扬端起他递来的茶杯,用杯盖刮了刮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末,这才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三王爷已经起兵,不日便将经过北疆。同行的有燕王小世子和一名军师,军师不知来处,但似乎颇为得力。”黑衣人连头都不抬,兴许是怕被柳易看到样貌,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西北骁骑营留了副将房文钰守着,三王爷带了大部分的兵马上京。”
“看来是志在必得啊。”宫季扬轻飘飘地点评道。
“属下已经在调查那名军师的身份,明日就能有回音,请将军恕罪。”
宫季扬笑了笑,将茶杯放在桌上,捧起了那个裹着棉布的暖炉,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那倒不急,早晚会知道的。”
柳易的筷子仍然不停,心却已经飞到了兵营里。
没想到三王爷这么快就起兵了,不知道是师兄的主意,还是发生了什么逼得他提前动手的事情……他在将军府的这一个多月几乎什么消息都没收到,也不敢出门去找联络人,免得惊动宫季扬的眼线,没想到雁城一片平静,外头却已经风起云涌。
马上要变天了。
宫季扬当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兀自打发走了黑衣人,将柜门重新关上,然后抱着暖炉回到桌边,将余下的半锅炖菜推到他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先生。”
柳易用筷子抵住锅沿,单手托腮靠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拒绝道:“有些饱了。”
“那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宫季扬从善如流道。
“嗯,横竖我也把你的秘密军情听了个全,不谈也装不成没听到。”柳易拿过茶壶又倒了杯茶,咕噜咕噜一口喝尽,“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我就直说了。”宫季扬道,“三王爷顾怀反了,已经在上京的途中,以他带兵行进的速度,过不了几天就能到达京城。北疆向来是易守难攻之地,他现在不一定会动,但他一旦登上帝位,一定会动收复北疆的念头。”
他在笑,眼里却只有一片冷冷的光:“三王爷是武将,心里想的自然和我一样。为人臣子,我不能对皇帝的命令有什么异议,但北疆自五十年前便由宫家驻守,我不能就这么被削去兵权。”
柳易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所以?”他低声问。
宫季扬的表情慢慢冷了下去,只留一丝笑意在嘴角,看起来像戴了个僵硬的面具,声音也和表情一样,如同浸在冰河里的石头。
“如果顾怀真要动手,我不会坐以待毙。”
“即使想将北疆重新掌握,三王爷未必会对你怎么样。”柳易犹豫了一下,边组织语言边慢慢说,“你其实不用太紧张,不是吗?”
就他所知,顾怀确实没有要动宫季扬的意思,但北疆……他真的有要收回的念头。收回北疆是五师兄的意思,他也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里,宫季扬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但他不会主动说。
“北疆是庆延的北门,再往北就是茹毛饮血的蛮人。这样易守难攻的兵家重地放任宫季扬盘踞下去,休养生息,早晚会酿成大患。”
沈无青是这样说的,柳易也这样认为。而且他接近宫季扬后发现,这人也不是对龙椅全无想法的。
宫季扬阴沉冷漠,喜怒无常的外表下,是一颗伪装起来的疯狂的心。
他这样想着,抬眼去看眼前的宫季扬。
对方也在看他,眼里带着探究和玩味。
“先生,你是在怕呢,还是在想如何揭发我?”
柳易摇了摇头:“我揭发你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何况……我现在是你府里的客卿,即使你真想做什么,我也已经被你拉上了船,不是吗?”
他自然不能对现在的宫季扬说什么反对的话,却也不想让他一步步走向危险的方向。
“我只是想提醒你,三王爷现在还是个想要篡位的‘逆臣贼子’,将军大可不必这么快想得太远,先着眼当前才是真。”他望着宫季扬的眼睛,嘴角带笑,“皇上可还在京城等着援兵呢,骁骑营那么勇猛善战,三王爷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京城拿下,你说是不是?”
事实上,如果宫季扬对龙椅真有念想,现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可比三王爷好对付得多,如果换作是他,他不会让三王爷成功坐上皇位。
毕竟三王爷不仅是武将出身,身边还有他师兄辅佐——身为沈家这一代最出挑的年轻人,他五师兄沈无青不说别的,至少在兵法的研究上,同龄人必然无出其右者。在柳易看来,即使宫季扬想要拦三王爷的兵马,也多半无法成功。
鬼知道师兄和小九想了什么鬼主意呢。
“那在先生看来,我该怎么做?”
