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觉说:“很快就到了。”
他膝盖上放着盒打开的龙须糖,他拿起来一颗放进了嘴里。
“我们要去哪里?”莫正楠问道。费觉耸了耸肩,他说不清确切的地名,但他认得路。
他们二人在太阳最烈的时候下了车,车上还下来两个背包客,其余人继续旅程。汽车站点十分简陋,只有间将将容得下一个人的售票处连着个放有四张塑料椅的半露天式等候室,售票处墙上贴了张海报,莫正楠只看得懂上面写的英文,去曼谷,两小时一班,其余字样全都是泰文。莫正楠跟着费觉走了会儿,才在路上断断续续地听到些中文,他还看到了一座桥,和许多顶着五颜六色塑料棚的小船,他终于弄明白原来他们是到了曼谷远郊的一处水上集市。
在集市入口,费觉问莫正楠:“饿了吗?”
莫正楠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费觉笑了:“没事,吃点东西吧,吃点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和莫正楠找了家临河的小饭馆,一人开了个青椰子,点了烤虾和烤鱼,费觉还跑去买了两个桃粿,一盒芒果糯米饭过来。费觉吃得不多,两片芒果下去就不动了,他看着莫正楠喝椰子汁,嚼虾肉,笑着点了根烟。
“你要找的朋友,我爸认识吗?”莫正楠问道。
费觉一看桌上饭菜吃得七七八八了,叫了买单,拉着莫正楠就走了。他在河边找了个船家,比手画脚一通,又是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又是张开五指扮一棵树,塞给船家一叠钞票,那船家数了数钱,连声说ok,ok,给了他们一人一件救生衣。费觉和莫正楠套上救生衣,在船上坐稳了,这艘两头尖尖的小舟分开水面,游过一片叫卖莲花和烧烤海鲜的水上小贩,驶入了河道。
视野开阔了起来。
混浊的河水在阳光下宛如一席厚重的黄绿色地毯,它的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一些高过船身的浪花,费觉坐在靠边的地方,先是烟被水扑灭了,后来整个半边身子都被打湿了。他却没有换位置,一味眺望远方。
远方有金碧辉煌的尖顶寺庙,有连成一片的低矮平房,有码头,有长在水里的树,竖在河里的电线杆。一大片茂密的芭蕉,有些叶片翠绿,有些叶片半黄半绿,折断在水中,飘浮在水面上,孩子们用网兜打捞河里的塑料瓶,塑料袋子,他们不穿衣服,黑不溜秋的腿,圆滚滚的小肚子,一双炭黑的手,两只黑色的眼睛。
莫正楠看到费觉抬起手在脸上蹭了一把。
船只靠近一个拥有两条栈道的码头时速度放缓了,船家停下马达,调整好方向,让费觉和莫正楠上了岸。依旧是费觉走在前面带路,他领着莫正楠穿过一排饲养鳄鱼的牢笼,转进了一条窄路,走了会儿,莫正楠又看到河湾了,一排饭馆面朝大河开在这里,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成筐的椰子,挂着相似的草帽,相似的阔腿裤衩,放着相似的推车,车上无非是切了片的芒果,番石榴,菠萝。唯有餐桌和椅子的颜色有所差异。
阳光灼热,做生意的人也懒惰,不是在屋里挂了个吊床打瞌睡就是打发孩子出来招揽生意,费觉径直走向一户椅子餐桌全是红色的饭馆。
饭馆外头坐着个戴草帽的男人,他正低头啃西瓜,吃上两口,吐一堆黑籽出来。男人穿短袖短裤,手臂和腿晒得黑亮,宽檐草帽遮住了脸孔。莫正楠只能看到他长满胡茬的下巴。
费觉站在男人面前,拿出开了封的龙须糖,递给男人,说:“再不吃就化了。”
男人没动,还在吃西瓜,两颗西瓜籽吐在了费觉的皮鞋上。费觉把老婆饼在他面前晃了晃:“老婆讨不起,吃吃老婆饼吧。”
莫正楠往饭馆里看了看,这间饭馆里里外外只有这么个男人。
男人抬起了头,草帽下是一张冷峻的脸孔,生得剑眉星目,那眼神却偏偏冰冷,缺乏温度,徒有邪气。男人没看费觉,而是盯住了莫正楠,问道:“这是哪位?”
