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还杀过皇帝呢。
殷辛听了这句话,立刻听话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乌黎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像一阵风一样地来,又如一阵风地离去,殷辛扭回了头,眼神一瞬间有些冷,不过仅仅是一瞬间。
殷辛很快就被人找到了,素和看到他的时候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大步走过来,低声且温柔地对殷辛说:“皇上去哪了?你要吓死太傅吗?”
殷辛张了张口,往树林那边指了指,“寡人去那了,不过那里没什么东西,所以又回来。”
“夜里雾重寒冷,皇上去那做什么,快回帐篷吧,来人,准备热水。”
这场散步以一个热水浴结束了,小夏子也下了决定,这秋猎的几天要对殷辛寸步不离,不过他这个决定却不能那么容易实现。因为他当夜也跟林媛媛一样拉肚子了,不得不换了另外一个宫人来守夜,甚至第二天都起不了床。
第二日,秋猎真正开始。
殷辛不会骑马,素和让人找了匹温和的小马,又找个位善于骑术的侍卫拉着那匹小马,殷辛换上明黄色云海纹骑装,头发被金绳全部绑住,背后背着他的御用红色小弓箭。素和出现在殷辛面前,殷辛瞬间瞪圆了眼睛,片刻后,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
“太傅今日真好看。”
的确是好看。
素和跟往日素雅打扮不一样,朱红色骑装,衣服上是大片大片的芍药花,黑如鸦羽的长发被湖蓝羽冠束起,最重要的是他把面具给脱下了。
幺羽多美人,素和身为幺羽一族的少主,他的美貌更是无需置疑,只是他从踏入殷都的第一日就戴着面具,不戴面具的时候几乎数得出,更别提这次居然在众人面前没有戴面具。
的确好看,难怪乌黎为美人背叛他了。
当年让乌黎接近素和,真是脑子里进了水,乌黎不爱素和,难道会爱上自己这个年老昏庸的君王吗?
素和失笑,驾马到殷辛的小马旁边,只是稍微落后一点,“皇上,今天有想猎的动物吗?”
“老虎?”
素和唔了一声,“那看今天能不能碰到了。”
秋猎正式开始,大家都驾马跑了出去,只有殷辛骑着小马慢悠悠地走着,而且还是由一个侍卫牵着马的情况下。他早就把他背后的小弓箭拿到手里,只是走了一大段路,别说老虎,连只飞鸟都没看到。
素和陪着殷辛走了一段,也心痒难耐地纵马走了,男人总有一颗狩猎的心,殷辛看着牵着马走的侍卫,暗叹了口气,罢了,就当出来散散步吧。
昨夜的大雾,今日的天气倒是好地出奇,秋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得有些过头。殷辛突然眼睛一亮,只见草丛里露出一截毛绒绒,看样子似乎是只兔子,他立刻把弓箭举了起来,瞄准,发.射,片刻后,殷辛哑口无言。
他射.出去的箭飞出去不到十丈,就歪歪地落在了地上,连那只兔子都没有惊动。
并没有想到他儿子的臂力有这么差。
殷辛耳尖微微转红,这时从斜后方射出一支箭,射中了草丛里的那只兔子,那只兔子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殷辛回头,就看到一个不算陌生的人驾着马过来,对方看到殷辛,就是灿烂一笑,“皇上,您是想要那只兔子吗?微臣可以让给你。”
是那个新探花郎。
殷辛瞪了眼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新探花郎发现殷辛瞪他了,脸上的笑意有些尴尬地挂在脸上,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瞪,“微臣申逢景。”
“申爱卿,今日寡人罚你什么都不准再射。”
申逢景愣了下,但还是老实地点了下头。
“把你的兔子捡回去吧,你今晚就吃那个吧。”
“微臣接旨。”申逢景苦哈哈地下马去捡兔子,等他捡回兔子,殷辛已经坐着他的小马走了。
因为射兔子一事,后来再遇到飞鸟,野鸡,殷辛也没再举起弓箭,全当那些猎物不存在。殷辛的身后一直跟着数十个侍卫,时刻保护他的安全,但殷辛没想到即使如此,乌黎还是有办法只让他一个人见到他。
只是一阵迷雾飘过,等迷雾散去,殷辛发现清醒的人只剩他一个,他的那些侍卫全部倒在了地上,包括那只牵马的,而乌黎突然跳到殷辛的马上,把殷辛那匹小马都惊得跑了起来。殷辛惊呼一声,就看到乌黎扯住了缰绳,驾着马跑了起来。
迎面吹来的风让殷辛稍微眯了眯眼。
他说:“亚父,我们这是要去哪?”
