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些蔬果是我专门让人送来给你尝个新鲜,谅儿不喜欢?”宸妃笑吟吟的说道。
“娘娘赏赐,谅儿自然拜领,只是现在胃里难受,怕吃了恐糟践娘娘厚爱,故而想等明日再食。”萧谅坐在一边,全身直冒冷汗。
这些瓜果看起来不过寻常之物,只是比一般的大了许多,带有异香,闻之神清气爽。如果不过刚才净空大师告诫,萧谅只怕也要拿起食之一二。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忽见六皇子萧云详站起,慢慢走到萧谅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半天才说出一句:“七……弟,七、弟。”这一句言语只听得众人大为惊喜。
宸妃当年怀有双生之子,只因在怀有八月身孕之时,夜半做了噩梦,惊吓过度,以至于早产,生下萧云详后,另一个孩子便腹死胎中。萧云详虽比萧谅年长一岁,却因早产,自小瘦弱,看上去和萧谅相差无几。他自小性格孤僻,不喜与人多言,别人说上一百句,他也不会搭理,平时和宸妃说话的时候也少。
这次宸妃来看萧谅,他一直死抓着母妃的手,宸妃无奈之下只好也把他带来。七个皇子中,唯有萧谅偶尔能与萧云详说上几句话。自从萧谅生病,萧云详几乎就再无开口过。
萧云详自小不善言辞,尤其在情绪激动之时,声音便不自觉的结巴。萧谅见他如此,自然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拉住他的手微微一笑,说道:“六哥,我不打紧,净空大师说我就快好了。”
萧谅刚想再宽慰他几句,却见萧云详抓起桌上的葡萄,便吃了下去。此举惊了在场诸人,宸妃见此,心中大急,便说道:“云详,这是给你七弟的蔬果,你要吃的话,未央宫还有很多。怎么不见你在宫里吃,反而跑来和你七弟抢食。来人,快把六皇子带下去。”
锦月是宸妃贴身侍女,连忙上前牵过萧云详的手,想拉他下去,他也没有反抗,只是临走还不忘说了一句:“六弟好……”。别人不懂,但萧谅自然知道他是在挂念自己的身体,叮嘱好好养病。
他便抱拳对着萧云详说道:“六哥放心,等我好了,便去看你。”他心下大急,但想到若那蔬果不妥,想必宸妃也有破解之道,断然不会加害自己的亲子。
宸妃看儿子已经被抱出,便说道:“云详也真是,几个兄弟里就独爱你这个弟弟,可能因为你是唯一叫他哥哥的人吧。他本来要就寝,听说我来探你,便非要跟着来。”
萧谅刚想开口,便咳嗽连连,旁人连忙扶他坐好。
宸妃见此,便说道:“你这孩子,真是柔弱至此,希望此次净空大师妙手回春,能让你和你三哥一般勇武。既然你吃不了,这瓜果过了今夜也不新鲜,不如就分与众人食用,权当这几日他们日夜伺候你的赏赐吧。”
宸妃说着,便令人把瓜果分与萧云详,季澜,净空,以及一众宫人食用。之后她做了一盏茶功夫,便起身告辞,还特别叮嘱萧谅保重身体。
季澜见他一走,连忙让人带萧谅下去休息,转身来看净空,问道:“师叔,刚才宸妃是什么意思?”
“刚才她进门来,身带异香,我本以为那是蔬果之上的味道,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是把那份药浸泡入蔬果之中。让蔬果虽有异香,常人闻了却无大碍,但七皇子身上之毒却因为这香气,大有不妥。”净空大师叹息道。
“如何不妥?”季澜继续问。
“此香名为七残香,与百枯草相生相克,两者一同生长在漠北之地。如平时用药,则可以以毒攻毒,然而若有一味已经药尽,则此香可助长药性。”
“师叔,你是说百枯草虽然解了天仙醉,但七残香竟能助长百枯草的毒性?”
