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溪言见到林果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带吃的,还有挂耳咖啡。你要深烘还是浅烘的?”
萧溪言笑道:“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
林果歪嘴一笑:“生意是要做的,不过主要是来看苗以情。”
“哦。”萧溪言心下了然。在查看货车停靠录像时,林果载着老猫驶入加油站的那一段也被翻出来了,虽然只有驶进加油站的几秒镜头,但也够他们发散出很多故事。老猫跟林果的关系,已经在警局内八卦了很久,萧溪言自然是知道了。不过他看他们俩都是游戏人生的主儿,并没放在心上。
现在听说林果来看老猫,萧溪言就道:“猫爷发了两天烧,你来探病的吧,现在他应该床上躺着。”
林果刚知道老猫生病了,脸色微变:“他病了?严重吗?”
蓝田:“扁桃体发炎。他刚吃了药,正要睡觉。”
林果:“我看看他去。”
到这个地步,蓝田也不好阻止,只好道:“在楼上卧室,阿言你带他去吧。”
林果:“谢谢。”他看着蓝田,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在修读博士的时候,蓝田曾经解读分析过几万个微表情,对于人的动作和脸上的变化非常敏感。林果这个细微冷冽的笑,像一颗射向他的冰块,在他的心里慢慢融化,寒意渐渐渗透到他整个身体——这个表情他见过,是决绝的自杀者才会有的。
蓝田心惊,想要跟过去看,张扬却找上了他,道:“总局派了五个兄弟过来帮忙,等着你过去呢。”
蓝田想了想,有老猫和萧溪言在,林果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就先去接收人手。
蓝田走出房间后,老猫就睁开了眼睛。他觉得嗓子里生了把火似的燥热,身体却又很冷,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爬了起来,又吃了多一倍的药。
躺回床上时,老猫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又烧起来了,”他心想。他仰身躺到在枕头上,叹了口气:“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呢?”
他心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捋清楚,此时各种线索像一团乱麻那样缠绕在一起,无数的细节、言语、表情在他脑子里膨胀、碰撞,有些相关的,有些不相关的,光是分辨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就让老猫烦乱不已。
最后他想:“还是找蓝田商量吧,他脑子清楚,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做了决定后,他心里平静了下来。此时倍量的药效也开始发挥了,老猫觉得思考越来越散乱,睡意像细丝般包裹着他,把他一点点卷入无意识的深渊里。
正当他迷迷糊糊时,门打开了。
“苗以情。”
是林果的声音。
老猫心里一震,勉力打开眼睛。眼前是林果的脸。他又听见萧溪言道:“我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老猫想要撑起上半身,手臂却不听话,怎么都使不上劲儿。他感觉身上裹了一层膜,周围的一切都隔得远远的,即便是林果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好像是来自其它纪元般的虚幻。
老猫眨了眨眼睛,神情呆滞。林果没想到老猫病得那么厉害,简直像魂魄都不在了似的,担心道:“是不是很难受?”
老猫想了很久,才缓慢开口道:“不难受,吃药吃多了。”
林果摸摸他的脸,“还在烧呢。”
老猫又隔了很久才点点头。他努力集中精神,但头脑跟塞满了棉絮似的,每一个想法要露出头来,都非常艰难。
林果道:“这样也好。”
过了好一阵,老猫才反应过来,“啊?什么好?”
林果笑了笑,道:“我说,你躺着也好,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不太放心。”
老猫慢悠悠地转动着漆黑的眼珠:“你不放心外面,还是不放心我?”
