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子唤醒了殷辛,殷辛揉了下眼,嗯了一声,说读。小夏子便伺候着殷辛起来,又扶着对方去书房,进门的时候松开了手。
小夏子守在门外,心思全在里面,素和一来就说了中途不要送点心送茶水进去,故而他心里更是紧张,可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比平日还要安静。
这读书似乎没那么安静。
一个时辰后,素和从书房里出来,小夏子叫了宫人送后,连忙走进书房,看到完好无缺的殷辛才松了口气。他走过去,把案几上的书收拾一下,边问殷辛,“皇上,太傅今日讲了什么?”
殷辛想了下,“太傅今日没说什么。”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没说了。
乌黎自中秋后便没有再出现无虑宫,因为他很忙,但是小夏子却发现无虑宫的日子好过多了,小皇帝的吃食越来越精致,御衣局的人也过来为殷辛裁制秋衣。秋衣的料子都是江南各地送上来的珍品,其中一件浮光蓝天蚕绸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殷辛展开双手由着御衣局的宫人给他量尺寸,那宫人边给殷辛量尺寸,边笑着说:“国师真细心,知道皇上这个年纪长得快,特意命奴才过来给皇上重新做衣服。”
这哪是一个聪明的奴才说的话。
他话里话外都在夸乌黎,倒真不把眼前的皇上放在眼里。小夏子在旁边憋的脸都红了,但还是忍了下去。
殷辛听着这话,翘起了唇角,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天真的孩子,唇角还有着浅浅的梨涡,“亚父当然对寡人好啦。”
那宫人低头一笑,附和道:“是的。”
殷辛沉默了一瞬,突然说:“寡人的龙袍也不合身了。”
宫人的手猛地一顿,尺子都掉在了地上,殷辛倒是反应快,他弯腰捡起尺子递给宫人,“你东西掉了。”
“这东西怎么能让皇上捡了,奴才真该死。”他尴尬地拿过尺子,又转过头对他身后端着布匹的年纪尚年轻的宫人骂道,“你这狗奴才也不长点眼睛。”
他又扭头对殷辛说:“尺寸都量好了,奴才这就回去为皇上做新衣。”他急着离开,仿佛这无虑宫有着洪水猛兽一般。
殷辛登基之前是做过龙袍的,乌黎让人紧急赶制的,但是他正值少年期,个子倒也往上窜了一截。殷辛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夏子,有点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小夏子走过去,为殷辛整了下衣服,“皇上,宫里御厨研制了新点心,皇上要不要试试?”
殷辛点了下头,转头就找猫去了,他要抱着猫一起过去。
御衣局送来秋衣的时候,还多提了一个箱子过来,小夏子打开一瞧,发现是件新龙袍。他愣神了一会,
把龙袍拿了出来。
殷辛此时正坐在窗前,拿着一枝秋菊逗猫。小夏子端着龙袍走过去,问殷辛,“皇上,御衣局的人送了新龙袍过来,要不要试试?”