乌黎没有回答他,殷辛扭过头看乌黎,发现对方白皙的面容上还是有着倦意的。乌黎连发都未束,只是戴着帷帽,将头发大半藏了进去,只是总有长发都飘出来,飘到殷辛的脸上,殷辛被弄得有点痒,就伸手抓住那一小束调皮的头发。
乌黎单手驾马,另外一只手搂住殷辛的腰,他骑马速度很快,殷辛没想到这匹小马还能跑这么快。
一路狂奔,待停下来,殷辛的脸都被风刮得有些僵了。
乌黎先翻身下了马,随后抬头看着还在马上的殷辛。殷辛也低下头看乌黎,犹豫片刻,自己试着下马,只是下马的时候,脚踩空了下,身体直往下掉,幸好有人扶住了他。
不过那人还很嫌弃地说了一句。
“连马都不会下?”
殷辛默然无语,只是由对方扶着下了马,随后在对方面前站定,弱弱地喊了声亚父。
他的那匹小马突然得了自由,便低头吃草去了。
乌黎皱了下眉,突然伸手捏住殷辛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那双美目里泛着丝丝冷意。
殷辛被捏得倒吸了一口气,就听到乌黎似乎还带着点怒意的声音。
“你就这么弱吗?连马都不会下,遇见刺客也不会喊一声?”
殷辛眨了下眼,眼角就有些泛红了,乌黎瞧见了,手更用力,“哭什么?你是个皇帝,你哭什么?殷辛,你哭什么?”
这下子殷辛彻底哭了,眼泪吧嗒地滴到乌黎的手上。乌黎手微一抖,随后松开了殷辛的下巴。
殷辛的下巴青了一小块,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下眼泪,“寡人没哭。”他抿着唇,似乎也想要忍住眼泪。
乌黎转开了身,等殷辛把眼泪全部忍回去后,他才出声。
“长欢,你讨厌我吗?”
殷辛声音还有点哭腔,“寡人不讨厌亚父。”
乌黎笑了一声,“是吗?”
是啊,因为不是讨厌,是恨啊。
殷辛躺在了乌黎的披风,眼睛看到是碧蓝的天空,看到是翱翔而过的飞鸟。他捏紧对方的衣服,把尖叫声吞回去,他死死咬着唇,只是这个动作很快就被对方发现。
乌黎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脸上,那4 双常年住着积雪的眼睛注视着他。
乌黎把食指凑到殷辛唇边,殷辛几乎没有犹豫就咬了上去,他咬得狠,等到尝到了血腥味才慢半拍反应过来,略有些惶恐地松开牙齿。
乌黎把自己的食指收回来,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口,随后红唇微一勾,笑了起来。
乌黎平日总冷着脸,笑容都很少,更别提会做如此轻浮的动作,他此举,眉目间都染上几分魅惑。
素和收获了一堆猎物后,满意地让侍卫把他的猎物先带回去,自己牵着马去散散步,不过他没有散多久,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片刻,才从牙关里挤出声音。
“乌黎。”他喊他。
乌黎从前方走来,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被披风全部遮住了,只是露出一双脚在外面,素和几乎不费力就认出了那双脚的主人。
那双脚上的靴子的龙纹,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用它来装饰靴子?
乌黎抱着那个人走到素和面前,表情冷淡而平静,“你把他带回去,我不好出面。”
素和从乌黎出现,脸色就白得吓人,他眼眶几乎红了,他死死地瞪着乌黎,“你又碰他了。”
素和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乌黎没有反驳。
“为什么?乌黎,为什么?”素和几乎站不住了,身体都晃了下,“乌黎,你答应过我的,原来都是假的吗?”