林果看着他,把脸慢慢地凑到他眼前,笑道:“以情,你就是像木头那样躺着,也诱人得很啊。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老猫轻声道:“知道……又不知道。”
林果伸出舌头,舔着他潮红的脸,就像在享用某种美味的食物。他对老猫又是痛惜,又有一种恶狠狠的征服欲,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是应该控制住自己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抵挡不了陷入危险的刺激。
老猫却动也不动,仿佛是剩余的一点电池都用完了。林果亲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动,也停下了动作。他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老猫超常的体温。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被老猫的静止感染了,他世界里的那辆轰隆隆的列车,慢慢停了下来,像一条吃饱了的毛毛虫,就想要在叶子上睡一场天长地久的觉。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林果嗅着老猫细微的汗味和嘴角的药味,心想:“这样也好,跟他那样躺着也好,外面兵荒马乱的……”
轰隆!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巨响。老猫身子颤动了一下。林果也从虫子的梦里惊醒了。
啊,停不下来了!林果心里想。早在他还没有认识老猫的时候,这个因果已经铸在了他的命运里,一切都不会改变了。
他直起身来,因为贴着老猫而得到的一点暖意,瞬间变冷。
“你睡吧。”林果道。
老猫昏昏沉沉的,脑子很快就要被棉絮塞满。他仅存的意识艰难地探出身来,小声道:“林果,别去。”
林果轻轻拍了他的手,道:“睡吧。”
这是一道无可违抗的命令,老猫立即昏睡了过去。他想要抓住林果的那只手,始终没有力气伸出来。
☆、爆裂
蓝田听到爆炸声的时候,正在院子里跟总部来支援的同事说明情况。
轰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也打碎了酒庄脆弱的平静。他们几乎同时拔腿跑向爆炸的声源。
爆炸应该来自酿酒作坊,整个酒庄的人都在惊慌跑动,有的跑去作坊,有的跑去门口,还有的跑到地下的藏酒窖。
蓝田一边跑,一边用耳机让值班的警员维持秩序。经过老猫卧室的楼底时,蓝田抬头看向窗户。卧室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蓝田想,林果还在房间里吗?他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继续奔向爆炸点。
途中一个酿酒师跑向蓝田,叫道:“警官!”
蓝田住脚问道:“是作坊出事了吗?”
酿酒师点点头,急道:“氮气罐爆炸了!”
蓝田:“爆炸时谁在里面?”
酿酒师:“两个老板都在!”
两个老板——曲沐其和丁老头。
蓝田赶紧跑到作坊去。进到里面,只见满地红色的液体,也不知道是酒还是血,触目惊心。
萧溪言已经先一步来到爆炸现场,见到蓝田,他急忙跑了过去。
蓝田:“有人受伤吗?”
萧溪言:“一位酿酒师被碎片刮伤了手臂,看样子应该是皮外伤。还有一名摄影师往外跑的时候,滑倒了,左腿脱臼。”
蓝田松了一口气。他走到爆炸的中心,只见无数橡木桶碎裂了,木屑和氮气罐的金属碎片四处飞散,酒流到满地都是,顶上的灯也灭了大半,一片狼籍。
他先去查看酿酒师的?3 耸疲恢皇遣辽肆吮砥ぃ阌笆υ蛱鄣猛弁劢校还ぷ魅嗽碧С鋈チ恕T邝龅墓庀咧校迤浜投±贤氛驹诹艘黄穑澄扪?br /> 蓝田:“都没受伤吧。”
曲沐其摇了摇头。
丁老头哭丧着脸道:“怎么搞的,我的酒酿了两年啦,他妈的,这都变成地沟水了!”
酒庄的作坊很大,有两个储存酒桶的地窖,这一回爆炸的是较大的那个,半数的酒桶震碎了,还有半数——用丁老头的话说,都受到了惊吓,不能再喝了。这次真是损失惨重。
丁老头告诉蓝田,今天有一批红酒要转移到另一个桶里,所以使用了氮气,以免在过程中红酒氧化。他们正在拍摄时,最里边的氮气罐突然炸裂,还好大部分人都在地窖的另一边,只有一个正在搬运木桶的酿酒师受了伤。
蓝田问道:“氮气罐应该很稳定的,怎么会爆炸?”