“不错。”
“那七皇子岂非要中百枯草之毒?敢问师叔,可有解法?”季澜急忙问道。
“宸妃在此时送来蔬果,是算准了我势必无法可解。此毒一般人诊治不出,病人也与常人无爱,但不能大喜大悲,也不可行周公之礼。你的师傅手上有一颗玉蔻丹,只要在七皇子年满二十之前服下此丹,则可解他一身之毒,否则不论如何他都会毒发身亡。我已经尽力,余下就看七皇子的造化。此事你不必告知他,说了也是无用,徒惹他忧思恐惧。”
“澜儿明白。”
季澜不再多言,刚要回风眠阁的寝殿看萧谅,却撞见半夜匆匆而来的萧诤,便躲在一边,不敢上去。
“你们下去吧。”萧诤挥了挥手,让宫人退下大半,只留几个人掌灯。他走上前来,给萧谅掖好被子,便坐在一边。
季澜看着萧诤一脸忧虑,便知他是担心萧谅的病情。他心知自己是季淑妃的子侄,他们难免对自己多有提防,当下也不多言,便离了凤眠居。
第二天,萧谅起身便觉全身轻快,欢喜不已,看到睡在软塌上的萧诤,不由得眼圈一红。他素来知道自己几个兄弟都在为皇权争来斗去,只因他身体不好,没有威胁,故而几乎个个待他都好。只是这次病愈,情况只怕大大不同,没想到萧诤对待自己仍然如此上心。
昨天萧云详拉他衣袖之时,曾经塞过一张纸条,他昨夜本已看过,现在又拿起端详,“勿食蔬果”。四个字潇洒飘逸,他却只能拿去烧掉,刚触及红烛,便被醒来的萧诤抢走。
“一大早的,烧什么好东西?”萧诤说道,便摊开纸条,脸色骤变。
萧云详自小孤僻,但书画双绝,他的字在年幼之时就极为出名。当朝书法名家王扶曾经连连叹息,称赞他是不世出的书画奇才。
萧诤自然也一眼认出他的字迹,说道:“昨天宸妃赏你的蔬果果然有问题,但她为何如此轻易放过你?”
“不知,也许是因为六哥也吃了,所以……她赶回去给他服解药吧。”
“只不知六弟如何了?”萧诤叹气。他知道萧云详虽不喜与人多言,却是绝顶聪明,往往做事出人意料。
萧谅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林公公在外禀告,便让请进来。
“启禀七皇子,方才奴才去找未央宫的宫女碧桃,已经打探出来,六皇子回去之后,宸妃娘娘把人都撵了出来,也不知做了什么,弄到大半夜才歇下。早上六皇子已然无碍,您请放心。”
“好,你退下吧。差人叫季公子前来,我要专门道谢。”
“殿下,您不必去请了,昨夜您睡下之时,他府中有事,便匆匆回去。临走还留下口信,说不及面辞,望您赎罪。”林公公继续说道。
萧诤让林公公退下之后,便拉着萧谅说道:“小七,这次你生病的事,要不是碍着净空大师指明要季澜前来相助,我真是不放心。你也知道季澜是淑妃的侄儿,我唯恐……”
“四哥,我看那个季澜不是那样的人。他上次还跳入太液池救我,你别多心。这几天他在凤眠阁协助净空大师,我看在眼里觉得他不是作伪,只可惜两次我都没好好谢他。”
“小七,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许还有一层苦肉计的意思。”萧诤摇了摇头。
“四哥,我不想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你又犯傻,不是我们把人想坏了,你忘记前年在你茶水里下毒的那个宫女了吗?如果不是凑巧,你的命就没了!到现在我们都没查出是什么人派来的。”
“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件事吗?四哥,我累了,想再歇一会儿。”
萧诤连忙扶着萧谅坐在一边,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外面喊了一声:“不好了,不好了!三皇子在芦月峰失了行踪,下落不明!”
这一声惊得萧谅顿时站起,却听萧诤怒喝道:“哪里来的奴才,大呼小叫的,不知道七皇子正在养病吗?来人,给我杖打二十!”
萧谅刚想再说,却觉昏天暗地,随后人事不省。
第6章 第 6 章
萧诫失踪一事震惊朝野,炎启帝震怒,斩杀多名侍从也无法探听出他的下落。萧谅因为忧虑多度,再次病倒,使得后宫无人敢再提萧诫之名。
这一日,大皇子萧谦离了伴麟居,想去找萧决一同探望萧谅,这才走到储秀宫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对话。
“母亲,你为大皇兄选了谁做妃子?”