乌黎沉默不语。
素和惨淡一笑,“你现在甚至不想糊弄我是不是?我早该知道的,你在我和殷敏之间选了我,但在我和他儿子之间选了他的儿子。”
乌黎终于说话了。
他说:“灵烨,我的选择从来没有变过。”
☆、第十八章
殷辛睁开眼看到他的床边坐着一个人,那人长发垂落在脸颊两旁,玉白的脸颊被灯火染上温润的色泽,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而眼里是明显的、甚至不加修饰的恨意。
殷辛似乎被那眼神吓到,瑟缩了下,抿紧了嘴唇。
幸好那人只是看了一会,就换上了笑容,又换回往日温柔的样子,“皇上醒了?皇上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
殷辛摇头。
素和唇角的笑意略收,“不记得就算了,皇上再休息会吧,晚上的烟火大会还有一会才开始。”他站起身,把衣袍整了下,然后拿起旁边凳子上的黑色披风,走了出去。
烟火大会其实也是给青年男女见面的一个机会,这一个夜晚,贵族少年少女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当然为了隐藏身份,也算是为了神秘感,每个人都会戴上面具。殷辛在宫人呈上来的面具里挑了一个什么花纹的白色面具戴在了脸上,换下有龙纹修饰的衣服,穿上普通的便服。
殷辛走出帐篷,果然看到许多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有的已经结群结伴,而有的则是还在张望。殷辛混进了人群里,他脸上太过质朴的面具并没有吸引什么人,他也毫不在意,甚至还特意站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抬头看天。
烟火大会自然有烟火,烟花一朵朵炸开,璀璨烂漫,又极其短暂,殷辛有些失神地看着天空,烟花落进了他的眼里,溅起了一点点星光,最后落于黑暗。
突然手被握住,殷辛直觉性地扭过头,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这个人一定是个男人,因为他很高,且会武功,因为他的虎口有薄薄的茧子。他的面具是全黑的,一点花纹也没有,就如同殷辛的面具。
殷辛盯着眼前的男人,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烟花“砰——”地炸开,到处都是欢笑声。
秋猎三天很快就过去了,乌黎自秋猎第一日出现后再也没有出现了,同时岭南瘟疫大爆发的事情传入了殷都,据说难民已经纷纷逃去富饶的江南之地。素和因为此事,也暂停了来无虑宫教殷辛功课,他忙着跟群臣商讨政策。
殷辛有时候也会在场,素和总是脸色难看,有一次甚至咬牙切齿地对一个官员说:“你说封城?岭南有多少座城?进去的人都不能出来,那我们的赈灾军队呢?”
乌黎那边不断有密函传过来,但没有一封是他自己写的,都是暂时担任他的副官的官员写的,而最近的一封,官员说随行的赈灾官员其中已经有人疑似感染了瘟疫,而国师大人也感染上风寒。
他没有想过乌黎如果回不来的结果,但如果乌黎真感染了瘟疫,回不来了,那么作为乌黎情人的素和会不会杀了他呢?
但乌黎要是死在那里了,想了下,又觉得痛快。
他死之前肯定很痛苦,那张迷惑无数人的脸庞会渐渐腐烂,变成一团烂肉,最后被火烧毁。
时间走入了冬季,乌黎还没有回来,但瘟疫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但殷朝也因此元气大伤,他们派出了无数的赈灾军队和赈灾粮食,连宫里的御医都去了一半,据回禀,去的一半御医也死了一半。
在殷都下雪的那天,赈灾队伍班师回朝了,回来的人是去时的一半,整个殷都都弥漫着哭声,家家户户挂上了白布,哀悼那些没能回到故土的灵魂。
殷辛站着城楼上,一身黑衣,雪花落在他的长发上,睫毛上,脚都冻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队伍,而队伍最前面的人是乌黎。
乌黎一身白衣,额间缠着白布,骑着大马回来了,他身后是疲惫不堪的赈灾军队,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像乌黎一样打扮,他们沉默地踏入殷都。从乌黎出现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哭声。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
乌黎赈灾一事让他的名声登上了顶峰,稚童都唱起了歌颂乌黎的歌谣,一时之间,殷朝只知国师乌黎,不知殷朝还有个皇帝。
殷都一进入冬季就冷得出奇,殷辛整日抱着汤婆子不肯撒手,他养的毛团比乌黎送他时已经变大了两倍,早已回不到原来乖巧可爱的样子,整日就是窝在自己的窝里睡觉,偶尔走出来跳到殷辛腿上,都能把殷辛压得脸色一变。
猫倒不知道自己的重量已给主人造成负担,依旧嗲嗲地撒娇,还躺倒在殷辛的腿上,呼噜呼噜地撒娇。殷辛只能摸几把就把猫抱下腿,猫就会有些委屈挠殷辛的腿,得了一盘小鱼干才勉强满意回自己的窝里去。
小夏子有时候在旁边看到,叹气道:“这猫越养越胖,不会胖出毛病吧,别的猫都没它这么胖。”
殷辛想了下,犹豫道:“那要不要减少它的食物呢?”
