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寒川牵着顾朗星的手走在青石板小路上,“星儿,你怎么看?”
“无非就是利用百姓害怕神怪的心理趁机搜刮民脂民膏罢了。”
剑寒川突然问道,“星儿,你害怕鬼怪么?”
顾朗星看他一眼,放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你觉得我会怕?”
他走了几步觉出有些不对,回身看去,身后哪里还有剑寒川的身影。顾朗星知道剑寒川是故意吓自己,心中只觉得好笑,便继续沿着小巷走。
此时路上早已没了人,他们抄近路走的是客栈后方的一条小巷,风一吹,树的影子映在墙上被扯成各种怪异的形状,顾朗星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在这条阴暗的小巷内,树叶“沙沙”的声响此时听上去也无端有些恐怖。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也传来一阵脚步声。剑寒川走路从不出声,这脚步声是谁的?那脚步声突然加快了,顾朗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向前疾走起来。身后一道气流从耳边划过,然后就是刀剑相撞时发出的清亮声响,顾朗星一回头,就见剑寒川与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两人实力悬殊,黑衣人不过三四招就败下阵来,转身向远处逃。
剑寒川一把搂过顾朗星,“没事吧?”
顾朗星摇头,“不去追么?”
“不追了,我怕他们还有埋伏会伤到你。”
顾朗星挣开他的怀抱,冷眼看他,“你方才去哪儿了?”
剑寒川使了蛮力抱着他,“你说你不害怕,我便想吓吓你。”
顾朗星冷哼,“幼稚。”
剑寒川自知理亏,其实他是有苦说不出,他本想吓吓顾朗星,等着看他被吓到扑进自己怀里,可惜……顾朗星冰冰冷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着实让想玩点情趣的剑庄主吃了憋。
剑寒川这样的心思自己都觉得幼稚又怎会向顾朗星解释,干脆什么也不说,一手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吻下去,一吻结束后才贴在他耳边道,“是我不对,别生气了。”
顾朗星白他一眼不再理他,剑庄主一晚上收了两个白眼也不恼,牵起他的手任凭顾朗星怎么挣脱就是不放开。
“庄主,你们怎么才回来?”景澜拉开门。
“听故事听得晚了,你们查的怎么样?”
景澜跟着剑寒川进屋,“长乐山庄没什么问题,不过那个惊雷门倒是很可疑。”
“说说看。”
“我和云归这些年入世不深,见过我们的人寥寥可数,衡州城更是来都没有来过,但是他们的一个小管事张口就称呼我们景堂主陆主使,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剑寒川沉吟,“惊雷门……是三年前崛起的那个以火药称霸的门派罢?”
“嗯。”
“他们的门主仿佛是……雷震天?”
“嗯。”
“你今日可见到他了?”
“没有,管事说雷震天三日前去了后山炼药,不许任何人打扰。我打算明日再悄悄潜伏进去查查。”
剑寒川点头,“我们还有多少暗卫?”
“当初留在东北的四个暗卫都回来了,连颂带走了两个,还有八个。”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正在查,但那人伪装的很好,还没查出到底是谁。”
“嗯,一切暗中进行,切勿打草惊蛇。”
“庄主放心,我晓得分寸。”
汶河发源于西边的落霞山脉,贯穿了整个衡州城,流经落仙镇中的正是汶河的中流,香火庙就搭在汶河边。
剑寒川远远站在一座土丘上叹息,“就这么一座庙,竟向每家每户强收二两银子,真是枉为父母官。”
顾朗星心情也很沉重,“是啊,落仙镇百姓一年的收入不过二三两银子而已。”
“落仙镇三万户人家,这就是六万两银子,还有每月要收的五百铜钱,百姓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顾朗星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人出来了。”
香火庙旁边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两口大锅被搬出来,热气腾腾地冒着烟,三四个官差在旁边指挥。
“有善人在做善事?”
“不像,不然不会有官差”,剑寒川拉起他的手,“咱们也去看看。”
两人走下小丘来到香火庙时,旁边已经聚起了不少百姓,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碗。剑寒川拉住一个中年男子,“这位老乡,这里是在做什么?”