“这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过问,你父皇到时候自然会择其一下旨赐婚。”
“我想去见见大皇兄,你为何每次都不让儿臣前去寻他?”
“你这孩子,你大皇兄马上就要搬离皇宫,大婚之后你更加不必去了,他有王妃相伴,不能和小时候一般。”
“母亲,我真是不明白,为何你这么不喜欢我和大皇兄在一起。”
“决儿,你该知道为什么的。我奉旨养他多年,你也看到母亲很是尽心,现如今他结婚我的使命也算了结。”
大皇子萧谦是长子,但其母亲只是一个作杂役的宫女,是萧奕当太子时临幸过的宫女,后来惹怒太皇太后被杖毙。萧谦本由柳惠妃抚养,不想柳惠妃病故,又交给季淑妃抚养。只因其母低贱,是以无缘帝位。多年来,萧奕尤其宠爱萧谦,虽然萧谦和萧诚一个庶长子一个嫡长子,但无人敢轻看于他。
可是哪怕如此,萧奕对他和萧诚却是一般态度,并无二致,七个皇子,唯有他和萧诚是萧奕亲自教导读书写字的,从来不肯假手他人。是以萧谦变成了很多嫔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萧诚受宠理所当然,他萧谦却是没有靠山,自然好欺负。这些年,季淑妃身为他的养母,明里亲昵,其实也是不管不问,毕竟萧奕对萧决都未如待他这般好。
萧谦不想再听下去,便悄悄走出,一个人闲游漫步,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就来到了重华殿。这是萧奕批阅奏折的地方,他连忙止了脚步,却见柳宸妃等在殿外,看来又是给父皇送宵夜的。
这几年来,后宫之中,位尊者莫过于柳宸妃,就连兰贵妃和季淑妃的妃位都在她之下。柳宸妃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本来她的姐姐柳贤妃,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应该是萧奕的皇后。然而萧奕宠爱顾氏,执意立她为后,封号嘉元皇后。只可惜嘉元皇后红颜薄命,封后不到一年,就因难产早薨,留下二皇子萧诚。
后位空悬,太皇太后数次想立柳贤妃为皇后,没想到萧奕会当朝立誓,此生此世炎启帝只有嘉元一个皇后,永不再立。这话气得年迈的太皇太后当场拔簪痛骂,而后就病死了。因此,民间盛传萧奕不孝之名。
柳贤妃当时怀有身孕,听闻此言抑郁难平,竟是小产,而后血崩,也病逝。萧奕怀着对柳氏的愧疚,纳了她的妹妹,短短两年便封了贵妃,而后生下六皇子萧云详,是以晋封宸妃。她虽掌管后宫,奈何萧奕这些年最为宠爱的却是兰妃尹氏。最让人不解的是,萧奕竟将嘉元皇后之子萧诚,交由柳宸妃抚养,他明知道柳贤妃是因为嘉元皇后的事病死,却这般做法,使得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不过萧诚既是嫡长子,自然也该是妃位最高的宸妃抚养。
现在柳宸妃来送宵夜,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萧谦皱了皱眉,便转身而去。
他离了重华殿,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堂堂一个皇子,游走宫中,却是哪也去不的。想来想去,还是往淮月宫去,探望萧谅,却在门口听他们宫人说萧谅已经安寝,他便告辞往自己的寝宫伴麟居走。
他的寝宫是父皇亲自赐名,显得狂妄之极,招人非议,然而御笔钦赐,谁也奈何不得。尤其他宫中种种,着实待遇极好,几乎和萧诚是一样的。别的皇子,都还年幼,萧诚一向磊落,全不在意,萧诫脾气火爆,不拘小节,萧诤只觉他是大哥,理所当然,而萧决自幼与他亲厚,看父皇待他好,只是欢喜。唯独萧云详,虽不爱言语,却处处与他和萧决作对。
他才走入伴麟居,就见床榻上躺着一人,宫人刚想禀告,他便挥手让他们退下。
胆敢不经他同意,在伴麟居睡着的人,只有一个萧决。看他半靠着入睡,想来是等他等得累了,才犯困。萧谦轻轻拿了一件雕裘披在他的身上,然而并坐在书桌旁写字。
写来写去,都是一句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写了便扔,扔了又写,反反复复,竟是停不下来。
“大哥,你愁什么?”