减食的第一天,猫抓心挠肺地叫了半个下午,殷辛把它抱在旁边,哄了又哄,得了个猫屁股。
减食的第二天,猫依旧抓心挠肺叫了半个下午,殷辛拿玩具逗它玩,猫生气地哈他。
减食的第三天,猫跑了,不过被门口的侍卫给抱了回来,殷辛看着被侍卫抱在怀里不断挣扎的猫,叹了口气,说:“它要跑,你还捉它回来做什么?让它跑吧,但是吩咐下去,若是见到这只猫,阖宫都不能给它吃食。”
猫一下地就飞速往外跑,殷辛扭过脸,只当没看见。
猫跑了几天后,自己灰溜溜地回来,回来的时候主动在殷辛的腿边蹭了蹭,重新发出那种嗲嗲的猫叫声。
殷辛低头看猫,蓦地冷笑一声,不过抱起猫的时候,他脸上的冷笑早就不见了。
“不长心的东西离了主人,能好到哪去呢?毛团,你下次再跑,就没那么容易回来了哦。”他轻轻弹了猫的鼻子。
小夏子看到猫回来的时候,惊了下,随后便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端了盆傲碎的小鱼干粥回来,猫几乎是扑了上去,速度吃光了,吃完后不忘跟自己的主人撒娇,还躺倒露出自己的肚子,殷辛看了一眼,就嫌弃地扭开脸,“小夏子,你抱它下去洗洗,脏死了。”
后来,殷辛给猫减食的活动好歹也算进行了下去,猫比之前要瘦了一点。
素和自乌黎回来又重新恢复给殷辛上课,也听闻了一点殷辛的猫的事,他有些好笑,“皇上,你还跟猫较真做什么?”
“寡人没跟它较真,是对它好,它太胖了,现在瘦一点,漂亮多了,也比以前喜欢动了。”殷辛说这话的时候,猫正趴在他脚边睡觉,似乎被声音吵到了,它的耳朵微微一动。
素和笑了笑,转了话题,“皇上,宫里西边的红梅林现在开得很漂亮,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不,晚上赏梅更佳,今夜微臣在红梅林等皇上,皇上来吗?微臣还会带上皇上最想吃的天府食的点心。”
“就微臣跟皇上。”
“好啊。”
☆、第十九章
皇宫里西边那片红梅林是开朝皇帝亲手种植下的,连浇灌都不假于人手,据说是因为他的皇后最喜欢红梅,后来的每一任皇帝都会扩建那片红梅林,并且下令,若有人偷摘梅花,处以砍手的刑罚,以至于那片红梅越开越多,越开越盛,在冬日里红得像团火。
雪从下午开始下了起来,到了夜幕降临,也未曾停下来。殷辛在廊下站了一会,他的猫怕冷,现在缩在殿里的火炉旁。小夏子知道殷辛要去红梅林见素和,满眼担忧,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拿了件最厚的狐裘给殷辛穿上。
殷辛对着给他系领子的小夏子一笑,眼里没有半分忧愁,“小夏子,你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啊?”
小夏子手顿了下,“奴才哪有什么不开心的,只要皇上平平安安长大,奴才就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