中年男子打量了他一眼,“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你们不知道,这是镜仙大人施的粥。”
剑寒川皱眉,“镜仙大人是?”
“就是镜子中的神仙,我们捐了香火钱,镜仙大人就给我们施粥,喝了粥的人镜仙大人会保你一家平安无事。”
剑寒川又问,“谁都可以来领么?”
“那可不是,你得捐了香火钱才能领。”
前面的一个男子催促道,“老李,你还在磨叽什么,还不快点。”那中年男子赶紧一溜小跑过去排队。
剑寒川看着陆续排起的长队,心里生出一股怒火,“明明是厉鬼,现又说成是镜中的神仙,竟由着他们胡编乱造。”
排队等着施粥的百姓个个面容憔悴,虽不是衣衫褴褛,但也足见他们生活的艰辛,顾朗星道,“官府不作为,百姓除了听命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星儿,你信命么?”
“以前信”,顾朗星侧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现在不信了。”
剑寒川一笑,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从桃花镇往这边赶的时候,陆云归大半时间都是在外骑马,赶到落仙镇后又马不停蹄地和景澜到处探查,加上在桃花镇淋了雨,终于体力不支病倒了。
景澜探探她额头的温度,“你今日哪儿也别去了,就在这好好歇着。”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去罢。”
景澜将她按回床上,“不成,你好好歇着,你累倒了穆教主要跟我们拼命的。”
“那你带几个暗卫去。”
“我是暗探,哪有拖家带口去暗探的,你就别操心了。”
陆云归还想说什么,景澜已经从窗口跃了出去,的确是有些头晕,去了也是拖后腿,陆云归便安心闭上眼睛休息。
惊雷门。
“早就想来拜访,只是听闻雷庄主一直在闭关炼药,这才拖到今日才来,还请雷庄主不要见怪。”
“陈老弟不必如此见外,这次的寿宴还要继续麻烦陈老弟啊。”
“雷庄主客气了,酒早已备好,寿宴前一天我会让庄中弟子送上来。”陈萧命几个随从抬进一坛酒来,“这是庄中新开封的桂香酿,采最新鲜的桂花发酵五年方得这一小坛,小弟不敢独饮,带来给雷庄主尝个鲜。”
雷震天抚掌大笑,“好久未尝过陈老弟亲手酿的酒了,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小酌几杯?”
两人正说笑着,突闻院外传来一阵兵器打斗之声。
“什么人?!竟敢擅闯惊雷门!”
陈酒细耳听去,院外那人的身手极好,只是惊雷门中设置了许多机关暗器,没有惊雷门的人带着,一旦触发暗器便是死无葬身之地。那女子显然躲过了一波暗器,只是惊雷门打手众多,那人便渐渐落了下风,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锁链响声,就有两个侍卫扭着一个人进门来。
那人虽一身男装打扮,但陈萧还是看穿了她的女子身份,侍卫将她推进来,那女子只是冷哼一声。
雷震天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是何人?!”
陈萧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一边笑着上前给景澜松绑一边道,“让雷庄主见笑了,她是我师妹,今日与我闹了些别扭,我本想回去时买些玩意儿哄哄她,谁料她竟然一路跟着我,还闹到了这里。”
雷震天上下打量了景澜一眼,狐疑道,“我从不知陈庄主还有个师妹?”