一个酿酒师接口:“我刚才去看了看,里边几个氮气罐的排气阀都关掉了。可能是气压太高了吧,要遇上明火高温,是会爆炸的。”
蓝田心一沉:“果然是人为的。”可惜丁老头怕他的宝贝葡萄酒被干扰,不让警方在地窖装监控录像,所以很难追踪肇事者了。
蓝田让丁老头和曲沐其上去休息,加派两人去保护他们。现在地窖里又湿又暗,要行凶倒是个好地方。
整个酒庄像是被灌了水的蚂蚁窝,又凌乱又惊慌。蓝田第一要务是恢复里面的秩序,把所有工作人员都安抚好。张扬找到了蓝田:“人都点过了,一头不缺。”
蓝田:“好。门外怎么那么吵?”
张扬:“有人他妈吓尿了,要回家找妈妈吃奶,外头的狗仔呢,又削尖头要进来,我操,没头没脑就吵起来了,门口的兄弟正在排解呢。”
蓝田头都大了:“我去看看。”
在走向大门时,他碰见了向长清带着个摄影师往作坊的方向走去。蓝田叫住了他:“导演,你是要去地窖吗,那边乱糟糟的不安全,你还是待在大厅里吧。”
向长清脸色微变,吞了口唾沫道:“曲沐其没事吧,我哪儿都找不到她。”
蓝田对他非常厌烦:“你想拍事故吗,晚了,现在那里围上了,谁也不让进。你也别到处走!”
向长清嗫嚅:“啊,是吧……警官……啊好的,我回大厅去。”
蓝田见他吞吞吐吐的,想要再问,向长清却带着摄影师走了。门口吵闹声大了起来,蓝田只好先不管向长清,继续走到大门口。
老猫的手动了动。他的意识从黏糊糊的黑海里浮了出来,立即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他。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林果。
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海里游了好久好久,突然一下子被拉到了陆地上般,老猫恍恍惚惚的,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林果摸摸他的额头,道:“烧退了。”
老猫眨了眨眼睛,意识回到了现实。他出了很多汗,脸上脖子上都黏黏的,但身上感觉轻松了不少,也不冷了。
他看着林果,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爆炸声。”
林果:“嗯,听说是酿酒的什么设备爆炸了,都一个多小时了,收拾得差不多了吧。外面也不吵了。”
老猫觉得嗓子干干的:“给我水。”
接过水杯,老猫仰脖子灌进喉咙里。水流过热辣辣的嗓子眼,一阵刺疼。
老猫呼出一口气,看着林果道:“你一直在这儿?”
林果亲昵地摸摸他的脸:“嗯,你不让我走,你忘了?”
老猫记得自己好像要抓住林果,但那是现实还是梦,他已经分不清了。他严肃地看着林果,哑声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林果笑道:“好,明天我接你去吃饭,你慢慢问。现在我要走了,要不赶不及准备晚餐时段。你也休息吧,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猫还要说话。林果却凑了过来,用嘴唇堵住了他的话语。林果:“明天见。”
林果唇上的温度还没散去,人已经走出了门口。
老猫怔怔地看着门关上了,思绪乱飘,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他奋力抬起身,只觉一阵阵的眩晕。
支撑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让身子重重落回床上,心想:“身体太虚弱,还是什么都干不了啊。”
蓝田好不容易平息了骚乱,工作人员和媒体都安静了下来,各回各的地盘。事故现场封锁了,曲沐其也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他松了一口气,想要去看看老猫。刚走到大厅门口,他遇上了林果。
刚才太忙乱了,他也顾不上去留意林果的动向,现在见他悠哉悠哉地走出来,想必刚才一直呆在老猫房间里。蓝田冷声道:“要走了?”
林果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摆手,从蓝田身侧过去了。
蓝田突然心跳加速,这笑容——不对,这笑容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对败下阵来的对手的嘲弄。
林果在示威!
为什么?林果在示威些什么?难道因为老猫?
想到这里,蓝田的心冷到了冰窖里,他以最快的速度奔上了楼梯,一边跑向老猫的房间,一边用内线对张扬喊道:“跟着林果!”