费觉抢先说:“莫少,明爷儿子。”他又和莫正楠介绍男人道:“周游,一个朋友。”
周游嗤了声,埋头咬下瓜皮上最后一瓤红肉,费觉道:“明爷走了。”
周游打了个饱嗝,扔下西瓜,夺过龙须糖和老婆饼,吃了颗糖,转身从冰柜上拿了包烟和火柴,点了根烟,抽了两口递给费觉。费觉找了张竹板凳坐下,周游咔咔地咬着糖,脱下帽子拿在手里扇风,问道:“子承父业啊?”
莫正楠道:“你认识我爸?”
周游笑了,他皮肤晒得黑,笑起来显得牙齿白得晃眼,费觉也笑,在周游的衬托下,他看上去也更白了,近乎失去了血色,像是个塑料假人。费觉和莫正楠道:“难得来一次,不如去树庙看看啊,就在附近,看到那棵很大的树了没有?”
莫正楠没理会,从饭馆里拖了张椅子出来,坐在他们旁边。
周游笑得停不下来,抖着腿调侃:“后妈不是妈。”
费觉波澜不惊,抽烟说:“找你帮个忙。”
周游一看他:“你求我?”
费觉笑着点头:“对,求你。”
“哈哈,好啊,你求我,那就打赢我再说。”周游说,他的笑就此收住,他盯着费觉,眼也不眨。他看得十分用力,好似他是一头老虎,费觉就是落了单的羊,站在离他不远的草丛中,是他绝不会错过,也不会放过的猎物。费觉也不笑了,他和周游对视着,丝毫没有胆怯,亦不退让。他们两人的外形气质大相径庭,眼神却如此的相似,一样的凶,一样的戾,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更上层的捕猎者,谁才是被觊觎,被锁定的猎物。一场大战似乎迫在眉睫。
莫正楠稍往费觉那里挪了挪,他看着费觉的右手,那手上绷带还没拆,就连穿衣服系皮带都不利索。
莫正楠弹起来,忍不住喊道:“开什么玩笑,你的手打什么架?”
此话一出,周游和费觉同时大笑,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为乌有。周游和费觉碰了下拳,费觉站起来,脱了鞋子,跑去了河边,他像个孩子,兴奋地追逐一波又一波扑上河滩的浊浪。
莫正楠愣在原地,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恢复过来,周游拍了下他的裤腿,道:“坐啦,太子爷。”
莫正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不是要打一场吗?”
“哈哈哈哈,”周游笑得爽朗,笑完直摇头,指着在踩水玩水,拾起石子打水漂的费觉说:“和他?他一个废人,打个屁。”
莫正楠缓缓坐下:“要是他的手这次没受伤呢?”
周游一怔,看了莫正楠片刻才说:“费觉以前在彭三那里打拳,喊彭三一声师父,我跟着你爸。和他打,十场只赢过一场,后来一局赌盘,赌得很大,我和费觉上台,费觉输了,害彭三输了四千万,被彭三抓去挑断右手手筋,再后来,你爸找他杀彭三,杀完人,他去彭三葬礼,自己把手筋又挑断一回。你以为别人背后喊他废人是因为他姓费,是叫着好玩儿的?我不和一个废人打。”
莫正楠攥着双手,说:“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兴联的事,他们很少和我说,没有人和我提……”
周游又问他:“子承父业啊?”
莫正楠望向费觉,他走得有些远了,站在水里,衣角被风吹了起来。
周游道:“你多大了?还在上学?还是放暑假了?”
莫正楠道:“我休学了。”
“真想混黑社会啊?”
莫正楠莞尔:“子承父业。”
周游把糖盒递过去:“吃啊,每次赢了比赛,下了场,你爸就请我吃这个,最多附赠一块老婆饼,有够小气。”
莫正楠挠挠眉心:“是有点。”
周游说:“不过也不错,做古惑仔,没有点甜头实在说不过去。”
莫正楠转身把费觉叫回来:“你小心弄到手啊!”