陈萧面不改色,拍拍景澜身上的灰尘,顺手理了理她褶皱的衣角,“雷庄主有所不知,我这师妹性格一向泼辣,不愿安分待在庄里,还总爱女扮男装,前些日子一个人四处云游去了,直到这两日才回来。师妹,还不拜见雷庄主。”
景澜心里惊疑不定,但她也知道这个男人是在帮她,便弯了弯身子,“雷庄主。”
陈萧笑着拱手,“本想今日在此与雷庄主共话美酒,只是……”
雷震天爽快道,“佳人在怀,陈老弟自然是要陪佳人的了,改日再邀陈老弟一聚。”
景澜出门后,沉着脸退后一步,抽出腰间的九节鞭就抽将过来,陈萧面上带笑,身形一动闪身躲过的同时左手利落抓住鞭稍微微使力。景澜整个人被他带到怀里,面上怒意更甚,手腕一翻便露出一小节闪亮的匕首来,陈萧根本不给她机会,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就要亲上来。景澜大惊失色,陈萧却只是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跟着,配合我。”
景澜抬眼半信半疑地向他身后看去,陈萧却挡住她的视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调笑道,“小促狭鬼儿,这般调皮。”说罢,拦腰抱起景澜飞身离去。
景澜活动活动手腕,看着面前长乐山庄气派的大堂,想起方才雷震天称他“陈老弟”,便问道,“你是庄主?”
“在下陈萧,见过御剑山庄景堂主。”
景澜挑眉,“你怎知我是景澜?”
陈萧笑道,“昨日我回来时,管家告诉我有客来访,还递上了姑娘的名帖。”
“你认错了,我是陆云归。”
陈萧朗声大笑,“我虽也没见过陆主使,但我却知道,姑娘就是景堂主。”
“为何?”
“景堂主相信直觉么?”
景澜冷冷看他一眼,“无聊。”说着便将手伸到脑后撕下脸上的□□。
陈萧愣了一愣,“原来景堂主是长得这幅模样。”
“吓到你了?”
“没有,很……好看。”
景澜莫名红了红脸,问道,“你跟雷震天很熟?”
“倒也不熟,只是有生意上的往来。”
“什么生意?”
“很多,丝绸、茶叶,主要还是酒。”
见景澜面上有些不解,陈萧解释道,“我们陈家世代酿酒,可我却醉心武学不愿继承酒庄,于是便将原先的长乐酒庄改成了长乐山庄,既能传承酿酒手艺,也能潜心练武。”
景澜坐了半刻,“今日多谢你了,我先告辞。”走到门口,她又转身,“雷震天可能有问题,你小心他。”
☆、猜测
离开香火庙,剑寒川问,“星儿,你累了么?”
顾朗星摇头。
“那我们去集市上转转?”
“嗯。”
剑寒川弯腰抱起他,顾朗星挣了挣,轻声道,“我们走着去罢,这路上的风景挺好。”
“好,听你的。”
刚过巳时三刻,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剑寒川一路上一直牵着顾朗星的手,两人一个英俊潇洒身姿翩然,一个沉静内敛目如朗星,吸引了集市上大半的目光。
顾朗星忽然拽拽他,指着前面的一家店肆,“那好像是个酒坊,左护法爱酒,我们买些带回去罢。”
剑寒川对顾朗星说的话向来不会拒绝,虽然他内心里对他记着殷连颂的喜好有些不忿,但还是和他一起走了过去。
“清平酒坊。一缕风月当酣饮,清香直上九重天”,6 顾朗星低低笑道,“这酒坊主人还算有趣。”
两人正待进店,忽闻集市尽头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几队官差大约一二十人涌进市集中,一些小摊贩离得远的纷纷收起摊子快步离去,剑寒川拉住一个妇女,“这位大姐,敢问这些官差是做什么来了?”
妇女不做生意,看样子只是出门采买些家用,因此神色间并不慌张,“是收香火钱来了。”
“香火钱?”顾朗星微微皱眉,“是给镜中仙的香火钱?”
“可不是,都是给镜仙大人的。”
剑寒川问,“不是一月一收么?”