殷辛转过头,一双猫儿眼在新龙袍上面溜了一眼。猫见殷辛转了头,前脚立起,双爪就抱住了殷辛的手,小脑袋不停往秋菊上凑。
“现在不想试,明日早朝之前再试吧。”殷辛说,边把秋菊又举高了点。
“那秋衣要试吗?御衣局的人还送了秋猎的衣服过来。”
殷朝素来有秋猎的传统,一般会选在殷历九月中旬,如今算来,也不过只有十几天左右了。
殷辛摇摇头。
小夏子只好作罢,叫宫人把箱子提下去放进库房,看殷辛跟猫玩得开心,他便也下去了,无虑宫西边的宫墙要补修,他要过去监工看看。
殷辛逗了一会花,那枝秋菊就扑扑地掉了大半花瓣。他看着被猫踩在脚下的黄色花瓣,放下花,把猫抱了起来。
“你个摧花小贼,寡人要关你禁闭。”
他抱着猫往外走,把殿外的宫人吓了一跳。
“皇上!”那宫人跪在了地上。
殷辛看他一眼,“起身吧,寡人去外面走走,去看看媛妃,你们别跟着了,也不准去找小夏子,要不然寡人叫亚父把你送出宫去。”
这句威胁来得比什么都有用,那宫人只能苦着脸看着小皇帝往外走。
殷辛把威胁的话说了几遍,一路过关斩将,还真让他一个人都没带就出了无虑宫。他抱着猫在殿门想了下,往西边去了。
他抱着猫一路闲散,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宫中太大,连个巡逻的士兵都没看到,不过走了一会他就累了,猫这段日子也囤了不少肉,抱久了也让人手酸。
殷辛在长廊坐下,抱着猫看旁边湖里的鱼,这湖中有一假山,十几尾锦鲤在绿波下游动着。猫看得激动,两只爪子紧紧扒着朱红色的栏杆,小毛脑袋跟着鱼的游动而摆动。
殷辛看得好笑,他抱着猫以防对方太馋而掉到水里。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再到停止。
“微臣参见皇上。”
一个陌生的男声。
殷辛扭过头,那人跪在地上,倒看不清脸。见他身上的官袍,云雁纹,殷辛略思考了下,想这大概是那个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新晋探花郎。
对方起身抬脸后果然也印证他的想法。
新探花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殷辛看了他几眼,开口,“你是那个新晋的探花郎?”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只是说:“正是微臣。”
“都说探花郎要选芝兰玉树,相貌出众之辈,你这相貌已是这届最佳了吗?”殷辛眼睛在对方脸上滚了几圈,说出一句近乎戏弄的话。
新探花郎白脸微红,“微臣不才,有负皇上重望。”
殷辛笑出了声,新探花郎脸上红色渐退,他看了看殷辛手里的猫,“皇上喜欢猫?”
“嗯,它很听话,寡人喜欢听话的。”殷辛站了起来,“你这是要去哪?”
“刚从天极宫出来,本来有位引路的公公,那位公公突然肚子不适,微臣本以为自己能顺利找到路,没想到。”他尴尬一笑。
殷辛了然,便往一处指,“你往那边去,那里有负责打扫的宫人,你叫他给你引路罢。”
他说完,便抱着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新探花郎连忙跪下恭送皇上离去。
殷辛走到半途,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探花郎还站在原地,无奈一笑,扭回了头。
夜里。
殷辛都准备入睡时,乌黎来了。无人敢拦,故而他直接走入皇上寝殿。殿里自那次殷辛中毒之后就未燃香料,每日都是换新鲜的花木。殷辛坐在龙床旁看着乌黎走近,小夏子僵着身体跪在旁边。
乌黎看也未看小夏子一眼,只说:“你将新做的龙袍拿过来,就退下吧。”
乌黎要亲手给殷辛试穿那龙袍。
殷辛微拧着眉站在铜镜前,抬着头看着乌黎。乌黎一件件为殷辛穿好,最后稍微往后退,仔细地看着殷辛,眼里却闪过一丝失望。
那情绪去得极快,几乎无法捕捉到。
“你不像你父皇。”他说。
殷辛看他,声音清脆,“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乌黎轻蹙眉头又松开,沉着声音,“问这个做什么?”
“父皇总说亚父是个君子,只是有时候太过顽固,寡人想知道在亚父心中,父皇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十四章
“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有史官来写。”乌黎给的答案让他着实有些失望。
史官会怎样写他因想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又贪图美色妄信小人从而被逼宫的帝王,他都不敢去想,幸好他不是一个特别在乎身后名的人。
试穿完龙袍,乌黎又亲手给殷辛脱。说来,他这两辈子都没有自己穿过衣服,从来都是有人伺候着,即使是乌黎,也比他还熟悉这身龙袍要如何穿。
他第一次宠幸对方时,还强迫着对方为自己更衣,现在想来真是自己做孽,可那时候不觉得,还觉得自己给的是宠爱,不是羞辱。
幸好乌黎现在即使折辱自己,也不会叫他为其更衣。
当初怎么会觉得美人双腿站不稳,眼睛通红,还乖顺为自己更衣是幅美景呢?