宫季扬靠在椅背上,看起来也不在意他的反对,反而对他的意见很有兴趣:“现在什么也不做,顾丰顶多在帝位上再坐半个月,我见过顾怀打仗,他不可能输给御林军那帮废物。”
或者说,庆延这些年来一直太平无事,都要归功于西北和北疆的严防死守。三王爷顾怀是狼一样的人物,还是狼群中最凶悍沉着的头狼,即使没有别人插手,宫季扬和他一起疯起来,也不一定能狠过他。
“既然你明白,那我也不必多言。”柳易点了点头,“现在你只需要决定是做个样子还是来真的就好了,三王爷那边……我觉得你不一定拦得住。”
他话说得委婉,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宫季扬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缓和了些,道:“我也没打算跟他动手,依北疆现在的兵力,跟他硬碰硬只能两败俱伤。”
“那就看你的意思了。”
宫季扬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里多了些笑意,声音也柔软了些:“多谢先生的建议,可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了,”他凑近了些,几乎将柳易逼得贴到椅背上,“柳先生,你懂得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来头?”
柳易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抵住他胸口把他往外推了推,这才舒服了些。
“你觉得我是什么来头?”他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宫季扬还是没有坐直身子,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又逼近了些,“我现在是等待先生指点迷津的迷途羔羊,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刻意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很有迷惑性。
柳易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使了个巧劲将他反压到椅子里,居高临下地朝他勾勾手指:“将军,要披着羊皮装成羔羊,你至少要把狼性收一收呀。”
宫季扬也笑起来,柳易见他笑得一脸轻松,突然觉得很不妙。
他想彻底制住宫季扬,让对方无法再做别的动作,却在想要动手的一瞬间被伺机而动的宫季扬夺走了控制权。宫季扬在他没反应过来前捏住他的手腕,借他按住自己肩膀的力度一个侧身,两人的位置就此对调,柳易被他牢牢地压在椅子里,无法动弹。
论力气,柳易是不及宫季扬的,这一点他切实地体会到了——男人的手像铁钳般抓着他,他想要挣脱,只有用内力。
“用不着吧,你不是很清楚我是狼是羊么?”宫季扬两只手都用在压制他上,自己也没有空闲再去撩拨他,只好两手按着他的手腕撑在椅背上,自己俯身下来,两人间的距离近得柳易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先生,你自己又是什么呢?是狼,还是羊,抑或别的野兽?”
他靠得太近,肩膀又宽,毛皮披风顺着肩线垂下来,柳易几乎整个人被罩在他的阴影里,心里有些慌乱,脸上却强作镇定。
“为什么我就一定是野兽?我对你可没有恶意。”
虽然他没对自己的相貌作过多改动,但脸上还是多少有一些伪装的。宫季扬离得这么近,先不说能不能记清楚他的脸,万一他发现他脸上动过什么手脚,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柳易对自己的易容手段有信心,但他不敢拿这个来开玩笑——毕竟没几个人靠得这么近来“考验”过他的水平,宫季扬眼力如何他可说不准。
但他又不能就这么推开宫季扬。他那么多疑,过于生硬的拒绝也许反而会让他起疑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他只好定下心来,慢慢跟这位北疆的无冕之王周旋。
见他有些恍神,宫季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来:“先生……你在害怕吗?”
他手上用力更甚,声音几乎贴着柳易的耳朵滑过,宛如杀人于无形的天蚕丝,轻柔得令人战栗:“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吗?例如……你的身份?”
柳易猛地睁大眼睛。
他穿的新袍子没有遮风的毛领,在屋里有炉子,也不需要刻意带围脖取暖,所以他半截脖子都露在外面,只被垂在肩头的发尾遮住了颈后的皮肤。而此时此刻,伏在他颈边的宫季扬不知在做什么,他浑身鸡皮疙瘩地发现,颈侧传来一阵温暖濡湿的异样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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