“我们普通人家是一月一收,这些商贩们就可怜了,一月要上交两次。”妇女叹息道,“这月卖了菜,统共才得两吊钱,月末还得交上五百钱,这日子呦,是越来越难过了。”
官差们离得越来越近,妇女怀中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妇女忙忙哄着孩子,又害怕孩子的哭声惹得官差不悦,就想赶紧离开,却不料被地上不知哪个小贩丢下的筐子一绊整个人向前摔去。剑寒川身形一动扶住那妇女,妇女怀中的孩子没事,篮子里的菜却洒了一地。
顾朗星蹲下身子替她将菜拾起,放回她挎着的篮子里,剑寒川又塞给她一锭银子,妇女不知说什么好,连连道谢。
官差收的很快,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进清平酒坊,径直绕过它去了下一家。
剑寒川和顾朗星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惊奇。
清平酒坊的掌柜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虽一身长衫,还是能看出是有些内力在身上的。
剑寒川拱手为礼,客气问道,“这位先生。”
掌柜本在柜台后算账,抬头看了剑寒川一眼,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自柜台后出来,“客官有事?”
“在下打马经过宝地,因事停留几日,听说了这镇中流传的镜中仙的故事,方才见有官差前来收香火钱,不知怎的官差竟绕过此处,心有疑惑,故而有此一问。”
掌柜笑道,“客官不知,这香火钱全是自愿的,我们家主不信这个,自然就不交香火钱。”
剑寒川又问,“我之前听人说过,若是不交香火钱可是会在镜子中看见鬼?”
掌柜笑着摇头,“全是心魔罢了,你觉得有便有,你觉得没有便没有。”
“那掌柜可曾看见过?”
“说来惭愧,道理虽懂,可夜深人静看那镜子心里还是害怕,我们家主虽不信,可我心内却总有些惴惴,于是便……”掌柜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羞于说出口。
顾朗星道,“掌柜若是为难,那不说也罢。”
“唉,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把那镜子扔了就是。”
剑寒川又问,“这整条街上只有您一家不交香火钱,官府不会找您麻烦?”
“这倒不会,我们家主是长乐山庄庄主,这酒坊也是庄中的产业,官府再不满也得给家主些面子。”
剑寒川点头,“多谢掌柜。”
他们出门时,官差已经离去了。集市上陆陆续续有小摊贩重新支起摊子做生意,可热闹程度到底还是不如之前了。
顾朗星道,“我有个想法。”
“什么?”
“我们不如去镇郊的乡村里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
“刚才掌柜说起他心中害怕将镜子扔了,所以虽然没交香火钱也无事,我便想着会不会那鬼怪出现与否跟镜子有关系?”
剑寒川听着,眼中一亮问,“我们还是走着去?”
顾朗星摇头,“快去快回罢。”
剑寒川嘴角扬起,眼中似笑非笑,“既然不是走着去,那便是要我抱你了?你求求我我便抱。”
顾朗星斜睨他一眼,冷声道,“还有工夫开玩笑?”
剑寒川嘴角一勾,弯腰抱起他飞身而起。
青田村是落仙镇最北面的一个村庄,春季正是农忙时节,虽已到正午时分,田里依旧有许多辛勤劳作的村民。
剑寒川抱着顾朗星跃上一座地势最高的小丘,放眼望了片刻,“有几座最低矮的屋舍,在东边。”
顾朗星点点头,“我们就去那里。”
从远处只能看个大概,走得近了才觉出这几间房子真的是太破旧了,黄色的夯土表面坑坑洼洼,风吹日晒得久了,整个墙体都裂开道大口子,不用走进去便能看见院内的景象。同样破旧的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随着门开的动作,门柱上不时掉下些黄土来。院子中只有一个石磨,看上去也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主人在家么?”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几缕透进来的阳光,能看见床上有个人躺着,顾朗星有些紧张,不禁抓紧了剑寒川的衣袖。剑寒川拍拍他,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走近去看,床上是个流浪汉,睡得很熟,这屋子估计很久没人住了,流浪汉就把这当成了家。
剑寒川出来后,顾朗星问,“怎么样?”
“是个流浪汉,饭都吃不上,到哪里去买镜子,自然没见过那女鬼。”
两人去村子里走了一圈,证实了心中所想。青田村中的人并不富裕,交上去的五百铜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交得起这五百钱。青田村□□有六户人家未曾交过香火钱,除了第一户的流浪汉外,还有三户人家家穷实在交不起,另两户都是单身汉,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家里都没有镜子,也没有见过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