哎,真是个昏君。
殷辛窝在乌黎怀里,满鼻嗅到的都是对方身上的檀香味,过于熟悉的味道让他几乎很快有了睡意。
“长欢。”乌黎的一声呼唤让殷辛蹙了下眉,他只是把头更加往乌黎怀里埋了埋,模糊着嗯了一声。
嗯完一声他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乌黎已经不在身边,他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小夏子听见动静就撩开帐子,似乎也洞悉了殷辛的心思,“昨夜里来一封加急函书,国师半夜里就走了。”
殷辛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小夏子把帐子用金钩钩好,边问殷辛,“皇上可要起来?现在也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好吧。”
乌黎真的很忙,早朝时群臣仿佛像是炸开的锅,已经沸腾了。乌黎听得是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说了一句,“岭南瘟疫之事我已了解,如今流民镇压不住,那我就亲自去一趟。”
殷辛猛地转头看向乌黎。
谁都知道瘟疫的凶狠,以前爆发瘟疫的时候,赈灾大臣都回不来,所以几乎都没有大臣愿意当这个送命鬼,可乌黎为什么?
他都是万人之上,为什么还要冒着这个风险?
殷辛想不通,可乌黎第二日清晨就出发,并颁旨,他不在的日子,由丞相和太傅共同监国。
乌黎一去,素和一直思绪不安,给殷辛上课的时候走神数次,殷辛瞧他走神也不叫他,自己在旁边玩就是。
待素和回神,就发现殷辛已经在纸上画了好几张猫。他画的是自己养的猫,有扑蝶的,有玩水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皇上。”素和叫殷辛。
殷辛手一抖,一滴豆大的墨就落在了猫的脸上,似乎成了个有胎记的猫。
素和站起来,走到殷辛身后,直接握住了殷辛的手,从而握住了毛笔,他带引着殷辛画,寥寥几笔下来,画上的有胎记的猫就成了一只灵活的小黑猫。
素和松开手,直起身,“皇上今天多练十张字,明日臣来看。”
殷辛扭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素和,还伸出手抓住素和的袖子,“太傅。”
“不要撒娇,一国之主怎能撒娇?”素和呵斥殷辛,却也软下口吻,“那就五张吧。”
素和监国的日子,殷辛的日子过得比往日更加舒心。例如素和就带着殷辛出宫了,中途还碰见了林媛媛,于是素和十分无奈地把两个都带上了。
林媛媛欢呼一声,叫了声太傅最好了,就跟殷辛坐在一块,还时不时跟殷辛咬耳朵说悄悄话,又嘻嘻哈哈说得没完。
殷辛后来也被烦得不行,去靠着素和坐了,林媛媛见殷辛居然抛弃自己,十分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一张小满月脸皱在一团,坐在窗边看风景去了,只是没看多久的风景,又跟侍卫扯上了,还叫别人大哥哥。
那侍卫被林媛媛这一声大哥哥吓得面色苍白,幸好殷辛一把把人扯了回去,“你再胡闹,寡人把你丢下车。”
林媛媛不甘示弱,“本宫也要把你丢下车。”
殷辛,“……”
素和出宫是去殷都里一家有名的书画店,里面也卖文房四宝,他由赫英扶着下马车后,就伸出一只手,过了一会,一只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林媛媛的脸从马车里出来,“素和先生,你能不能抱我下去啊?”
她还记得素和出宫前的叮嘱,不能在外面随便自称本宫,也不能喊出素和和殷辛的身份。
素和嘴角一抽,默不作声把自己手收回来。殷辛也从马车探出声,先是好奇地看了下周围,随后抓着小夏子从马车另外一边伸过来的手跳了下去。
林媛媛看素和不抱她,甚至还扭开了脸,立刻转过头去找殷辛,“阿辛,抱!”
殷辛对林媛媛伸出双手,就被对方扑个满怀,他踉跄了两步,才彻底站稳。旁边的小夏子看得是忧心忡忡,深怕自家娘娘? 炎约一噬细够盗恕?br /> “谁许你叫我阿辛的?”殷辛接住林媛媛第一句就是这句。
林媛媛抬头看他,“不然叫什么?”