啪嗒一声,房门打开了。老猫听到脚步声急促,吓了一跳,转头看,是一脸惊慌的蓝田。
他还从未在蓝田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问道:“怎么啦?”
蓝田见老猫好好的,悬着的心重重地放了下来。这一放松,感觉脚都软了,走向老猫时差点跪地上。
老猫笑道:“怎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蓝田吐出一口气,坐在他的床边,道:“真是见鬼了。你感觉怎样?”
老猫:“好像死了一半。”
蓝田给他擦擦脸上的汗,“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老猫稀奇道:“你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还怕不吉利?”
蓝田不答,只是看着老猫,无数抑制的情感从幽暗之地冒了出来,带着枪支、带着炮火,在他心里剧烈地交战。蓝田低下头来,感到无可招架。
“猫儿啊”蓝田正想要投降时,听到耳机传来了声音。
“什么?”
耳机那边是萧溪言:“向长清去了酒窖,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你过来看看,我们在大厅,监控器前面。”
蓝田的心又提了起来,却也感到松了一口气:“我马上过去。”
监视器前围了七八个人,其中有萧溪言和总部来的同事,还有一些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波波糖和小朱都在。
他们脸色凝重地看着屏幕,见蓝田来了,都转过头去看他。
这种监视器是和摄影机连接的,拍摄时导演会在监视器前看镜头的效果,要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及时调整。现今监视器的技术突飞猛进,可以和摄影机无线连接,因此导演不用上山下海,也能看见远程正在拍摄的实时镜头。现在监视器正放映着一台摄影机拍摄出来的场景。
四周光线黯淡,微弱的光照在前面的人的后背。看背影,是向长清。
蓝田:“那是什么地方?”
一名工作人员道:“好像是藏酒桶的地窖,没有爆炸那个。昨天我刚进去拍过。”
萧溪言指着小朱道:“这位小哥发现监视器有画面,把我们叫过来的。那时候向长清已经进入地窖了。”
蓝田:“他进去拍什么?”
没有人回答。镜头里的向长清走得很慢,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人。他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没露面的摄影师说:“应该在这里啊,人呢?”
然后向长清慢慢地转过头来。
蓝田有不详的预感,沉声道:“让人去酒窖看看,把向长清叫回来!”
萧溪言道:“已经派两人去了。”这时候,耳机里传出了声音,蓝田和萧溪言同时听见内线里有人说:“我操,门锁上了,打不开!。”
蓝田和萧溪言脸上同时变色。蓝田:“把门砸开!老午、程哥,你们马上去第二酒窖支援!”
☆、我是凶手
屏幕里,向长清转过头来,看着摄影师道:“被耍了吗?唉,我就知道不该相信!”
向长清一脸失望,突然间,他的表情僵了。“你……你怎么下来了?”
镜头开始移动,但还没转向后方,就听到一声惨叫,镜头剧烈晃动,画面变成了一堆不明所以的灰色图案,啪嗒,突然静止了。
监视器前惊声怪叫,小朱叫道:“我靠,出什么事了?!”
蓝田对着内线道:“快!马上把门砸开。”
只见静止的镜头里,一半是灰色,一半是黑色。还有一些白色的枝桠版的条状物,估计是镜头碎裂了。
萧溪言:“摄影机摔地上了,好像声音接收器坏了。”
大家静了下来,果然发现镜头里没了声音。没了声音,也看不见向长清和摄影师,静止的镜头显得比刚才还要可怖。
大家屏住了呼吸,眼睛直直看着镜头。
内线:“蓝队,门很坚固,一时撞不开。老午去找工具了。”
蓝田:“去找那该死的丁老头,他应该有备用钥匙!”
与此同时,镜头里倒下来了一个东西——无声无息,像尘埃一样。
那是一张脸,向长清的脸,落到了镜头前。
大家一起叫了出来,只觉寒意爬满了脊梁骨。