周游笑着抿嘴里的糖,一片云朵遮住了太阳,瞬间阴凉了不少,他和费觉,莫正楠坐船回到水上集市,又搭车返回曼谷,买了最早一班飞隆城的机票,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红虾来接机,费觉在机场给他带了包榴莲曲奇,一上车就说:“去洪祥。”
周游嗤了声:“洪祥不是两点就收工了?现在凌晨三点半,你看鬼打擂台?六爷都不会赏你脸。”
费觉说:“那先送莫少回家。”
红虾道:“我送大家回去休息。”
费觉看着红虾,红虾目视前方,专心开车,道:“明早去洪祥吧,康博……”
费觉啧了声,红虾立即闭上嘴,莫正楠眼珠一转,忙问:“你去康博士那里踩点了?他家?他们社团?”
费觉这时回头敬告周游:“你别乱跑听到没有?让蛇七看到,谁也保不了你!”
周游无辜又无所谓:“又关我事?”
费觉龇牙咧嘴抽了他的膝盖一下,指着他说:“你听到没有??”
周游恼了,揪住自己的胡子凑到费觉面前,道:“蛇七近视一千两百度,我啊,就算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你搞搞清楚,是你求我办事,不是我回来坐监。”
“你以为他鼻梁上的眼镜是摆设?还有啊,朱门屯一群古惑仔都是瞎的?你周游哥名声响当当,谁不认识??”
莫正楠想起了什么,问周游:“蛇七的弟弟是你捅死的?四年前那单?”
周游道:“干弟。”他坐了回去,声音放松下来,对费觉道:“你放心吧,我要是不想要这条命,当初也不会去泰国。”
红虾问费觉:“觉哥,送你去夜明珠?正好顺路。”
费觉瞟着后座的周游:“不用了,先送莫少。”
莫正楠听到,抓住费觉的椅背靠近说:“我有话和你说。红虾,你送我和费觉回家。”
“什么事现在说吧。”费觉道。
“必须单独说的事。”
周游在旁偷笑,用手背拍了下莫正楠的胳膊:“你对你后妈态度好点啦。”
费觉突然爆发,抓起瓶矿泉水就朝周游扔了过去:“你是不是在泰国当了四年死狗养了一身死皮,不被打两下就浑身不舒服?”
周游抱着瓶子发笑:“四年死狗当下来,都没人和我说中文,喉咙有些痒,你干吗,下午低声下气,现在把我拖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觉哥,好有道义,好讲原则哦。”
“喉咙痒你就喝水!”
周游拧开了瓶盖,装模作样地啜了口水,费觉还要再骂,红虾把车停下了,费觉甩过去一个眼刀:“你停车干吗?继续开啊!!”
红虾轻轻说:“觉哥,到莫少家了。”
莫正楠下了车,催着费觉跟他上去,周游还在后面帮腔:“太子爷找你谈事你还不去?等太子爷他爸从地底下跳出来骂你不识抬举?”
费觉一咬嘴唇,下了车,他始终放心不下,再三告诫周游保持低调,切勿惹是生非。
“红虾!看好他!电话联系!!”
周游似是有意和费觉作对,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在疾速驶离的汽车上冲他飞来个飞吻,张开双臂,狼嗷狗叫。费觉叽里咕噜骂街,追上去对着空气踹了好几脚,转过脸看莫正楠,呼吸都不匀了,说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上去说。”
“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说吧。”费觉头一次在莫正楠面前摆出了不耐烦的嘴脸。
“上去再说。”
“我不懂遗产法,遗产税,你要和蒋律师谈!”
“走吧。”
费觉又笑:“周游嘴巴臭,你别听他乱叫,我没想要什么……”
“走啊。”
费觉实在拗不过莫正楠,嘴上埋怨这埋怨那,又是说困,又是说饿,可还是和莫正楠上了楼。搭上电梯,费觉问道:“到底什么事非得上来说?”