“起码要叫声殷哥哥。”
“殷哥哥不好听,我还是叫阿辛吧,你也可以叫我媛媛啊。”林媛媛嘻嘻笑。
殷辛松开对方,又顺手整了整对方因跳下来而有些乱的刘海,“你每天吃这么多倒不长个。”
林媛媛吐了吐舌头,“长个很重要吗?高个就需要我这种矮矮的来衬托。”
殷辛无言以对。
那家书画店二楼有雅间,素和带着他们两个上去,又让侍卫看护着,才自己去挑文房四宝。
雅间靠窗,打开就可以看到楼下的街道,窗外熙熙攘攘,屋檐飞角皆是新意。林媛媛好不容易出宫,几乎大半个身体都要探了出去,小夏子为难地在旁边看着,深怕林媛媛给掉出了窗外。殷辛坐在旁边,捧着一杯茶,翻看店老板送上来的一本画集,画集里画的都是些山精妖怪,画风颇美,用色大胆,倒挺有趣的,只是这本画集并未署名。
林媛媛看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啊,我要吃那个,好好吃的。”
小夏子往下看了一眼,“娘娘要是喜欢,奴才叫人下去……”
他话还未说完,林媛媛一咕噜从椅子上爬下来,仗着自己长得矮,直接从小夏子欲阻拦的手臂下给溜走了。
“小夏子,你跟几个人跟着她吧。”殷辛撑着下巴看着林媛媛像一尾灵活的鲤鱼在侍卫的手下钻来钻去,“她太闹腾了。”
小夏子只好带了几个人跟着林媛媛走了,临走前千叮嘱万嘱咐让殷辛别离开这个雅间,就算素和回来,也等等他。
殷辛点点头,小夏子叹口气,在林媛媛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走了。
林媛媛一走,雅间就安静了下来,侍卫们在外面守着,殷辛看着书没多久就趴在了桌上,脸朝着窗外。
他一辈子没有出过宫,这还是第一回,不知道为何,并没有雀跃的感觉,甚至觉得他看到的那些百姓并不是他的百姓,他脚下踩的土地不是他的江山。他管理这个国家这么多年,可说来只是坐在朝廷上,坐在珠帘后。
他被推翻,有多少人真心实意为他哀悼?
只要衣食无忧,百姓并不乎在乎坐在龙椅上是谁。
素和过了一会上来了,他看到雅间里只有殷辛,惊讶了下,“皇上,媛妃去哪了?”
“小夏子带她买吃的去了,太傅,我们待会去哪?”
素和把手里拿着的画卷放在桌上,“皇上有想去的地方吗?”
殷辛想了下,给了答案,“寡人曾在书里看到,民间有杂戏团,舞刀弄枪还有耍猴的,我们可以去看吗?”
“皇上想看那个?”素和唔了一声,“微臣去问问殷都里有没有这种杂戏团,皇上在这里等等。”
素和重新走了出去,殷辛坐在原地等他,不过还没等到素和回来,一道破空声就凭空响起,殷辛眼微微瞪大,直接从凳子上跌在了地上。一支短羽箭把殷辛的袖子钉死在地上。
一黑衣人从窗外跳进,雅间外的侍卫听到了动静,直接闯了进来,见到有黑衣人,立刻团团把殷辛围住,其中为首的侍卫一把把殷辛扯了起来,往自己身后一塞。
“众人听命,拼死护住主子。”
“是!”
那黑衣人武功很高,起码他一个人对几个侍卫都完全不落败战,甚至还动作很快地就杀了好几个人。他踩在窗棂上,轻巧的动作就像一只豹子,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侍卫头身后的殷辛。
侍卫头能感觉到身后人在发抖,抓着自己衣服手似乎还冒着冷汗,快把自己的衣服给润湿了。
侍卫头微拧眉,转身护住殷辛,就往外跑。来人武功高强,不宜久战,况且他最重要的任务是护住殷辛。
黑衣人见殷辛要逃,微眯了眼,一刀把攻过来的人砍死,抬起了左手,他的手里是一把轻巧的弩,比寻常的弩要更加小一些,甚至还是多发的。
殷辛匆忙回头,看到那个黑衣人发动了弩,数支短羽箭旋转射.过来。
“皇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素和扑到了殷辛身上,侍卫头拿刀挡住了几支,但仍有两支射.进了他的体内,一支正中心脏,故而直接仰面倒下。
殷辛被素和抱在怀里,头被摁在素和胸口处,几乎无法呼吸。
“砰——”
突然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