萧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萧谦顿了一下笔,这才回头,只见萧决满脸认真的看着他。
“没什么,随便写写罢了。三弟,你回寝宫吧。”
“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那……大哥多谢你等候了,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下午你在储秀宫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才没有进门?”
“兄弟之间,何必如此。何况淑妃娘娘也是我的母妃,说了些什么也不打紧,你回去吧。”
“好,我这就回碧水阁。”
萧决说完,抬脚便要走。他本以为那人会拦自己一下,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动声色。
“五弟,你想过,将来也许你能做太子,甚至坐上那个位置吗?”
“皇家的孩子,谁会不想。”
“你说得对,我若有那个资格应该也是想的。”
萧谦的话,让萧决猛然回过头来,他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永远有那个资格。”
萧决盯着他,看了又看,半响才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是。”
“你可知刚才我看到你那句话,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若想说,我自然会听着。”
“你刚才写了那么多遍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我现在回你一句,唯有相思似□□,江南江北望君归。”
萧谦顿时站了起来,急道:“天下没有两全的事。江水只有东流,江南江北的春水也是如此。”
“大哥,我若为君,天下又有何事是我做不到的?”萧决说罢,便走了出去。
第7章 第 7 章
金銮殿上,当朝天子炎启帝萧奕坐在龙椅上,满脸怒色,群臣都跪在地上,没有人敢应声。张公公看到情势紧张,便端茶走了过来,放在一旁,默不作声。
萧奕抿了一口茶,过了许久才道:“你们别跪了,都给朕站起来说话。季太师,顾将军,立储之事,当真有你们说的这般刻不容缓吗?”
群臣这才慢慢起身,也不敢抬头,只听到季太师持玉笏说道:“回禀陛下,老臣只怕夜长梦多,是以希望陛下能早做决断。”
“哦?那依你之见,立谁为太子方好?”萧奕说着这话,却把眼往骠骑大将军顾昭身上看。
“臣以为,立储之事,兹事体大,陛下迟迟未能下旨,定有所有顾虑,各位皇子各有千秋,老臣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明鉴。”季太师弓着身体,继续说道。
“众卿数日所奏的人选,无非二皇子和五皇子。太师,你的奏疏迟迟不曾上表,你以为此二人如何?”萧奕口里说着,仍然在看顾昭。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老臣以为,此二子都可堪重用,单凭圣心裁决。”季朗风的话说得光明磊落,但谁又知道这三朝老臣的心打着什么算盘。
“臣以为,二皇子可成大器,文才武功具是一流,正直磊落,实乃明君之选。但他有时候太过耿介,还需磨砺方可。”顾昭终于开口,他的话就如个性一般刚直不阿。
“朕七个皇子,群臣难道都只看上了两个不成?”
“陛下,臣以为,七皇子年虽幼,但聪敏思辨,恭谨有礼,再过几年,也是良才。”说这话的是贫农入伍,而后一人打了无数胜战的大将军贺廷羽。
“那么尹太傅,你怎么看?这几个孩子你都教导过,想必你比群臣更熟悉他们。”
“臣以为七皇子年纪虽小,却有龙风之姿。只可惜身体孱弱,不能当此重任,六皇子年少多思,不善言辞,不与人沟通,二皇子太过直率,光明磊落,只是太过刚正耿直了些。”太傅尹仲霖说道。
“朕七个皇子,一下子被你否了三个,那么余下四人如何?”萧奕忽然起了兴致,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臣以为余下四子,陛下既说要避嫌,臣自当避开四皇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陛下自有定论,而五皇子处变不惊,事事聊人先机,确可担此重任。”
“这么说,尹太傅和季太师都中意五皇子了?”萧奕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起来。
“下个月嘉元皇后忌辰一过,你们就可以知道朕心中属意的储君了。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