莫正楠倔劲上来,死活不开口,直到进了家门,他锁上了门,才和费觉说:“我没有要你搬家。”
费觉站在玄关,没走进去:“我也没打算继续住在这里了。”
莫正楠也就站在门口和他说话,道:“我不回美国了。”
费觉乐了:“提前毕业了?是好事啊,打算找什么工作?隆城也不错啊,国际化大都市,机会很多。”
莫正楠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不打算继续念书了,我已经休学一年,我爸和我妈都还不知道。”
费觉眉心猛地蹙起,嘴唇都张开了,欲言又止,半晌,他垂下眼睛说:“这事你该找花姐,找你妈谈。”
他想了想,拍拍莫正楠:“不过你开不了口我也理解,我替你说也行。”他转身要开门,“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莫正楠堵上门,说:“我没想过要赶你走,你留在这里吧,先去睡吧,早点休息,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吧?我看你吃得也不多……”
费觉微笑:“莫少有心了,你不了解周游,我怕红虾看不住他。”
莫正楠完全挡在了费觉面前,道:“周游自己都说了,他要是不想活,也不会跑路。我下午和他聊了聊,他还是有分寸的。”
提及“分寸”二字,费觉沉默下来,偷眼打量莫正楠握住门把的手,莫正楠发觉了,头微低下,咳了几声,推着费觉往里走。费觉接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舟车劳顿,他大概真的累了,半推半就地被莫正楠送进了卧室。
莫正楠给费觉关上门,人却没走远,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站着,他听到些水声,水声停下后,室内传来的是拖沓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夜晚静谧,这些声音格外清晰。莫正楠靠着墙,低头看着被门和地板挤成扁扁一道的亮光,终于,卧室里的灯光黯去,费觉睡下了。
莫正楠点了根烟。
他倚在墙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烧到他的手时,莫正楠扔下烟,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卧室的门。他只敢留一条窄缝,走廊上的光在漆黑的卧室中刷上了道亮色。
费觉躺在床上,抱着一只枕头,蜷在大床的一侧酣睡。
他的手腕好白,头发好黑,嘴唇柔软,上唇微翘。
莫正楠悄悄地走了进去。他连大气都不敢喘,走到床边时,索性屏住了呼吸。费觉洗了头,但是头发没擦干,枕头上一滩水渍,他的肩膀裸露在外,光没有照到这里,夜色中,他的皮肤看上去像触感柔滑的丝绒。费觉的脚也没盖着被子,他的右脚踝上落着三重影子,一重是窗帘的,一重是他的左脚的,另外一重是莫正楠的左手的。
莫正楠弯腰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放在被褥上,不会太靠近费觉的脚,又不会离它太远。他手指的影子纠缠着费觉的脚踝,绳索一般。
“六叔……?”费觉忽然说话,莫正楠一惊,不一会儿床头灯亮了,费觉爬起来,睡眼惺忪,看到莫正楠,笑着说:“是你啊……”
莫正楠点了点头,很用力。
费觉坐了起来:“烟味好重,你少抽几根。”
他伸手过去揉莫正楠的头发,莫正楠打开他,不快道:“让你别乱弄我了。”
费觉发了会儿怔,笑也僵了,他从床上下来,说:“算了,我还是去盯住周游吧,免得他给我惹事。”
他没穿衣服,被子一掀开,那具骨肉匀称的身体便暴露在了空气中。莫正楠抓住了费觉的手腕。
“你……”莫正楠看着费觉费解的双眼,扭过头,话也说不下去,看也不看他了。
气氛委实尴尬,费觉干巴巴地说笑道:“你干吗?一个人不敢睡觉,怕你爸来找你啊?哈哈。”
莫正楠没搭腔,脸色阴沉,费觉捏了把他的脸蛋,道:“来找你也好啊,你们父子难得团聚,别怕,他是你爸,不会害……”
“我说了让你别乱弄我!”莫正楠猛一抬头,目露凶光,突然使力把费觉按在了床上,“我不是小孩子了!”
事出突然,费觉毫无防备,人甚至是失神的,待他想起来要挣脱时,却完全不是年轻力壮的莫正楠的对手。莫正楠将他抱得紧紧的,脑袋紧靠着费觉的胸口,他听到费觉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快得吓人。
可转瞬,他的心跳又恢复了正常,莫正楠听到费觉和他说:“想哭就哭吧。”
他的手抚过莫正楠的头发,他关了灯。
莫正楠还抱着费觉,但他的怀抱已经松开了,只是用一只手揽着费觉的腰,另一只手正在向费觉的小腹探去。
他抓住了费觉的阴茎。
费觉一个激灵,推开了? 骸澳愀墒裁矗浚俊?br /> 莫正楠整个人都压在了费觉身上,扣住他的肩膀,用膝盖强顶开他的双腿,费觉反抗得愈发激烈,连踢带踹,自己滚到了地上,莫正楠还要追,一脚踩在滑落在地的被单上,摔了个趔趄。费觉趁机爬起来,人都走到门口了,一犹豫,折回去拿了自己的衣服裤子,这下被莫正楠逮个正着,直接被按在地上卸了左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